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裹了裹身上那件单薄的针织开衫,感觉自己像冰箱里没来得及取出来的冻肉。
会议室的空调开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我裹了裹身上那件单薄的针织开衫,感觉自己像冰箱里没来得及取出来的冻肉。
投影幕布上,“组织架构优化”六个大字,用的是最没感情的黑体,加粗,52号。
老板老王,一个地中海发型日渐开阔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横飞地讲述着公司未来的宏伟蓝图。
什么拥抱变化,什么聚焦核心业务,什么轻装上阵再创辉煌。
这些词儿,跟渣男说的“我爱你”一样,听听就得了,谁信谁傻。
我低着头,假装认真地在笔记本上涂鸦,画了一个头顶长草的小人,旁边配了三个字:王八蛋。
同事们的脸,一个个都绷得像刚打完玻尿酸,僵硬,且带着一丝不自然的微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名为“裁员”的恐慌,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把每个人都裹在里面,动弹不得。
我叫林未,在这家不好不坏的互联网公司做了五年项目经理。
五年,听起来不长不短,但足够把一个人的棱角磨平,把一腔热血熬成温吞的枸杞泡水。
我不是最出色的那个,但绝对是块最好用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擦屁股的事我干得最多,背锅的次数也名列前茅。
老王在台上终于念完了他那份慷慨激昂又空洞无物的“告别信”,然后清了清嗓子。
“下面,请人力资源部的Judy,来为大家解读一下这次‘人才升级计划’的具体方案。”
Judy,一个永远踩着八厘米高跟鞋、喷着斩男香的精致女人,款款走上台。
她推了推鼻梁上那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扫视全场,像鹰在审视一群惊慌失措的鸡。
“各位同事,大家下午好。”
她的声音又甜又冷,像加了糖精的冰块。
“本次组织优化,本着友好协商、合作共赢的原则,公司将提供N+1的补偿方案。同时,我们也开放主动申请渠道,有意向的同事,可以在会后到我办公室详谈。”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我能听到身边小李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细微,却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主动申请?
这话说得可真漂亮。
不就是“体面点,自己滚”的另一种表达方式吗?
我看着Judy那张无懈可击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
与其等着被宣判,不如自己走向断头台。
我停下笔,在那个头顶长草的小人旁边,又画了一个背着行囊、头也不回的背影。
会议一结束,大部分人都像被按了静音键,默默地收拾东西,脸上写满了“我还能活多久”的迷茫。
我把笔记本一合,站起身,在无数道惊诧、同情、不解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了Judy的办公室。
我甚至能感觉到背后老王那道意味深长的视线,像芒刺一样扎在我背上。
去他妈的。
老娘不伺候了。
Judy的办公室里,香薰的味道比她身上的香水味更浓郁,是一种带着攻击性的甜。
她看到我进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嘴角甚至还噙着一抹公式化的微笑。
“林未,坐。”
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姿态优雅得像是在邀请我喝下午茶。
我没坐,就那么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Judy,我来申请N+1。”
我话说得又快又直接,不带一丝犹豫,像在便利店买一瓶矿泉水。
Judy脸上的微笑僵了一秒,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想好了?”
“嗯。”
“不再考虑一下?公司还是很看好你的,老王也经常夸你,说你是咱们部门的定海神针。”
我差点笑出声。
定海神针?
我看是方便面里的那根塑料叉子吧,用完就扔,不带一丝留恋。
“不用考虑了。”我语气平静,“五年了,有点累,想歇歇。”
这话半真半假。
累是真的,但更多的是恶心。
为的决策擦屁股恶心,为无能的领导背黑锅恶心,看着那帮只会做PPT的马屁精升职加薪更恶心。
我的胃早就不是我自己的了,是公司的垃圾桶。
Judy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实性。
然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离职申请和保密协议,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在这里签字。”
她的动作流畅得像是演练了无数遍。
我拿过笔,连看都没看,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未。
这两个字,我从没觉得如此轻松过。
“好了。”我把笔帽盖上,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交接工作怎么办?”Judy问。
“我手头上的项目,所有资料都在公司服务器的‘PM-林未’文件夹里,分类清晰,命名规范。至于那些只存在我脑子里的‘隐形资产’,”我笑了笑,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嘲讽,“抱歉,格式化了。”
Judy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林未,你这样让我们很难办。”
“难办?”我反问,“当初让我一个人顶着三个人的活儿,周末半夜一个电话把我从床上薅起来改方案的时候,你们怎么没觉得难办?”
