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只帝王蟹是托人从海鲜市场弄来的,鲜活,巨大,光是那几条长腿,就伸出了我们家最大的那个不锈钢盆。
那只帝王蟹是托人从海鲜市场弄来的,鲜活,巨大,光是那几条长腿,就伸出了我们家最大的那个不锈钢盆。
水汽氤氲的厨房里,我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里头,像是被蜜浸过一样,甜丝丝的。
我和老赵,赵建成,结婚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日子过得像一杯温吞水,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他是个水电工,手艺好,人老实,就是挣不来大钱。
我呢,在超市做理货员,一个月也就三千出头的工资。
儿子赵阳在读大学,正是花钱的时候。我们俩的工资,刨去日常开销和儿子的学费生活费,剩不下几个子儿。
所以,当半个月前,老赵神神秘秘地把一个泡沫箱子搬回家,告诉我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周年的礼物时,我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帝王蟹,这种只在电视和饭店橱窗里见过的东西,居然爬到了我们家的厨房里。
我嘴上骂他败家,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不仅仅是一只螃蟹,这是他赵建成这个锯嘴葫芦,对我二十年辛劳最笨拙,也最真诚的肯定。
我小心翼翼地伺候了它半个月,今天,就是我们的二十周年纪念日。
儿子也特意从学校赶了回来。
我把那大家伙刷洗干净,肚皮朝上,稳稳地放进大蒸锅里。姜片、葱结、料酒,一样不少。
盖上锅盖,拧开煤气灶,“砰”的一声,蓝色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
水声“咕嘟”起来,热气“滋”地一下从锅盖的缝隙里冒出来,带着一股子海水的咸鲜味。
我擦了擦手,掏出手机,想给老赵发个微信,催他早点下班。
手指还没碰到屏幕,他的微信就弹了出来。
没有图片,没有语音,只有简短的五个字,和一个惊叹号。
“赶紧熄火!”
我的心,像是被那滚烫的蒸汽烫了一下,猛地一缩。
一瞬间,千万种念头在我脑子里炸开。是单位出了事?是路上出了意外?还是……
但我几乎没有犹豫。
我秒懂。
我立刻冲进厨房,手有些发抖,一把拧灭了灶火。
滋滋作响的厨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锅里残余的热气,还在不甘心地丝丝作响。
那股子诱人的鲜味,此刻闻起来,却有了一丝苦涩。
第一章 一盆冷水
“妈,怎么了?怎么把火关了?”
儿子赵阳从房间里探出头来,一脸的疑惑。他鼻尖上还冒着细汗,显然是刚打完一局游戏。
“你爸,可能有点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我掀开锅盖,一股白浪般的热气扑面而来。那只帝王蟹,蟹壳刚刚开始泛红,像一张画了一半的油画,尴尬地停在那里。
我用夹子把它夹出来,重新放回那个不锈钢盆里。热水一浇,它居然还动了动腿。
活的,还好。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就觉得有些心酸。我居然在庆幸一只螃蟹还是活的。
“什么事啊?饭都不让做了?”赵阳凑过来,看着盆里半生不熟的螃蟹,撇了撇嘴,“这玩意儿可贵了,咱家第一次吃,别给弄坏了。”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我心里烦乱,语气不免重了些。
赵阳被我噎了一下,悻悻地回了房间。
我坐在厨房的小马扎上,盯着手机屏幕,等着老赵的下一条信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沙漏里的沙,无声,却沉重。
厨房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邻居家的灯一盏盏亮起,饭菜的香气顺着风飘进来,有红烧肉的,有煎带鱼的,都是些寻常的家常味道。
这些味道,在今天,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我忍不住想,老赵到底遇上了什么事?能让他连一只准备了半个月的帝王蟹都顾不上。
我们这样的家庭,过日子就像在走钢丝,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我们摔得粉身碎骨。
是他的老毛病腰椎间盘突出又犯了?还是在给人家干活的时候,碰坏了什么贵重东西?
