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职位是行政主管,说白了就是个大管家,什么都管,又什么都做不了主。
我叫李峰,三十六岁,在一家名叫“华创科技”的公司干了快十年。
职位是行政主管,说白了就是个大管家,什么都管,又什么都做不了主。
公司不大不小,两百来号人,做的是一些智能家居的配套硬件。
我这人,没什么大本事,就图个安稳,每月一万出头的工资,还着房贷,养着老婆孩子,日子不好不坏,像一杯温吞水。
唯一的指望,就是我儿子乐乐。
乐乐今年上小学三年级,学校开始搞什么线上教学、编程启蒙,天天吵着要一台电脑。
老婆林晓也念叨过几次,说邻居家的孩子都有了,咱们也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我懂,我都懂。
可一台新电脑,好点的得五六千,差点的也得三四千,这笔钱对我们家来说,不是个小数目。
我嘴上应着“再看看”,心里却盘算着怎么能省点钱。
机会说来就来。
公司要淘汰一批旧的办公设备,其中就有十几台用了五六年的笔记本电脑。
我负责处理这事,联系了回收公司,对方报价,一台八十。
我看着那些贴着资产标签的黑色ThinkPad,心里活泛开了。
这些电脑,配置是老了点,但处理文档、上上网课,绝对绰绰去何从。
关键是,它不要钱。
于是,我找到了我的直属上司,行政总监王总。
王总四十多岁,地中海发型梳得锃亮,平时对我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我敲开他办公室的门,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王总。”我陪着笑脸。
他“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
“那个……公司淘汰的这批电脑,您看……”我搓着手,有点难以启齿。
“怎么?回收那边给的价格不满意?”他终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里透着一丝不耐烦。
“不是不是,”我赶紧摆手,“价格都谈好了,就是……我想跟您申请一下,能不能……拿一台回家给我儿子用?”
我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烫。
“你儿子?”王总的嘴角撇了撇,像是在听一个笑话,“这破玩意儿,卡得要死,能用吗?”
“能用能用,”我点头哈腰,“就是上上网课,做做作业,足够了。新电脑太贵,我这……”
我故意把话说得可怜兮兮。
王总盯着我看了几秒钟,那种审视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
他大概是觉得,我这点出息,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行了,多大点事。”他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挑台好点的,别到时候开不了机。记得在出库单上备注好,写‘内部领用’。”
“哎,好嘞!谢谢王总!谢谢王总!”
我如蒙大赦,连声道谢着退出了办公室。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过程有点丢人,但结果是好的。
能省下好几千块钱,这点面子算什么。
我从那堆旧电脑里,仔细挑了一台成色最新、型号也相对没那么老的。
ThinkPad T450,我记得这台是当年给一个项目经理配的,后来那人离职了,电脑就一直闲置在仓库里。
下班的时候,我把它装在一个硕大的黑色电脑包里,像是做贼一样,快步走出公司大楼。
晚风吹在脸上,有点凉,我的心却是火热的。
回到家,乐乐看到我手里的电脑包,眼睛都亮了。
“爸爸!这是给我的吗?”
