摘要:酒店宴会厅门口挂着两盏巨大的红灯笼,丝绸的穗子在空调风里微微摇晃,像两只喜气洋洋的眼睛。姜月站在灯笼下,精心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略显僵硬的连衣裙。这是她这十年来,第一次为自己花超过五百块钱买一件衣服。布料有点扎人,但镜子里的人,总算有了一丝“参加婚礼”的样子。
第一章 红灯笼
酒店宴会厅门口挂着两盏巨大的红灯笼,丝绸的穗子在空调风里微微摇晃,像两只喜气洋洋的眼睛。姜月站在灯笼下,精心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略显僵硬的连衣裙。这是她这十年来,第一次为自己花超过五百块钱买一件衣服。布料有点扎人,但镜子里的人,总算有了一丝“参加婚礼”的样子。
今天是弟弟姜立阳大喜的日子。
十年了。姜月看着宴会厅里攒动的人头,鼻尖忽然有些发酸。从她二十岁南下打工开始,每个月的工资,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其余都一分不差地汇回家里。母亲总在电话里说:“小月啊,家里都靠你了。你弟弟读书要钱,将来娶媳妇、买房子,更是个无底洞。你是姐姐,多担待些。”
她担待了。在电子厂流水线上磨坏过手指,在餐厅后厨被热油烫伤过手臂,最难的时候,为了多赚三百块的全勤奖,她发着高烧还在车间里包装产品,汗水浸透了工服,视线一阵阵发黑,几乎晕厥过去。她咬着牙想,没关系,等弟弟出息了,一切都值了。
弟弟倒也算争气,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份体面的工作。谈了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对方唯一的条件,就是必须在城里有套房。
那笔首付,像一座大山,压在了这个刚从农村走出来的家庭头上。父亲沉默地抽着旱烟,母亲天天唉声叹气。最后,还是姜月,拿出了她这七八年用血汗和健康换来的所有积蓄——整整三十万,又以自己的名义,向银行贷了二十万,凑齐了五十万的首付。
交钱那天,弟弟姜立阳激动地握着她的手,眼睛通红:“姐,你就是我亲姐!这辈子我做牛做马报答你!”
母亲王秀英也抹着眼泪:“小月,妈知道你受委屈了。等阿阳结了婚,让他媳妇好好孝敬你。”
姜月只是笑,她觉得那些苦,在家人展开的笑颜面前,都融化了。她用自己最好的青春,为弟弟铺就了一条通往幸福的康庄大道。如今,她站在这条路的终点,看着弟弟西装革履地站在不远处,英俊挺拔,迎接着那些她一个也不认识的、看起来就非富即贵的宾客。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里那个已经有些掉皮的旧钱包,里面只剩下几百块钱,但她的心里却无比富足。她为弟弟感到骄傲。她觉得自己这十年,没有白过。
她抬脚,想走过去,跟弟弟说句“新婚快乐”。她想亲眼看看那个据说很漂亮、家境很好的弟媳。她甚至在心里演练了好几遍,要用最得体的微笑,告诉弟媳,以后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就被匆匆赶来的母亲一把拉住了胳膊。
“小月,你等等。”母亲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眼神躲闪。
“妈,怎么了?我正要去找阿阳呢。”姜月笑着说。
“阿阳……阿阳他现在忙。”母亲把她往角落里又拽了拽,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姜月从未听过的为难与乞求,“小月,妈跟你商量个事儿,你可千万别生气,也别闹,今天是你弟弟的好日子。”
姜月心头一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看着母亲,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开始,慢慢缠绕上她的心脏。
第二章 那张桌子
“什么事,妈,你说。”姜月的声音有些干涩。
母亲王秀英搓着手,局促不安地看了看主桌的方向,那里坐着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妇,想必就是亲家了。她回过头,嘴唇翕动了半天,才艰难地开口:“小月……你看,今天来的客人多,主桌的位置……有点紧张。”
姜月的心沉了下去。她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主桌上明明还空着几个位置。她不傻,她立刻明白了母亲话里的意思。
“亲家那边……他们……他们觉得……”王秀英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细不可闻,“他们听说你是在酒店做活的,觉得……觉得不太体面。要是让亲戚朋友知道,新郎的姐姐是个……是个端盘子的,脸上挂不住。”
“端盘子的?”姜月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在品尝什么苦涩的药。她不是端盘子的,她凭着自己的努力,从最底层的服务员,一步步做到了这家五星级酒店的餐饮部副理,今天弟弟的婚宴,从菜品到折扣,都是她亲自跟总监磨下来的。可是在他们眼里,原来,都只是“端盘子的”。
十年的辛劳,十年的付出,在她即将分享胜利果实的时候,换来的,却是“不体面”三个字。
“妈,那是我弟弟的婚礼。”姜月的声音开始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刺骨的寒冷,“我是他唯一的姐姐。我不上主桌,我坐哪?”
