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一段人生,他和陆初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终于把结婚证领了。婚礼那晚的气氛却很僵。陆初静连他的手指都不肯碰一下。她说自己的身体要留给一个才见过没几次的男知青,说他们之间只能有思想上的交流。为了那两个人所谓的清白名声,陆初静死活不同意分开。江径庭就这么活生生耗着,成了个名义上的丈夫。三年时间,像指间的沙一样漏光了。他最后是憋着一口气走的。他合上眼以后,反倒是顾秋芸,那个把他从小带大的团长姑姑,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为他哭到失声。最后,她在他冰冷的墓碑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原来不是没人真心待他。重新活过一次,
上一段人生,他和陆初静,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终于把结婚证领了。
婚礼那晚的气氛却很僵。
陆初静连他的手指都不肯碰一下。
她说自己的身体要留给一个才见过没几次的男知青,说他们之间只能有思想上的交流。
为了那两个人所谓的清白名声,陆初静死活不同意分开。
江径庭就这么活生生耗着,成了个名义上的丈夫。
三年时间,像指间的沙一样漏光了。
他最后是憋着一口气走的。
他合上眼以后,反倒是顾秋芸,那个把他从小带大的团长姑姑,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里为他哭到失声。
最后,她在他冰冷的墓碑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原来不是没人真心待他。
是他给错了人。
重新活过一次,江径庭在一个雨天把姑姑拦了下来。
“姑姑,你来当我的妻子,好吗?”
…
一九八〇年,旧岁的最后一天,塞罕坝林场。
墙上那本老日历的数字,像针一样扎进江径庭的眼睛里。
他居然又活了过来!
记忆里,他是军医,娶了军区里当连长的陆初静。
谁能想到,办酒席那天,陆初静躲他像躲什么脏东西。
她张口闭口,是为了一个来了一个月都不到的男知青,要守着所谓的干净身子,只能跟他做精神上的依靠。
她跟那个男知青走得越来越近。
江径庭却像个影子一样,被晾在一边,没熬过十年,人就没了。
死了之后,他的魂魄没立刻去该去的地方,在世上飘了七天。
成了个没家可归的野鬼。
他在阎王殿门口发了狠誓。
要是能再来一回,他碰都不会再碰陆初静一下。
再把眼睛睁开,时间居然倒退了十年!
正好是他跟陆初静领证结婚前的一个月!
江径庭的手不受控制地攥成了拳头,关节发白。
这一次,他必须把这条路走歪,绝不能再掉进同一个坑里!
“噼里啪啦!”
天色一点点往下沉,院子里已经有性急的人点响了炮仗。
陆初静拎着部队发的过年东西回来了。
她身上那件军绿色的作训服,把腰身勾得细细的,整个人有股说不出的劲儿。
江径庭接过来打开纸包,一股烤鸭的浓香扑面而来,但只有半只。
他嗓子有点干地问:
“另外那一半呢?”
陆初静的脚步顿了一下。
“分给别的战友了。”
江径庭没再往下问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那是给了宋博廷,那个从外地来塞罕坝,说是要为防风固沙出力的知青。
上辈子他俩扯了证之后,每回到年节,部队发什么她都只往家拿一半。
连他的薪水,她也只匀过来一半。
剩下的那一半,一分不差,全到了宋博廷手上。
陆初静最开始还遮掩,说是给了个女同事。
后来被江径庭撞破对方是个男人,两个人摊开来说。
她却理直气壮:
“人家是城里来的文化人,为了我们塞罕坝吃了那么大的苦,我们多照顾一下不是应该的吗?”
一句“为了我们塞罕坝”,就把他的嘴堵得死死的。
他连火都发不出来。
过去的画面在脑子里一闪,江径庭的嘴角撇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他那时候选择了退让,忍着。
不管是他的心,他的人,还是他家的东西,都得掰成两半,分一半给宋博廷。
可他退让换来的,是那两个人更加没有分寸。
他自己最后一口气没上来,就那么没了。
这一回。
不管是分出去的那一半,还是留下的这一半,他都不想要了。
夜色彻底把天包住了。
大院里的人图个热闹,都把自家的方桌抬到院子中央。
凑在一起吃个年夜饭,扯扯闲篇。
江径庭坐在桌子边上,眼神有点飘,不知道在想什么。
忽然有人冲着陆初静喊:
“陆连长,你跟江医生这不都要办事了嘛,今晚上除夕,干脆一步到位把洞房闹了得了!”
