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意中发现,老实巴交的父亲,竟是潜逃多年的通缉犯

B站影视 欧美电影 2025-11-12 13:50 1

摘要:我叫林梦,二十三岁,一家半死不活的广告公司文案,每天的工作就是把“震撼”和“绝了”这两个词排列组合,塞进甲方要求的各种缝隙里。

我无意中发现,老实巴交的父亲,竟是潜逃多年的通缉犯

1

那天下午,我的人生被一个手机推送彻底劈成了两半。

一半是过去二十三年,我所熟悉、依赖、甚至有点嫌弃的庸常生活。

另一半,是此后每一个被怀疑和恐惧浸泡的日夜。

我叫林梦,二十三岁,一家半死不活的广告公司文案,每天的工作就是把“震撼”和“绝了”这两个词排列组合,塞进甲方要求的各种缝隙里。

工资不高,梦想不大,下了班就想回家躺着,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还和爸妈挤在一套九十年代的老公房里。

我爸,林卫国,一个典型的、扔进人堆里三秒钟就找不着的中年男人。

他不抽烟,不喝酒,最大的爱好是饭后看《动物世界》,以及修理家里一切发出异响的东西。

我妈,陈淑芬,社区广场舞的积极分子,热衷于转发各种养生谣言和砍价链接。

他们俩就像中国千千万万最普通的夫妻,日子过得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

而我,就是那杯水里泡着的一枚乏善可chen的枸杞。

那个下午,我正摸鱼。

领导不在,我缩在工位角落里,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短视频。

一个名为“天网恢恢”的警务纪实账号,推送了一条“陈年积案回顾”的合集。

我纯粹是出于猎奇,点了进去。

视频的配乐阴森,画面是那种老旧的、带着雪花点的监控翻拍。

“1998年,南城市发生一起特大金店抢劫杀人案,三名犯罪嫌疑人持械抢走价值三十余万元黄金饰品,并导致一名店员死亡……”

播音腔冷静得没有一丝感情。

我划拉着屏幕,对那些模糊的黑白头像毫无兴趣。

直到一张彩色修复的通缉令照片,毫无征兆地撞进我的瞳孔。

照片上的男人,二十出头,理着那个年代流行的板寸,眼神凶狠,嘴角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轻蔑。

很陌生。

但又该死的熟悉。

我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猛地一缩。

我把手机屏幕凑到眼前,几乎要贴在鼻子上。

那张年轻的、充满戾气的脸,和我爸那张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脸,缓缓重叠。

眉骨的形状。

鼻梁的弧度。

尤其是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浅褐色的痣。

我爸也有。

一模一样的位置。

2

“轰”的一声,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周围同事敲击键盘的声音,窗外马路的鸣笛声,瞬间都离我远去。

我只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我爸?林卫国?

那个连跟菜市场小贩吵架都会脸红的男人?

那个我从小到大连一句重话都没对我说过的父亲?

抢劫?

杀人?

我感觉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我颤抖着手,把照片放大,再放大。

通缉令上的名字是:张武。

籍贯:南城市。

我松了一口气,又 instantly 提起了另一口气。

我爸叫林卫国。老家是北方的,一个小县城。他说过很多次。

可我从来没跟他回去过。一次都没有。

他也从来不提老家的任何亲戚朋友,就好像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我妈说,他那边的人早就断了联系。

小时候我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来,这正常吗?

我死死盯着那个名字,“张武”。

这个名字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我的脑子,盘踞在那里,吐着信子。

我 frantically 地往下滑,想看更多信息。

案情描述里写着,三名嫌犯中,两人已于案发后数年内先后落网,并被执行死刑。

唯有主犯张武,人间蒸发,至今在逃。

悬赏金额:二十万元。

二十万。

我爸的命,值二十万。

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

我猛地锁掉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一张惨白的脸。

我环顾四周,同事们都在各忙各的,没人注意到我的异常。

我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把手机塞进口袋,心脏还在狂跳。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证据。

