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姑爷昨日晨时迎上苏惜玉,二人乘八抬轿去过靖王府小宴,昏时归府,除了挂上红灯笼燃了红烛外,并未有其他铺张,只是......」
我陪祖母礼佛尚未归家,便听说祁砚将苏惜玉接回府了。
八抬大轿,晨迎昏行。
虽不张扬,却也是娶妻的古礼。
祖母意味深长:「早些收拾下山吧,晚了路上不安全。」
我微笑道:「您说过,礼佛最讲心诚,离七七之数还有三日。」
祁砚是我的夫君,苏惜玉是他远方表兄之女,按理该唤他一声小叔。
想起从前不许苏惜玉入府时,祁砚大骂我龌龊的模样。
我闭目诵经,虔诚跪拜。
佛祖,他二人虽狼心狗肺不通礼数。
但好在,已有取死之道。
1
父亲辞官不过两月有余,祁砚便坐不住了。
刚过清明,山上依旧萧索,暗卫来报时,堂前残雪簌簌下落。
「姑爷昨日晨时迎上苏惜玉,二人乘八抬轿去过靖王府小宴,昏时归府,除了挂上红灯笼燃了红烛外,并未有其他铺张,只是......」
来人似难以齿启,顿了片刻。
「说。」
「听说请人看过,府上与苏惜玉犯冲,非住主院不能破之,姑爷便命人将您的东西搬到侧房去了。」
手中念珠忽而滞涩。
祁砚不止一次提过要将苏惜玉接回府上住。
最近的一次是年前,我正与管家逐一核对年货礼单时,祁砚路过,说起几年前城西一桩命案。
我笑着望他,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几句咸淡不论的话后,他状似不经意问道:
「惜玉便住在城西吧?」
「你昨日不是刚去过?」
我的话音刚落,他便露出羞恼之色:「你是她小婶,怎地如此不关爱她?城西那等凶险之地,也能让她一直住着?」
我敛了笑,肃目正色看他:
「祁砚,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祁砚止了言,半晌才甩袖道:「我只是担心罢了。」
是了,担心无罪,倘若不是心中有鬼,小叔担心侄女,又有何过?
苏惜玉是祁砚表兄之女。祁砚老家在岭南道,幼时丧父,孤儿寡母十分不易,艰难之际受了这位表兄不少帮衬,故而情谊深厚。
祁砚十八岁那年携母上京赶考,他表兄来信,说是在老家捐了官,已然成了县太爷,叫祁砚放心考,考不中回去给他做师爷。
祁砚还不曾来及回信,便听说岭南兵变,抓了一批杀了一批,他表兄也在其中。
受此事牵连,祁砚无缘科考,走投无路之际,拜到我温家门下,这才得了一个礼部主事的衔。
以是前年苏惜玉前来投奔时,祁砚怒而不见。
那时我二人已然成婚,是我怜她孤苦,将她安置下来。
一来我是她小婶,二来她无依无靠,在盛京举目无亲,实在孤苦。
城西宅子是祖母留给我的,虽不如现下这间,却也宽广舒适。
可后来,二人怎么又搅到一起呢?
2
木鱼声不紧不慢。
我回过神来,指节已掐白,念珠如蛇缠在手腕。
我待祁砚,情深义重。
祁砚待我,背信弃义。
靖王府与温家交恶日久,父亲此次辞官,一半原因都在此。
京畿官场习气奢靡,父亲下了重手,动了靖王根本。
靖王不忿,屡挑事端,于是父亲递了辞呈。
温家先祖是随圣祖爷打天下的老臣,树大招风,易惹皇上猜疑,后来温家子孙行事谨慎,到了我父亲掌家时,更是不显山露水。
温家如深潭,表面看来不过尔尔,可其中深浅,世人窥不得一二。
我知道父亲辞官不过是以退为进,不想皇上为难,其实动不了温家丝毫。
可没想到祁砚如此性急。
从前父亲在任,祁砚待温家谦恭有礼,眼下父亲归田,他便以为温家垮了,迫不及待向靖王示好。
愤懑之气如脱缰野马在胸膛乱撞,久久不得平静。
木鱼声停。
再愤懑也该到此为止。
祁砚不值得我再为他消耗心神。
我长吐一口恶气,微笑道:「您说过,礼佛最讲心诚,离七七之数还有三日。」
「那便坐好,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人有静气,方成大事。」
我深以为然。
祖母继续道:「你父亲三十岁时,轻信年少好友,险些葬送整个温家。」
略有耳闻但不知其中详细,祖母却也不愿多说:
「个中详细,你可去问你父亲,祖母只是想告诉你,人一生中可以犯很多错误,唯独不能在同一件事上反复摔跤。」
「你父亲几次辞官几次出仕,你十分清楚,咱们温家究竟如何,你也了解。祁砚到底年轻看得浅,你从前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气,你如今弃了他,是咱们温家儿女的志气。」
「孙女早有此意。」
是从什么时候起了疑心呢?当时不曾多想,后来细细品过,全是破绽。
遥想第一次见苏惜玉时,着实愣了片刻。
常听祁砚提起他表兄,言辞间不乏敬重之词,偶尔谈及家室,只说他表兄仅有一女,天真烂漫,十分伶俐,以是我一直当苏惜玉是幼童,却不曾想,她竟这般大了。
十八岁,该议亲的年纪。
苏惜玉哭哭啼啼,祁砚避而不见,她哭喊着:
「小叔,我在这世上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这话不甚妥当,我便提点道:
「怎会?你唤我一声小婶,我定是将你当自家侄女看待的,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便是。」
「再者,婆母住得不远,就在隔壁街上,你既当祁砚是小叔,那便是你祖母,从前那么多年情谊,她又怎会叫你受委屈呢?」
其实我婆母同我不算熟稔,我陪嫁中有几套宅子,她挑了一套早早住出去了。
苏惜玉并不应话,只垂泪道:
「温小.....小婶,以后我能常来看望小叔吗?」
见我不说话,她又急急忙忙补上一句话:「我和小叔从小一起长大,眼中早无男女之别。」
我没有应,也没有不应,只是差管事尽快送苏惜玉去城西宅子。
祁砚知道此事,也只是长叹一声:「有劳娘子,惜玉她......唉......」
「即便你表兄为官不力,可到底那是他与天下人的事,该罚的已然罚了他,不必再追究。于你而言,他对你有恩,照顾他的女儿便是我们分内之事。」我缓言道,「惜玉正值妙龄,可曾有心仪的男子?过几日太后筹备赏花宴,请了不少才俊,倘若没有,我便带她去看看。」
祁砚神色不太自然:
「姑娘闺房之事,我从何得知?」
我了然,点头道:「也是,那我便去问问她,倘若她有意,多结识几位也是好事。」
祁砚声音突然有些急躁:
「不必了!」
见我疑惑,他轻咳一声道:
「她出身乡野不通礼数不说,又是罪臣之女,带进宫中多有不便,若被旁人知晓,也对岳父不利,还是过阵子再说吧。」
他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倘若不是当晚祁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的话。
3
我实在不愿怀疑祁砚。
但我从不欺骗自己。
自苏惜玉来到盛京,祁砚便时常走神,一本书举了一个时辰尚不见翻页。
苏惜玉刚来不足一月便染了次风寒,城西宅子的管家领我的意取了银子替她请郎中,祁砚急急便要跟人同去。
我望着天,月上枝头,已是深夜。
管家是从温家出来的,行事周到,看我点头才道:「姑爷,风寒不过小病,吃些药歇了便是,苏姑娘到底未出阁,您这个时辰去只怕不太合适。」
祁砚讪讪,方才作罢。
再过两月便是乞巧节。
赏花放灯,古来有之,我带上苏惜玉,她左右乱瞟:「小叔不来么?」
「你想让他来?」
苏惜玉神色惴惴,我笑着拉过她挑花灯:「女儿家的节日,他来做什么?今日乞巧,是咱们盛京女儿求姻缘的好日子,我已嫁做人妇不能在写了,你快来吧。」
「温......小婶,小叔没陪过你乞巧节么?」
我笑意吟吟望着她。
苏惜玉捧着一盏兔儿灯忽而一笑,带了几分挑衅:「我们岭南也有乞巧节,小叔从小便年年陪我放花灯,他喜欢莲花灯,偏我喜欢兔儿灯,他便让着我,只放兔儿灯。」
「他进不去。」我将笔递给她,「出阁前,每到乞巧节,太后会在宫中宴请百官家眷,祁砚那年尚在狱中,他陪不了我。」
苏惜玉小脸煞白,提笔的手顿了顿,片刻后写下一个名字,放入河中。
夜深人静,那盏兔儿灯被送到我面前。
「祁砚。」
我收好兔儿灯,装作无事。
祁砚突然变得很忙,今日同僚邀他议事,明日朋友约他讲学。
暗卫条条桩桩报来,其实都是私会苏惜玉。
一次酒醉后,祁砚闯进苏惜玉卧室,死死盯着她,直骇得苏惜玉叫小叔。
祁砚却不愿,狠狠道:「我与你父亲并非血亲兄弟,我算你什么小叔!」
苏惜玉眼泪汪汪。
祁砚又道:「我为躲你,都逃到京城娶了温忻枝,你还要怎样!为什么要追过来!」
苏惜玉闻言大胆吻了上去。
后来便是祁砚第一次提起要苏惜玉回来住。
我笑道:「虽说苏姑娘唤你小叔,但你与他父亲并非血亲兄弟,你又算她什么小叔?倘若回来住,免不了要遭人非议。」
祁砚难得发了火:「你说这话是何居心!把我和惜玉想成这样未免太过龌龊!」
我不发声,冷冷笑着看他。
人不可争一时之长,我和祁砚的婚事是经了圣上的旨的,祁砚一条贱命,死便死了,可我们温家自圣祖爷那时起,几百年都稳坐盛京,犯不上因此惹了君臣嫌隙。
还不到时候,但总有机会。
现在,机会来了。
盛京春季干燥,礼佛足七七四十九天后,祖母便要去江南居住。
「你大哥已安排妥当,不必担心。」祖母抚着我的手,慈祥道:「当真不用祖母帮你?毕竟皇上发过话,务必小心行事。」
「祖母安心养身。」我笑道,「若不放心,将春禾留给孙女便是。」
春禾是奶奶从街边捡回来的丫头,自小带在身边抚养,机灵古怪牙尖嘴利,颇得皇上喜爱,甚至还被御封「金口银牙」,叫她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你们这一代,男儿没几个争气,到是女儿中出了你这么个有胆识的。」祖母叹气道,「春禾早早便去找你大哥了,我一会儿便派人送口信让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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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流言四起,有说温宰相失了圣心回家种田的,有说祁家挂了红灯笼不知要迎哪位新人的,更多的是温忻枝当年京城第一贵女,才貌双全,如今落了这般下场,不胜唏嘘的。