这话一出,其他人立马跟着嗷嗷叫唤。
“洞房!洞房!”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他们俩身上。
陆初静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嘴巴张了张,好像有话堵在喉咙里,又咽了回去。
江径庭察觉到她浑身的抗拒。
他脸上挂起一点笑,打圆场说:
“除夕夜是守岁的,哪有这么闹的?大家先过年,明年的事情等明年再说。”
大伙儿只当他是脸皮薄,也就没再拿这事开涮。
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了上来。
大家动起筷子,倒上酒,院子里的空气一下子就热了。
江径庭刚伸筷子想夹点什么。
陆初静却摸出一个铁皮饭盒,夹了个油光锃亮的猪肘子和一只鸡腿放了进去。
江径庭抬起眼皮。
“又给你那个战友送?”
陆初静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是啊,她一个小姑娘,在这边一个熟人都没有,自己待宿舍里过年多冷清,我送点吃的过去。”
江径庭没戳破她那明显站不住脚的借口。
他语气平淡地应了一声:
“那桌上这些都装走吧,正好我也没胃口。”
“真的?”
陆初静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藏不住的意外。
“嗯,都拿去给他。”
江径庭连头都没抬一下。
老天让他再活一回,他不想再被任何人任何东西给绊住了。
陆初静总觉得江径庭这话里有话,像藏着根刺。
但她没往深处想。
“他吃不了那么多。”
她随便往饭盒里扒拉满,自己潦草地扒了几口饭,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江径庭的目光追着她匆忙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角。
他也没了坐下去吃饭的念头。
他另外找了个干净饭盒,装了十个饺子,然后跨上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蹬着车往粮庄的老宅子骑去。
他得去见一个人。
那个从小把他一点点喂养大的姑姑,顾秋芸。
车轮在雪地上压出吱呀的声响,江径庭的心里也像有东西在来回碾。
上辈子,他跟顾秋芸其实没半点血缘牵扯。
扯证之前,他一直都跟姑姑住一块儿,是快要跟陆初静办仪式了才搬出去的。
那会儿,姑姑拦着他,嘴皮子都快说破了。
“还有半年就结婚了,哪有还没结婚就住到女方家里的道理?”
“我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不能让外人戳脊梁骨。”
“陆初静要是真心里有你,她就不会让你这么早搬过去。”
那个时候的江径庭,一门心思都在陆初静身上。
姑姑的话,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结婚之后,他才慢慢咂摸出味儿来,姑姑的每句话都说对了。
他最后憋屈地死了。
魂魄在世上晃了七天,却看见姑姑抱着个日记本,在他坟前哭得撕心裂肺。
他凑到姑姑身边,才看清那本厚厚的本日记里,一笔一画,写的全都是这些年她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情意!
就因为那层名义上的关系,她把那个藏了十几年的秘密死死捂在心里,全写进了本子里。
那天,她抱着日记本,就那么躺在他的墓碑前。
再也没睁开眼。
江径庭在那一刻哭得像个孩子,对着前来勾魂的黑白无常,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
“我下辈子不投胎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就求你们让我回去一次,让我把上辈子那条错路给改了。”
现在,他真的回来了。
江径庭比谁都清楚,他最该找的人,就是顾秋芸。
粮庄。
江径庭停下车,看着眼前这栋熟悉的青砖房,一股酸涩涌上鼻腔。
明明是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热热闹闹的,只有这里,冷得像没人住一样,安静得吓人。
他做了个深呼吸,伸手推开那扇虚掩的木门。
客厅黑漆漆的,没点灯。
只有书房的门缝里漏出一点昏黄的光。
书房里,坐着一个女人。
她的脸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晰,五官像是画出来的一样。
身上一套笔挺的绿色军装,把整个人的气质都托起来了。
顾秋芸正低着头,翻着一本黑皮的本子,手里的钢笔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很认真。
江径庭知道那是什么。
那本日记,写满了那个叫“姑姑”的女人,对他所有的爱。
他想起上辈子最后看到的画面,眼睛里一阵发热,他强行把那股冲动压下去,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姑姑。”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顾秋芸像受了惊吓,手忙脚乱地合上了日记本。
“你怎么来了?”