“对,给你的。”我把电脑包放在餐桌上,有种凯旋归来的豪迈。
林晓也凑了过来,打开包,看到那台方方正正、充满商务气息的黑色电脑,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就这?公司的旧电脑?”她伸手摸了摸外壳,“能用吗?别有病毒什么的。”
“放心吧,我都处理过了。”我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没底。
我只是做了个简单的系统格式化,用公司行政部的权限。
“爸爸最好了!”乐乐可不管这些,他已经迫不及ato地打开了电脑。
开机速度很慢,风扇发出“嗡嗡”的声响,像个疲惫的老人。
但屏幕亮起的那一刻,乐乐还是欢呼了起来。
我看着儿子兴奋的侧脸,心里充满了满足感。
为了让他用得更顺畅,我决定给电脑做个彻底的清理,物理上的和系统上的。
周末,我把乐乐打发出去玩,一个人在书房里捣鼓这台旧电脑。
我拆开后盖,用小刷子清理着风扇和主板上积了多年的灰尘。
一股陈旧的、电子元件混合着塑料的味道扑面而来。
清理完硬件,我准备重装一个纯净版的系统。
在格式化所有硬盘分区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
这台电脑有两个硬盘,一个是128G的固态,装了系统,另一个是500G的机械硬盘,用来存数据。
在机械硬盘的末尾,有一个大约20G的隐藏分区。
这很奇怪。
公司的电脑为了管理方便,都是统一的标准分区,从来不会搞什么隐藏分区。
我的职业敏感性让我顿生好奇。
我尝试着访问这个分区,系统提示需要权限。
我试了几个管理员的通用密码,都不对。
这更激起了我的好胜心。
我上网查了半天,下载了一个PE工具盘,绕过系统,直接访问硬盘底层数据。
在PE系统里,那个隐藏分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它没有盘符,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待在那里。
我点开它,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文件夹的名字是一串乱码。
我的心跳开始有点加速。
我点开那个乱码文件夹,里面又是几个子文件夹,分别命名为“测试报告”、“邮件备份”、“会议纪要”、“聊天记录”。
还有一个孤零零的视频文件。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员工会保存的东西。
我点开了“测试报告”文件夹。
里面是两个Excel文件。
一个叫“对外版-P3项目电池稳定性测试”。
另一个叫“内部留存-P3项目电池稳定性测试(原始数据)”。
P3项目?
我有点印象。
这是我们公司两年前力推的一个明星项目,核心产品是一种高能量密度的锂电池,主要用在高端电动滑板车和一些储能设备上。
当时公司的宣传铺天盖e地,说我们的技术取得了重大突破,安全性和续航能力都远超同行。
这个项目让公司拿到了好几笔大订单,股价也涨了不少。
王总就是因为这个项目,从部门经理升到了总监。
我先点开了那个“对外版”。
数据非常漂亮,在各种极限环境下,电池的温度、电压都稳定得像一条直线,循环充放电五百次后,容量衰减不到5%。
结论是:产品性能卓越,安全可靠。
这份报告我看过,当时还作为宣传材料,在公司的内刊上刊登过。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叫“内部留存”的文件。
表格的格式一模一样,但里面的数据,却触目惊心。
在高温和过充测试中,电池温度多次超过警戒值,有几组样本甚至出现了热失控的记录,备注栏里用红色字体写着:“极高起火风险”。
在循环寿命测试中,不到三百次,容量就衰减了20%以上。
结论部分,只有一句话:“测试未通过,存在严重安全隐患,不建议量产。”
两份报告,一份是天使,一份是魔鬼。
我呆呆地看着屏幕,大脑一片空白。
这……这是数据造假?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华创科技虽然不是什么大厂,但一直以技术扎实、质量可靠自居。
这简直是把公司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点开了“邮件备份”文件夹。
里面是几封eml格式的邮件。
发件人叫“陈启明”,收件人是王总,还有几个我眼熟的公司高层。
陈启明?
我想起来了。
他是当年P3项目的技术负责人,一个很固执的小老头,技术大牛,但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经常在会上跟领导拍桌子。
后来听说他因为“身体原因”,在P3项目上市前夕,主动辞职了。
当时大家还觉得挺可惜的。
现在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点开第一封邮件,时间是三年前的七月。
“王总,P3项目B轮测试结果出来了,很不理想,高温测试下热失控概率超过5%,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安全问题了。我建议暂停项目,重新进行配方和结构设计。”
第二封邮件,几天后。
“王总,关于您提出的‘优化测试方法’,我不能同意。我们不能为了数据好看,就降低测试标准,这是对客户不负责任,也是对公司信誉的毁灭性打击。如果电池在客户手里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封邮件,语气已经近乎哀求。
“各位领导,市场进度可以等,但人的生命不能等!我们做的不是玩具,是工业品!我以我二十年的从业经验担保,这批电池如果上市,一定会出事!请三思!”