“我通宵给客户做完演示,功劳全算在Kevin头上,他拿着奖金请全部门喝奶茶,唯独漏了我的时候,你们怎么没觉得难办?”
“现在,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顺便想睡个好觉,就难办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砸在办公室死寂的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Judy的脸,第一次有了点绷不住的迹象。
她大概没想到,平时那个看起来最好说话、最任劳任怨的林未,会突然长出满身的刺。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试图解释。
“你是什么意思不重要了。”我打断她,“明天我会来办手续,交接电脑和工牌。N+1麻烦尽快打到我账上,我还等着这笔钱还房贷呢。”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看她一眼。
走出她办公室的那一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股甜得发腻的香薰味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办公区走廊里,混合着打印机油墨、外卖和灰尘的,熟悉的味道。
我突然觉得,这味道,也挺好闻的。
回到工位,小李立刻凑了过来,一脸的担忧和不可思议。
“未姐,你……你真的申请了?”
我点点头,开始收拾我桌上的东西。
一个用了三年的马克杯,上面印着一只丧眉搭眼的猫。
一盆半死不活的多肉,被我养得只剩下一根光杆。
抽屉里,乱七八糟地塞着各种充电线、润喉糖、止痛药,还有一个没拆封的暖宝宝。
这些,都是我在这五年里,一点点攒下的,狼狈生活的证据。
“姐,你疯了?现在外面行情多差啊,工作不好找的!”小李急得快哭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
“没事,天塌不下来。”
是啊,天塌不下来。
房贷是压力,但N+1的钱,加上我这几年的积蓄,撑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真正压得人喘不过气的,从来不是钱,是那种日复一日、看不到希望的消耗。
我把东西装进一个纸箱,不重要的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最后,我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了一张便签。
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串复杂的字符,是公司某个老旧但核心的数据库服务器的超级管理员密码。
这个服务器,是上古时代的产物,没人愿意碰。只有我,在一次系统迁移的烂摊子里,把它给研究透了。
密码只有我知道。
我本来想把它写在交接文档里。
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我看着那串字符,笑了笑,然后把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里,和其他废纸混在一起。
去你妈的定海神针。
我只想做我自己。
第二天去办离职手续,一切都出奇地顺利。
Judy没再多说什么,公事公办地走完了流程。
老王甚至没露面,听说是去见一个重要的客户了。
倒是那个只会做PPT的Kevin,在我交还电脑的时候,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眼神瞟了我一眼。
“林未,以后有空常联系啊。”
他说得轻飘飘的,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没理他,把电脑和工牌往桌上一放,抱着我的纸箱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正好。
九月下旬的北京,秋高气爽,天空蓝得像一块刚洗过的玻璃。
我眯着眼,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和人,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自由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我差点在马路边上笑出声。
我抱着箱子,没有打车,就那么沿着人行道一直走。
路过一家花店,我走进去,给自己买了一大束向日葵。
金黄色的花盘,像一张张灿烂的笑脸。
抱着花走在路上,感觉自己像个,但又无比快乐。
回到家,我把那盆半死不活的多肉扔了,把向日葵插进了那个丧眉搭眼的猫咪杯子里。
整个房间,瞬间都亮堂了起来。
然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拉上窗帘,关掉手机,蒙头大睡。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一片漆黑。
胃里空得发慌,但我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那种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疲惫感,好像被这一觉给彻底清除了。
我打开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上百条微信消息。
有小李的,有其他同事的,有关心,有八卦,有试探。
我一条都没回。
我点了个最辣的麻辣香锅外卖,配上一罐冰啤酒,坐在地毯上,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无脑的综艺节目。
一边吃,一边喝,一边笑。
辣得满头大汗,爽得想原地打滚。
这他妈的才叫生活。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废人生活。