她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慌,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江径庭眼眶泛着红,看着她,把手里拎着的饭盒递过去。
“我来给你送饺子,团圆饺子。”
这一回,我们都得团团圆圆的,都得有个好结果。
顾秋芸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束光,但很快就黯淡下去,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她伸出手,去接那个饭盒。
她的指尖碰到了温热的铁皮。
江径庭却没松手。
“过了正月我就要结婚了。姑姑,你愿意当我的新娘吗?”
顾秋芸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凝固了,震惊、不解,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你说什么?”
江径庭把饭盒放到桌上,俯下身,直接拿起了她刚刚合上的那本日记。
“姑姑,你这些年对我的心思,都写在里面了,我全都知道。”
“我不想娶陆初静了。我想娶一个真心实意对我好的人。姑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顾秋芸的表情很不自然,她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径庭,我是你姑姑。”
江径庭的脸还是那么认真。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只是受我爸的托付照顾我。这么多年住在一起,我们早就是最亲的人了。”
“我想娶你,我想让我们俩都有个好结果。”
他也想把上辈子欠顾秋芸的,都还给她。
报答她,为了他在坟前连命都不要的情分。
他话音刚落,“当——”的一声,新年的钟声敲响了。
窗外,大片的烟花猛地炸开,照亮了半边天。
“嘭!”
江径庭没给顾秋芸留下任何迟疑的空隙。
他弯下腰,飞快地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然后直起身,眼神坚定地望着她。
“这是我送给姑姑的新年礼物。”
以前他不知道姑姑的心思,那是他傻。
现在他知道了,就一秒钟都不想再错过。
顾秋芸红着的嘴唇轻轻颤了颤,看他的眼神深了些。
“我明天要去南京出差,大概半个月。后面可能会长期调到南京军区,你肯不肯跟我一起走?”
江径庭笑了,嘴角咧开。
“当然愿意。”
顾秋芸的嘴唇抿得更紧了,像是在用力压着什么快要满出来的情绪。
“等我回来的那天,我就来接你。做你的新娘。”
江径庭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六岁的女人,脸上竟然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好,我等你。”
姑姑,这辈子,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我们都得好好的。
江径庭回到那个临时住处,推开门,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陆初静看起来还没回来。
就算马上就要分开了,可两辈子的纠葛缠在一起,还是压得他胸口有点闷。
他脱了衣服躺到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点。
新的一年,他跟姑姑已经把话说开了。
他跟陆初静,也要从这里分岔,各走各的路了。
他们俩之间,不会再有任何瓜葛。
江径庭闭上眼,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
一直到后半夜,门外才传来极轻的开锁声。
陆初静带着一身外面的冷气,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江径庭一直没睡着。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刚搬来这里住的时候。
那会儿,陆初静天天都回得很早。
邻居们见了她,总爱开她玩笑。
“陆连长,这么着急忙慌地回家,是怕未婚夫跑了啊?”
她听到这些话,也从来不恼。
“我男人在家等我做饭呢,回去晚了我怕他饿着。”
江径庭怕黑。
她就把两张床并到一间屋里,中间拉了道帘子。
晚上隔着帘子拉着他的手,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
遇到打雷下雨的晚上,她更是会把他的手握得紧紧的,一遍遍地安抚他。
“径庭,别怕,我永远都会保护你。”
说出口的话,有时候最不值钱。
但听的人,却当了真。
所以上辈子的江径庭,在知道陆初静跟宋博廷那些事之后,还是选择忍。
还傻傻地想用自己的一颗真心,把陆初静的心给换回来。
可人心换不来人心。
想到这里,江径庭的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眼角有些发酸。
上辈子的自己,真是蠢到家了。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陆初静那张床的方向。
直到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还是没睡着,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陆初静就起来捣鼓早饭了。
江径庭在饭桌前坐下。
她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径庭,昨晚我回来没吵到你吧?”