最后一封邮件,没有正文,只有一个附件。
附件的名字叫“辞职报告”。
我的后背一阵发凉,冷汗顺着额角滑了下来。
原来陈工不是主动辞'职,是被逼走的。
他不愿意同流合污,不愿意在这份伪造的报告上签字,所以他必须离开。
而这台电脑,就是他的。
我忽然想起来了,T450,当年公司就给几个项目总监配过。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
我点开了“聊天记录”文件夹。
是一个txt文件,看格式,是微信的聊天记录导出。
对话的另一方,备注是“小李”。
哪个小李?
我往下翻着。
“陈工,你别太固执了,王总也是为了公司好。项目拖了这么久,再不出成果,大家的年终奖都泡汤了。”
“这不是年终奖的事!这是人命关天的事!小李,你也是搞技术的,你看不出这数据有多危险吗?”
“我看出来了,但……上面压下来了,我们有什么办法?胳膊拗不过大腿啊。王总说了,只要我们不说,没人会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纸包不住火的!”
“陈工,您就当为了我们这些底下人,签个字吧。您不签,项目就卡着,王总说了,到时候项目组可能要……优化。”
“优化?就是裁员是吧?用大家的饭碗来逼我?”
“……”
“我明白了。”
聊天记录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靠在椅子上,感觉浑身发冷。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好一出精彩的职场大戏。
这个“小李”,应该也是项目组的成员,一个被裹挟的、懦弱的、但良心未泯的年轻人。
最后,只剩下那个视频文件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双击点开。
视频画面很晃动,像是在偷拍。
地点是公司的电池实验室。
画面中,一块电池正在一个透明的防爆箱里进行测试,旁边连接着各种仪器。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背影很像陈工,正指着屏幕对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突然,防爆箱里的电池冒出一股白烟,紧接着,“砰”的一声闷响,一团火光爆开!
虽然隔着屏幕,那股灼热的气浪仿佛都能扑到我脸上。
视频到此戛然而止。
我关掉视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胸口闷得发慌。
证据。
确凿无疑的证据。
从动机,到过程,到结果,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闭环。
华创科技,我工作了近十年的公司,卖出的明星产品,竟然是一个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
我该怎么办?
第一个念头是,把这些东西删得一干二净,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这台电脑,是我自己要拿回来的,出了事,谁也怨不着。
我只是个小小的行政主管,我拿什么跟整个公司斗?
王总,还有他背后的那些高层,动动手指头就能让我万劫不复。
丢了工作事小,万一他们给我扣个“窃取公司机密”的帽子,我这辈子就完了。
我还有老婆孩子,还有房贷。
我不能冒险。
对,不能冒险。
我把鼠标移动到那个乱码文件夹上,右键,准备点击“彻底删除”。
我的手指悬在鼠标上,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陈工那封近乎哀求的邮件,在我的脑海里回响。
“市场进度可以等,但人的生命不能等!”
视频里那团爆开的火光,在我眼前闪烁。
我想到那些买了我们公司电池的客户。
他们可能正在用着装有这颗“炸弹”的滑板车,在马路上穿行。
他们的孩子,可能正在家里,守着一个随时可能起火的储能设备。
如果……如果出事了呢?
如果新闻上报道,某某小区因为滑板车充电起火,导致整栋楼被烧,甚至……有人伤亡。
而我,明明知道真相,却因为懦弱和自私,选择了沉默。
我下半辈子,还能睡得着觉吗?
我怎么去面对乐乐?
我教他要诚实,要勇敢,要善良。
可他的爸爸,却是个捂住真相的帮凶。
我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理智告诉我,明哲保身,息事宁人。
情感和良知却在疯狂地叫嚣:你不能这么做!