传来传去也不过是街坊茶楼里的闲言碎语,高门大户嗤之以鼻,我的马车还未进京,拜帖早已雪花般送来。
一一搁置,今日有大戏要唱,还顾不上那些。
回到家中,祁砚不在,他当值。
我抬眼看去,红灯笼依旧挂着,十分碍眼。
管家福伯来禀:「小姐,我们按您的吩咐,没拦着姑爷,他说要挂够七日。」
「嗯。」
年前靖王屡屡挑衅父亲,父亲一再忍让,外人看来父亲已有式微之相,所以春节时,祁砚不愿陪我回娘家,且振振有辞:「娘子莫不是忘了岭南之事?我在朝中行事艰难,岳父犯下如此大错,还是早日划清界限才好。」
我没有辩言,只觉得祁砚死期将至。
一切都按我预计进行,十分顺利,只希望等下苏惜玉和祁砚也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去报官,找刘七,就说温忻枝的东西被贼窃了。」
福伯一愣,顿时反应过来:「是,小姐!」
我径直走进主室,苏惜玉斜倚在塌闭目养神,竟连起身行礼都不会了。
「什么东西?拖出去。」
两名护院从我身后冲出,一左一右架起苏惜玉。
苏惜玉装不下去了,睁眼怒视:「温忻枝!」
她也学我,朝身后唤道:「来人!把这些贱人都给我赶出去!」
「哪里来的底气?」我冷笑,「当日可怜你,想不到竟可怜出一条白眼狼来,吃我的喝我的,如今竟敢对我出言不逊!」
「你不能伤我,这是阿砚的宅子,也就是我的宅子,你得听他的,自然也要听我的!」
护院将她提到院中,苏惜玉挣扎喊叫,「夏桃,你瞎了不成!把她们给我赶出去!」
夏桃是照顾她的丫鬟,从她身后站出来,抡圆了胳膊给苏惜玉两巴掌。
「苏姑娘,夏桃是温家的人,不过听从小姐的安排照顾您一段时日罢了,您可别随意攀扯,害了夏桃。」
夏桃这两掌力度着实不小,苏惜玉头发散乱,嘴角沁出一丝血来,目眦欲裂:「贱货!你居然敢打我?我要告诉阿砚,将你发卖妓院!」
夏桃嗤笑:「请便。」
说罢她向我福了一福,站到后面去了。
当日安排苏惜玉住在城西宅子,我派了几个丫头嬷嬷过去照顾。
后来祁砚突然说苏惜玉独自住在城西宅子不自在,想接她回府上同住。
我问他如何不自在。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出苏惜玉在盛京举目无亲,与那几个丫头嬷嬷也无话可说,实在苦闷。
「那便找个有话说的。」我唤来夏桃,对祁砚道,「夏桃幼时在岭南住过,想必和惜玉有话说,你带去照顾她吧。」
祁砚无话可说,只好任我安排。
想不到竟让她误会了。
苏惜玉仓皇四望,却见往日恭敬她的,体贴她的都站在我身后,脸色红白交加,又惊又怒:
「贱人!你爹都被皇上赶出京城了你还猖狂什么!等阿砚回来,他必会替我教训你!」
我笑道:「好,那我等着。」
苏惜玉还在尖叫:「我会让阿砚休了你!一个弃妇,我看你日后如何自处!」
「随意。」
福伯回来了,紧跟着进来几个捕快。
「祁夫人,府上哪里丢了东西?」一个稍年轻些的来问,话音刚落便吃了旁边中年捕快一掌,「闭嘴!乱喊什么?」
中年捕快上前一步拱手行礼:「温小姐,他新来的,不懂事。」
「不碍事。」我指了指主院,「那房中东西都丢了,其他倒不打紧,只是有几件首饰是皇上太后所赐。」
捕快大惊失色。
一个嬷嬷走来,站定了,低声耳语:「小姐,东西拿来了。」
算算时间,祁砚也该回来了。
报过官,捕快定会差一人请他回家。
果不其然,前头一个捕快跳进来,祁砚紧随其后,原本冷淡的神色看到院中情景后大变,皱眉怒道:「你们在做什么!」
我未起身,遥遥望去,莞尔一笑:「祁砚,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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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绯紫官袍加身,衬得那人面若冠玉,丰神俊朗。谁能想到,当年踉跄着叩开温府大门的落魄书生,如今竟已位居二品,成了朝堂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他负手立于廊下,眉宇间自有几分久经官场沉淀的威仪,与往日判若两人。
忆及当初,他身着洗得发白的旧青衫,形容落拓地跪在温府门前,再三恳请父亲出手相助。彼时事涉兵变,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父亲本不愿贸然插手。
偏是他命好,恰逢我出门,撞破了那一幕。
那日公主约我同往郊外骑马,刚踏出府门,便望见了不远处的他。眉目清隽,身形挺拔,虽衣衫陈旧,却难掩君子如竹的清雅气韵。他遥遥向我躬身长揖,姿态俊雅,一眼便让我动了心。
祁砚的才学是实打实的。经我引荐得以面见父亲后,他仅凭寥寥数语便打动了父亲,让父亲愿意破例伸出援手,也算是他自身有几分真本事。纵使有时想法略显单纯,倒也无伤大雅。
