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弟不良于行,洞房还得新娘子推着,这叫什么事儿......」
萧景珩大概没见过这么积极的新娘子,轮椅都忘了转。
我干脆绕到后头推着他走,路过喜宴时听见大公子在嚷嚷:
「五弟不良于行,洞房还得新娘子推着,这叫什么事儿......」
1
我跪在镇远侯府大厅的青石地上,膝盖硌得生疼。
这破地板比我爹库房里最次的玉石还糙,早知道就该把娘亲缝的护膝戴上——
虽然现在想这个有点不合时宜,毕竟面前那摞账本都快堆到我下巴了。
「柳姑娘,令尊欠的可是八十万两白银。」
镇远侯的声音像块冻了十年的老腊肉,又硬又冷,「本侯念在旧交,给你指条明路。」
我偷偷抬眼,正对上侯爷那双鹰隼似的眼睛,吓得赶紧把头埋得更低。
余光瞥见旁边四位公子爷,活像戏台子上凑不齐一出戏的残角儿——
大公子萧景琰歪在太师椅里转酒杯,玉扳指碰得杯沿叮当响;
二公子萧景睿拿帕子捂着嘴咳嗽,白净脸皮咳得跟桃花似的;
三公子萧景琛拎着根马鞭甩来甩去,鞭梢儿抽得地砖啪啪响;
四公子萧景璃蹲在柱子底下数蚂蚁,口水都快滴到蚂蚁窝里了。
「侯爷容禀。」我爹在旁边抖得像筛糠,「实在是运河封冻,南洋那批香料......」
「闭嘴!」侯爷一拍桌子,我爹立刻缩成个鹌鹑。
我腹诽这老狐狸装什么大尾巴狼。
谁不知道去年漕运衙门就是他小舅子管的,封不封冻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丫鬟捧上个描金漆盘,里头躺着颗象牙骰子。
我盯着那五个小黑点。
突然想起去年元宵节猜灯谜,有个谜面是"富贵险中求",谜底可不就是这玩意儿么。
「掷到几就嫁给几公子。」
侯爷捋着胡子笑出满脸褶子,「若是姑娘手气好,说不定能当世子夫人呢。」
我差点把昨夜的桂花糕呕出来。
就萧景琰那风流名声,嫁给他还不如嫁给他院里那棵歪脖子树——
至少树不会往家里带歌姬。
正想着,突然听见"咔嚓"一声,三公子把鞭子柄捏断了,木刺扎得满手血。
好家伙,这要是嫁过去,洞房夜怕不是得准备金疮药?
「若是不应......」侯爷慢悠悠翻开本册子,「明日流放的文书就能批下来。」
我爹"扑通"跪下了,脑门磕得比清明祭祖还响。
我咬着后槽牙抓起骰子,心里把满天神佛都拜了个遍——
观音菩萨保佑我掷个四,那傻子好歹不会打人;
文昌帝君开恩让我掷个二,病秧子估计也活不了几年......
骰子出手那刻。
我忽然发现大公子坐直了身子,二公子帕子掉在了地上,三公子一脚踩住了四公子的衣摆。
象牙疙瘩在青石地上蹦跶得欢实,转得我眼前发晕。
它先撞上二公子掉落的帕子,又弹到三公子的鞭子把上,最后咕噜噜滚到四公子脚边——
被那傻子一脚踢到了香炉底下。
满屋子人跟被点了穴似的。
「五?」我听见自己嗓子劈了叉。
管家手里的拂尘"啪嗒"掉了,侯爷的胡子揪下来三根,我爹直接抽过去了。
四位公子表情精彩得像打翻了颜料铺子——
大公子酒杯砸了脚背都没喊疼,二公子咳得差点背过气去,三公子把鞭子绕自己脖子上了,四公子......
