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陈辉,十九岁,从四川老家出来,在这片工地上搬砖、和水泥,挣我妈的救命钱。
九五年的夏天,南方的城市像个巨大的蒸笼,连风都是黏糊糊的。
我叫陈辉,十九岁,从四川老家出来,在这片工地上搬砖、和水泥,挣我妈的救命钱。
每天,太阳像个恶毒的监工,把我的脊背烤得脱皮。
汗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工头王老虎叼着烟,叉着腰,在旁边吼:“快点!都他妈给老子快点!磨洋工呢?”
我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把手里的铁锹抡得更快了。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钱。
我妈的肺病,拖不起了。我妹还要上学。
我爹死得早,我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虽然这根柱子,自己都快被压断了。
那天下午,又是毒太阳当头。
我负责挖一个地基的排水沟,周围都是烂泥和碎石。
一锹下去。
“当!”
一声闷响,跟平时碰到石头完全不一样。
震得我虎口发麻。
我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挖到了什么硬电缆。那可就赔大了。
我小心翼翼地用铁锹尖拨开周围的泥土。
不是电缆。
是一个黑乎乎、锈迹斑斑的铁角。
我心里好奇,手上的劲儿就大了点,三下五除二把周围的土都刨开。
一个长方形的铁箱子,嵌在深黄色的泥土里。
上面有个早就锈死的铜锁头。
我的心跳开始不听使唤了。
这他妈是什么?
我左右看了看,工友们都在远处干活,热得跟狗一样,没人注意我这个角落。
王老虎在工棚那边喝茶,离得远。
我把铁锹插进箱子和泥土的缝隙里,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撬。
“嘎吱——”
箱子被我撬松了。
我把它拖出来,很沉,起码有五六十斤。
我把它拖到排水沟更深的拐角,用几块烂木板挡住。
心脏在胸腔里像要造反。
怎么办?
打开看看?
万一是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呢?
可那沉甸甸的手感,那股子从地底下冒出来的神秘劲儿,像无数只小手在挠我的心。
我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对着那个锈死的锁头,一下一下地砸。
“砰!”
“砰!”
声音不大,但每一声都像砸在我自己的心尖上。
终于,锁扣被我砸断了。
我深吸一口气,手都在抖,慢慢掀开箱盖。
箱子一打开,没有光。
只有一股子陈旧的、混着铁锈和泥土的霉味。
里面铺着一层烂得差不多的黑布。
我伸手揭开黑布。
那一瞬间,我忘了呼吸。
黄澄澄的。
一片黄澄澄的光,在昏暗的沟底,刺得我眼睛发疼。
不是那种亮光,是一种沉甸甸的、能把人魂都吸进去的颜色。
一根一根,码得整整齐齐。
金条。
我这辈子,只在电影里见过这玩意儿。
我伸手,哆哆嗦嗦地拿起一根。
好重。
冰凉,但又好像烫手。
上面刻着一些看不懂的字,还有数字。
我数了数,一层十根,下面好像还有。
我不敢再往下翻了。
我怕我当场就疯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什么我妈的病,我妹的学费,什么工地的苦和累,一瞬间全没了。
只剩下这箱金子。
发财了。
我这辈子,不,我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花不完的钱。
我猛地盖上箱子,环顾四周。
还是没人。
我把箱子重新推回泥里,用浮土盖好,做了个只有我能看懂的记号。
然后我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挖沟。
可我的腿是软的。
手里的铁锹,轻得像根稻草。
世界都变得不真实了。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在疯狂打转:怎么办?
晚上收工,趁着天黑,把箱子偷出去?
运回老家?
不,不行。这么重,目标太大。
我正胡思乱想,一个影子罩住了我。
“陈辉,你龟儿子挖到什么了?”
我一抬头,是王老虎。
他那双三角眼,像鹰一样盯着我刚才挖过的地方。
我的血,一下子凉到了脚底。
“没……没啊,王工头。”我的声音干得像砂纸。
“没?”王老虎冷笑一声,指着那片被我重新盖上的浮土,“那里的土怎么是新的?你当老子眼瞎?”