我烦躁地站起来,在狭小的书房里来回踱步。
窗外,夜色已深,万家灯火,一片祥和。
谁能想到,这片祥和之下,潜藏着多少未知的危险。
我走回电脑前,把那些文件,仔仔细细地复制到了我的一个加密U盘里。
一式两份。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也许是……给自己留一个勇敢的可能。
然后,我格式化了那个隐藏分区,又把整个硬盘低级格式化了一遍,确保任何数据恢复软件都无力回天。
做完这一切,我像虚脱了一样,瘫在椅子上。
天已经蒙蒙亮了。
这一夜,我仿佛老了十岁。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魂不守舍。
在公司,我不敢多看王总一眼。
他那张油腻的脸,在我看来,仿佛写满了“伪善”和“冷酷”。
我看到市场部的同事,还在意气风发地吹嘘着P3项目的成功。
我看到仓库的工人,正在把一箱箱包装精美的电池装车发货。
我觉得这一切都无比荒谬。
每个人都像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巨轮上狂欢,只有我知道船底有个大洞。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闭上眼,就是那团爆开的火光。
林晓看出了我的不对劲。
“你这几天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她给我端来一杯热牛奶,“工作上不顺心?”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是不是为钱发愁?乐乐上辅导班的钱,我这个月奖金发了就够了,你别压力太大。”
看着她担忧的眼神,我心里一阵酸楚。
我多想告诉她一切,让她帮我拿个主意。
但我不能。
这件事太大了,我不能把她也拖下水。
“没事,就是有点累。”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试着去寻找那个聊天记录里的“小李”。
当年P3项目组的人,大部分都还在公司。
我找了个由头,去技术部转了一圈。
技术部有个叫李伟的年轻人,年龄和资历都对得上。
我假装不经意地跟他聊起当年的P3项目。
“小李啊,我记得你当时也在P3项目组吧?那个项目真是咱们公司的骄傲啊。”
李伟正在敲代码,听到我的话,手指顿了一下。
他扶了扶眼镜,眼神有些躲闪。
“是啊,是啊,都过去了。”他含糊地应着。
“说起来,当年带你们的陈工,真是可惜了。技术那么牛,怎么说走就走了。”我试探着。
李伟的脸色明显变了。
他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峰哥,你问这个干嘛?陈年旧事了。”
“没什么,就随便聊聊。”我笑了笑,“那家伙脾气是臭了点,但技术没得说。他走了以后,你们没觉得少了主心骨?”
“……行了峰哥,我这儿忙着呢,回头再聊。”
李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匆匆结束了对话,把头埋进了显示器里。
我明白了。
他就是那个“小李”。
他知道真相,但他选择了沉默。
我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背影,心里没有鄙视,只有一声叹息。
谁又比谁高尚呢?
我也在沉默。
日子就在这种煎熬中,一天天过去。
我以为,只要我把那个U盘锁在抽屉的最深处,这件事就会慢慢被我遗忘。
直到那天,我在午间新闻里,看到了一条社会新闻。
“本市XX小区一居民楼发生火灾,起火原因初步判定为电动滑板车在室内充电时电池爆炸……”
画面里,一栋居民楼被熏得漆黑,消防员正在进进出出。
主持人用沉痛的语气播报着:“火灾造成一名老人吸入过量浓烟,正在医院抢救,暂未脱离生命危险。”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血一下子全涌了上来。
虽然新闻里没有提滑板车的品牌,但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绝对不是巧合。
报应,开始了。
我冲进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
镜子里,我的脸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自责。
那个在医院抢救的老人,他可能就是因为我的一念之差,才躺在那里的。
如果我早一点把真相说出去……
不,没有如果。
我不能再等了。
我不能再当一个缩头乌龟了。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在上班时间,提前离开了公司。
我去了那家失火的小区。
警戒线还没撤掉,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我看到几个业主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太吓人了,听说是滑板车充电炸了。”
“什么牌子的啊?这么危险?”
“不知道,烧得就剩个架子了。消防的人把残骸拿去鉴定了。”
“可怜老王头了,一个人在家,差点就……”
我默默地听着,拳头攥得死死的。
我必须做点什么。
可是,我能做什么?
直接把U盘交给警察?
警察会相信我吗?一个普通的行政主管,拿着一份来路不明的“公司机密”。他们会不会反过来怀疑我窃取商业机密,敲诈勒索?
华创在本地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纳税大户,跟方方面面的关系盘根错节。
王总他们,有的是办法把黑的说成白的。
到时候,我不仅身败名裂,还可能惹上官司。
去找媒体?
这是个办法。
但找哪家媒体?怎么找?
现在的媒体,有多少是敢跟企业硬碰硬的?
万一我找的人,被公司公关了,反过来把我卖了怎么办?