睡到自然醒,醒了就琢磨今天吃什么。
去菜市场,跟大爷大妈为了五毛钱的葱讨价还价。
把家里积攒了很久没空看的书,一本本翻出来,在阳台上晒着太阳看。
把那台落了灰的Switch找出来,通宵打《塞尔达传说》,在海拉鲁大陆上策马奔腾。
我甚至还报了个线下的陶艺班,学着捏一些奇形怪状、毫无用处的瓶瓶罐罐。
当我的指尖触碰到冰凉柔软的陶泥时,那种专注和宁静,是过去五年里,我在无数个会议和PPT中从未体验过的。
我感觉我的世界,重新变得具体、真实、有触感了。
它不再是屏幕上冰冷的数据,不再是项目排期表上令人焦虑的deadline,而是菜市场里新鲜的蔬菜、书页上淡淡的墨香、陶泥在指尖变化的质感。
银行卡里N+1的补偿款到账那天,我查了一下余额,一长串数字。
我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只是觉得心里更踏实了。
这笔钱,不是公司对我的施舍,是我用五年的青春、无数个不眠的夜晚、还有我那可怜的胃,换来的。
是我应得的。
偶尔,我也会从小李的“实时转播”里,听到一些公司的消息。
听说我走后,我手上的活儿,被分给了三个人。
其中,最重要的那个项目,由Kevin全权负责。
就是老王在我离职那天,去见的那个重要客户。
小李在微信里忧心忡忡地说:“姐,Kevin把事情搞砸了。”
我回了个“哦”。
“他把之前你跟客户沟通的一个重要细节给忘了,客户那边很不满,说要重新评估合作。”
我回了个“嗯”。
“老王气得在办公室里摔了杯子,把Kevin骂得狗血淋头。现在整个部门都乱成一锅粥了,天天开会,天天吵架。”
我看着小李发来的一长串语音,都能想象出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
我慢悠悠地打字回复他:“别想那么多,干好你自己的活儿,到点就下班。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
发完,我把手机一扔,继续研究我的红烧肉菜谱。
别人的焦头烂额,与我何干?
我现在,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家庭主妇,一个无业游民,一个快乐的废物。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直到我离职后的第七天。
那天下午,我正在陶艺馆里,跟一坨泥巴较劲。
我的手机在储物柜里,调了静音。
等我满手是泥地出来,洗干净手,打开手机一看。
好家伙。
17个未接来电。
全部来自同一个号码。
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号码——公司人力资源部的座机。
我挑了挑眉,有点想笑。
正想着要不要回过去,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个手机号。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Judy。
她居然有我的私人手机号。
我看着那个名字,犹豫了两秒,还是按了接听键。
我想听听,她又能说出什么花儿来。
“喂?”我的声音懒洋洋的,像没睡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Judy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只是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和甜美,多了一丝掩饰不住的焦急。
“林未……是我,Judy。”
“哦,有事?”我明知故问。
“你……你现在方便吗?”
“不怎么方便,”我看了看窗外的好太阳,故意说,“我正忙着呢,思考人生。”
Judy被我噎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电话里传来她深呼吸的声音,像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林未,是这样的,公司这边……出了点状况。”
“哦?什么状况?服务器炸了还是老板跟小姨子跑了?”
我语气里的调侃,估计她听得一清二楚。
“都不是……”Judy的声音更低了,“是……是关于A客户的那个项目。”
A客户,就是老王那个最重要的客户。
我心里门儿清,但嘴上依旧装傻。
“A客户?哪个A客户?不好意思,离职的时候,我把脑子里的东西都格式化了,业务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我几乎能想象出Judy在电话那头,气得咬牙切齿又不得不赔着笑脸的样子。
“林未,你别这样,我们谈正事。”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
“我没不谈正事啊,”我说,“我现在最大的正事,就是享受生活,远离工作。这是你们公司花钱让我干的,我得对得起那份N+1啊。”
“林未!”Judy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失控的尖锐,“Kevin把事情搞砸了!A客户那边非常生气,说我们不专业,要终止合作!这个项目的合同金额是八位数!要是黄了,整个部门今年的年终奖都得泡汤!老王会被集团直接问责!”
她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像连珠炮一样。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掏了掏耳朵。
“哦,那真是太不幸了。”我用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说,“不过,这跟一个已经离职的前员工,有什么关系呢?Kevin不是号称‘PPT小王子’,‘最懂客户的男人’吗?让他去解决啊。”
“他要是能解决,我还给你打这个电话吗!”Judy快崩溃了,“客户那边提了一个技术要求,是关于旧系统数据对接的,只有你能搞定!Kevin连那个系统的后台都登不进去!”