他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自己跳下沟,拿起我的铁锹就挖。
两下。
铁箱子就露了出来。
王老虎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光,比我看到的金光还贪婪。
他死死盯着我,又看看箱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打开。”他命令道。
我站着没动。
“我让你他妈的打开!”他吼了一声,一脚踹在我腿上。
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我知道,瞒不住了。
我认命地跳下去,当着他的面,掀开了箱盖。
王老虎凑过来,看到那一箱子金条,倒吸一口凉气。
他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是极度的震惊和狂喜。
他伸手,也拿起一根,放在嘴里咬了一下。
“我操……”他喃喃自语,“真的……”
然后,他猛地把箱子盖上,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
“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压低声音,眼睛里冒着凶光,“你敢说出去半个字,老子让你活不见人。”
我点点头,不敢说话。
“这东西,是国家的。”王老虎清了清嗓子,突然变得义正言辞,“挖出来了,就要上交。懂吗?”
我看着他,心里冷笑。
上交?
交给你自己吧。
“你小子运气好,发现了宝。”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大得我生疼,“放心,上交了国家会有奖励。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今晚,就睡我那屋。这箱子,我先替国家保管。”
他叫了两个他的心腹,一起把箱子抬进了他的工棚。
那是个独立的铁皮房,平时谁也不敢靠近。
我被他推搡着,也进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一股浓烈的汗臭和烟味。
箱子就放在他床底下。
他好像生怕我跑了,或者去告密。
“今晚你就在这打地铺。”王老虎扔给我一床发黑的破被子,“老实点。”
晚饭是他让一个亲信打来的,一盒饭,两块肥肉。
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铁皮墙,听着王老虎在外面跟人喝酒吹牛。
我的脑子,转得比任何时候都快。
上交?
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箱金子只要到了他手里,就跟国家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到时候,他会给我奖励?
他妈的,不杀我灭口,都算他发善心。
我十九岁,我不傻。
我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这几年,人心有多黑,我见得多了。
这箱金子,是我的。
是我挖出来的。
是老天爷可怜我,给我妈和我妹的救命钱。
凭什么给他王老虎?
凭他是个工头?凭他会耍横?
我越想,心越横。
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在我心里疯狂地长。
跑。
带着金子,跑。
跑到天涯海角,谁也找不到我。
可是,怎么跑?
箱子在他床底下,他睡在床上,外面还有他的人。
我赤手空拳,怎么抢?
抢了,怎么跑得掉?
工地在郊区,跑到大路上都要半个钟头。
我急得满头大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外面喝酒的声音渐渐小了。
我听到王老虎骂骂咧咧地走进来,一身酒气。
他看了我一眼,见我老老实实地缩在墙角,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脱了鞋,和衣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响起了震天的呼噜声。
机会。
我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我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很安静。
只有几声狗叫和远处传来的火车汽笛声。
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动作轻得像只猫。
我挪到床边,蹲下身子。
王老虎的呼噜声像打雷,这给了我巨大的勇气。
我伸手,探到床底下。
摸到了冰凉的铁箱子。
我试着往外拖。
很沉,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发出了轻微的摩擦声。
“沙……”
床上的呼噜声,停了。
我的魂都快吓飞了。
我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停了。
一秒。
两秒。
……
“呼噜噜——”
呼噜声又响了起来,比刚才还响。
他只是翻了个身。
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后背已经湿透了。
不能再拖了。
我咬咬牙,跪在地上,把上半身都探到床底下。
我用尽吃奶的力气,把箱子抱起来,一点一点地往外挪。
汗水滴在地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终于,箱子被我完整地抱了出来。
我把它轻轻放在地上,不敢有半点声响。
然后,我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门是从里面用插销插上的。
我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把插销拔出来。
“咔哒。”
一声轻响。
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床上的呼噜声,又停了。
我操。
我头皮都炸了。
我没敢回头,拉开门就往外闪。
“谁!”
身后,传来了王老虎含混的吼声。
我心里只有一个字:跑!
我抱着六十多斤的铁箱子,用我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进了黑暗里。
“抓贼啊!抓住他!”
王老虎的吼声,像炸雷一样在工地炸开。
几间工棚的灯瞬间亮了。
我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叫骂声。
我不敢回头,抱着箱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工地上狂奔。
这里我太熟了。
哪里有钢筋堆,哪里有沙子堆,我闭着眼睛都知道。
我绕开大路,专门挑那些黑暗的、没人走的小路跑。
箱子太沉了,铁皮的边角硌得我胸口生疼。
我的肺像要烧起来一样。
但我不敢停。
停下来,就是死。
我跑出了工地,跑到那条通往市区的土路上。
路上没有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摔了好几跤,膝盖和手肘都磕破了,血和泥混在一起。
但我顾不上疼。
我爬起来,继续跑。
身后的叫骂声和手电筒的光柱,越来越远。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我看到远处公路上的车灯。
我看到了希望。
我冲到公路边,躲在一个废弃的公交站台后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浑身都在抖,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怕的。
我把箱子放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活下来了。
我带着金子,逃出来了。
一辆长途大巴车,晃晃悠悠地开了过来。
我几乎是扑出去的,拦住了那辆车。
车门打开,售票员探出头,不耐烦地问:“干嘛的?”