我不敢往下想。
门锁“咔哒”一声响了。
我猛地站起来,迎了出去。
赵建成站在门口,一脸的疲惫和灰败。他工作服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漆,头发被安全帽压得塌了下去,额头上全是汗。
他手里没提着往常会带回来的工具箱,两手空空。
“建成,你……”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满是歉意和无奈。那眼神,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我的心。
“岚,对不住。”他声音沙哑,像被砂纸磨过。
“先别说这个,”我拉着他进屋,给他倒了一杯温水,“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别自己扛着。”
他没接水杯,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搓着。
“老何出事了。”他闷闷地说。
老何,何师傅,是带赵建成入行的老师傅。虽然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逢年过节,我们都会提着东西去看看他。
“何师傅他……怎么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他,是他儿子,小何。”赵建成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下午在工地上,从三楼的脚手架上摔下来了,腿断了,脑袋也摔了,还在医院抢救。”
我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手脚一阵冰凉。
小何我也认识,三十出头,跟老赵一样,也是个水电工,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家里条件比我们还差,老婆没工作,还有两个孩子,一个上小学,一个才刚上幼儿园。
“人……人怎么样了?”我颤声问。
“还在抢救室,医生说情况不乐观,就算救回来,以后……以后可能也干不了重活了。”赵建成垂下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刚从医院过来,何师傅和他老伴,哭得都快站不住了。手术费要一大笔钱,工头先垫了点,但后面……就是个无底洞。”
我沉默了。
我能想象得到那个画面。医院惨白的灯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两位老人绝望的眼泪。
“我看到他们那个样子,”赵建成继续说,像是在对我,又像是在对自己,“我就在想,我们还在家准备吃什么帝王蟹……我这心里,堵得慌。”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从我的头顶浇到脚底。
是啊,人家在鬼门关前挣扎,我们却在为了口腹之欲而庆祝。
那只帝王蟹,瞬间变得无比刺眼。
第二章 良心的价码
“那……那我们能帮点什么?”我坐到赵建成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背。
他的背脊僵硬,像一块石头。
“我把身上带的钱都给何师傅了。”赵建成从口袋里掏出空瘪的钱包,“就一千多块,顶不了什么用。”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试探和愧疚。
“岚,我想……我们把家里的那点积蓄,先拿出来,给何师傅送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们家的积蓄,一共就三万块钱。那是准备给儿子将来结婚,或者我们老了应急用的。每一分,都是我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我没有立刻回答。
赵建成看我犹豫,眼神暗了下去,苦笑了一下:“我知道,这钱动不得。是我糊涂了,你当我没说。”
他站起身,想去洗把脸。
“建成。”我拉住他。
他回过头。
“钱,明天一早就取出来。”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人命关天,钱没了可以再挣,情义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赵建成眼圈一下子红了。
他这个五十岁的汉子,在外面受多大的累,吃多大的苦,都没掉过一滴眼泪。此刻,却在我面前,像个孩子一样。
他用力地点点头,没说话,转身进了卫生间。
我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和着哗哗的水流声。
我的心,也跟着一酸。
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何师傅对他有知遇之恩,当年他刚从乡下来城里,是何师傅手把手教他手艺,带着他干活,才让他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这份恩情,赵建成记了一辈子。
“妈,爸,你们说什么呢?”赵阳的房门又开了,他显然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他走到客厅,看看我,又看看卫生间的方向,皱着眉头问:“什么积蓄?你们要把钱给谁?”
我把小何出事的情况,简单跟他说了。
“摔伤了?那应该找工地老板赔啊,我们家掺和什么?”赵阳的反应,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们家那点钱,给了他们,我们自己怎么办?我下学期的学费怎么办?”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有些生气,“那是你爸的师傅,就是我们的亲人!亲人有难,我们能袖手旁观吗?”
“亲人?多久没见的亲人了?”赵阳的声调也高了起来,“妈,我不是冷血,可我们也要量力而行啊!三万块,对我们家不是小数目!爸辛辛苦苦爬上爬下,您在超市搬货搬得腰都直不起来,攒点钱容易吗?”