我一筹莫展。
回到家,我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那个U-盘发呆。
林晓敲了敲门。
“吃饭了。你今天怎么了?一下午都阴沉着脸。”
我没有回答。
她走进来,坐在我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
“李峰,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你告诉我,我们一起扛。”
她的手很温暖,声音很轻柔。
我的心理防线,在那一刻,彻底崩溃了。
我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她,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从我拿回那台电脑,到发现那个隐藏分区,再到今天下午看到的新闻。
林晓听完,震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的脸色比我还白。
“这……这……是真的?”
我点点头。
“那……那我们怎么办?”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不知道。”我颓然地说道,“我想把这件事捅出去,但我怕……我怕我们这个家就毁了。”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过了很久,林晓开口了,声音异常坚定。
“去吧。”
我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
“我说,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钱没了,可以再挣。工作没了,可以再找。但要是良心没了,这辈子都找不回来了。”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不想让乐乐以后知道,他的爸爸是个为了自保,就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的人。”
“我不希望他生活在一个,大家明明知道什么是对的,却都因为害怕而不敢去做声的世界里。”
“李峰,我认识的你,不是一个懦夫。”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我何其有幸,能娶到这样的妻子。
她给了我最需要的,也是最宝贵的东西——勇气。
“好。”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那一刻,压在我心头多日的巨石,仿佛被挪开了一半。
既然决定要做,就必须计划周全。
我不能用我自己的身份去爆料。
我需要一个中间人,一个可靠的、专业的、并且能够保护信源的记者。
我想到了一个人。
我的大学同学,周浩。
当年在学校,他就是校报的主编,以笔杆子犀利、敢说敢言著称。
毕业后,他进了一家颇有影响力的深度调查媒体,做了调查记者。
我们虽然联系不多,但偶尔也会在朋友圈看到他发的报道,都是些揭露社会黑幕的硬核文章。
找他,应该靠谱。
我翻出他的微信,对话还停留在几年前的过年祝福。
我犹豫了很久,打下了一行字。
“浩子,在吗?有件事,想请你帮忙。非常重要,关乎人命。”
信息发出去,石沉大海。
我焦急地等待着。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周浩回复了,只有一个字:“说。”
我长舒一口气,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没有在微信里说细节,只说我手上有一份关于某科技公司产品质量造假的猛料,问他有没有兴趣。
“证据可靠吗?”他回得很快。
“绝对可靠,原始数据、内部邮件、会议纪要,一应俱全。”
“怎么到你手上的?”
“这个我暂时不能说,但我能保证来源的合法性。”我撒了个谎,把“内部领用”说成是“合法途径”。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好。明天下午三点,城西‘旧时光’咖啡馆,我等你。带上东西,但别带原件。”
“明白。”
放下手机,我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兵。
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悲壮的决心。
第二天,我请了半天假。
我把U盘里的文件,又复制了一份到另一个新的U盘里。
然后,我写了一封匿名邮件,设定了24小时后自动发送。
收件人是国内几个主流的行业监督机构和消费者协会。
邮件内容很简单,就是对华创P3项目电池安全性的实名(当然是伪造的)举报,并附上了所有证据。
这是我的双保险。
如果周浩这边出了问题,或者他被公关了,24小时后,这些证据也会公之于众。
到时候,就不是一家媒体的报道,而是整个行业的地震了。
做完这一切,我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出了门。
“旧时光”咖啡馆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客人不多。
我选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
两点五十五分,一个穿着风衣、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推门而入。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我身上。
是周浩。
他比大学时瘦了些,也沧桑了些,眼神却依然锐利。
他径直向我走来,在我对面坐下。
“李峰?”
我摘下口罩,对他点了点头。
“好久不见。”他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寒暄。
“好久不见。”
“东西呢?”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U盘,推到他面前。
他没有立刻去拿,而是盯着我的眼睛:“在给我之前,我想知道,你想要什么?钱?还是帮你解决什么个人恩怨?”