说到底,还是他命好,遇上了我。
前年太傅遭皇上当庭驳斥,满朝官员避之唯恐不及,唯有我劝他恪守礼仪,该有的拜见绝不少,既不卑躬屈膝,也不傲慢无礼。后来太傅果然重获圣心,皇上赞其人品贵重,将其晋升为礼部尚书,也算是印证了我的判断。
古人常说居安思危,越是身居高位,越要如履薄冰。有时即便能在争斗中胜出,但若牵扯到世家大族的利益纠葛,往往容易两败俱伤。
祁砚初入吏部时,不过是个小小的主事,每日被繁杂琐事缠身。偶尔因公事来我府中,遇上我也始终恪守分寸,只浅浅一笑,那模样,实在好看。
只是,还未到合适的时机。
我温忻枝已至议亲之年,婚事牵动着满京城的目光,容不得半分草率。
一日,父亲派人宣我入书房回话。刚走过游廊,便见祁砚匆匆赶来。他递给我一支银簪,神色略显憔悴,眼神中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凄楚。
「早该登门谢过小姐的引荐之恩,奈何琐事缠身…… 若小姐肯收下这簪子,祁砚此生便无憾了。」
说罢,他便又匆匆离去。我握着那支样式清雅、做工却略显粗糙的银簪,沉吟许久。
步入书房,父亲告知我,定安侯府已上门求亲,询问我的心意。定安侯府的小将军我曾见过,少年意气风发,性情不羁,弱冠之年便已战功赫赫。那日骑马时,公主望着他的眼神,分明藏着满心欢喜。
我略一思索,答道:「不合适。」
定安侯手握全国半数兵权,而我大哥不日便要赴任两江总督,掌管鱼米富庶之地。若是两家联姻,要么会阻碍大哥的前程,要么会让皇上心存忌惮,彻夜难安。
我料想父亲也是这般考量,果然他闻言笑道:「你长大了。你大哥即将赴任,家中其他人也各有归宿,我老了,往后盛京这一摊子事,便交给你了。」
我屏息应声:「定不负父亲所望!」
父亲脸上露出笑意:「但你终究到了该成亲的年纪,皇上也问过几次,你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我抬手抚了抚袖中那支银簪,轻声道:「当年我引荐祁砚见父亲时,父亲便该明白我的心意了。」
后来的成亲大典上,皇上亲自驾临,对父亲说道:「你这个女婿,朕十分赏识。礼部侍郎一职尚且空缺,让他明日便去赴任吧。」
这话,是说给祁砚听的,更是说给满朝文武听的。
祁砚喜不自胜,跪地山呼万岁。而我大哥,也于次日启程,赴两江总督之任。
父亲曾问我,嫁给祁砚,是否觉得委屈。我笑道:「男女情爱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有则锦上添花,无则亦无妨。我生为温家女,享尽家族荣耀,自然知晓何为重中之重。」
更何况,自与祁砚成亲那日起,我便成了温家在盛京的当家主母。自此,这朝堂之上的风起云涌,便少不了我温忻枝的身影。
思绪回笼时,祁砚已快步上前,将苏惜玉扶起。
「温忻枝!你行事未免太过放肆!」 他怒视着我,语气中满是斥责,「惜玉不过是暂住府中,你便如此待她,实在过分!」
苏惜玉伏在祁砚肩头,楚楚可怜地啜泣着:「小叔,婶娘是不是厌恶我?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婶娘?常听闻婶娘行事与众不同,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模样。」
「好了,别哭了。她做得不对,我让她向你赔礼。」 祁砚轻声安抚着苏惜玉,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
二人举止亲密,我余光瞥见一旁的刘七等人,脸上满是讶异。本朝素来重视官仪,几年前松阳县有位杨县令,欲娶寡嫂为妻,此事被人告到朝廷后,皇上震怒,斥责其不知廉耻,下令朝廷永不录用。而刘七是京城衙门出了名的嘴碎,今日之事,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传遍京城。
祁砚抬眼看向我,语气阴戾:「温忻枝,向惜玉道歉!」
我尚未开口,便听苏惜玉哭哭啼啼地补充:「还有那个叫夏桃的丫鬟,她说自己是温家的人,只听温家的吩咐,上来便对我动手!」
祁砚嗤笑一声,语气轻蔑:「温家?如今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真正的温家?夏桃,给我滚出来!」
夏桃立于原地,不为所动。
「莫要让我说第二遍!」 祁砚转头瞪着我,「你岳父本就是一介平民,靖王已派人去江南调查你大哥,他自身难保,你一个孤女无依无靠,还是安分些,莫要惹是生非!」
我忍不住发笑:「祁砚,你还是这般愚蠢。」
转头看向一旁的中年捕快,我颔首道:「刘七爷。」
「温小姐折煞小人了,有事但凭吩咐!」 刘七连忙拱手,神色恭谨。
「家中财物失窃,还望刘七爷费心彻查。」
祁砚皱眉反驳:「府中这么大,许是你放错了地方,这点小事也值得报官?福伯,送客!」
福伯站在原地,并未动弹。