“钱是人挣的,不是人命!”我气得胸口发闷。
“那只螃蟹呢?”赵阳忽然指着厨房,“那只螃蟹也要送人吗?那可是花了一千多买的!”
他的话,像一把锥子,精准地扎在了最疼的地方。
赵建成从卫生间出来了,眼睛还是红的。
他走到赵阳面前,没有骂他,只是平静地说:“阳阳,你说的都对。钱,是难挣。这只螃蟹,也确实贵。”
“但是,有些东西,比钱,比一只螃蟹,要重要得多。”
“你何伯伯,当年要是不拉你爸一把,就没有你爸的今天,更没有你。做人,不能忘本。”
“钱我们给了,日子可能会紧一点,但我们一家人还能整整齐齐地坐在一起吃饭。小何家呢?他们可能连明天都看不到了。”
赵建成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我和赵阳的心上。
赵阳低下了头,嘴唇动了动,没再说话。
我知道,他不是不懂事,只是还没经历过生活的捶打,还不明白“情义”这两个字的分量。
“那螃蟹……”我轻声问。
赵建成看了一眼厨房的方向,沉默了片刻。
“明天,我去市场看看,能不能卖掉。”他叹了口气,“能换回一点是一点,也算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那一刻,我看着他布满风霜的脸,心里忽然觉得无比踏实。
这个男人,虽然没能给我大富大贵的生活,却给了我一个有情有义、有担当的家。
这比什么都重要。
那只半生不熟的帝王蟹,在盆里静静地趴着。
它不再是结婚纪念日的礼物,也不是什么珍馐美味。
它变成了我们家良心的价码。
第三章 烫手的珍馐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赵建成便起了床。
他小心翼翼地给不锈钢盆里的帝王蟹换了水,又找来一个打氧泵,把管子插进水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得让它活着,活的才值钱。”他一边弄,一边自言自语。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昨天还满心欢喜地准备把它蒸熟,今天却要像伺候祖宗一样,只为了能把它卖个好价钱。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荒诞。
吃过早饭,我去了银行,把那三万块钱取了出来,用一个牛皮纸袋装好,沉甸甸的。
赵建成则用一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兜着那个不锈钢盆,准备出门。
“爸,我跟你一起去。”
赵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穿好了衣服,站在门口。
赵建成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把钱交给赵建成,叮嘱道:“你们去吧,路上小心点。我今天请了假,去医院看看何师傅他们。”
“好。”
父子俩一前一后地出了门,背影在清晨的薄雾里,显得有些萧索。
我提着一袋苹果,坐公交车去了医院。
住院部五楼,骨科病房。
我还没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压抑的哭声。
我心里一紧,加快了脚步。
病房里,小何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一条腿被高高吊起,打着石膏,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何师傅和他老伴坐在床边,两个人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大片,脸上布满了泪痕。
看到我,何师傅挣扎着想站起来。
“嫂子,你怎么来了……”
“何师傅,您快坐着。”我赶紧上前扶住他,“我来看看小何,他怎么样了?”
何师母一听这话,眼泪又下来了,拉着我的手,泣不成声:“医生说……说命是保住了,但脑子里有淤血,以后……以后可能会影响智力……腿也粉碎性骨折,以后……就是个废人了……”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一个家里的顶梁柱,就这么塌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灾难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把带来的苹果放在床头,从包里拿出那个牛皮纸袋,塞到何师傅手里。
“何师傅,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先拿着应急。”
何师傅一摸那厚度,立刻像被烫到一样,要把纸袋推回来。
“不行,不行!嫂子,这使不得!你们家也不容易,我们不能要!”
“拿着!”我按住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这是建成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当年要不是您,哪有我们家的今天。现在小何有难,我们不帮,建成他一辈子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
“钱不多,您别嫌少。先给孩子治病要紧。”
何师傅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嫂子,我……我替小何,谢谢你们,谢谢……”他哽咽着,最终还是收下了那个纸袋。
我知道,这三万块钱,对于后续的治疗费用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但它代表的,是我们这个普通家庭,最朴素的良知和情义。
……
另一边,赵建成和赵阳的卖蟹之路,也同样艰难。
他们先是去了我们家附近的小菜市场,那些鱼贩子一看这大家伙,都纷纷摇头。
“这玩意儿我们收不了,太贵了,卖给谁去?”