哦,他还在玩蚂蚁。
「不可能!」侯爷一脚踹翻茶几,「本侯统共就四个儿子!」
门外突然传来轮椅的吱呀声。
我扭头看见个戴银面具的男子被推进来,玄色衣袍下露出半截疤痕累累的手腕。
推轮椅的老仆颤巍巍道:「侯爷,五公子来给您请安了。」
我盯着那人面具边缘露出的火焰形胎记,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闻——
二十年前侯府走水,有个侍妾和新生儿葬身火海。
现在那孩子正用和我如出一辙的见鬼表情,看着香炉底下那个要命的"五"点。
「有意思。」五公子声音哑得像被炭火撩过,「看来老天爷比父亲会算数。」
侯爷的脸色让我想起娘亲腌坏的那缸酱菜。
我低头看看昏厥的爹,再瞅瞅香炉底下的骰子,突然特别想笑。
这哪儿是选婿啊,分明是戏文里唱的"机关算尽太聪明",可惜侯爷没算准他家祖坟冒的是黑烟还是青烟。
「柳姑娘。」五公子转动轮椅停在我面前,面具后的眼睛亮得瘆人,「往后多多指教?」
我盯着他衣摆上绣的暗纹,突然认出那是西域失传的辟火图——
真有意思,一个"死于火灾"的人,衣裳上绣满防火的咒文。
2
我坐在贴着大红喜字的厢房里,脑袋上的凤冠压得脖子都快断了。
这婚结得比西市口砍头还利索——
昨儿个掷出个五,今儿个就拜堂,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府在赶着投胎呢。
「少夫人,该揭盖头了。」喜婆的声音活像被门夹过的鸭子。
我瞅着眼前晃动的轮椅轱辘,心想要是这位五公子长得像夜叉,我就假装晕过去。
盖头被一柄玉如意挑开,银面具在烛光下泛着冷光,活像话本子里画的勾魂使者。
「都退下。」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哑,但比昨日多了点人气儿。
等屋里就剩我们俩,他突然伸手摘了面具。
我差点从床沿摔下去——
这哪是什么丑八怪,分明是个被火舌舔过一半的谪仙!
左脸从额角到下颌爬着火焰状的疤,右脸却俊得能让大公子那些相好集体改嫁。
「吓着了?」他嘴角扯出个苦笑,那道疤跟着扭了扭,像条活蜈蚣。
我伸手摸向自己额角的疤:「您这算啥,我八岁爬树摔的疤比这狰狞多了。」
其实他左脸看久了还挺带劲,像烧窑时釉色自然流淌的纹路。
萧景珩愣了下,忽然低低笑起来。
这一笑可好,烛光里那张脸活像阴阳判官在调情,又邪性又勾人。
「柳如烟,你可知我为何要娶你?」
他转动轮椅到妆台前,拿起我的银梳把玩。
我这才发现他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断口处泛着蜡色。
「总不会是真看上我爹欠的那八十万两吧?」
我拆着发髻上的金簪,「侯爷要整死我爹有的是法子,何必搭上个儿子?」
铜镜里看见他瞳孔缩了缩。
好家伙,看来我蒙对了。
「我要查我娘的死因。」
他突然抓住我手腕,缺指的手硌得我生疼,「二十年前那场火,是有人往她房里泼了桐油。」
我腕子上的翡翠镯子咔哒撞上他腕间的铁链。
这链子古怪,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像是......
锁魂用的?
我后背突然发凉,想起奶娘说过,有些大户人家用秘法镇冤魂。
「您书房在哪儿?」我猛地站起来,「现在就去查!」
萧景珩大概没见过这么积极的新娘子,轮椅都忘了转。
我干脆绕到后头推着他走,路过喜宴时听见大公子在嚷嚷:
「五弟不行走,洞房还得新娘子推着,这叫什么事儿......」
书房比我想的还阴森。
三面墙的架子上摆满卷宗,剩下一面挂满画像。
最中间是个怀抱婴儿的美人,脖颈处被刀划了个大口子。
「我娘。」萧景珩盯着画像,「她原是西域进贡的舞姬。」
我踮脚去够最高处的匣子,突然带落一摞文书。
哗啦啦散开的全是罪证——
大公子倒卖军粮的账本、二公子串通太医的脉案、三公子院里失踪丫鬟的花名册。
最绝的是四公子的「痴傻日记」,这傻子居然每天半夜爬起来练字!