见祁砚脸色愈发难看,我冷笑道:「我离家不过半月,主院中的物件竟一件不剩,这难道不该报官?」
「你的东西都已搬到侧院,并未丢失。」 祁砚沉声道。
「主院本就是我的住处!为何好端端的要将我挪去侧院?」
「惜玉与侧院犯冲,唯有住主院才能化解。你既是她的婶娘,便是她的长辈,这般小事也非要计较吗?」
「婶娘?」 我抬手取出先前嬷嬷递来的物件,一把掷到他面前,「祁砚,你猜猜这是什么?」
那是一盏兔儿灯。灯内的字条我早已取出收好,但我料定,祁砚定然能看懂其中深意。
果然,他看清那盏灯后,脸色瞬间煞白,揽着苏惜玉的手也微微颤抖。
「我今日回府,府门前竟挂着成亲时才用的红灯笼!」 我冷声斥责,「实在龌龊!」
刘七与他手下的捕快面面相觑,显然已领会其中端倪。
戏演到这里,便该适可而止,总要留些余地让旁人揣测传播。我朝福伯递了个眼色,福伯立刻会意,客气地将刘七等人送离了府中。
京中街坊与茶楼酒肆本就揣测祁砚门前挂红灯笼是要纳妾,今日我这般做,便是要给这流言再添一把火。我要让祁砚在这京城之中,再也无半分容身之地。
忘恩负义之人,本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6
祁砚踉跄着捡起地上的兔儿灯,转头望向苏惜玉,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惊喜。
苏惜玉神情羞涩,双手搅着衣角,含情脉脉地唤了一声:「小叔……」
我冷笑一声,提醒道:「祁砚,你当真忘了当年杨县令的下场?」
祁砚却径直上前,一把将苏惜玉抱起,转身对我笑道:「忻枝,你我夫妻三年,情谊深厚,你莫要学那些深闺妇人,做些拈酸吃醋的蠢事。念在当年岳父曾对我有过几分照拂,今日之事我便不与你计较。但夏桃这种以下犯上的丫鬟,定然留不得,明日…… 不,现在就将她发卖了去,也算是给你们主仆留几分体面。」
他神情倨傲:「莫要逼我动手,否则,可就不止发卖这么简单了。」
我淡淡开口:「夏桃今日行事得当,该赏。城西那套宅院,便赏给你了。」
夏桃喜出望外,连忙上前谢赏。祁砚脸色骤变:「温忻枝!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寸进尺!府中的宅院,何时轮得到你做主处置!」
「姑爷这话就错了。」 福伯不紧不慢地开口,「府中一应财物房产,皆是我家小姐出嫁时带来的陪嫁,自然该由小姐全权处置。夏桃,回房取你的身契,下午我便带你去办理过户手续。」
「谢小姐!谢福伯!」 夏桃行礼后,便开开心心地退了下去。
祁砚脸色铁青:「温忻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念在往日情分……」
「滚!」 我冷声打断他。
祁砚怒气冲冲地抱着苏惜玉,夺门而去。
福伯立刻带人将主院恢复原样,我嫌那里沾染了污秽,便移居到了另一处宅院。
京中的流言尚未完全传开,宫中便已得到了消息。皇上对温家的警惕,从未有过片刻松懈。
第二日,太后派人传旨,宣我入宫。
我捧着从寺庙中请回的献礼,刚过午门,便见苏惜玉站在宫门外翘首等候。想来昨日夏桃下手稍重,她不便见人,故而脸上蒙了一层薄纱。
尚未下车,便见宫中又走出几人,其中赫然有靖王与祁砚。苏惜玉立刻小跑着上前,揽住祁砚的手臂,在众目睽睽之下撒娇道:「小叔,温小姐也来了。」
既然已彻底撕破脸,她连 「婶娘」 的称呼也懒得再装了。
我浅浅一笑,先向靖王行了一礼。靖王温言道:「数月不见,温小姐一切安好?」
数月?只怕我昨日在府中喝了几杯茶,他都了如指掌。盛京便是如此,纵使私下里针锋相对,面上也要维持着一团和气。
我亦从容回道:「多谢靖王挂念,忻枝一切安好。」
祁砚见我对靖王态度谦和,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倒是苏惜玉,竟伸手扯住靖王的衣角,娇嗔道:「真没想到温小姐还有这般温婉的一面,昨日她回府时那般凶悍,实在吓人!在我们岭南,这般泼妇是要被休弃的!」
「惜玉,休得胡言!」 祁砚低喝一声,转头看向我,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忻枝……」
我对他们的纠缠置若罔闻,向在场各位官员一一见礼后,便随着女官踏入了宫门。
太后虽已八十高寿,却依旧鹤发童颜,耳聪目明。见我进门,脸上立刻露出慈祥的笑容。接过我献上的献礼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是一幅《寿经》,由当世名家以朱砂金粉誊写而成,年前便送至寺庙供奉,又经祖母与我七七四十九日诵经加持,寓意福寿绵长。
「快,将这幅经卷挂到哀家的寝殿,哀家要日夜观赏。」 太后笑着吩咐宫人,随即话锋一转,「你这孩子,向来心思缜密,只是昨日府中之事,怎会闹得如此不堪?」
我垂眸,从袖中取出一物:「太后请看。」
那正是苏惜玉写下祁砚名字的字条。我细细将前因后果禀明,太后面色顿时沉了下来,重重一拍桌案:「混账东西!」