“师傅,去哪儿都行,带我一程。”我从口袋里掏出我全部的家当,几十块皱巴巴的钱,塞了过去。
售票员看了看钱,又看了看狼狈不堪的我和我脚边的铁箱子,皱了皱眉。
“上来吧。”
我把箱子费力地拖上车,扔在最后一排,然后找了个角落坐下。
车上的人都在睡觉,没人注意我。
汽车发动了,慢慢驶离这座让我又爱又恨的城市。
我靠在冰冷的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黑暗。
我自由了。
但我也成了逃犯。
从今以后,陈辉这个人,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抱着一箱金条的亡命之徒。
车子一路向北。
我不敢问终点是哪儿,只要离那个工地越远越好。
我抱着那个铁箱子,像是抱着一颗定时炸弹。
我不敢睡,眼睛熬得通红,死死盯着车窗外。
任何一点警笛声,都能让我惊出一身冷汗。
两天一夜。
车子在一个我完全陌生的城市停了下来。
哈尔滨。
我下了车,十一月的哈尔滨,冷得像一把刀子,直接捅进我的骨头里。
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工衣,在站台上冻得瑟瑟发抖。
周围的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袄,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
我抱着箱子,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
接下来,去哪儿?
我不能回家。
王老虎肯定会去我老家找我。
我不能连累我妈和我妹。
我得找个地方,先藏起来。
我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小旅馆。
老板娘狐疑地打量着我,和我那个不伦不类的铁箱子。
“住店?”
“嗯。”
“身份证。”
我心里一紧。
我哪有什么身份证。
当年出来打工,年龄不够,身份证是假的。早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丢了。”我只能撒谎。
“丢了住不了。”老板娘一脸公事公办。
我急了,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十块的,塞过去。
“大姐,行个方便。我刚到这,钱包被偷了,就剩下这点钱。过两天就走。”
老板娘掂了掂那十块钱,塞进兜里,撇撇嘴。
“只能住一天。明天必须走。”
“行。”
我抱着箱子,进了一间又小又暗的房间。
一股浓重的霉味。
我反锁上门,把箱子塞到床底下,然后整个人瘫倒在床上。
安全了。
暂时安全了。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团。
我有了金子,可这些黄澄澄的玩意儿,不能吃,不能穿。
我身上,只剩下几块钱了。
我得把这些金条,换成钱。
可是怎么换?
去银行?
我他妈是疯了才会去银行。一进去,就等于自首。
九十年代,这种来路不明的黄金,绝对会把我查个底朝天。
我必须找黑市。
可我人生地不熟,上哪儿去找黑市?
我在那个小旅馆里,躲了两天。
饿了,就去外面买两个最便宜的馒头。
渴了,就喝自来水。
我不敢走远,就在附近转悠。
我像一个幽灵,观察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我发现,在火车站后面,有一片很乱的区域。
那里有很多摆地摊的,卖什么的都有。
还有一些一看就不是善茬的人,三五成群,眼神飘忽。
我觉得,这里可能有我想要找的门路。
第三天,我揣着一根金条,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去了那片地方。
我不敢直接问。
我装作一个想买点便宜货的外地人,在各个摊位前晃悠。
我看到一个卖旧邮票、旧钱币的摊子。
摊主是个瘦老头,戴着一副老花镜,看起来挺精明。
我觉得,这种人,路子可能比较野。
我凑过去,假装看他摊上的东西。
“老板,收东西吗?”我压低声音问。
老头眼皮都没抬,“什么东西?”
我看了看左右,从怀里把那个报纸包拿出来,在他面前,悄悄掀开一个角。
金色的光,一闪而过。
老头的眼睛,瞬间就从老花镜后面射了出来。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拖到摊子后面。
“哪儿来的?”他声音都在抖。
“你别管哪儿来的。你收不收?”
“收。”他斩钉截铁,“但是,价钱可不高。”
“多少?”