我心里冷笑。
果然。
那张被我撕掉的便签,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价值。
“是吗?”我故作惊讶,“这么重要的密码,你们没备份吗?这可是公司资产啊。”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都能猜到,他们肯定是把我那个工位翻了个底朝天,连垃圾桶里的碎纸屑都拼过了,结果一无所获。
“林未,”Judy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近乎哀求了,“你回来吧,回来帮帮我们。老王说了,只要你回来,薪资待遇都好说,职位也可以给你提。之前的事,是我们不对,我代他向你道歉。”
道歉?
早干嘛去了?
在我一个人扛着项目,累得像条狗的时候,你们在哪?
在我被抢了功劳,受了委屈的时候,你们在哪?
现在烂摊子收拾不了了,想起我来了?
把我当什么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夜壶吗?
我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觉得荒谬又好笑的笑。
“回去?”我说,“Judy,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签了解除劳动合同协议,白纸黑字,具有法律效力。我现在跟你们公司,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可以帮你处理这件事,”我话锋一转,“但不是以员工的身份。”
Judy那边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可以作为外部顾问,提供技术支持。”我慢悠悠地说,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清晰,“按小时收费。”
“……多少钱?”Judy的声音有些发颤。
我伸出三根手指,对着空气比划了一下,然后报出了一个数字。
一个足以让她心脏骤停的数字。
“三千。一小时。”
“什么?!”Judy的尖叫声差点刺破我的耳膜,“你抢钱啊!”
“不不不,”我纠正她,“抢钱是犯法的,我这是知识付费。A客户那个八位数的合同,跟我这个比起来,哪个更像抢钱?”
“我只负责解决那个数据对接的问题,做完就走,一分钟都不多待。你们可以自己算算,是这笔顾问费划算,还是丢掉整个项目划算。”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不接受。那祝你们好运。”
说完,我没等她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世界清净了。
我把手机扔回储物柜,回去继续跟我的泥巴较劲。
捏着捏着,我突然觉得,这坨泥巴,真像我以前的生活。
被一双无形的手,肆意揉捏,塑造成别人想要的样子。
现在,我想把它捏成我自己喜欢的样子。
哪怕它歪歪扭扭,丑得一逼。
那也是我自己的作品。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
“林未吗?我是老王。”
电话那头,传来老王那熟悉又油腻的声音,只是此刻,充满了压抑的讨好。
“王总啊,稀客。找我有事?”
“咳咳,林未啊,那个……Judy都跟你说了吧?”
“说什么了?我刚午睡醒,脑子还有点糊涂。”我继续装。
跟这帮人打交道,就得比他们更能演。
老王在电话那头干笑了两声。
“就是A客户那个项目的事……你看,你能不能……回来帮个忙?”
“帮忙?”我说,“王总,我现在是无业游民,帮不上什么忙。你要是想聊聊养生、广场舞什么的,我倒是可以奉陪。”
“别别别,林未,咱们说正事,”老王急了,“你提的那个条件,三千一小时,我们答应了!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我心里的小人儿已经开始跳桑巴舞了,但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我看看我的日程啊……”我装模作样地翻着空气日历,“今天下午有陶艺课,晚上约了朋友吃饭。明天上午要去健身房,下午要去图书馆……哎呀,最近真是太忙了。”
老王在那头估计已经急得开始薅他那本就不富裕的头发了。
“林未!我的好林未!算我求你了行不行?救救急!就今天下午!你来,我派车去接你!”
“别,”我立刻拒绝,“不用那么客气。我这人有个毛病,坐不惯别人的车,晕。”
“这样吧,下午四点,我处理完手头的事,自己过去。不过王总,咱们得先把话说清楚。”
“你说,你说!”