或者说,我需要一个推翻这一切的证据。

我冲进卫生间,用冷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

镜子里的我,眼神涣散,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我对自己说,林梦,你疯了。

你看错了。

世界上人有相似,这太正常了。

一颗痣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可是,那股来自血缘深处的直觉,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我的喉咙。

我无法呼吸。

3a

那天我是怎么熬到下班的,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自己像个游魂,机械地打卡,挤上地铁,走进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巷。

我们家住顶楼,六楼,没电梯。

我一级一级地往上爬,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楼道里堆满了邻居家的杂物,昏暗的声控灯因为我的脚步而忽明忽暗。

光影交错中,我觉得自己正走回一个巨大的骗局里。

走到家门口,我掏钥匙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插不进锁孔。

“咔哒。”

门开了。

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是我最爱吃的红烧排骨的味道。

“小梦回来啦?”我妈从厨房探出头,系着她那条小碎花的围裙,“快去洗手,马上开饭了。”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太一样了。

一样到让我觉得虚假。

我爸正坐在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修理我的蓝牙耳机。

那个耳机我前几天还跟他抱怨,说右耳没声音了,准备扔了买个新的。

他说:“别扔,我给你看看。”

此刻,他面前的小茶几上,铺着一块眼镜布,上面摆着各种精密的螺丝刀和镊子。

他低着头,侧脸的轮廓在暖黄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皱纹,鬓角也染上了风霜。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的形象。

勤劳,节俭,沉默,爱着自己的家和女儿。

我看着他,看着他左眼下方那颗浅褐色的痣。

通缉令上那张凶狠的脸,和眼前这张温和的脸,在我脑海里疯狂地撕扯。

“爸。”我轻轻地喊了一声。

他抬起头,看见我,笑了。

那笑容很憨厚,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回来了?看,我给你弄好了。”他拿起耳机,得意地晃了晃,“就是里面一根线松了,我给你焊上了,你试试。”

我走过去,接过耳机。

冰冷的塑料外壳,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我把他递过来的右耳耳机塞进耳朵里。

熟悉的音乐前奏响了起来。

清晰,立体。

“怎么样?行了吧?”他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我该说什么?

谢谢你,爸。

谢谢你,一个可能杀了人的抢劫犯,在二十多年后,如此耐心地帮我修好了一个几十块钱的耳机?

这太荒谬了。

太他妈的荒谬了!

4g

晚饭桌上,气氛诡异。

诡异的只有我。

我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今天菜市场的菜价,哪个摊位的西红柿又新鲜又便宜。

我爸默默地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排骨,说:“多吃点,看你最近瘦的。”

我扒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在我爸的脸上逡巡。

我看他的手。

那是一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

常年的修理工作,让他的指甲缝里总是带着洗不掉的油污。

就是这双手,拧过螺丝,焊过电线,也给我扎过辫子,削过苹果。

这双手,会去持械抢劫吗?

会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吗?

“你看你爸干嘛?他脸上有花啊?”我妈终于发现我的不对劲。

我爸也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没……没什么。”我 hastily 地低下头,“就是觉得,我爸好像老了。”

我说完,自己都愣住了。

我爸也愣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化开,带着一丝不易察arange的落寞。

“人哪有不老的。”他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酒,这是他唯一的“不良嗜好”,每天晚饭雷打不动喝一小杯。

他抿了一口,辣得微微皱眉,然后长舒一口气。

“只要你们娘俩好好的,我老了也值。”

我妈白了他一眼:“说什么丧气话呢!你还年轻着呢。”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放下碗筷,说:“我吃饱了,你们慢吃。”

然后逃一样地回了我的房间。

我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眼泪,终于决堤。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

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委屈?

我的父亲,我叫了二十三年“爸爸”的男人,他到底是谁?

我的人生,我的家庭,我所认知的一切,难道都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上?