「你收集这些......」我捏着三公子虐杀侍女的画押状,手有点抖。
「不够。」萧景珩从轮椅暗格里抽出本册子,「缺最关键的一页。」
册子翻开是族谱,五公子那栏被朱砂划去,旁边批注「孽障焚毙」。
我正想骂人,突然听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推开窗一看,二公子趴在廊下吐血,那血黑得像隔夜茶。
「景睿!」侯爷冲过来抱住他,抬头对我们吼,「你们给他吃了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萧景珩突然把我往轮椅上一按,自己撑着扶手站起来——
好家伙!这瘸子是装的!
他大步流星走到二公子跟前,一把扯开对方衣领。
苍白的胸口上布满紫黑色淤斑,像被人用蘸毒的针一点点扎出来的。
「父亲每月给的补药,喝得很准时啊二哥。」
萧景珩冷笑。
二公子突然瞪大眼睛,死死抓住他袖子,喉咙里咕噜半天,挤出句「药童...信...」
就断了气。
侯爷的哭嚎能把房顶掀了。
趁乱我溜进二公子屋里,在枕头芯里摸出沓信。
最上面那封写着:「景睿兄,今日之药已减三分毒性,然父命难违......」
落款是「药童阿箬」。
我正发愣,突然有人从背后捂住我嘴。
三公子阴森森的声音往耳朵里钻:「五弟妹,洞房夜跑这儿偷情来了?」
「三哥说笑。」
我猛踩他脚背,趁他吃痛把信塞进肚兜,「我丢了个耳坠子......」
「是么?」三公子突然扯开我衣领,肚兜里的信哗啦啦掉出来。
他弯腰去捡,后颈露出块火焰形胎记——
和萧景珩的一模一样!
我脑子嗡的一声。
这宅子里的秘密,怕是比御膳房炖的老汤还稠。
3
二公子头七那日,我正蹲在院里烧纸钱,忽听得外头铁甲碰撞声哗啦啦响成一片。
抬头就见三公子领着二十来个府兵把院子围得跟铁桶似的,他自个儿穿着明光铠,活像只成了精的王八。
「三哥这是要造反?」
我把纸钱拍得啪啪响,「侯爷还没死呢,您就急着穿铠甲了?」
三公子那张阴鸷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五弟妹,父亲请你过去问话。」
他特意在"请"字上咬了重音,我瞅见他右手按在刀柄上,青筋暴得跟老树根似的。
我慢悠悠站起来,假装被裙角绊倒,整个人往三公子身上扑去。
他下意识伸手扶我,我趁机一把扯开他护心镜的系带——
好家伙!铠甲内衬里竟缝着幅女子小像,那西域风情的眉眼,不是五公子生母是谁?
画像角落还绣着「景琛百日」四个小字,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孩子手笔。
「三哥好雅兴。」
我捻着那截红线,「把庶母画像贴身穿,侯府规矩真别致。」
三公子脸色瞬间比纸钱还白,劈手就来夺。
我转身把画像往炭盆里一扔,他竟直接伸手去火里捞!
等抢出来时,画像只剩「景琛」俩字还在冒烟。
我看着他被烫出水泡的手,突然想起萧景珩说过,西域有种秘法,把至亲之物贴身存放可镇魂......
「带走!」三公子吼得嗓子都劈了。
两个府兵上来架我,我猛地从袖中抖出把香灰——
感谢二公子头七,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
趁他们揉眼睛的功夫,我翻墙就往大公子院里跑。
大公子正在亭子里煮茶,见我披头散发闯进来,笑得茶匙都掉了:
「五弟妹这是被狗撵了?」
「比狗可怕。」
我抓起他面前的蜜饯就啃,「三哥带着府兵要绑我。」
「老三啊......」大公子突然凑近,满身酒气混着脂粉香,「你知道他为什么最恨老五吗?」
他手指蘸着茶水在石桌上画了个火焰形,「因为他们本该是双生子。」
我一口杏脯卡在嗓子眼。
大公子自顾自往下说:
「当年那西域舞姬怀的是双胎,父亲给她灌落胎药那晚,我躲在帘子后头瞧见——」
他忽然压低声音,「她肚子动得跟波浪似的,分明是足月了。」
亭外传来脚步声,大公子立刻转了话头:「五弟妹尝尝这君山银针......」
话音未落,三公子带着人冲进来,铠甲上还沾着炭灰。
「大哥好兴致。」三公子眼神阴得能滴出水,「父亲要见的人,你也敢截?」
大公子不紧不慢地给我续茶:「三弟急什么,喝杯茶再去不迟。」
说着把茶盏往我这边推,杯底压着张纸条。我假装端茶,指尖一勾把纸条藏进袖袋。
三公子直接掀了茶桌。瓷盏碎裂时,我看见大公子对我眨了下左眼——
这俩兄弟唱戏呢?