「此事由来已久,忻枝一直隐忍不发,只是昨日……」 我面露郁结,「府门前挂起了成亲时才用的红灯笼,苏姑娘又占了我的主院,我一时情绪激动,才与他们起了争执。」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太后心疼地看着我,「这种不知廉耻、罔顾官仪之人,绝不能留在朝中!皇上那边你不必担心,哀家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7
踏出宫门时,祁砚仍在门外等候。
我刚走下台阶,他便迎了上来。见我神色肃冷,他叹了口气:「你今日对靖王如此恭敬,想必是为了我。忻枝,你我夫妻多年,情谊深厚,你心中不舍,我又何尝不是?惜玉不过是回府暂住,调养身体,她如何能撼动你的主母之位?」
我听得险些发笑:「祁砚,你难道还想坐享齐人之福?」
祁砚正色道:「惜玉与我青梅竹马,她父亲曾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不能亏待她。」
「看来,你是想做第二个杨县令了。」
祁砚却胸有成竹地笑了:「我不会成为第二个杨县令。」
我懒得再与他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转身准备上车时,祁砚突然开口:「靖王已推举我前往江南办事,不日便要启程。你大哥那边,我会给他留个体面的下场。忻枝,只要你安分守己,好好做你的祁夫人,我保你一辈子荣华富贵。」
我嗤笑一声,并未回头,径直上了马车。
大哥身为两江总督,年前父亲重创靖王的势力后,靖王一派便一直盯着大哥不放。他们派了一名巡抚前往江南,总督与巡抚本无从属关系,而巡抚又有直接上奏皇上的权力。今年正月刚过十五,那巡抚便递上一封奏疏,弹劾大哥卖官鬻爵、以权谋私。
这可是足以抄家灭族的重罪。
祁砚自然没有这般能耐,这背后定然是靖王的授意。至于为何要派祁砚前往江南,一来是为了彰显靖王的 「大公无私」,二来,不过是想恶心温家罢了。
大哥素来清正廉明,绝不会做出这等事,宫中也不会真的相信大哥会有如此行径。
如此看来,这不过是个圈套。套的是靖王,而最终要死的,却是另有其人。
我冷笑一声。皇上共有十一子,靖王身为太子,已当了三十年储君。如今皇上已六十二岁,身子依旧硬朗,而靖王已年届四十,眼看其他皇子愈发有出息,他终究是按捺不住,想要有所动作了。前几日暗卫来报,说靖王与东突厥来往密切,其野心昭然若揭。
祁砚自寻死路也罢,万不能拖累温家。
和离之事,已是迫在眉睫。但此事绝不能由我先提出,否则极易引来皇上的猜忌。
只能让祁砚自己主动开口。
回到府中,刚站稳脚跟,便有一道鹅黄身影扑了过来,抱着我的胳膊哭诉:「小姐!我可算见到你了!大少爷天天逼着我读书,我都快被书给淹没了!」
「快下来!你都长了好些肉,仔细压着小姐。」 福伯又好气又好笑,连忙唤夏桃上前拉开她。
春禾笑嘻嘻地松开手,凑近我问道:「真的吗?福伯你可别骗我!小姐,你说句公道话,我真的胖了吗?」
「嗯,是圆润了些。」 我笑着打量她,「不过这般模样,更招人喜欢了。」
「呜呜呜,小姐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姐!」 春禾拉着我蹦蹦跳跳,看到一旁的夏桃,又打趣道,「哈哈!夏桃,听说你发大财了?得了小姐赏的宅院!」
夏桃抿嘴偷笑,春禾则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真是可惜!我昨日不在场,要是我在,定然帮你教训那对不知好歹的人!那个祁砚,若不是小姐,他当年出狱后恐怕只能沿街乞讨,哪里能有今日的二品官做!真是忘恩负义!」
春禾絮絮叨叨地扶我坐下,又说了些江南的趣闻。等旁人都退下后,她才收起嬉闹的神色,认真道:「小姐,大少爷让我转告你,江南一切安好,让你不必挂心。」
看来,大哥也早已看清了其中的利害。
我笑着点头,春禾圆润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担忧:「小姐,你…… 你真的还好吗?」
「嗯?」
「大家都说小姐厉害,能撑得起温家的担子,可春禾知道,小姐是重情义的人。府里的下人,哪一个没受过你的关照?如今祁砚他…… 做出这等对不起你的事,最难过的,想必还是小姐你。」
大哥常说,春禾看似活泼跳脱,实则有颗七窍玲珑心。
我对祁砚,虽一开始存了利用的心思,但确确实实也动过情。
那年刚成亲,我身体不适,没有胃口,到了半夜偏想吃景和斋的酸枣糕,祁砚二话不说披起衣裳寻到老板家,好说歹说请人做了一笼。
我说府上有厨子,不必这么辛苦,他却正色道:「再相似也不是那个味道,你既想要,我便想办法替你寻来。」
我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父母疼爱,兄长关照,但祁砚如春雨,润我细无声。
然而我不擅欺骗自己,得过且过。
祁砚固然用心,可那有几分真呢?