“这成色,不错。”他拿出个小手电,又拿出个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市场价,一克一百二。我只能给你……八十。”
他妈的,真黑。
一根金条,差不多一斤,五百克。
他这一转手,就要赚我两万块。
但我没得选。
“行。”我咬牙同意了。
我现在需要钱,需要在这个城市活下去的钱。
“在这里交易?”我问。
“你跟我来。”
他收了摊,带着我,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穿行。
最后,进了一个破败的筒子楼。
他家。
屋子里堆满了各种旧货,空气不流通,味道很难闻。
他拿出一个小秤,仔细称了称。
“五百零三克。”
他从一个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沓一沓的现金。
大部分是五十的,还有一百的。
他数了四万块钱给我。
“点点。”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我数了两遍,手都是抖的。
“以后还有,还来找你。”老头说,“规矩你懂。”
我点点头,把钱揣进怀里,转身就走。
走出那个筒子楼,我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
一根金条,换了四万块。
我箱子里,还有几十根。
我发财了。
我真的发财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买了一身新衣服。
厚实的棉袄,棉裤,还有一双大头皮鞋。
然后,我找了个澡堂子,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把那一身的泥、汗和霉运,全都洗掉。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虽然脸上还是稚气未脱,但眼神,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丝的狠厉。
我不能再住小旅D馆了。
那里人多眼杂,不安全。
我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在一个比较偏僻的老旧小区,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房子。
我一次性付了一年的房租。
房东看我出手阔绰,也没多问什么。
有了自己的窝,我把那箱金条,藏在了床板下面。
每天晚上,我都要拿出来看一遍,数一遍,才能安心睡觉。
那些金条,是我的命,也是我的护身符。
安顿下来后,我面临一个新的问题。
我怎么把钱寄回家?
直接寄,肯定不行。
一个小地方,突然收到一笔巨款,肯定会引起注意。
万一王老虎顺藤摸瓜,查到我家里怎么办?
我想了好几天,想到了一个办法。
我去了邮局,办了很多张匿名汇款单。
每次只汇三百、五百。
收款人地址,是我家。
但收款人的名字,我每次都写不一样的。
张三,李四,王五。
我让我妹去取钱的时候,就说是在外面打工的同乡,托她转交的。
我知道,这个法子很笨,也有风险。
但这是我当时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了。
第一次汇了五百块钱回去。
一个星期后,我鼓起我所有的勇气,在街边的公共电话亭,给我家打了个电话。
是妹妹接的。
“喂,哪位?”
听到她的声音,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小妹,是我。”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哥?!”妹妹在那头尖叫起来,“哥!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妈快急死了!”
“我……我在外面挺好的。换了个地方打工。”我撒着谎,心如刀割。
“你换地方怎么不跟家里说一声?前段时间,还有个姓王的工头来家里找你,凶神恶煞的,说你偷了工地的东西跑了!哥,你到底怎么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王老虎。
他还是找去我家了。
“他……他没对你们怎么样吧?”我急切地问。
“那倒没有。被村长和几个叔伯给骂走了。哥,你是不是真拿了人家的东西?你快还给人家啊,我们不能做这种事!”
我妹妹是个学生,单纯,正直。
我怎么跟她解释?
说我挖到了一箱金条?说那个工头想独吞?
她不会信的。
她只会觉得她哥哥,变成了一个小偷。
“小妹,你听我说。”我稳了稳心神,“我没偷东西。是那个工头陷害我。你别信他的。我过得很好,赚到钱了。”
“我给你汇了五百块钱,收到了吗?”
“收到了。可是……哥,这钱……”
“拿着!给妈看病,你好好上学!钱的事你别担心,哥有办法!”