王秀英的头垂得更低了,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妈给你在后边……后边那几桌找了个位置。或者……或者你先去后厨,跟厨房的师傅们一起吃点?那边菜色也好,都是一样的。等仪式结束了,妈再……”
“去后厨?”姜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她这个为这场婚礼付出最多的人,像个见不得光的亲戚一样,躲在厨房里吃饭?
她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姜立阳走去。她不信,她不信这是弟弟的意思。那个曾经握着她的手,发誓要报答她一辈子的弟弟,怎么会允许别人这样羞辱她?
“阿阳!”她喊了一声。
姜立阳正陪着笑脸和新娘的父亲说着什么,听到声音,他转过头,看到姜月通红的眼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不悦的岳父,连忙快步走过来,和母亲一左一右地将姜月夹在中间,推向了更偏僻的走廊拐角。
“姐,你干什么!没看到我正跟爸说话吗?”姜立阳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
“我干什么?”姜月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问你,不让我上主桌,让我去厨房吃饭,是不是你的意思?”
姜立阳的眼神游移开去,不敢与她对视。“姐,你小点声!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就不能体谅我一下吗?”
“体谅你?”姜月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我打工十年,给你买房,给你凑彩礼,我把我的命都给你了!今天你结婚,你让我躲在厨房里?姜立阳,你的良心呢?”
“什么你的命给我了?说得那么难听!”姜立阳被戳中了痛处,声音也拔高了,“我是你弟弟!你为我付出不是应该的吗?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小雅家里条件好,她爸妈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我总得为他们考虑吧?你让我们家的脸往哪搁?”
“我们的脸?”姜月指着自己身上那件崭新的连衣裙,一字一句地问,“我给你丢脸了?我辛辛苦苦挣来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我哪里给你丢脸了?”
“姐!”姜立阳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恳求,“算我求你了,行不行?你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忍一忍,委屈一下。等婚礼结束了,我加倍补偿你,给你包个大红包,行吗?”
“红包?”姜月喃喃自语。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陌生得可怕。他以为,她的尊严,可以用一个红包来衡量和收买。
十年的付出,原来是一场笑话。她以为自己是筑巢的鸟,含辛茹苦,没想到在别人眼里,她只是一块用过就丢的垫脚石。
那颗被冰冷藤蔓缠绕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跳动。然后,碎了。碎成了一片冰冷的粉末。
她看着弟弟那张英俊而陌生的脸,忽然就不抖了,也不想哭了。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那种平静,让姜立阳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
“好。”姜月轻轻地说出一个字。
姜立阳和王秀英都松了一口气,以为她妥协了。
“我去后厨。”姜月又说。
“哎,这就对了,小月,你最懂事了。”王秀英连忙去拉她的手。
姜月却轻轻避开了。她没有走向宾客通道尽头的那几张偏僻的桌子,而是转身,径直朝着标有“厨房重地,闲人免进”的那扇门走去。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第三章 后厨的路
通往后厨的走廊,与前面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仿佛是两个世界。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香气、洗洁精的味道和一股若有若无的油烟味。地面有些湿滑,墙壁上贴着各种操作规范和值日表。
姜月对这条路太熟悉了。
三年前,她就是从这条路开始,一步步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传菜员,做到了今天的位置。她记得每一个拐角,记得墙上每一块磨损的瓷砖。这里,曾是她奋斗的战场,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走过一个备餐台,一个年轻的服务员正端着一盘刚出炉的蒜蓉开边虾,准备送出去。看到姜月,他愣了一下,连忙站直了身体,恭敬地喊了一声:“姜姐!”