“你们去大海鲜市场试试吧,或者问问大饭店。”
父子俩又骑着电瓶车,载着那盆“烫手的珍馐”,去了市里最大的海鲜批发市场。
市场里人声鼎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味。
赵建成找到一家看起来规模最大的档口,陪着笑脸问老板收不收。
老板是个大胖子,戴着金链子,瞥了一眼盆里的帝王蟹,慢悠悠地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百。”
“什么?”赵建成以为自己听错了,“老板,我这可是活的,买的时候花了一千二呢!”
“你买一千二,关我什么事?”胖老板一脸不屑,“这玩意儿看着唬人,一般人家谁吃?我们收回来,也得担着风险,万一死了,就一文不值了。三百,爱卖不卖。”
赵建成气得脸都白了。
赵阳年轻气盛,忍不住上前理论:“你这不就是趁火打劫吗?”
“嘿,小子,怎么说话呢?”胖老板眼睛一瞪,旁边的几个伙计也围了上来,一脸不善。
赵建成赶紧拉住儿子,低声说:“算了,我们去别家问问。”
他们一连问了好几家,给出的价格都差不多,最高的也只肯出五百。
那只帝王蟹,仿佛成了对他们最大的嘲讽。
赵建成蹲在市场的角落里,抽着闷烟,一脸的挫败。
赵阳站在他身边,看着盆里还在吐泡泡的螃蟹,第一次感受到了成年世界的冰冷和残酷。
“爸,要不……就算了吧。”他低声说,“我们拿回家,自己吃了,也算没浪费。”
赵建成猛地吸了一口烟,把烟头狠狠地摁在地上。
“不行!”他站起身,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执拗,“这东西,今天必须换成钱!哪怕只换回三百块,也是给小何的救命钱!”
他拎起那个大塑料袋,对赵阳说:“走,我们去饭店问问!”
第四章 峰回路转
他们找到的第一家饭店,是一家装修得金碧辉煌的海鲜酒楼。
门口的迎宾小姐一看到他们,尤其是赵建成那一身沾着油漆的工作服,和手里拎着的黑色大塑料袋,眼神里就露出了明显的鄙夷。
“先生,我们这里不收自带的食材。”
“不是,姑娘,我们是想把这个卖给你们。”赵建成陪着笑,想把盆里的螃蟹亮出来。
“不好意思,我们有固定的供货渠道。”迎宾小姐冷冰冰地拒绝了,甚至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赵建成和赵阳被堵在门口,像两个要饭的。
一连问了好几家高档饭店,结果都差不多。要么是根本不理他们,要么就是把他们当成骗子。
中午的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发晕。
赵建成和赵阳坐在路边的花坛上,看着车来车往。那盆帝王蟹放在脚边,打氧泵的电池快没电了,声音变得有气无力。
赵建成又点了一根烟,沉默地抽着。
赵阳看着父亲被汗水浸湿的后背,和那双因为常年干活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心里一阵发酸。
“爸,对不起。”他忽然说。
赵建成愣了一下,转头看他。
“昨天晚上,我不该那么说。”赵阳低着头,声音很小,“我不懂事。”
赵建成没说话,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他吐出一口烟圈,缓缓地说:“阳阳,等你以后走上社会就知道了。人这一辈子,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大事。最怕的,是欠了人情,欠了良心。那债,一辈子都还不清。”
赵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走吧,再试最后一家。”赵建成站起身,指着不远处一个看起来不那么起眼,但很干净的饭店,“要是再不行,我们就……就听你的,回家把它吃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甘和无奈。
那家饭店叫“德顺楼”,门脸不大,古色古香的。
一个穿着厨师服,看起来像是老板的人,正站在门口跟人说话。
赵建成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
“老板,您好。”他有些局促地开口,“我这儿有只帝王蟹,活的,您看看……收不收?”