“昨天有个战友烧得厉害,要不是我去的及时,她脑子都可能烧坏了。我守了她大半夜,等她退烧了才回来的。”
江径庭低着头,安静地听着,没吭声。
陆初静继续往下说:
“我是连长,现在过年,宿舍里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这几天,我可能都得过去看着点她。你……你不会不高兴吧?”
听到这句话,江径庭的呼吸轻微地停了一下。
上辈子,他为了这事,坚决不让陆初静去照顾宋博廷。
陆初静跟他大吵了一架,骂他心眼小,不懂体谅,没人情味,说他这是违背了“军民一家亲”的大道理。
就是从那件事开始,陆初静看他的眼神就变了。
她的心,也彻底倒向了宋博廷那边。
现在,他都要走了。
陆初静爱去哪儿去哪儿,想照顾谁照顾谁,都跟他没关系了。
想到这里,江径庭抬起头,对上她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
“去吧。”
陆初静明显愣了一下。
“你不生气?你同意我去照顾她?”
“嗯。”
江径庭的语气听不出波澜。
不光是这一次。
以后每一次,他都不会再管了。
陆初静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
或许是江径庭的通情达理让她觉得,自己可以两边都顾全。
她破天荒地给江径庭碗里夹了个煎蛋,然后拎着那个打包好的铁皮饭盒出门了。
陆初静前脚刚走,江径庭后脚也没闲着。
他开始收拾屋子里属于他的东西。
这间小屋子不大,但曾经被他们以为的爱情塞得满满当当。
柜子里那个随身听,是陆初静排了一天一夜的队,特地给他买的。
还有她攢了半年的工资,给他买的那块手表。
“径庭,以后你戴着这块表,就等于我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走的每一秒,都是我的爱。”
白色的墙壁上,还挂着两人特地跑去县城照相馆,提前拍的新派结婚照。
每一件东西上,都落满了他们当初真得不能再真的感情。
食物会过期。
原来感情,也会。
当初以为能到天荒地老的东西,没想到,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江径庭没半点迟疑,把这些东西一件件全部收拢起来,塞进一个废旧的皮箱里,提出去扔了。
这些东西,他不要了。
这个女人,他也不要了。
江径庭陆陆续续收拾了好几天。
陆初静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去照顾她那个生了病的“女战友”,压根没发现家里正在一点点变空。
正月初六,江径庭按时去军区卫生院上班。
他先敲开了院长的办公室门,把自己的辞职信递了过去。
院长很吃惊。
“辞职?”
江径庭从医科大学一毕业就分到这里做医生,干了好几年了,怎么说走就要走?
江径庭把想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我准备辞了工作去旅行结婚,换个地方生活,以后可能就不回塞罕坝了。”
院长一听,以为他是要跟陆初静结婚,虽然心里舍不得这么个好医生,但想着年轻人总算走到一起了,也替他高兴。
“好。以后要是想回来了,我们医院的大门随时给你开着。”
江径庭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
“不过旅行结婚这事,还请院长先帮我瞒着点,我暂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院长只当是年轻人害臊,怕大家知道了起哄,笑着一口答应了。
从办公室出来,江径庭打算去门诊跟同事交接一下手头的工作。
没走两步。
他就看见了陆初静。
她正跟她那个“战友”宋博廷,两个人一起,从妇产科的门口走出来。
那一瞬间,江径庭脑子里像是有根弦,“嗡”的一声就断了。
这对“战友”,感情都好到这个地步了?