姜月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那盘虾上。虾身红亮,蒜蓉金黄,香气扑鼻。这是今天婚宴的第三道热菜,也是她亲自敲定的菜品之一。她知道这道菜的成本,也知道它在菜单上的售价。她更知道,为了拿到这个优惠价,她欠了总厨多大一个人情。
她没有停留,继续往里走。
路过一个角落,几个负责洗碗的阿姨正蹲在那里,利用上菜的间隙,端着大碗狼吞虎吞地吃着饭。碗里的菜,是厨房里用剩下的边角料炒的大锅菜。她们看到姜月,都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
“姜姐……”
“没事,你们吃。”姜月的声音很平静。
曾几何"何,她也和她们一样,在无数个忙碌的夜晚,这样蹲在角落里,用最快的速度填饱肚子,然后继续投入到下一轮的战斗中。她看着她们,就像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她的母亲,她的弟弟,想让她像她们一样,在今天这个本该属于她的荣耀时刻,躲在这个角落里,吃一碗残羹冷炙。
他们把她和她们,划归为同一类人。
可以被使唤,可以被无视,可以为了“体面人”的脸面,而被藏起来的人。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愤怒,像海啸一样,瞬间淹没了她。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悲伤到了极致,原来是没有眼泪的。心死到了极致,是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来的。
她穿过烟火缭绕的灶台区,炉火熊熊,锅铲翻飞,厨师们正热火朝天地准备着下一道菜——清蒸石斑鱼。总厨张师傅正大着嗓门指挥着:“快!一号厅的鱼可以蒸了!注意火候,别蒸老了!”
看到姜月走进来,张师傅也愣住了:“小月?你怎么跑后厨来了?今天不是你弟弟结婚吗?不在前面陪客?”
姜月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她看着这位平时待她如兄长一般的胖大厨,闻着这熟悉的油烟味,这里的一切,都比外面那个虚伪客套的宴会厅,要让她感到亲切和真实。
这里是她的地盘。
她忽然想通了。
他们不是觉得她“不体面”吗?他们不是想把她藏起来吗?他们不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用“不体面”的劳动换来的一切,却又嫌弃她这个人脏了他们的眼吗?
好啊。
那她就让他们看看,这个“不体面”的人,究竟有多大的能量。
她抬起头,看着张师傅,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决绝。
“张哥,”她的声音不大,但在嘈杂的厨房里,却清晰地传到了张师傅的耳朵里,“我是这家酒店的餐饮部副理,姜月。”
张师傅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正式称呼搞得一头雾水:“我知道啊,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我现在以餐饮部副理的身份,通知你一件事。”姜月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张师傅,扫视着整个忙碌的厨房。
所有听到她说话的人,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活,朝她看了过来。
第四章 我是姜月
整个后厨,在姜月那句话之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炉灶上的火苗还在“呼呼”地舔着锅底,蒸箱里冒出的白汽,将她的脸笼罩得有些模糊。
张师傅皱起了眉头,他从姜月那双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他放下了手中的大勺,勺子碰到灶台,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
“小月,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月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向了站在不远处,一脸错愕的宴会现场主管,小王。小王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平时对她言听计从。
“小王,你过来。”姜月命令道。
小王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她面前,紧张地问:“姜姐,出什么事了?”
“去把今天这场婚宴的总账单拿来,最终确认版。”姜月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啊?现在?”小王有些犹豫,“姜姐,宴席才刚开始啊,现在结账……”
“拿来。”姜月只重复了两个字。那股不容置疑的气场,让小王不敢再多问一句,立刻转身跑向了办公室。
张师傅看着姜月,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丫头,你别冲动。今天是你弟弟的大喜日子,有什么事不能等结束了再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姐弟哪有解不开的疙瘩?”