那老板四十多岁,相貌堂堂,他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赵建成身上。
他先是看了一眼赵建成的工作服,然后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盆。
当他的目光落在赵建成那张饱经风霜,却透着诚恳的脸上时,他愣了一下。
“您是……赵师傅?”他有些不确定地问。
赵建成也愣住了:“您认识我?”
“哎呀,真是您啊!”那老板一脸惊喜,快步走过来,热情地握住赵建成的手,“赵师傅,您不认识我了?三年前,我家老房子水管爆了,半夜三更的,水都淹到膝盖了,找了好几个师傅都不肯来。最后还是您,二话不说就赶过来了,忙活到天亮才弄好,连夜宵都没肯吃。”
赵建成想起来了。
“哦哦,是你啊,李老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事,小事。”
“这可不是小事,您那是雪中送炭啊!”李老板感慨道,“后来我这新店开张,本来还想请您过来吃饭,一直没找到您的联系方式。您这是……”
他看了一眼赵建成手里的螃蟹,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稚气的赵阳,眼神里有些疑惑。
赵建成叹了口气,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从何师傅的恩情,到小何出事,再到他们为什么急着卖掉这只本该是结婚纪念日礼物的帝王蟹。
他讲得很平淡,没有添油加醋,但李老板听着,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他沉默了片刻,看着赵建成,眼神里充满了敬佩。
“赵师傅,您真是个仗义人。”
他转头对身后的服务员说:“去,拿一千五百块现金来。”
赵建成连忙摆手:“李老板,这不行!市场价没这么高,我不能占您便宜。”
“这不是市场价,这是良心价。”李老板按住他的手,诚恳地说,“赵师傅,您的手艺,值这个价。您的人品,更值这个价!”
“这螃蟹,我收了。今天晚上,我做东,请你们一家人来我这儿吃饭,就当是给您和嫂子补过结婚纪念日!”
赵建成还要推辞,李老板却把脸一板。
“赵师傅,您要是再推,就是看不起我李某人!当年您帮我,没图回报。今天我买您一只螃ë,要是还占您便宜,我这‘德顺楼’的招牌,就算白挂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建成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眼眶又有些湿润,只能用力地握着李老板的手,连声道谢。
赵阳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峰回路转的一幕,心里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父亲口中那些“情义”、“良心”,并不仅仅是空洞的说教。
它们,是实实在在的,能在关键时刻,散发出温暖和光芒的东西。
第五章 一碗面的滋味
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还是去了德顺楼。
李老板把我们安排在一个雅致的包间里,亲自下厨,做了一大桌子菜。
那只帝王蟹,被做成了两种口味,一半清蒸,一半蒜蓉粉丝。红彤彤的蟹壳,雪白的蟹肉,摆在精致的盘子里,香气扑鼻。
但我们谁都没有先动筷子。
赵建成从口袋里,掏出李老板给他的那一千五百块钱,加上我取回来的三万块,一共三万一千五百块。
他把钱理得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岚,明天你再去一趟医院,把这钱给何师傅送去。”他看着那叠钱,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多一分,小何就多一分希望。”
我点了点头:“好。”
赵阳看着那叠钱,又看了看桌上的帝王蟹,沉默了。
李老板端着最后一碗汤走进来,看到桌上的钱,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我们每人盛了一碗汤。
“赵师傅,嫂子,”他举起酒杯,“我敬你们一杯。说实话,现在这个社会,像你们这样的人,不多了。”
赵建成端起茶杯,碰了一下:“李老板,言重了。我们就是普通人,做点普通人该做的事。”
那顿饭,我们吃得很安静。
帝王蟹的肉质确实鲜美,但我吃在嘴里,却品不出太多的滋味。
我的心里,装着医院里小何苍白的脸,装着何师傅夫妇绝望的眼神。
我知道,赵建成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
这顿饭,与其说是补过纪念日,不如说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告别那份不属于我们的奢侈,回归到我们最真实、最踏实的生活里去。
饭后,李老板执意不收饭钱,还让后厨打包了剩下的菜,让我们带回家。
我们推辞不过,只好收下。
回家的路上,月光很好,清清冷冷地洒在马路上。
我们一家三口并排走着,谁也没说话。
赵阳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爸,妈。”
“嗯?”