上辈子的江径庭,总天真地以为,陆初静和宋博廷之间,会守着那条线,只谈思想不谈身体。
所以她结了婚,也离他远远的,不肯让他碰。
现在他才看明白。
人家俩人,早就越过那条线了。
陆初静身边已经有了她的“战友”,哪里还需要他这个挂名的丈夫。
江径庭没再看他们,他转过身,径直往门诊室的方向走。
这一路上,他的心口像是被一团湿棉花给堵住了,又闷又沉。
再活一回,他以为自己对陆初静已经完全没感觉了,心里那潭死水不会再起一点浪。
可现在,这个新发现的事实,却像一块石头砸了进去,搅得他天翻地覆。
他上辈子那些委屈和退让,现在回头看,活脱脱就是个笑话。
他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陆初静,你把我骗得真惨。”
等到天快黑了,江径庭忙完手里的活,下班回家。
一推开门,却看见陆初静在厨房里忙活的身影。
那个身形纤瘦的女人,腰上系着一条红色的碎花围裙,手里拿着锅铲,正在热油锅里哗啦哗啦地炒菜。
这个场景,让江径庭觉得有些不真实。
听到开门声,陆初静立刻从厨房里出来,给他拿拖鞋。
“径庭,今天我陪那个战友去医院复查了,她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以后我也不用天天往那儿跑了。”
“这几天光顾着她,把你给忽略了。所以今天我特地早点回来做饭,就当是补偿你。”
江径庭看着她忙前忙后的背影,真的很想开口问她。
“你既然那么在乎宋博廷,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为什么还要跟我结婚,为什么还要装出这么爱我的样子?”
他想为上辈子那个傻子一样的自己,讨一个公道,要一个结果。
可话滚到嘴边,他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事到如今,再问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上辈子的江径庭已经死了。
他不再是那个把陆初静爱到骨子里的江径庭了。
他愣神的工夫,陆初静已经把四菜一汤端上了桌,还细致地把碗筷摆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安静地吃饭,谁也没开口。
突然,陆初静好像发现了家里的不对劲,夹菜的手在半空中抖了一下。
“径庭,家里的东西怎么好像少了?还有……我们挂墙上那张结婚照呢?”
陆初静的脸颊一下子就红了,看起来窘迫极了,赶紧道歉:
“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她话没说完,就自己转身上了床,躺了下去。
江径庭听着床上翻来覆去的声音,只觉得这一切都假得可笑。
人啊,总是在东西没了之后,才知道可惜。
可他,已经不需要这份迟来的可惜了。
他要走了。
离开塞罕坝,也离开陆初静。
第二天一早,陆初静又起床准备早饭。
江径庭坐在桌前,眼前已经摆好了一碗热粥,旁边,还放着一个打包好的饭盒。
他扫了一眼那个饭盒。
“又要给你战友送早饭?”
陆初静正在收拾东西的手停了停。
“嗯,她最近吃东西没胃口,外面的吃不惯。我做了点好克化的,给她送过去。”
江径庭拿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你对战友可真好,”他慢悠悠地说,“不知道你这个战友,有没有对象啊。”
陆初静的语气有点含糊。
“还没呢。她是下乡来的女知青,将来结婚,对象肯定还是要回城里找的。”
女知青?
江径庭心里冷笑一声,他抬起头,直视着她。
“你对女同志都这么上心,难怪那么多男知青都嚷嚷着想娶你。”
陆初静大概以为他是在泛酸,赶紧放低了声音解释。
“你别听外面的人瞎说,我想嫁的人从头到尾就你一个。那些男知青再好,以后也是要回城的。他们那种喜欢,都是一阵风,刮过去就没了。只有你,才是真心对我,一直在我身边。”
因为男知青会走,因为自己不会走,所以她最后才选了自己结婚。
是这个意思吗?