这是调查记者的职业习惯,他必须搞清楚爆料人的动机。
我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不要。”我说,“我只想让真相被说出来,不想再看到有人因为这个东西受伤,或者死去。”
我把我发现这一切的经过,除了电脑的来源,大致跟他讲了一遍。
当然,隐去了我的真实身份信息,只说我是一个“偶然接触到这些资料的内部员工”。
周浩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
听完后,他拿起U盘,插进他随身携带的、一台同样破旧的笔记本电脑里。
他打开文件的速度很快,显然是个中老手。
他先看了那两份对比鲜明的测试报告,然后是陈工的邮件,最后是那个爆炸视频。
他的表情,从平静,到凝重,再到愤怒。
当他看到那个爆炸视频时,他低低地骂了一句脏话。
“这帮。”
他合上电脑,把U盘拔了下来,紧紧攥在手里。
“李峰,我问你最后一遍。”他严肃地看着我,“你知道这件事如果报道出去,会是什么后果吗?”
“我知道。”我说,“那家公司可能会倒闭,很多人会失业,而我……可能会有很大的麻烦。”
“你不怕?”
我深吸一口气,想起了林晓的话。
“怕。”我坦然地回答,“但我更怕我下半辈子,活在良心的谴责里。”
周浩沉默了。
他看着我,眼神里多了一丝敬佩。
“好。”他站起身,“我明白了。这件事,交给我。我保证,会给你一个交代,也会给所有消费者一个交代。”
他把一张名片推到我面前:“这是我的私人号码,24小时开机。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记住,从现在开始,保护好你自己和你的家人。”
“谢谢。”
“该说谢谢的是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像你这样的人,不多了。”
说完,他戴上帽子,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我坐在咖啡馆里,久久没有动弹。
心里,五味杂陈。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
公司里一切如常,王总依旧在会议上意气风发地规划着未来。
仿佛我做的那些事,都只是一个梦。
我的心,一直悬在半空中。
我不知道周浩的调查进行得怎么样了,也不敢主动联系他。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林晓看出了我的焦虑,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家里的事都安排好,不让我分心。
第三天上午,我正在办公室整理文件。
我的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是公司内部的各种工作群,瞬间99+。
紧接着,前台小姑娘的惊呼声传了过来。
“天呐!快看新闻!”
我心里一咯噔,立刻点开了手机新闻APP。
一条加粗的头条推送,弹了出来。
《震惊!知名科技公司“华创科技”明星产品存在严重安全隐患,测试数据涉嫌大规模造假!》
文章的署名,正是周浩。
报道写得非常详尽、扎实。
周浩不仅把我给他的证据全部罗列了出来,还通过自己的渠道,采访到了几位匿名的前P3项目组成员,交叉验证了事实。
他还找到了那位因为滑板车起火而住院的老人的家属,拿到了消防部门的初步鉴定报告,报告直指电池质量问题。
最致命的一击是,他竟然联系上了已经远走他乡的陈工。
陈工在电话采访里,证实了当年被逼辞职的所有细节,并以他个人的名誉,为报道的真实性背书。
这是一篇无法辩驳的、铁证如山的报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
报道发出来不到半个小时,华创科技的官网就瘫痪了。
公司的电话被打爆,全是来质问的客户和经销商。
王总的办公室里,传来他歇斯底里的咆哮和摔东西的声音。
公司的股价,像瀑布一样飞流直下,开盘不到一小时就跌停了。
我知道,天,塌下来了。
办公室里乱成一锅粥。
有人在惊慌地讨论,有人在偷偷地刷着新闻,有人在更新自己的简历。
我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窗外。
天很蓝,云很白。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下午,市场监督管理局和公安局的人,就来到了公司。
他们封存了服务器,带走了所有的账目和项目资料。
王总和其他几位高层,被警察直接从办公室带走了。
我看到王总走过我身边的时候,他那张曾经不可一世的脸,面如死灰。
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惊愕,有怨毒,但更多的是不解。
他大概到死也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更不会想到,毁掉他这一切的,竟然是他随手“恩赐”出去的一台、他眼中的“破玩意儿”。
公司很快就宣布停产整顿。
大部分员工都被通知回家等待消息,其实就是变相的裁员。
我也在其中。
我办了离职手续,抱着我的纸箱子,走出了这栋我工作了近十年的大楼。
门口,阳光刺眼。
我回头望了一眼“华创科技”那几个大字。
心里没有失落,也没有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个念头:结束了。
回到家,林晓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都过去了。”她说。
乐乐从房间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纸。
“爸爸,你看!”