“张哥,”姜月转回头,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因为是他的大喜日子,所以这件事,必须今天说,现在说。”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嫌我丢人,嫌我这个在酒店做活的姐姐,不配坐在主桌上。他们让我来后厨吃饭。”
“什么?!”张师傅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那火爆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妈的!这叫什么话!这帮白眼狼!你为了他……”
“张哥,你别气。”姜月打断了他,她的内心反而因为把这话说出口而平静了下来,“我今天才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人,你为他付出越多,他越觉得理所当然。你越是卑微,他越是看不起你。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时,小王拿着一张长长的账单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递给姜月:“姜姐,账单在这里。按照您之前谈好的折扣,总共是……八万六千八百八十八。”
一个吉利的数字,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
姜月接过账单,从头到尾,仔細地看了一遍。每一道菜,每一瓶酒,都是她亲自挑选、亲自核价的。这上面凝聚的,不只是金钱,更是她多年来积累的人脉和心血。
她从自己那个破旧的钱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这张卡里,是她准备用来应急的最后两万块钱。她把卡和账单一起递给小王。
“记在我的私人账上。”
小王彻底懵了:“姜姐!这……这不行啊!这是您弟弟的婚宴,怎么能让您……”
“我说,记在我的账上。”姜月加重了语气,“密码你知道的。另外……”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厨师和员工,他们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她,像在等待一位将军下达最后的作战命令。
“另外,通知下去,从现在开始,一号宴会厅,停止一切出菜。所有已经做好的菜,打包,分给今天所有加班的兄弟们,算是我请大家的。还没做的,全部停掉。”
整个厨房,鸦雀无声。
张师傅张了张嘴,想劝,但看着姜月那张写满决绝的脸,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丫头的心,被伤透了。
小王拿着银行卡和账单,手在微微发抖。他看着姜月,这个平时温和、坚韧,待人亲切的姐姐,此刻却像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女王,带着一种悲壮的威严。
“听到了吗?”姜月看着小王,再次问道。
小王猛地一咬牙,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姜姐!我马上去办!”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履坚定。
姜月转过身,最后看了一眼张师傅,低声说了一句:“张哥,谢谢你。改天,我再单独请你喝酒。”
说完,她没有再回头,迈开步子,朝着来时的路,朝着那个金碧辉煌、虚伪可笑的宴会厅,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十年青春的废墟上。
但每一步,也让她离那个全新的自己,更近了一步。
第五章 停菜
当姜月再次出现在宴会厅时,厅内的气氛正值高潮。司仪在舞台上说着热情洋溢的祝词,姜立阳和他的新娘手挽着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正在接受全场宾客的祝福。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本该被藏起来的姐姐,又回来了。
姜月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了舞台。她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像是在为这场闹剧敲响倒计时。
离主桌越来越近,王秀英第一个发现了她。母亲的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站了起来,想冲过来拦住她,却被桌椅绊了一下,踉跄着没能跟上。
姜立阳也看到了她。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惊慌和恼怒的复杂表情。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新娘的手,朝她使着眼色,嘴型无声地做着“你回去”的口型。
新娘和她的父母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他们看着姜月身上那件在满场华服中略显寒酸的连衣裙,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解。
姜月对这一切都视若无睹。她的眼里,只有那座灯光璀璨的舞台,和舞台上那个手持话筒的司仪。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走上了舞台,从一脸愕然的司仪手中,接过了话筒。
“滋——”的一声电流轻响,全场的喧闹声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宾客都好奇地望向舞台,想看看这个突然闯上来的女人要搞什么名堂。
姜月握着冰冷的话筒,环视全场。她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弟弟姜立阳那张煞白的脸上。
“大家好。”她的声音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她的声音很稳,稳得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抱歉,打扰一下。我来做一个自我介绍。”
“我叫姜月,是今天的新郎,姜立阳的亲姐姐。”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可能很多人不认识我,这很正常。因为就在刚才,我的弟弟和我的母亲,以及我这位素未谋面的弟媳一家,觉得我这个在酒店工作的人,太‘不体面’,不配坐在主桌上,所以建议我,去后厨吃饭。”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射向了主桌和脸色铁青的姜立阳。新娘一家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难看到了极点。
“妈!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她拉下来!”姜立阳冲着王秀英低吼,自己却因为被无数目光炙烤着,一步也动弹不得。
王秀英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冲上舞台,想去抢姜月的话筒。“小月!你疯了!你别胡说八道!快下来!”
姜月轻轻一侧身,躲开了母亲。“妈,我没有胡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她重新举起话筒,声音提高了几分:“我没有觉得我的工作不体面。我靠我的双手,辛辛苦苦工作了十年。我用这十年赚来的钱,给我弟弟姜立阳,买了今天他用来结婚的这套婚房的首付!”