侯爷在祠堂审我。供桌上供着二公子的牌位,新鲜得还能闻到漆味。
「柳氏,你可知罪?」
侯爷手里攥着根黑漆漆的家法棍,我瞧着像是浸过血的。
「儿媳愚钝。」我盯着自己鞋尖上绣的缠枝莲,「还请父亲明示。」
家法棍「咚」地砸在我脚边:「勾结萧景珩毒杀景睿,该当何罪?」
我差点笑出声。
这老狐狸真会编,明明是他自己给亲儿子下毒,屎盆子倒扣得挺顺手。
正要辩解,祠堂侧门突然打开,两个府兵押着萧景珩进来。
他面具没了,脸上那道疤红得发亮,嘴角还挂着血丝。
「父亲何必为难她。」萧景珩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要杀要剐冲我来。」
侯爷冷笑一声,突然从供桌下抽出个木匣。
掀开一看,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里头躺着颗干瘪的胎儿,泡在琥珀色的液体里,脐带上还系着半块玉佩。
「当年就该让你跟你娘一起烧成灰!」
侯爷抓起玉佩砸向萧景珩。
我夫君竟笑了,笑得那道疤都在发光:「父亲可知,双生子的玉佩,要合在一起看?」
趁侯爷愣神,萧景珩突然撞向我。
我被他扑倒在地,手心多了半块温热的玉佩。
府兵上来拖他时,他嘴唇擦过我耳垂:「祠堂...牌位后...」
我被关进柴房,攥着玉佩数了三百只羊才等到天黑。
撬开窗溜出去时,看见四公子蹲在月洞门下玩蚂蚁。
这傻子突然抬头冲我笑,月光下一双眼清亮得吓人。
祠堂阴森得能闹鬼。我摸到供桌最下层,二公子牌位后果然藏着另半块玉佩。
两块一合,裂纹严丝合缝地拼出「双生」二字。
翻过来更绝——背面刻着「景珩」「景琛」两个名字,共用同一个生辰!
「找到了?」背后突然响起个声音。
我吓得玉佩差点脱手,回头看见四公子不知何时跟了进来。
他此刻眼神清明,哪还有半点痴傻模样?
「四哥你......」
「嘘——」他竖起手指,突然从袖中掏出个药包,
「老三给的毒药,让我掺进二哥的补药里。」
说着把药粉往自己嘴里倒!我赶紧去拦,他却灵活地躲开,咽下去还咂咂嘴:「甜着呢。」
我正懵逼,外头突然传来三公子的怒吼。
四公子眼神一变,又恢复成懵懂模样,指着冲进来的三公子喊:
「哥哥!蚂蚁说哥哥是坏人!」
三公子举着火把僵在原地,火光映着他惨白的脸。
我福至心灵,举起合二为一的玉佩:
「三哥,你杀错人了——当年活下来的本该是你,侯爷却把健康的那个当成灾星扔进了火场!」
玉佩在火光中泛着血丝般的纹路。
三公子突然开始发抖,铠甲哗啦啦响成一片。
他伸手去扯领口,露出跟萧景珩一模一样的火焰胎记——
只不过他的在右颈,萧景珩的在左脸。
「不可能......」三公子踉跄着去抓供桌上的胎儿匣子,「父亲明明说......」
四公子突然窜起来,一把抢过匣子抱在怀里:「弟弟乖,不哭不哭。」
他摸着干瘪的胎儿,眼泪大颗大颗往下砸,「景琛把弟弟摔疼了......」
我后背猛地窜上一股凉气——
这府里疯的何止一个两个!