自发现他与苏惜玉不清不楚后我便想好了这一日,早早收了心。
所以难过一说,无从谈起。
面对春禾清澈的眼神,我浅浅笑道:「不难过,真的。」
春禾扁扁嘴,忽而又举起拳头扬了扬:「小姐你等着,我春禾必定把那对狗男女扇到护城河里当王八!」
我不禁大笑,春禾却怪话不断:「呸呸呸,他们不配当王八,小王八多可爱,他们哪里配!」
8
转机来得比预想中更快,就在当天。
我收拾好简单行囊,从与祁砚同住的宅院迁出,忠心耿耿的福伯自然紧随左右,继续照料我的起居。
苏惜玉眼下无处可依,又没胆量再踏足温府,祁砚便想支取银两,在外为她另置一处宅院。可府里的账房先生像块捂不热的硬石头,任凭祁砚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松口批银。
祁砚气得脸色铁青,却无计可施,终究还是寻到了我这新住处。
春禾早得了我的嘱咐,一见到他便拦在门前,叉着腰不肯放行:「祁大人身份尊贵,我们这小小的温府可不敢怠慢,只是府里的地面粗粝,怕磕着您的贵体,还是请回吧!」
祁砚总共也没见过春禾几面,此刻被一个丫鬟阻拦,顿时皱紧眉头呵斥:「放肆!让开!温忻枝何在?」
「祁大人有那威风,不如留着对苏姑娘施展,在我们温府,可没人吃你这套!」 春禾半点不怵,语气带着讥讽,「我可听说了,前几日我家小姐不在府中,祁大人竟做主挂起了只有娶妻才用的红灯笼,不知大人这是要迎娶哪位佳人啊?」
「既然已有新娘子等着嫁你,祁大人何苦还死缠烂打我们小姐?莫不是贪图我们温家的家产,想两头占着吧?」
「三年前您刚出大狱那会儿,连顿饱饭都难吃上,再瞧瞧如今 —— 娶了我们小姐之后,绫罗绸缎穿不尽,山珍海味尝不完,祁大人这‘出息’,可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一番话字字诛心,祁砚的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围观的路人越聚越多,指指点点间,苏惜玉坐着轿子赶了来。她一掀轿帘,便指着春禾破口大骂:「又是温忻枝养的狗!卑贱的下人,还不快滚!再敢多言,明日便把你发卖到苦寒之地去!」
「哟,这不是祁大人那位宝贝表侄女苏姑娘吗?」 春禾冷笑一声,声音拔高了几分,让周围人都听得清楚,「听说你趁我们小姐不在,强占了她的闺房,还把她的物件全扔了出去,害得她不得不搬离自己的家?我倒要瞧瞧,是谁给你的这么大脸面!」
「小叔!」 苏惜玉又气又急,跺着脚抓住祁砚的衣袖,眼眶通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祁砚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更是怒不可遏:「哪里来的泼婢!主子们的事也轮得到你置喙?识相的赶紧滚开,否则休怪我让人拿你!」
春禾故意做出一副吓得发抖的样子,拍着胸口道:「哎呀,我好害怕呀!」
话音刚落,她脸色一沉,声音洪亮地斥道:「祁砚!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当年若不是我们小姐心善,念及旧情收留你,你也配当这二品大官?早就在街头乞讨为生了!如今我们老爷不在盛京,你便带着这不知来历的女人霸占小姐的住处、欺负小姐,真当我春禾是好拿捏的?我告诉你,我这张嘴,当年可是蒙皇上亲口夸赞过的,专能辨是非、斥奸佞,上能谏言贪官污吏,下能痛斥忘恩负义之徒!」
祁砚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冲上前去,我缓缓出现在门口,语气平静:「福伯,取些银两给他,让他走吧。」
「是,小姐。」
福伯刚应声,祁砚便双眼赤红地冲到我面前,咬牙切齿道:「原来你竟是这般看待我!温忻枝,从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你大哥那边,日后也休怪我不念旧情!」
说罢,他狠狠甩袖离去。
春禾立刻跑到我身边,眼睛亮晶晶地邀功:「小姐,我刚才表现得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厉害!」
「做得极好。」 我笑着点头,「东厢房的那副头面,现在赏给你了。」
「太好了!小姐您真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大方、最温柔美丽的人!」
春禾欢呼一声,兴高采烈地跑向厢房。
福伯在一旁无奈叹气:「小姐,您也太惯着她了。那副头面可是价值不菲,是老爷特意为您量身定做的。」
「头面本就是用来佩戴的,春禾喜欢,便让她戴去。」 我淡淡道。
对祁砚的第一记重拳已经落下,接下来,该送他第二份 「大礼」 了。
我转头叮嘱福伯:「下午派人去一趟启元那里,告诉他,敬天阁的验收,可以开始了。」
启元是福伯的同乡晚辈,按辈分该叫福伯一声爷爷。七年前他来盛京寻亲,多亏了父亲的门生 —— 如今的吏部尚书举荐,才得以进入工部任职。
启元也算是争气,凭借自己的本事,短短几年便升任工部侍郎。去年春天,皇上下令重修敬天阁,命礼部与工部协同办理,礼部负责仪制规范,工部负责具体建造。
当时祁砚一心想独揽此事,启元特意派人来问我的意见,我便让他顺水推舟,将建造之事交给祁砚负责,只嘱咐他验收之时,务必等我的消息。
敬天阁本应在去年冬天便完成验收,可工部却以 「安全隐患未排除」 为由,一直拖着不批。祁砚几次找过工部尚书,可那位老大人是个老油条,凡事都推到启元身上。
启元始终坚持原则,不肯松口,直言 「皇上安危重于泰山,建造不合格,绝不能贸然验收」。
如今,时机已然成熟。
两天后,皇上率领百官亲临敬天阁视察,见楼阁建造得宏伟壮丽,龙颜大悦,当即表示要重赏祁砚。
祁砚却上前一步,语气铿锵道:「臣叩谢皇上隆恩,只求皇上能应允臣一件事。」
他抬眼望着皇上,一字一句道:「请皇上恩准,臣愿与温家忻枝和离。」
9
「温忻枝言行失矩,纵容下人在街市之上公然冒犯朝廷命官,实非贤妻良母之选,不配与臣共度余生。」 祁砚跪在地上,语气坚定。
我在人群中暗自舒了一口气 —— 皇上答应了。
祁砚此人,向来矛盾得很。他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骨子里却又带着几分可笑的傲气,半点容不得旁人置喙他的不是。
当年我们成亲之时,皇上破格擢升他为礼部侍郎,他便时常在我面前暗示:「我当年不过是被表兄连累,若不是错过了科考,凭我的才学,早该是三品以上的官员了。」
言语间,对父亲当年的举荐不以为然,总觉得自己能得到皇上的赏识,全凭自身的本事。