江径庭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密又疼。
他觉得上辈子的自己,真的太可笑了。
曾经他以为纯白无瑕的感情,原来不过是陆初静在没得选之后,退而求其次的将就。
他晃神的片刻,陆初静已经拎着饭盒走了。
江径庭把桌上剩下的早饭,连带着碗,一起倒进了垃圾桶。
这剩下的一半,他看都懒得再看一眼。
后面的几天,江径庭白天都耗在卫生院跟同事交接工作,晚上回来就默默收拾自己的行李。
陆初静也照旧是早出晚归。
两个人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但碰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正月十五,元宵节。
这是江径庭交接工作的最后一天。
诊室里没什么病人,他就拿了本医书随便翻着。
快到中午的时候,诊室的门被敲响了。
宋博廷走了进来,一头利落的短发,看着他时,表情有点不好意思。
“江医生,我那个对象啊,最近缠我缠得太厉害了。上次在小树林里,她直接把我那儿给弄出血了。昨天赵医生给看了,说是充血了,让多歇歇。”
“结果我对象今天早上来给我送饭,又没忍住,拉着我来了一回。”
“您帮我瞧瞧,我这……是不是又被她给弄充血了?”
宋博廷嘴上说着抱怨的话,可嘴角那点得意的笑,怎么都藏不住。
江径庭还没那么大方,能心平气和地去检查未婚妻跟别的男人弄出来的痕迹。
他把人领到里面的隔间,让赵医生的助理护士过去看了看,然后照着症状开了药。
合上病历本子,江径庭公事公办地交代:
“以后让你对象注意点分寸。等下面彻底好了再碰,免得伤上加伤。”
宋博廷叹了口气,一脸的苦恼,但那股炫耀的劲儿,简直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哎,江医生你是不懂。我那女人,她就是个喂不饱的,每天都用不完的劲儿。她说,恨不得死在我身上才好呢。”
“其实吧,她家里还有一个订了婚的没断呢。不过她说对那个没兴趣,只想把力气都用在我身上。”
他一边说,一边还故意扯了扯自己的衬衫领口。
脖子上那几道暧昧的红印子,显眼得很。
江径庭居然笑了笑,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他只是提醒对方:
“宋同志,我听说你还没结婚,是在我们林场做知青。我劝你还是收敛一点好,免得到了时候,被人戳脊梁骨。”
宋博廷完全没当回事,眼睛里全是得意。
“现在是什么社会了?提倡自由恋爱。他们小时候定的那种娃娃亲,都是封建老思想,根本做不得数。”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叩叩”两声。
“博廷,你的内裤,我给你拿过来了。”
下一秒,陆初静推开门,走了进来。
当她看到屋里坐着的江径庭时,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一样,脸上全是掩饰不住的惊慌。
厅里响起了江径庭的名字。
他侧过头,瞥见陆初静,脸上立刻堆起一层夸张的惊讶。
“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目光像钟摆一样,在陆初静和旁边的宋博廷脸上晃来晃去。
陆初静的站姿透着一股不自然,脚尖在地上蹭了蹭,身子才往前挪了一点。
“我一个战友托我捎点东西给宋先生,”她说,“他们现在男的都兴穿这个样式,我也顺手给你拿了几条。”
一边说,她一边从包里翻出一条,塞到宋博廷手里。
剩下的,她一股脑地都推给了江径庭。
宋博廷的脸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扯出一个笑。
“是啊,江医生,”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我们这个年代的男的,都换这种平角的了,谁还穿以前那种老掉牙的棉布裤衩子,或者拿布条子裹?你怕是还没穿过吧?”
江径庭看着他俩这漏洞百出的双簧,觉得有点滑稽。
陆初静是真拿他当个瞎子聋子吗?
还是她根本就没想过,他会不会因为这个火大?
他缓缓吸了口气,决定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也不想跟他们掰扯。
反正,再过不了几天,他就走人了。
宋博廷发现没人搭理他,又把脸转向陆初静,却看到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江径庭。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下去,拿着江径庭刚给他的那张单子,猛地站了起来。
“刚才多谢你提醒了,”他冲着江径庭说,“我晚上回去就告诉我对象,让她先忍着点,最近别跟我睡一块儿。要是实在憋不住了,就让她回去找她那个没过门的男人睡!”
说完,他眼里淬着一股怨气,剜了陆初静一眼,大步走出了诊室。
陆初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始终看着江径庭,说话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带着点试探。
“宋先生跟我那个战友关系挺好的,”她解释道,“我今天来卫生院找你,主要也是因为战友托我给他带东西。你……没多想吧?”