4
祠堂里的火把噼啪作响,三公子那张脸在火光里扭曲得不成人样。
他一把抢过四公子怀里的胎儿匣子,指甲在木头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父亲!」他突然转身冲着供桌嘶吼,「你骗我!你说活下来的是我——」
话音未落,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
大理寺的人举着火把闯进来,为首的竟是穿着官服的萧景珩!
他脸上那道疤被官帽投下的阴影遮住半边,活像戴了半张面具。
「三哥。」萧景珩的声音冷得像冰,
「二公子案发当日,你铠甲上沾的香灰,和灵堂里用的是同一批。」
三公子猛地后退两步,后背撞上供桌。
二公子的新牌位晃了晃,啪嗒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我眼尖地看见牌位底座里滚出个小纸包——好嘛,这侯府上下都快成藏宝洞了!
大理寺的人刚要上前,侯爷突然带着家丁冲进来。
老头子今天穿着绛紫色官服,胸前补子上的孔雀眼睛是用黑珍珠缀的,活像两个黑洞。
「本侯的家事,轮不到大理寺插手!」
侯爷手里的龙头拐杖往地上一杵,震得供桌上的蜡烛直晃悠。
萧景珩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卷黄绢:
「圣旨在此,镇远侯萧远山涉嫌谋害皇嗣,即刻收监候审。」
我下巴差点掉地上。皇嗣?这戏码怎么越唱越大发了?
侯爷突然哈哈大笑,笑得胡子直颤:
「好个五公子!本侯倒要看看,你这野种怎么攀扯皇亲——」
话没说完,老头子突然面色铁青,跟抽风似的抖起来,嘴角冒出白沫,扑通栽倒在地。
那症状,跟当日二公子咽气时一模一样。
「太医!快传太医!」
大公子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装模作样地喊。
我蹲下去扶侯爷,趁机摸了他袖袋——
果然摸出个小瓷瓶,里头还剩半罐褐色药粉。
老太医抖着手诊脉,眉毛都快拧成麻花了:
「这、这是西域蛇心草的毒啊!和二公子中的毒一般无二......」
三公子突然疯了似的扑向四公子:
「是你!是你这个傻子在茶里下毒!」
四公子灵活地躲到萧景珩身后,探出个脑袋吐舌头:「三哥自己给的糖粉,甜着呢!」
「够了!」萧景珩一声暴喝,震得房梁上的灰簌簌往下掉。
他从怀里掏出块龙纹玉佩往供桌上一拍:
「二十年前先帝微服私访,与西域舞姬春风一度。父亲为掩盖此事,竟要毒杀怀有龙嗣的侍妾!」
我盯着玉佩上「御赐」二字,突然想起萧景珩书房那本缺页的族谱——
缺的那页怕不是记着这桩风流官司?
三公子跟抽了骨头似的瘫在地上,突然嘿嘿笑起来:
「原来如此...父亲给我喝的『补药』,是怕我说出双生子的事...」
他猛地扯开衣领,露出右颈的胎记,
「可父亲不知道,当年是我偷偷调换了堕胎药!我想让健康的那个活下来...」
四公子突然从萧景珩背后蹦出来,拍着手笑:
「三哥笨!被火烧的是景琛,活下来的是景珩呀!」
他这话说得字正腔圆,哪还有半点痴傻样?
我正懵着,大公子突然掏出一封泛黄的信:
「先母遗书在此。父亲为保嫡子地位,将痴傻的景璃和健康的景琛调换教养。那骰子...」
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五个面都淬了毒,掷到谁谁死。」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摸住腕上的银镯——
这是出嫁前娘亲硬给我戴上的,说是祖传的试毒镯。
怪不得那日骰子在我手里转了半天,我竟半点事没有!
「不对啊。」我突然反应过来,「那我掷出个五...」
萧景珩突然咳嗽一声,从袖中摸出个东西往我手里塞。
我低头一看,好家伙!
正是当日那颗象牙骰子,只是「五」那个面上有道细微的裂痕,里头露出点铅色——
这骰子被灌了铅!
「为夫那日就在房梁上。」
萧景珩凑到我耳边低语,「你用右手掷骰子时,我用了点西域磁石的小把戏...」
我差点咬碎后槽牙。
合着这王八蛋早算计好了!