我不敢再多说,匆匆挂了电话。
握着冰冷的话筒,我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无声地痛哭。
我知道,我回不去了。
至少,在王老虎这个威胁解除之前,我永远都回不去了。
我开始了一种隐居般的生活。
白天,我不敢出门。
我怕遇到熟人,虽然我知道,在这个几千公里外的城市,几率很小。
但我就是怕。
我买了台黑白电视机,整天就待在那个小屋子里,看电视,或者发呆。
我看着窗外,看着那些正常上下班,正常生活的人。
我觉得,我和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只有到了晚上,我才会戴上帽子,出去走走。
哈尔滨的冬天,夜晚很长,很冷。
我喜欢在松花江边走。
江面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像一块巨大的白玉。
江边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但这种刺骨的寒冷,能让我保持清醒。
我开始思考我的未来。
我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躲下去。
这些金子,总有一天会换完。
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开始。
我通过那个卖我金条的瘦老头,花了一大笔钱,办了一张新的身份证。
一个全新的名字,一个全新的户籍。
从那天起,我叫李志。
一个来自偏远林场的孤儿。
有了新身份,我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
我开始尝试着,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我不再整天躲在屋子里。
我开始去逛商场,去下馆子,去看电影。
我买了很多书。
我没上过多少学,这是我最大的遗憾。
现在我有钱了,有时间了,我想把那些错过的东西,都补回来。
我像一块海绵,疯狂地吸收着各种知识。
经济,历史,管理……
我一边学,一边观察这个正在飞速变化的社会。
九十年代,是中国遍地是机会的时代。
只要你敢想,敢干。
我手里有第一桶金,而且是很大的一桶金。
我不能让它就这么躺在床底下。
我要让钱,生钱。
我盯上了股票。
那时候,股票还是个新鲜事物。
很多人都觉得是骗人的。
但我从书上,从新闻上,看到了它背后巨大的潜力。
我拿出十万块,开了一个户。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研究那些K线图,研究各种上市公司的资料。
我像当年在工地上挖土一样,专注,投入。
我买的第一只股票,是一支深圳的本地股。
我买入的时候,八块钱一股。
半个月后,涨到了十二块。
我抛了。
净赚五万。
那五万块钱,比我卖掉一根金条换来的四万块,更让我激动。
因为,这是我用我的脑子,光明正大赚来的钱。
我好像找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不靠体力,不靠偷抢,靠智慧和胆识就能赢的世界。
我上瘾了。
我把越来越多的钱,投入到股市里。
我经历过一天赚十几万的狂喜,也经历过一周亏掉二十万的恐慌。
我的心,在那些红红绿绿的数字里,被反复捶打,变得越来越坚韧。
一年后,我最初投入的十万块,变成了八十万。
我把大部分钱都取了出来,换成了一根一根的金条,藏回了我的床底。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股市是赌场,能让你一夜暴富,也能让你一无所有。
而床底下的那些金条,才是我的根,我的底气。
我用赚来的钱,在哈尔滨的市中心,买了一套房子。
一百二十平,精装修。
当我拿到钥匙,站在这套完全属于我的房子里时,我哭了。
从那个潮湿发霉的工棚,到这个宽敞明亮的家。
我走了两年。
这两年,我像活了二十年。
我把剩下的金条,藏在了新家的一个秘密夹层里。
然后,我给家里,汇去了一笔“巨款”。
两万块。
我打电话告诉我妹,说我这两年在外面做生意,赚了点钱。
让她给妈换个好点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
电话那头,我妹喜极而泣。
她说,妈的身体好多了。
她说,她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她说,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都想你。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回去?
我怎么回去?
王老虎那张贪婪又凶狠的脸,像个噩梦,时时刻刻都盘踞在我脑海里。
我以为,只要我躲得够远,够久,他就会慢慢淡忘。
我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
我错了。
那天,我从证券公司出来,在路边等车。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在我身边停下。
车窗摇下。
一张我永生难忘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王老虎。
他瘦了,黑了,但那双三角眼,还是那么阴鸷,那么有攻击性。
他咧着嘴,对我笑。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陈辉……哦不,现在应该叫你李总了?”
我的血,在瞬间凝固了。
我感觉我全身的毛孔都收缩了,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怎么会找到我?
他怎么会知道我叫李志?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跑!
我转身就跑。
但两边的车门同时打开,下来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
“李总,别急着走啊。”王老虎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两年不见,聊聊?”
我被他们架着,塞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我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黑暗的、令人窒息的铁皮屋。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声音发颤,但努力保持着镇定。
“呵。”王老虎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你以为你跑到哈尔滨,换个名字,老子就找不到你了?”
“我花了两年的时间,我卖了老家的房子,我找了多少关系,我跑了多少地方……陈辉,为了找你,我他妈倾家荡产了!”
他突然激动起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
“那箱金子呢?!”他对着我咆哮,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说!在哪儿?!”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死死地盯着他。
我知道,我不能承认。
承认了,就是死。
“还他妈跟老子装蒜!”他一个耳光扇在我脸上。
火辣辣的疼。
我嘴里一股血腥味。
“陈辉,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冰冷的刀锋,贴在我的脸上。
“金子在哪儿。说了,我让你活。不说,我先挑了你的手筋脚筋,再把你扔进松花江喂鱼。”
我能感觉到,他不是在开玩笑。
他眼里的疯狂和绝望,告诉我,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该怎么办?