“第一,费用从我踏进你们公司大门开始算,到我解决完问题离开为止,不足一小时按一小时算。第二,我只解决数据对接这一个问题,其他的一概不管,也别问我。第三,现场需要谁配合,包括Kevin,必须无条件听我指挥。第四,费用今天结清,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拖欠。”
我一口气说完,不给他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老王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语气说:“没问题!都按你说的办!”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爽。
从未有过的爽。
这不是报复的快感,而是一种价值被承认、规则由我定的掌控感。
我慢悠悠地收拾好东西,跟陶艺老师请了个假,然后不紧不慢地打了个车,往我那家“前公司”开去。
出租车上,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居然没有一丝波澜。
我不是回去“拯救”谁的。
我只是去完成一笔交易。
一场公平、公正、公开的交易。
下午四点整,我准时出现在公司楼下。
前台小妹看到我,眼睛都瞪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冲她笑了笑,熟门熟路地走向电梯。
电梯门打开,我走了进去。
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休闲卫衣、牛仔裤、一脸淡然的自己,跟一周前那个穿着职业装、满脸疲惫的林未,判若两人。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楼层。
门一开,我看到了堪称奇景的一幕。
老王、Judy,还有几个部门的负责人,齐刷刷地站在电梯口,像一排等待检阅的士兵。
尤其是老王,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热情得让我有点生理不适。
“哎呀,林未,你可算来了!快快快,里面请!”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上来拉我的胳膊。
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王总,客气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吧,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我特意在“时间”和“宝贵”两个词上加了重音。
老王的脸抽动了一下,但笑容依旧。
“对对对,时间宝贵,时间就是金钱嘛!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过去谈。”
“不用去会议室,”我打断他,“直接去机房。把Kevin也叫上。”
我的语气不容置喙。
老王愣了一下,立刻对旁边的Judy说:“快,去把Kevin叫过来!”
一群人簇拥着我,浩浩荡荡地走向那个我曾经避之不及的、充满服务器噪音和冷气的机房。
一路上,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投射在我身上。
有好奇,有惊讶,有嫉妒,也有敬畏。
我目不斜视,昂首挺胸。
今天,我不是那个任人拿捏的小职员林未。
我是时薪三千的林顾问。
机房里,Kevin已经在了。
他看到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个调色盘。
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屈辱和怨恨。
我懒得看他,径直走到那台上古时代的服务器前。
“问题是什么,说。”我言简意赅。
老王赶紧把一个技术负责人推到我面前。
那人擦着汗,结结巴巴地把问题描述了一遍。
无非就是新旧系统数据格式不兼容,需要一个中间件做转换,而这个转换程序需要服务器的最高权限才能部署。
简单来说,就是没密码,啥也干不了。
我听完,点点头。
“Kevin,”我叫他的名字。
他浑身一僵,不情不愿地挪了过来。
“把你的电脑给我。”
他迟疑了一下,在老王杀人般的目光下,不情不愿地把他的笔记本电脑递了过来。
我接过来,看都没看他一眼。
“看着,学着。我只做一遍。”
我在键盘上敲下了一长串指令,打开了那个只有我知道的、伪装成系统日志的后台登录界面。
然后,我输入了那串被我撕掉的、却早已刻在脑子里的密码。
回车。
屏幕上,绿色的“Access Granted”字样跳了出来。
机房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Kevin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个他研究了好几天、束手无策的系统,在我手里,就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好了,权限打开了。”我把电脑推回到他面前,“剩下的,是你的工作。部署程序,做数据映射,测试。一个小时内,我要看到结果。”
我的语气,就像一个严厉的监工。
Kevin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但他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辱地坐在服务器前,开始操作。
我找了把椅子,在旁边坐下,拿出手机,打开计时器。
然后,我就那么翘着二郎腿,一边玩手机,一边监督着他。
老王和Judy等人,就那么尴尬地站在旁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整个机房,除了服务器的嗡嗡声和Kevin敲击键盘的声音,安静得可怕。
我能感觉到Kevin的紧张,他的手甚至在微微发抖。
好几次,他都输错了指令。
我也不催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有时候,让一个人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里,在你面前出丑,比直接扇他一巴掌还让他难受。
终于,在五十分钟的时候,Kevin满头大汗地站了起来。
“……好了。”
“测试报告。”我头也没抬。
他赶紧把一份测试报告递过来。
我扫了一眼,确认数据对接成功。
“OK。”
我关掉手机计时器,站起身。
“总共用时五十二分钟,按一小时算。三千块。Judy,结一下账。”
我把我的收款码调出来,递到Judy面前。
Judy的表情,比吃了苍蝇还难看。
但在老王的眼神示意下,她还是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扫码,转账。
很快,我的手机“叮”的一声,收到了到账提醒。
“合作愉快。”
我冲他们笑了笑,转身就走。
走到机房门口,我又停住了。
我回头,看着脸色铁青的老王,和一脸屈辱的Kevin。
“哦,对了,王总。”
“那个超级管理员密码,我刚刚顺手改了。”
“新密码,我会以加密邮件的形式,发到Judy的邮箱。至于解密的密钥嘛……”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瞬间变得惨白的脸,笑得更开心了。
“就当我送给公司的,离职礼物。”
说完,我在他们惊恐、愤怒、又无可奈何的目光中,潇洒地挥了挥手,扬长而去。
走出公司大门,天已经快黑了。
晚高峰的车流,像一条条发光的河。
我站在路边,吹着晚风,突然觉得无比的轻松和畅快。
我不是在报复谁。
我只是拿回了我的尊严。
我用他们最看重的东西——金钱和利益,给他们上了一课。
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可以用KPI和性价比来衡量的。
有些人的价值,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等你看见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陶艺班的老师。
“林未啊,你今天捏的那个碗,我帮你修好了胚,明天过来可以上釉了。”
“好的,老师,谢谢您!我明天一定过去!”