他却不知,他所拥有的一切,皆是我暗中为他谋划而来。
不过,这些都已不重要了。从今往后,祁砚的生死荣辱,都与我温忻枝再无半分干系。
是他先弃了我,而非我负他。
送和离书那日,祁砚与苏惜玉一同前来。苏惜玉如今再也无需遮掩,亲昵地挽着祁砚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温忻枝,你若是肯跪下求我,说不定我还能在阿砚面前替你兄长美言几句,留他一条后路。」
我拿起笔,在和离书上从容签下自己的名字,抬眸笑道:「我大哥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的前程,自有他自己打拼,无需我这个做妹妹的费心筹谋。倒是祁大人,盛京的水深得很,日后行事,还需多加谨慎才是。」
「失了依仗的孤女,也敢在此胡言乱语!」 苏惜玉气得脸色发白,指着我怒斥,「有这闲工夫,不如想想你家被抄之后,该去哪里乞讨为生!」
「不劳苏姑娘费心。」
我收起和离书,对福伯道:「福伯,送客。」
「狗仗人势的东西!」 苏惜玉狠狠瞪了福伯一眼,气冲冲地率先离去。
祁砚却忽然放缓了语气,看着我道:「忻枝,我们当真要走到这一步吗?不过是让惜玉在府中安身,你何必如此大动肝火,非要闹到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祁大人倒是好兴致,一心想着齐人之福。可惜啊,你骨子里终究是岭南的底色,这辈子都融不进盛京的圈子。」 我淡淡道。
不知祁砚是否听懂了我的言外之意,只见他皱起眉头,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我最不喜欢你这一点,倔强得像个男子,半点不通情理!哪家主母没有容人之量?何况惜玉一直对你敬重有加。」
「与你言语,实在是白费唇舌。」 我闭上眼,语气疏离,「请吧。」
「你当真不管你大哥的安危了?」 祁砚仍不死心,试图用大哥来要挟我。
「祁大人,既然前路已明,何需再问归途?倒是您,愿您一路顺风,各自安好。」 我睁开眼,目光平静无波。
福伯早已算清了祁砚这些年在温家支取的俸禄,一分不少地交还给他。苏惜玉见状,满脸不信,亲自重新核算了一遍,见确实只有这么些银两,才悻悻然地跟着祁砚离开了。
春禾在一旁愤愤不平:「小姐,您也太心软了!换做是我,一分钱都不会给这个忘恩负义的男人!」
我心中暗忖:夫妻一场,这些银两,就当是给他送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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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百两银子虽不算巨款,却也足够祁砚在江南置办一处像样的宅院,再添几个伺候的人手,安稳度日了。
不久后,祁砚便带着苏惜玉去了江南。
苏惜玉俨然一副当家主母的做派,忙着采买家具器物,四处打点,好不风光。
而我托付给刘七的事,也有了成效。京城里的流言蜚语渐渐传开,虽碍于祁砚的官威,众人只敢在私下议论,可每次苏惜玉出门,总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
「叔侄私通」 这般骇人听闻的事,任谁听了都会好奇。
苏惜玉起初还能强装镇定,后来不知怎的,终究是听到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她气得在家哭了整整一天,随后便冲到温府门前大闹一场,一口咬定这些流言都是我暗中散布的。
我并未出面辩解,只是任由她哭闹。她闹得越凶,知道这件事的人便越多,效果自然也就越好。
果然,不过两日,苏惜玉便再也不敢出门,整日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事情终究还是传到了宫里,皇上再也无法装作不知,便派人宣我进宫。
「好孩子,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皇上看着我,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惜,与当初太后说的话如出一辙。
「你父亲已离京三月,朕甚是想念他。明日便传旨,宣他回京吧。」
「臣女谢皇上恩典。」 我恭敬地叩首。
期间,祁砚的母亲曾来找过我。一见面,她便对着我重重磕了三个头,老泪纵横地说道:「温小姐,是我们祁家没有福气,配不上您这样的好姑娘!都是我那混账儿子不懂事,老婆子给您赔罪了!」
我连忙侧身避开,福伯上前将她搀扶起来,语气温和道:「老夫人言重了。往日的恩怨已然了结,日后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再来温府说说。」
「老婆子还有什么脸面再来叨扰!」
祁母抹着泪颤颤巍巍走了。
春末,桃花开了, 春禾又回到大哥那里, 祖母传信给我,说是茭白快熟了,问我何时过去。
我回信道:「一周动身。」
江南贪墨案轰轰烈烈闹了一阵子,靖王被幽禁, 上书参奏大哥的巡抚就地问斩,倒是祁砚被押送回京。
我带了酒去大牢里探望他,窗棱明光倾泻,那张脸依旧出色。
「忻枝,还是这间牢房。」
「是。」
我替他斟了杯酒。
「我才懂你的意思, 我是岭南人,至死都是。」
「不。」我将酒杯递过去,「你曾有机会融入盛京,但你目光短浅狂妄自大, 把自己生生作死了。」
「你恨我吗?」
「谈不上恨。」
「那......」
「温忻枝从不做委屈自己的事, 既嫁给你,便是真心喜欢过的。」
「惜玉呢?」
「她死了。」
「什么?」
苏惜玉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久而久之, 人也变得癫狂, 时常觉得人人都在暗中唾骂自己,便将买来的丫鬟嬷嬷全赶走了。
祁母年纪大了,自顾尚且不暇, 又看她生厌, 偌大个宅子,两人各住一角, 老死不相往来。
有外来流民得知此事,深夜潜入宅中,预谋不轨, 苏惜玉死命反抗之下不慎跌入井中, 死了。
「听起来跟前几年城西那桩命案类似。」
「是的。」
「忻枝, 我错了。」
「你是后悔了,不是知错了。」
「......」
斩首那天,我没去, 父亲回来了。
「你祖母托我带口信,要你快快去江南寻她。」
「是。」
夏初下江南,风光正好。
来源:糖果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