“以后……我也想学一门手艺。”他看着赵建成,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像您一样。”
赵建成停下脚步,惊讶地看着他。
我们一直希望赵阳能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将来坐办公室,当个白领,不要再像我们一样,靠出卖力气过活。
“傻小子,说什么胡话。”赵建成笑了,笑得有些欣慰,“你好好读书,比什么都强。”
“不是,”赵阳很认真地说,“读书当然要读。但我想,人总得有一门安身立命的本事。不是为了挣大钱,是为了……能活得踏实,能像您一样,在关键时候,能帮得上别人。”
我看着儿子瞬间长大了的侧脸,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回到家,我把打包回来的菜放进冰箱。那盘帝王蟹,还剩下大半。
但谁也没有再提。
夜深了,我肚子有些饿。
我走进厨房,没有去动那些大鱼大肉,而是下了三碗清汤面。
面条是挂面,汤里只放了点盐和几滴香油,卧了三个荷包蛋,撒上一把葱花。
简单,清爽。
我把面端到桌上。
“建成,阳阳,来吃宵夜了。”
父子俩从房间里出来,看到桌上的清汤面,都愣了一下。
然后,他们默默地坐下来,拿起筷子。
“呼噜……呼噜……”
小小的客厅里,只剩下吸溜面条的声音。
我吃了一口面,热乎乎的汤顺着喉咙滑下去,胃里一下子就暖和了。
那是一种踏实、安稳的温暖。
我抬起头,看到赵建成和赵阳,也正埋头吃得香甜。赵建成的眼角,似乎还有些晶莹的东西在闪烁。
这一刻,我觉得,这碗平平无奇的清汤面,比那只昂贵的帝王蟹,要美味一百倍,一千倍。
因为这里面,有我们一家人相互理解的温暖,有做出正确选择后的心安,有普通人坚守良知的高贵。
这,才是生活的真味。
第六章 余波与回响
第二天,我带着那一千五百块钱,又去了一趟医院。
当我把钱交到何师母手里时,她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嫂子,你们家……我们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别说这话,”我拍着她的背,“只要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小何的手术很成功,命保住了。但就像医生说的那样,他的脑部受到了损伤,反应变得有些迟钝,右腿也落下了残疾,走路一瘸一拐。
工地老板赔了一笔钱,但对于这个家庭未来的漫长道路来说,依旧是杯水车薪。
赵建成一有空,就往医院跑。不光是去探望,更多的是去帮忙。
他帮着何师傅跑各种报销手续,帮着何师母给小何做康复训练。他一个技术工人,研究起那些医学名词和康复器械,比看电路图还认真。
我们家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紧巴巴。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儿子赵阳,也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沉迷于游戏,每个周末从学校回来,都会主动问家里的情况,问何伯伯家需不需要帮忙。
有一次,他甚至把自己的奖学金拿出来,让我给何师傅家送去。
我没要他的钱,但我知道,那颗关于“情义”和“担当”的种子,已经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
秋天的时候,德顺楼的李老板给赵建成打来电话。
说他一个朋友新开了一个大型的温泉度假村,里面的水电工程项目很大,想找一个技术过硬、人品可靠的老师傅来总负责。
李老板第一个就推荐了赵建成。
“我跟他说,赵师傅这人,不光手艺顶呱呱,良心更是金子做的。把工程交给他,一百个放心。”李老板在电话里笑着说。
赵建成接下了这个项目。
那是一个长达半年的大工程。他带着一个小组,吃住都在工地上。
他几乎投入了全部的心血,从图纸设计到管道铺设,每一个细节都亲力亲为,严格把关。
半年后,工程顺利完工,质量优良,得到了甲方的高度赞扬。
赵建成不仅拿到了一笔可观的酬劳,更重要的是,他在行业里彻底打响了名气。
“金牌赵师傅”的名号,在许多工程老板之间流传开来。
找他干活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开出高薪,想请他去做技术总监。
他都拒绝了。
“我就是个干活的命,”他对我说,“坐办公室,我坐不住。给人家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我心里才踏实。”
我们家的经济状况,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我们换了一个大一点的房子,虽然还是二手的,但宽敞明亮。
我也不用再去超市当理货员了,在家里做点家务,接点手工活,轻松了不少。
但我们的生活习惯,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依旧是粗茶淡饭,依旧是精打细算。