我的脑子飞速旋转。
报警?
不可能。警察一来,我怎么解释金子的来源?最后还是一个“上交国家”。
跟他拼了?
车里三个男人,我赤手空拳,就是送死。
唯一的办法,就是拖。
“金子……不在我这儿。”我艰难地说。
“在哪儿?”王老虎的刀,又逼近了一分。
“我……我卖了。”
“卖了?!”王老虎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他妈再说一遍!”
“我当时跑路,没钱。就……就找人卖了一部分。剩下的,我藏起来了。”我开始半真半假地编造。
“藏哪儿了?”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
“带我去!”
“我不能带你去。”我摇摇头,“那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能进去。你带我去,我们都得完蛋。”
我必须让他相信,金子不在我身上,也不在我住的地方。
我必须为自己争取时间。
“王工头,”我换了个称呼,语气也软了下来,“你看,你找到我了。我也跑不掉。我们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对不对?”
王老虎眯着眼睛,看着我。
“你想说什么?”
“那箱金子,见者有份。”我说出了我早就想好的台词,“你把我放了。三天后,我把属于你的那一份,给你。”
“我的那一份?”王老虎冷笑,“那他妈是老子的!全部都是老子的!”
“王工头,话不能这么说。”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金子是我挖出来的。没有我,你连金子的毛都看不到。现在,你找到了我,我愿意分你一半。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一半?”王老虎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对,一半。”我加重了语气,“你拿一半,我拿一半。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要是不同意,非要弄死我……那好,我们一起死。我保证,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这是我的赌博。
赌他的贪婪,会战胜他的愤怒。
果然,王老虎犹豫了。
他找了我两年,已经山穷水尽。
如果把我杀了,他可能真的什么都得不到。
但如果答应我,他至少能拿到一半。
那也是一笔他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巨款。
“我怎么信你?”他问。
“你没得选,只能信我。”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你什么也得不到。或者,你等三天,得到你下半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你自己选。”
车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我能听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
过了很久,王老虎把刀收了回去。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我等你三天。”
“这三天,你的人,得住在我家。”他补充道,眼神阴狠,“你敢耍花样,我先让你家里人,给你陪葬。”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用我妈和我妹威胁我。
这是我的软肋。
“可以。”我点点头。
车子开到了我住的小区。
王老虎跟着我,一起上了楼。
那两个壮汉,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一进屋,王老虎就被我房子的装修给镇住了。
“操,你小子挺会享受啊。”他酸溜溜地说。
他像巡视自己的领地一样,在每个房间都走了一遍。
最后,他一屁股坐在我柔软的沙发上。
“三天后,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他指的“人”,当然是我自己。
“可以。”
“钱呢?我要现金。”
“没问题。”
这三天,我活得像个囚犯。
王老虎就住在我家,吃我的,喝我的。
那两个壮汉,轮流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我不能打电话,不能出门。
我成了笼中的鸟。
但我没有坐以待毙。
我表面上,对他言听计从,逆来顺受。
但我的脑子,一刻都没有停过。
交出一半的金子?
不可能。
今天我交出一半,他尝到了甜头,明天他就会想要全部。
这种人,喂不饱。
而且,他已经威胁到了我的家人。
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底线。
我必须,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麻烦。
我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能让他彻底消失,又不会牵连到我的计划。
第二天,我假装顺从地问王老虎:“王工头,金子太多了,换成现金,体积太大。不好拿。要不,我直接给你金条?”
“金条?”王老虎眼睛一亮,“也行。”
他当然更想要金条。
现金会贬值,黄金不会。
“但是,我得出去一趟。”我说,“我得去联系那个买家。让他准备好。”
“我跟你去。”王老虎立刻说。
“不行。”我摇摇头,“那个买家,只认我一个人。而且他脾气很怪,看到生人,生意就黄了。”
“你他妈当我三岁小孩?”王老虎不信。
“我没骗你。”我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你想想,做这种生意的,哪个不是小心翼翼?我把金子藏在他那里,就是图个安全。我要是带你去,他以为我出卖他,黑吃黑,我们两个都别想活着出来。”
王老虎被我说得有点动摇。
“那你一个人去,跑了怎么办?”