江径庭心里冷笑一声。
他一个字都还没说,她倒先急着撇清关系了。
这算不算做贼心虚?
江径庭看着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我没多想,你别往心里去。”
说到底,她跟宋博廷那些事,都是板上钉钉的。
根本算不上什么误会。
陆初静好像真把他这话当了真,整个人明显松弛下来。
她忍不住又开口:“你不是一直在外科待着吗?怎么跑到男科这边来了?”
江径庭怔了一下。
卫生院人手不够,他过年前就调到男科来了。这事他还跟她提过一嘴,结果她现在这副样子,好像第一次听说一样。
是因为她压根就没把他放在心上,所以他说过的话,她也一个字没记住?
可她为什么总能随时随地装出一副对他情深义重的样子?
江径庭看到门口有病人在探头探脑地等,便对陆初静下了逐客令。
“我今天最后一天班了,外面还有人排队,你先回去吧。”
陆初静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行,那你先忙你的,我在外面等你下班。”
江径庭看着她的背影,她走到走廊的长椅上坐下,腰杆挺得笔直,那是军人特有的姿态。
他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就收了回来,再也没往那个方向看。
下班时间到了,江径庭锁上诊室的门出来。
走廊里空荡荡的,已经看不到陆初静了。
他也没怎么在意,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家。
走到走廊拐角的地方,他听到角落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你明知道今天坐诊的是他,干嘛非要跑来找他看病?”
江皓收不住脚,探头瞄了一眼,看到陆初静正抓着宋博廷的胳膊,质问今天下午的事。
宋博廷抿着嘴,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你怕什么?怕他知道了?”
“你要是真这么怕,那就别管我了。”
说完,他甩开她的手就要走。
就在那一瞬间,陆初静从背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别走。”
那个画面刺得江径庭眼睛生疼,他立马转过身,快步离开了。
都到这份上了,他不能再让那两个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一脚踏出卫生院的大门,天上开始往下撒鹅毛一样的大雪。
雪片子沾在脸上,冰凉冰凉的,那股冷意好像要钻进心里去。
江径庭顶着一头风雪回到家,正撞见邮递员把一封信塞进他家的信筒里。
他用钥匙打开信筒的锁,拿出信,有点意外地看到寄信人是姑姑顾秋芸。
江径庭心里咯噔一下。
信封上,工工整整写着“顾秋芸寄”和“江径庭收”。
就这几个字,让他忽然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温暖和依赖。
江径庭拍掉身上的雪,拿着信进了屋。
他撕开信封,里面的东西让他当场愣住了。
居然是姑姑递交上来的结婚申请!
上面已经签了她的名字,就差他落款了。
他的心跳猛地乱了节奏。
结婚申请旁边,还附着姑姑写给他的信,他展开信纸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径庭,结婚报告我递上去了。你要是还记得除夕夜的事,就把字签了,把你的以后都交给我。】
【从前的车马慢,信也走得远,我这一辈子,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纸太短,说不完,想亲你很多很多次。】
【去南京的调令批下来了,后天咱们就从塞罕坝林场出发,一起挣开这些束缚,去过咱们自由舒坦的日子。】
每一句话都写得那么正式,可江径庭隔着纸都能感觉到姑姑写字时的那种紧张。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他拿起笔,在结婚申请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又给姑姑回了一封信。
【后天早上七点,我在江家老宅等你,我们一起去南京。】
写完,江径庭刚准备把信纸折起来。
他看着那张结婚申请,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上辈子的陆初静。
他俩从小一块儿长大,结婚前就住到了一起,可她就是死活不肯去递结婚申请。
她总说:“不着急嘛,就算我们办婚礼那天再交也来得及。”
确实是来得及。
上辈子他俩就是在婚礼当天才交的申请,结果她交完申请,就让他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新房。
而这辈子,他才刚一说要娶顾秋芸,她就迫不及待地把结婚申请递上来,让他签字。
这么一比,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再清楚不过了。
不过,陆初静迟迟不交结婚申请,也正好方便了他离开。
江径庭等结婚申请上的墨迹干透,把它小心地放进信封,投进了邮筒。
外面雪下得那么大,他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火炉。
都说雪下得大,来年收成就好。今年,一定是个好年。
既然要走了,家属院里那些跟他有关的东西,也该收拾干净了。
江径庭一直收拾到大半夜,刚准备洗漱睡觉,陆初静回来了。
她看着屋里的男人,火气有点大:“我一直在医院门口等你,你怎么下班了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先走了?”