正要拧他耳朵,大理寺的人突然押着个蓬头垢面的药童进来。
我定睛一看,这不是二公子信里提到的阿箬吗?
「大人明鉴!」
药童扑通跪下,「侯爷每月让小的往二公子药里加料,说是...说是治痨病的偏方...」
三公子突然暴起,抄起供桌上的香炉就往药童头上砸。
萧景珩飞起一脚踹开香炉,炉灰扬了满屋。
在一片咳嗽声中,我看见四公子悄悄捡起地上的胎儿匣子,从里面掏出个什么东西塞进了嘴里。
「吐出来!」我扑过去掐他下巴。
四公子咯咯笑着张开嘴——哪有什么胎儿,分明是颗包着蜜蜡的药丸!
「景璃别闹。」萧景珩无奈地掰开他弟弟的手,「解药只剩这一颗了...」
四公子突然正色道:「五哥吃。景璃装傻装了二十年,不差这一会儿。」
说着把药丸塞进萧景珩嘴里,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到供桌前,一把抱起先侯夫人的牌位:
「娘亲说啦,景璃要保护哥哥!」
满屋子人都跟被雷劈了似的呆在原地。
我瞅瞅这个看看那个,突然觉得侯爷躺在地上抽抽的样子还挺省心的——
至少不用面对这堆烂摊子。
大理寺的人刚要上前拿人,三公子突然狂笑着扯开铠甲:「你们真以为...」
话没说完,他嘴角突然溢出血沫,扑通一声栽在侯爷身上,「...我会留着解药么...」
老太医手忙脚乱地去探脉,半晌抬头苦笑:
「得,父子俩中的同一种毒,毒性发作时间都算得一分不差。」
萧景珩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的父子俩,忽然转头问我:
「娘子,为夫现在继承爵位的话,算不算吃绝户?」
我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这厮脸皮比侯府的围墙还厚!
正要骂人,突然看见四公子——哦不,现在该叫四少爷了——
正蹲在侯爷身边,把老头子胡子编成麻花辫。
得,这侯府今后的日子,怕是比戏台子上唱的还热闹。
5
三公子咽气那日,下了一场百年不遇的太阳雨。
我蹲在廊下看蚂蚁搬家,四公子——现在该叫萧景璃了——正用树枝在地上画圈圈。
「嫂嫂看!」他突然把树枝递给我,「这是三哥,这是二哥,这是大哥...」
地上歪歪扭扭画着四个小人,每个小人脖子上都套着个圈。
我正琢磨这傻子是不是在画吊死鬼,身后突然传来轮椅的吱呀声。
萧景珩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轮椅上了,腿上还盖着条西域毛毯,装得跟真瘸似的。
「景璃。」他咳嗽两声,「圣旨下来了,封你做云麾将军,即日启程去西域。」
树枝啪嗒掉在地上。
萧景璃抬起头,那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此刻清亮得吓人:「五哥要赶我走?」
萧景珩从轮椅上站起来——这厮自从继承爵位后,连装都懒得装了——
蹲下身给弟弟理了理衣领:
「是让你去找母亲的族人。顺便...」
他从袖中掏出半块残破的羊皮地图,「查查这个。」
我凑过去一看,好家伙!
地图角落画着朵火焰莲,跟萧景珩脸上那道疤形状一模一样。
敢情这兄弟俩还有续集?
