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提起《大闹天宫》,不少人会想起孙悟空那身金光闪闪的铠甲、腾云驾雾的飘逸姿态。但鲜有人知,这部被誉为「民族动画巅峰」的作品,在诞生之初竟因「不够中国」备受争议。
提起《大闹天宫》,不少人会想起孙悟空那身金光闪闪的铠甲、腾云驾雾的飘逸姿态。但鲜有人知,这部被誉为「民族动画巅峰」的作品,在诞生之初竟因「不够中国」备受争议。
当孙悟空的金箍棒挥出第一缕水墨云烟时,中国动画界正经历一场关于「民族性」的灵魂拷问:怎样的动画,才算真正的「中国风」?这场持续十年的探索,藏着国产动画从「形似」到「神似」的蜕变密码。
1950年代的国产动画,对「民族特色」的理解简单直接。
就像给洋娃娃穿上肚兜、戴上瓜皮帽,早期动画的「民族化」停留在视觉层面——《舒振东华文打字机》里的旗袍女性、《龟兔赛跑》中的竹林庭院,看似「中国元素」堆砌,实则是对传统的浅层模仿。
1955年的《神笔》算是进步,改编自民间故事,主角马良穿上对襟衣,但背景线条和角色动作仍带着苏联动画的影子,像是「穿着汉服的外国小孩」。
直到1958年《猪八戒吃西瓜》出现,才让观众眼前一亮。
这部剪纸动画里,猪八戒的肥耳朵会随动作晃动,吃西瓜时瓜汁顺着下巴滴落,活脱脱一个贪吃的「中国式胖和尚」。
更绝的是用民间剪纸技法呈现的西瓜地,风吹草动都带着剪纸特有的「毛刺感」,一下子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这时人们才意识到:民族性不是生硬的符号,而是生活气息的自然流露。
1960年,美影厂厂长特伟提出「创造民族的美术电影」,给这场探索定了调:「不是让角色穿上古装就算民族化,而是让他们的思想、动作、情感都像中国人。」
《骄傲的将军》里的将军,得意时挑眉甩袖像京剧武生,失意时垂头丧气的驼背姿态,活脱脱一幅「满招损」的古画;
《小蝌蚪找妈妈》更绝,直接把齐白石的水墨虾「复活」,蝌蚪摆动尾巴的弧度都透着国画的「留白之美」。特伟的话一针见血:「真正的中国风,是让观众一看就知道——这故事只能发生在这片土地上。」
但在那个特殊年代,「民族性」很快与「政治性」绑在了一起。夏衍一句「民族化是政治任务」,让动画创作成了「文化战线」的战场。
于是我们看到:《渔童》里的老渔夫从民间故事主角变成阶级斗士,《红军桥》里的神仙妖怪全成了革命盟友,连《小鲤鱼跳龙门》都要加入「水电站」元素,生怕观众看不出「社会主义建设成就」。
这种「政治先行」的思路,让不少作品成了「中国元素+革命口号」的夹生饭。
好在艺术家们在夹缝中找到了出路。靳夕在《美术片的艺术虚构》中,引用《文心雕龙》里「隐意以指事,谲譬以言理」,论证动画虚构的合理性:「古人早就说过,用寓言讲道理才是艺术的真谛。」
他一边用《文心雕龙》为动画正名,一边大胆肯定苏联动画《灰脖鸭》的艺术价值:「好的动画语言是共通的,就像中国画也能吸收西洋光影。」
这种超越政治的艺术自觉,让《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既有《西游记》的野性,又有「反抗权威」的现代精神——当他喊出「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时,既是古典神话的延续,也是新时代精神的投射。
但不得不说,当时的「民族性」讨论存在严重滞后。万氏兄弟早在1936年就提出「动画要有中国幽默」,但直到1960年代,《电影艺术》的讨论还停留在「肚兜该绣什么花纹」「背景用山水还是楼阁」。
华君武评价张光宇的一番话,道破了困局:「在上海十里洋场学了外国变形技巧不可怕,怕的是丢了中国人的『神』——那种骨子里的幽默和韧性。」
1960年代的几场座谈会,暴露了「民族性」实践的深层矛盾。《美丽的小金鱼》被批「洋味重」,但它用西洋管弦乐配中国民间故事,旋律里藏着《茉莉花》的变奏;
《猪八戒吃西瓜》大受欢迎,却被批评「缺乏思想深度」。这种非黑即白的评价,恰恰反映出当时对「民族性」的理解陷入了形式主义怪圈。
真正的突破来自水墨动画的探索。1960年的《小蝌蚪找妈妈》没有一句台词,只有水墨晕染的荷叶、摇曳的水草,和一群摇头摆尾的蝌蚪。
当蝌蚪终于找到妈妈,水墨背景突然变得透亮,这种「无言之美」暗合了中国传统美学的精髓——不直白说教,而是让观众在留白中感受「寻亲」的喜悦。
靳夕在分析这部作品时说:「民族性不是让角色开口讲大道理,而是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中国式含蓄』——就像国画里的留白,看似空无一物,实则意境万千。」
今天再看这段历史,会发现「民族性」争论本质是文化自信的成长阵痛。从《大闹天宫》被质疑「像外国超人」,到《长安三万里》用动画重现盛唐诗意,我们终于明白:真正的中国风,不是剪纸、水墨等元素的堆砌,而是用东方哲学思维讲好故事。
就像《深海》用粒子水墨重构《山海经》,表面是技术创新,内核却是「万物与我为一」的道家思想——这才是真正的「民族魂」。
《骄傲的将军》用「满招损」的古训警示世人,《大护法》用荒诞寓言探讨个体与群体的关系,两者相隔半个世纪,却同样直击人心。
真正的民族动画,要能把「中庸」「和谐」等传统思想,转化为现代人对公平、自由的追求。就像《哪吒之魔童降世》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既是对古典神话的颠覆,也是对个体价值的现代诠释。
万籁鸣早年模仿迪士尼,最终创造出独一无二的孙悟空;《小蝌蚪找妈妈》借鉴西方动画的运动规律,却成为东方美学标杆。特伟当年那句「关起门来谈民族性,只会越谈越窄」,在今天更显深刻。
看《黑神话:悟空》用3A技术重构《西游记》,你会发现:当我们不再纠结「像不像传统」,而是专注「有没有中国精神」,国产动画反而打开了新境界。
从「肚兜加山水」的简单模仿,到水墨动画的意境表达,中国动画用十年时间明白了一个道理:真正的文化自信,不是对外来文化的抗拒,而是对自身精神内核的深刻理解。
当《大闹天宫》的金箍棒既能舞出京剧的程式美,也能打出科幻的未来感,我们终于可以说:中国动画,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呼吸方式」。
华君武曾说:「民族风格不是画出来的,是从文化血脉里自然流淌出来的。」
或许,当我们不再刻意追求「中国风」,而是让每个角色的悲欢离合、每个故事的起承转合,都带着中国人特有的情感逻辑,那才是国产动画真正走向世界的起点——因为真正的「中国魂」,从来不是刻意雕琢的符号,而是刻在骨子里的文化基因。
来源:木鱼脑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