我接过来一看,是周浩的那篇报道。
乐乐指着报道,一脸崇拜地看着我:“爸爸,老师在班上表扬了写这篇报道的叔叔,说他是英雄。我觉得,你也是英雄!”
我愣住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的。
也许是听到了我和林晓的谈话,也许是孩子天生的直觉。
我蹲下来,摸着他的头,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我不是英雄。
我只是一个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的,普通的父亲。
失业的日子,并不好过。
华创的丑闻闹得太大,整个行业都知道了。
虽然周浩信守承诺,没有暴露我的任何信息,但圈子就那么大。
我出去找工作,好几家公司一听我之前在华创干行政,都找借口拒绝了。
他们大概是怕我这个“内鬼”。
家里的积蓄,在房贷和各种开销面前,迅速见底。
林晓的压力也很大,她一个人撑起了家里所有的开销。
我们开始为了钱吵架。
“当初你要是不那么冲动,我们至于这样吗?”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我沉默着,无法反驳。
我知道她不是在怪我,她只是太累了。
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当初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良心”,把自己的家拖进深渊,值得吗?
就在我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周浩联系了我。
他约我出来,还是那家咖啡馆。
“最近怎么样?”他问。
“不怎么样。”我苦笑了一下。
“我猜到了。”他递给我一个信封,“这是陈工托我转交给你的。”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信是陈工亲笔写的。
“李先生:
展信佳。
请原谅我用这种方式称呼您,因为周浩坚守原则,不肯透露您的姓名。
但我知道,您就是那个把真相带给世界的人。
这几年,我远走他乡,隐姓埋名,但这件事,一直像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上。
我无数次幻想过,如果当初我更勇敢一点,是不是就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是您,替我完成了这份迟到的救赎。
您不仅拯救了那些潜在的受害者,也拯救了我这个苟活的懦夫。
大恩不言谢。
卡里是我这几年的一些积蓄,不多,密码是六个零。我知道您现在可能正面临困境,请务必收下,这不仅是我的感谢,也是对一份正义的投资。
另外,我最近和几个老朋友,准备在南方开一家新的技术公司,专心做点靠谱的东西。
我们缺一个像您这样,正直、细心、有担当的管理者。
如果您愿意,随时欢迎您的加入。
祝好。
陈启明 敬上”
我拿着那封信,手在微微颤抖。
信纸,被我的泪水打湿了。
原来,我所坚持的东西,并不是虚无缥缈的。
它有回响。
我没有动那张卡里的钱。
但我接受了陈工的邀请。
我和林晓商量了一晚上。
我们决定,卖掉这里的房子,举家搬到南方去。
离开这个熟悉又令人窒息的地方,去一个新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
做出这个决定,我们都松了一口气。
临走前,我把那台改变了我命运的ThinkPad,彻底清理干净,装上最新的系统,给它换了一块全新的固态硬盘。
它运行起来,比以前流畅多了。
我把它交到乐乐手上。
“儿子,这是爸爸送你的礼物。”
“谢谢爸爸!”乐乐高兴地接过电脑。
他打开电脑,好奇地问我:“爸爸,你以前不是说,要做一个安稳的普通人吗?为什么你后来又做了那么危险的事情?”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想了很久。
我把他拉到我身边,指着电脑屏幕上的蓝天白云壁纸,对他说:
“因为爸爸希望,你长大的世界,能像这片天空一样。就算有乌云,也总有人,愿意站出来,把它吹散。”
“爸爸也许没能力做那个吹散乌云的风,但至少,可以做那个提醒大家‘要下雨了’的人。”
乐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他现在可能还不明白。
但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这台旧电脑,带给他的,不仅仅是网课和编程。
更是一堂关于选择、关于勇气、关于一个普通人该如何坚守底线的,人生第一课。
而我,也终于可以坦然地面对他,告诉他,你的爸爸,没有给你丢人。
来源:纸短情更长一点号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