“我跑不了。”我指了指门口,“你的人在这儿。而且,我的房子,我的钱,都在这儿。我往哪儿跑?最重要的是……”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家人,还在老家。我不敢跑。”
最后这句话,彻底打消了他的疑虑。
他觉得,他已经抓住了我的命脉。
“好。我让你去。”他终于松口了,“我给你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不回来,我就给你老家打电话。”
“一个小时就够了。”
我拿上钱包,出了门。
那两个壮逼,用警告的眼神,目送我离开。
我没有去联系那个瘦老头。
我去了另一个地方。
一个我通过别的渠道,认识的,更“黑”的人物。
我管他叫“刀哥”。
刀哥是哈尔滨地下世界的狠角色,手底下养着一帮亡命之徒。
只要给钱,什么事都敢干。
我找到刀哥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地下赌场里赌钱。
我把他叫到一边。
“刀哥,有笔生意,做不做?”
“什么生意?”刀哥吐了个烟圈。
“三十根金条。”我伸出三根手指,“帮我做掉一个人。”
刀哥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三十根?”他确认道。
“对。”
这几乎是我一半的家当了。
但我知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什么人?”
“一个叫王老虎的。外地来的。”我把王老虎的样貌,和他那两个手下的情况,都跟刀哥说了一遍。
“他现在,就在我家。他想要我的金子。”
刀-哥听完,笑了。
“有意思。黑吃黑,吃到我兄弟头上来了。”
我之前跟他做过几次小生意,关系处得还行。
“刀哥,这个人,很麻烦。他知道我老家在哪儿,用我家人威胁我。”我的声音冷了下来,“所以,我不要他受伤,也不要他坐牢。我要他……消失。”
刀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懂了。”
“事成之后,三十根金条,一根不少。”
“成交。”刀哥很干脆,“你怎么把他引出来?”
“明天,我会跟他约在一个地方,交接金子。”我把我的计划,详细地跟刀哥说了一遍。
“你小子,够狠。”刀哥听完,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这事,交给我了。”
从刀哥那里出来,我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与其被动地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我回到家的时候,离一个小时,还差五分钟。
王老虎看我准时回来,脸色缓和了一些。
“怎么样?”
“约好了。”我说,“明天晚上十二点,在城郊一个废弃的仓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为什么是晚上?为什么是那种地方?”王老虎很警惕。
“做我们这行的,不都这样吗?”我反问,“难道约在人民广场?”
王老虎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明天,我们三个,跟你一起去。”
“不行。”我立刻拒绝,“还是那句话,对方只认我一个。人多了,生意就黄了。你必须信我。”
“我怎么信你?”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你那两个手下,留在家里。”我说,“金子我不会一次性带过去。我会先带十根。交易成功了,我再回来拿剩下的。这样,你的人在我家,我带的钱也不多,我跑不了。你也能亲眼看到交易过程。这总行了吧?”
这个方案,听起来很公平,也很稳妥。
王老虎找不到任何破绽。
“好。就这么办。”他终于同意了。
他不知道,他已经一步一步,走进了我为他设下的陷阱。
第二天晚上,十一点。
我用一个黑色的旅行包装了十根金条。
然后,在王老虎的监视下,走出了家门。
他那两个手下,留在了家里。
这是计划最关键的一步。
我开着我的车,王老虎坐在副驾驶。
他的手,一直揣在怀里。
我知道,那里藏着那把匕首。
车子一路开往城郊。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
到了那个废弃的仓库。
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几声虫鸣。
“就是这儿?”王老虎问。
“嗯。”
我提着包,下了车。
王老虎紧随其后。
我们走进仓库,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呛人的灰尘味。
“人呢?”王老虎警惕地问。
“应该快到了。”
我话音刚落。
仓库的大铁门,“哐当”一声,从外面关上了。
几道刺眼的车灯,同时亮起,把整个仓库照得如同白昼。
十几个人,从暗处走了出来,手里都拿着家伙。
为首的,正是刀哥。
王老虎脸色大变。
“陈辉!你他妈算计我!”他反应过来,一把抽出匕首,就想来劫持我。
但我早有防备,往后一退,躲开了。
刀哥的人,一拥而上。
王老虎虽然凶悍,但双拳难敌四手。
很快,他就被几个人按倒在地。
“刀哥,就是他。”我指着地上的王老虎。
刀哥走过去,一脚踩在王老虎的脸上。
“外地的朋友,来哈尔滨发财,不先拜码头啊?”