她从钱包里,拿出那张银行卡转账的凭证复印件,高高举起,像一面宣告胜利的旗帜。
“我用我在这家酒店当餐饮部副理的职位和人脉,为他争取到了这场婚宴最大的折扣!”
她又指向了舞台一侧的屏幕,上面正滚动播放着新人的婚纱照。她对着话筒,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姜立阳,这十年,我给你盖的是房子,不是让你踩着我往上爬的梯子!”
“这个家,我累了,我不要了。”
“今天这场喜宴,八万六千八百八十八,我刚才已经结清了,就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送给你最后一份贺礼!”
“但是……”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话筒,也对着那个她付出了整个青春的家,喊出了最后一句话:
“现在,它结束了!后厨,停菜!”
整个宴会厅,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是盘子摔碎的声音,是新娘的尖叫声,是王秀英瘫倒在地的哭嚎声,是姜立阳气急败坏的怒吼声。
整个世界,乱成了一锅粥。
姜月扔掉话筒,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她转身,走下舞台,穿过一张张惊愕、鄙夷、同情、看好戏的脸,朝着宴会厅的大门走去。
她走过那两盏巨大的红灯笼,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城市的霓虹,像一片璀璨的星海。
她走到酒店门口,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一片狼藉。而她,终于走了出来。
一阵晚风吹来,吹乱了她的头发,也吹走了她眼角最后一滴没有落下的泪。
她自由了。
第六章 新的太阳
半年后。
江南一座水乡小镇,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一家名为“月光小厨”的私房菜馆,在清晨的薄雾中,悄然开门。
姜月系着一条蓝印花布的围裙,正在擦拭着门口的木制招牌。她的头发剪短了,显得利落精神。脸颊上有了些肉,气色红润,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然。
那天离开酒店后,她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而是直接递交了辞职信,买了一张去南方的火车票。她用卡里剩下的最后一点钱,加上银行里那笔还没动用的二十万贷款,在这个她一直向往的小镇上,盘下了这个小小的店面。
店不大,只有四张桌子。她既是老板,也是厨师,还是服务员。她将在酒店后厨学到的手艺,和自己琢磨的家常菜结合起来,做最干净、最用心的食物。生意不算火爆,但足以让她过上一种体面而安稳的生活。
她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过。听说,那场婚礼最终成了一场全城的笑话,弟媳一家当场就翻了脸,婚事自然也告吹了。母亲给她打过无数个电话,从一开始的咒骂,到后来的哭求,再到最后的沉默。姜立阳也给她发过很多信息,内容无非是“姐,我错了,你回来吧,我们不能没有你”。
姜月一次都没有回复。她换了手机号,拉黑了所有过去的联系人。她知道,他们不是真的认识到自己错了,他们只是失去了一个可以无限索取的血包,不习惯了而已。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有些心,一旦死了,就再也暖不回来了。
清晨的阳光,穿过薄雾,洒在青石板路上,也洒在她的身上,暖洋洋的。店里的老式收音机,正放着一首舒缓的老歌。
一个常来吃饭的邻居大婶路过,笑着跟她打招呼:“小月,今天又这么早啊!”
姜月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啊,张婶,今天买了新鲜的江鱼,中午过来尝尝我新做的鱼汤。”
“好嘞!”
简单的对话,却让姜月感到一种久违的、朴素的温暖。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她只是“月光小厨”的老板,一个靠自己手艺吃饭的普通女人。
她擦完招牌,回到店里,开始准备今天的食材。阳光从木格窗里透进来,在灶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看了一眼,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信息,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是姜立阳。他不知道从哪里,又搞到了她的新号码。
姜月静静地看了几秒钟,然后,她伸出手指,长按,选择了“删除并加入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扔到一旁,拿起菜刀,开始熟练地处理案板上的那条江鱼。刀刃落下,干脆利落,就像她斩断的过去。
她给自己泡了一杯热茶,走到门口,靠着门框,看着小镇在晨光中慢慢苏醒。远处的河面上,有乌篷船悠悠划过,留下一道道涟漪。
她想起弟弟的名字,立阳,如日中天。过去,她以为自己是月亮,必须围着太阳转,借着他的光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
现在她明白了,她自己,就可以是自己的太阳。
不需凭借谁,不需照亮谁。
只为自己,温暖,发光。
来源:番茄妹要当美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