萧景璃把地图往嘴里塞,被我眼疾手快抢下来。
他撇撇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我:「给嫂嫂的嫁妆!」
说完蹦蹦跳跳跑了,哪还有半点痴傻样。
布包里是把西域匕首,刀柄上刻着「斩缘」二字。
我正反着看,萧景珩突然从背后环住我:
「夫人可知,为夫第一次见你,不是在侯府大厅。」
「哦?」我挑眉,「难不成是在我爬树摔破相的时候?」
他低笑着咬我耳朵:
「是在西市。你举着算盘追打一个偷香料的胡商,裙角沾了泥点子,发髻上插的芍药都快掉了...」
温热的手指抚上我额角疤痕,
「那时我就想,这姑娘凶得像只炸毛猫,娶回家一定有趣。」
我转身把匕首抵在他喉结上:「侯爷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悔啊。」他顺势把我往怀里带,「悔没早点把骰子灌铅。」
三日后,萧景璃带着二十车嫁妆浩浩荡荡出发了。
没错,是嫁妆——这缺心眼的孩子非说西域公主等着娶他。
我站在城墙上目送车队远去,突然发现队伍最后跟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大公子吗?这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大哥去西域做香料生意。」
萧景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后,「顺便看着景璃别被人卖了还数钱。」
我呵呵一笑:「您家兄弟情深的方式真别致。」
承爵大典那日,我穿着沉甸甸的侯夫人冠服,跪在祠堂里脖子都快断了。
萧景珩拿着金冠的手有点抖,我小声骂他:「抖什么抖,又不是没戴过。」
「上次是演戏。」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这次是真的。」
金冠落下的瞬间,我听见极轻的一句:「如烟,我娘会喜欢你的。」
祠堂供桌上,那颗灌铅的骰子被重新镶了金边,五个面刻着不同的纹路——
大公子的酒杯、二公子的药炉、三公子的鞭子、四公子的蚂蚁。
还有两面并蒂莲,底下小字刻着「珩」「烟」。
「夫人觉得还缺什么?」
萧景珩从背后环住我。
我抓起供桌上的刻刀,在并蒂莲旁边加了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他笑得胸膛直震:「像极了你追打胡商的样子。」
夜里我正对账本,他突然推着轮椅进来——
这厮最近迷上演瘸子,说是能骗我给他揉腿。
我头也不抬道:「侯爷,装瘸可以,别想让我推轮椅。」
「夫人。」他突然正色,
「为夫查到件趣事。当年父亲给景琛的『补药』,方子是从柳家药铺流出去的。」
我笔尖一顿。好嘛,绕了半天,我爹在这出大戏里还是个角儿?
「所以呢?」我眯起眼,「侯爷要治我爹的罪?」
萧景珩转动轮椅到我面前,从怀里掏出张地契:
「为夫把柳家老宅赎回来了。岳父大人说...」
他突然学起我爹点头哈腰的样子,
「『贤婿啊,那方子是侯爷逼着要的,老夫连巴豆都不敢多放...』」
我笑得差点从凳子上栽下去。
笑着笑着突然发现不对劲——
这厮轮椅扶手上怎么也有火焰莲纹样?
「萧景珩。」我一把扯开他衣领,「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顺势把我拉进怀里,指腹摩挲着我腕上的银镯:
「夫人可知这镯子的来历?西域王室女子出嫁时,母亲会赠予试毒镯...」
我猛地想起布庄老板娘说过,我娘是二十年前突然出现在京城的,最爱穿绣火焰莲的裙子。
好家伙!这哪是什么宅斗戏,分明是西域版赵氏孤儿!
「娘亲留下的可不止镯子。」
我从他怀里挣出来,从妆奁最底层掏出个锦囊,「还有这个。」
锦囊里是颗干枯的莲子,刻着个小小的「珩」字。
萧景珩的手突然抖得拿不住莲子,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这是我娘家乡的习俗...孩子出生时...」
窗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
我们冲出去一看,萧景璃正四仰八叉摔在院子里,手里还举着个酒坛子:
「嫂嫂!西域来信啦!你娘是我姨母!」
萧景珩扶额叹气。
我蹲下去戳戳醉猫的脸:「四弟,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嘿嘿...」他翻个身抱住我的脚,「景璃最聪明了...五哥教的...」
抬头望天,今夜的月亮格外圆。
我想起掷骰子那日,香炉底下那个诡异的「五」点,突然觉得老天爷这局棋下得真妙。
「侯爷。」我踹开醉猫,挽住萧景珩的手臂,「明儿个把骰子供到祠堂最上层吧。」
「为何?」
「免得将来孩子学赌博。」
我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不过要是闺女,我得教她出老千——这世道,不会作弊的姑娘容易吃亏。」
萧景珩大笑着一把抱起我,吓得老管家差点摔了灯笼。
夜风吹动祠堂的帘幔,供桌上的骰子轻轻晃了晃,「五」点朝上,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金光。
来源:莲落满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