“你们是谁?我跟他之间的事,跟你们没关系!”王老虎还在嘴硬。
“现在有了。”刀哥笑了笑,回头看我,“兄弟,你家里的那两位,怎么处理?”
“一起。”我冷冷地说。
我拿出我的大哥大(我后来买的,为了谈生意),拨通了我家的电话。
是王老虎的一个手下接的。
“喂?老虎哥?”
“你们可以走了。”我模仿着王老虎的口音说,“事情办完了。我跟陈辉,去外地拿剩下的钱。你们回旅馆等我消息。”
“好嘞,老虎哥。”
对方没有任何怀疑,挂了电话。
我看着刀哥,“他们马上会出来。”
“放心。”刀哥一挥手,他身后两个人立刻走了出去,埋伏在我家楼下。
半个小时后。
我的大哥大响了。
是刀哥打来的。
“搞定。”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看着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王老虎。
他用一种怨毒到极点的眼神看着我。
“陈辉……你……”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
“王工头,我本来,只想跑。是你,非要逼我。”
“是你,用我的家人来威胁我。”
“你找了我两年,我很佩服你的毅力。所以,我会给你一个体面的葬礼。”
我从旅行包里,拿出一根金条,放在他面前。
“这根金条,给你陪葬。”
然后,我站起来,对刀哥说:“剩下的,交给你了。做得干净点。”
“放心。”
我没有再看王老虎一眼,提着剩下的九根金条,走出了仓库。
当我重新坐回我的车里,关上车门的那一刻。
我感觉,我身体里的某个东西,也随着王老虎的消失,一起死去了。
那个十九岁的,从四川大山里出来的,只想挣钱给妈治病的少年,陈辉。
彻底死了。
活下来的,是李志。
一个心狠手辣,双手沾满罪恶的,有钱人。
我回到家。
屋子里,还留着王老虎的烟味。
我打开所有的窗户,让冬夜的冷风,把这一切都吹散。
第二天,我把二十九根金条,交给了刀哥。
我们之间,两清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王老虎,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他和他那两个手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我开始真正地,以李志的身份,规划我的人生。
我用手里的资本,开了自己的公司。
做建材生意。
因为我懂这个。
我从工地的最底层干起,我知道哪个环节能省钱,哪个环节是猫腻。
我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
几年后,我在哈尔滨,已经算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年轻企业家了。
我有了更多的钱,更大的房子,更豪华的车。
我把母亲和妹妹,都接到了哈尔滨。
我跟她们说,我以前的身份信息是错的,现在才改过来。
她们没有怀疑。
我给母亲用了最好的药,请了最好的护工。
她的病,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我送妹妹去了国外留学。
我给了她们我能给的一切。
我以为,我会感到幸福。
但没有。
每个午夜梦回,我都会回到九五年的那个夏天。
回到那个闷热的,满是泥土的工地。
我看到王老虎那张贪婪的脸。
我看到自己抱着铁箱子,在黑夜里狂奔。
我看到废弃仓库里,王老虎那双怨毒的眼睛。
这些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我的灵魂深处。
我知道,我这辈子,都洗不清了。
我赚了很多钱。
但我失去了心安理得。
有一年,我回了一趟四川老家。
村子还是那个村子,但已经物是人非。
我去了我父亲的坟前。
我跪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讲述他儿子这几年的经历。
我是该骄傲,因为我让家人过上了好日子?
还是该忏悔,因为我手上沾了不该沾的东西?
临走的时候,我去了当年那个工地。
那里已经盖起了高楼大厦,成了一个繁华的商业区。
没有人还记得,很多年前,一个叫陈辉的少年,曾在这里挖出过一箱金条。
也没有人知道,那箱金条,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也终结了另外几个人的一生。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十九岁的自己。
那个穿着破旧工衣,满身是汗,但眼睛里还有光的少年。
他看着我,在问我。
这一切,值得吗?
我没有答案。
我只是默默地吸完了那支烟,然后转身,汇入了茫茫人海。
我床底下那个秘密的夹层里,还放着一根金条。
就是当年,我准备给王老虎陪葬的那一根。
我没有给刀哥。
我把它留了下来。
它提醒着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也提醒着我,我的财富,建立在什么样的基础之上。
它是我成功的勋章。
也是我永恒的枷锁。
来源:言浅意更深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