赵建成说:“钱是挣来过日子的,不是用来烧包的。咱得记着,咱是从什么日子过来的。”
我深以为然。
第七章 又是一年纪念日
转眼,又是一年。
我们的第二十一个结婚纪念日到了。
这一天,赵建成特意推掉了所有的工作,一大早就拉着我去了菜市场。
他没有再去看那些昂贵的海鲜,而是径直走到了鲜肉区。
“老板,来两斤最好的五花肉,要三层带皮的。”他声音洪亮。
然后,他又买了豆腐,买了青菜,买了我最爱吃的香菇。
回家的路上,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脸上挂着满足的笑。
“今天我下厨,给你做红烧肉吃。”他说。
我看着他,阳光洒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有些晃眼。
我笑着说:“好啊。”
厨房里,赵建成系着围裙,有模有样地切肉、焯水、炒糖色。
我在一旁给他打下手,洗菜,剥蒜。
熟悉的厨房,熟悉的烟火气。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里,没有了去年的忐忑和不安,只有满满的安稳和幸福。
“对了,”赵建成一边翻炒着锅里的肉,一边说,“前两天,何师傅给我打电话了。”
“哦?他们怎么样了?”我连忙问。
“挺好的。小何恢复得不错,虽然走路还有点不方便,但脑子清醒多了。何师傅托人给他找了个活儿,在小区里当门卫,虽然挣得不多,但好歹能自食其力了。”
“那太好了!”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何师母还说,等开春了,要给我们送自己家种的青菜来。”赵建成笑着说,“我说不用,他们非要送。”
锅里的红烧肉,“咕嘟咕嘟”地炖着,香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赵阳也从学校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闻到了香味,夸张地叫起来:“哇,爸,您亲自下厨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你爸给我做结婚纪念日大餐呢。”我笑着说。
赵阳放下书包,从背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爸,妈,结婚纪念日快乐!”
他把盒子递给我。
我打开一看,是一对很漂亮的银手镯,款式简单大方。
“你这孩子,又乱花钱。”我嘴上嗔怪着,心里却甜滋滋的。
“妈,这不贵。”赵阳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用上学期拿的奖学金,还有去给李老板饭店帮忙挣的钱买的。李老板说,我干活踏实,像我爸。”
赵建成在一旁听着,没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往灶里添柴火,火光映得他脸庞通红,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那天中午,我们一家三口,围着一张方桌,吃了一顿最寻常的午饭。
一盘红烧肉,一盘家常豆腐,一盘清炒青菜。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洒在桌上,给每一道菜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夹了一块炖得软烂入味的红烧肉,放进嘴里,肥而不腻,满口生香。
我看着对面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我相濡以沫的丈夫,一个是我们引以为傲的儿子。
我忽然觉得,这世上最顶级的美味,不是什么帝王蟹,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
而是这简简单单的一日三餐,是这触手可及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是经历过风雨后,依然能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是懂得珍惜,懂得感恩,懂得在平凡的生活里,坚守那份属于普通人的,朴素而高贵的良知。
那只帝王蟹,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来过,又走了。
它冲刷掉了我们生活里的一些浮华,也让我们看清了什么才是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
我举起茶杯,对赵建成和赵阳说:“来,我们干一杯。”
“为了什么?”赵阳笑着问。
我看着他们,缓缓地说:“为了我们这个家,也为了……生活。”
是的,为了生活。
这苦涩与甘甜交织,平凡与伟大共存的,真实的生活。
来源:魂系探险家u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