我挂了电话,脸上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去他妈的项目,去他妈的客户,去他妈的办公室政治。
老娘现在,只想去给我的丑碗,上个漂亮的釉。
那之后,我的生活彻底回归了平静。
我再也没有接到过公司任何人的电话。
偶尔从小李那里听说,公司最终还是留住了A客户,但代价是利润被压到了最低,几乎是赔本赚吆喝。
Kevin因为这次的重大失误,年终奖被全部扣掉,还在全公司大会上做了检讨,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听说他现在见人就躲,在公司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老王也被集团高层约谈了好几次,据说日子也不好过。
至于那个新密码的密钥,我最终还是给了他们。
不是因为我心软。
而是我给的密钥,是一个复杂的算法。他们需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花上至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解开。
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他们每天都活在被这个“上古系统”支配的恐惧里。
这比让他们拿不到密码,更折磨人。
我用那三千块钱,给自己报了个长途旅行。
去了云南,看了苍山洱海,在丽江的古城里晒了几天太阳。
在旅行的路上,我认识了很多有意思的人。
有辞职gap year的同龄人,有背着画板四处写生的艺术家,有开着房车环游中国的老夫妻。
我发现,世界原来这么大,活法原来有这么多。
我以前那五年,就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苍蝇,前途一片光明,却找不到出路。
现在,我终于撞破了那个瓶子。
旅行回来,我没有急着找工作。
我开始尝试做一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
我把我捏的那些奇形怪状的陶器,拍照,挂在二手网站上卖。
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买。
有个买家留言说:“你的作品,丑得很有灵魂,有一种挣脱束缚的美感。”
我看着那条留言,笑了很久。
我还开始在一个美食APP上,分享我的做菜心得和菜谱。
因为我做的都是一些简单快手的家常菜,拍照也朴实无华,反而吸引了不少像我一样“懒惰”的年轻人。
粉丝不多,但每天看着那些“跟着博主做成功了”的留言,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这比拿到任何项目的奖金,都让我快乐。
有一天,我接到了一个猎头的电话。
说是一家初创公司,看中了我之前那个项目的经验,想挖我过去做项目总监。
薪资、期权,都给得非常诱人。
我跟他们的创始人聊了一次。
是一个很有激情、很有想法的年轻人。
他说:“林小姐,我看过你的履历,也从侧面了解过你之前的一些事。我们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执行的螺丝钉,而是一个能真正解决问题,有担当,有勇气的合伙人。”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第一次,对“工作”这件事,重新燃起了一点兴趣。
但我没有立刻答应。
我说:“我需要考虑一下。”
挂了电话,我没有去想薪资,没有去想期权。
我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我接受这份工作,我还会快乐吗?
我还能像现在这样,自由地支配我的时间,做我想做的事吗?
我还能在阳光好的下午,跑去陶艺馆玩一下午泥巴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林未了。
我不会再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委屈自己,消耗自己。
工作很重要,钱也很重要。
但它们,都重要不过我的快乐和自由。
我打开微信,给那个创始人发了条消息。
“谢谢您的赏识。我对这个职位很感兴趣,但我希望是以一种更灵活的方式合作。比如,兼职顾问,或者按项目合作。”
“我不想再做全职的‘打工人’了。我想为自己工作。”
消息发出去,我心里一片坦然。
成与不成,都无所谓了。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比一份高薪工作,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成为自己的勇气。
和定义自己生活的权利。
没过多久,他回复了。
只有一个字。
“好。”
来源:椅淡软更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