江径庭抬起头:“我看见你跟你那个战友宋博廷同志在说话,就没打扰你们,先回来了。”
一瞬间,陆初静的神情变得特别紧张。
“你看见什么了?”
看着她这副样子,江径庭真想笑。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看见。”江径庭不想跟她纠缠,换了个话题,“我准备走了,打算明天就搬家。”
离开塞罕坝,也离开她。
从今以后,最好再也不要见了。
陆初静还以为他是要搬回老宅去,很热心地帮他把门口的行李往外提。
“行啊,那我明天帮你一块儿搬。”
“不用了,你部队里事多,我一个人就行。”江径庭没打算让她插手。
该扔的都扔了,剩下的也没什么好搬的了。
“帮你搬家可是大事,反正最近队里也没什么事,我明天请个假就行了。”陆初静眼里全是他,那副样子生怕他累着了。
推脱不过,江径庭也就没再拒绝。
正好,明天也跟陆初静把话说清楚,他俩那个娃娃亲,到此为止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江径庭刚准备开口。
大院外面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喊:“陆连长,陆连长在家吗?”
听到声音,陆初静赶紧放下碗筷出去了。
江径庭隐约听到对方提到了宋博廷的名字,他舀粥的手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吃早饭。
可陆初静回来后,却急匆匆地开始穿军大衣。
“径庭,我那个战友出了点事,我现在必须马上过去一趟,今天恐怕是帮不了你搬家了。”
说完,她把桌上吃了一半的早饭麻利地倒进一个铁皮饭盒里,风风火火地就往门外走。
“陆初静。”江径庭下意识地叫住她。
“能晚点再走吗?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毕竟两人从小就定下了娃娃亲,现在婚事要黄了,还是当面把话说清楚比较好。
陆初静头都没回:“你先搬去老宅吧,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江径庭冲着她的背影,还是把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我准备离开塞罕坝,跟姑姑结婚了。”
这话被风吹散了。
陆初静早就走远了,一个字也没听见。
江径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在那个女人心里,他永远都排在宋博廷的后面,她又怎么可能为了他停下脚步?
陆初静一走,江径庭也没了吃饭的心思。
他放下碗筷,开始清理自己在这个地方留下的最后一点痕迹。
从小到大,陆初静写给他的那些信,装了满满两大箱子。
还有两人每年都去照相馆拍的照片,也攒了厚厚一沓。
他点了一把火,把这些东西全都烧了。
把整个少年时代的交情,那些过去的事,烧得干干净净。
接着,江径庭又把家里上上下下擦了一遍,确保没留下任何自己的东西。
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就在脚边,他头也没回地走出了这个家。
下午三点,江径庭回到了江家老宅。
以前,他跟陆初静隔三差五就会来老宅一趟,打扫打扫灰尘,拔拔院子里的野草。
现在回来,虽然屋里冷冷清清的,倒也不算太荒凉。
在堂屋正中间,江径庭看着父母的牌位,眼圈一红,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爸,妈,我决定跟陆初静解除婚约了,明天我就跟姑姑一起去南京过日子。”
江径庭絮絮叨叨地,把他上辈子和这辈子的事都说了一遍。
最后,他在老宅一个旧木抽屉里,找到了当初他和陆初静小时候定下的那份婚约书,一把火烧成了灰。
从今往后,他俩之间再也没什么瓜葛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江径庭站在老宅后院那棵大槐树下。
粗壮的树干上,还能隐约看到两行模糊的字。
那是小时候,陆初静拿小刀刻上去的。
来源:元宇sW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