我打开手机,再次点开那个视频。

通缉令上的“张武”,和我爸林卫国。

我一遍遍地对比。

越看,心越沉。

我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关于“南城98特大金店抢劫案”的一切。

当年的新闻报道,论坛里的陈年旧帖,甚至是一些捕风捉影的八卦。

信息很零散。

我知道了死者的名字,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刚上班没多久。

那天她本来是休假的,因为同事临时有事,她才去顶的班。

一把尖刀,刺中了她的腹部。

报道说,是主犯张武在逃跑时,为了摆脱她的拉扯而下的手。

我的心脏像被那把尖刀狠狠捅了一下。

我关掉手机,把脸埋在膝盖里。

黑暗中,我仿佛看见那个女孩倒在血泊里的样子。

也看见了“张武”那张年轻又凶狠的脸。

我不敢想。

我真的不敢想。

5h

接下来的几天,我活得像个双面间谍。

在爸妈面前,我努力维持着正常。

上班,下班,吃饭,看电视。

但我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看我爸的眼神,总是带着一丝我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审视和探究。

他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疏远。

好几次,他想跟我说点什么,都被我刻意避开了。

“小梦,你是不是工作上不顺心啊?”他会笨拙地问。

“没有,挺好的。”我回答。

“那怎么老是不高兴?”

“想多了,爸。”

我们的对话,变得越来越简短,越来越客套。

家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稀薄起来。

我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查”他。

我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柜子。

我想找到一些关于他过去的东西。

一张老照片,一封旧信,任何能证明他叫“林卫国”,来自那个北方小县城的东西。

但我什么都没找到。

我们家没有相册。

我妈说,以前搬家的时候弄丢了。

这个理由,我以前信,现在不信了。

我只找到了一些证件。

他的身份证,户口本。

上面的信息都天衣无缝。

姓名:林卫国。出生年月:1973年。地址:就是我们现在住的地方。

籍贯那一栏,写着那个我从未去过的北方县城。

我看着身份证上他那张中年男人的标准照,照片上的他面无表情。

我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这张身份证,会不会是假的?

我听说过,以前的管理没那么严,弄一套假身份不是不可能。

尤其是对于一个存心要“人间蒸发”的人来说。

我偷偷拍下了他的身份证照片。

我有一个大学同学,毕业后考进了公安系统,在户籍科工作。

我想找他帮忙查一下。

这个念头让我心惊肉跳。

我在干什么?

我在调查我爸。

如果查出来是真的,那一切都是我庸人自扰。

可如果……如果查出来是假的呢?

如果系统里根本没有“林卫国”这个人,或者“林卫國”另有其人呢?

我将亲手把我的父亲,送上绝路。

我拿着手机,在我同学的聊天框里,打下了一行字,又删掉。

删了又打。

我犹豫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去了公司。

我最终还是没有把那张照片发出去。

我不敢。

我怕那个我无法承受的结果。

6

我决定换一种方式。

从我妈那里下手。

我妈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如果我爸真的有天大的秘密,她不可能一无所知。

他们俩的感情很好,那种相濡以沫的、经过时间考验的好。

我爸沉默寡言,我妈热情爽朗,性格互补。

我经常看见他们在厨房里,一个洗菜,一个切菜,偶尔说两句话,画面很温馨。

如果我爸是逃犯,那我妈是什么?

是包庇犯?还是……也是受害者?

她是被我爸骗了,还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

我找了个周末,我爸出去跟他的老伙计下棋了。

家里只有我和我妈。

我假装不经意地跟她聊起天。

“妈,我昨天看电视,有个节目是帮人寻亲的,可感人了。”我一边削苹果一边说。

“是吗?”我妈正在织毛衣,“那都是剧本,骗人眼泪的。”

“说起来,我长这么大,好像从来没见过我爸那边的亲戚啊。”我把话题引了过去。

我妈织毛衣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秒钟,但我捕捉到了。

“都……都断了联系了。”她低着头,继续织着,“他那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闷葫芦一个,不爱跟人来往。”

“一个人都没有吗?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一个都没有?”我追问。

“你爷爷奶奶走得早,他又是独生子,哪来的叔叔伯伯。”我妈的语气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哦……”我故意拉长了音,“那你们当年是怎么认识的呀?我好像都没听你们说过。”

这个问题,我小时候也问过。

他们的答案总是很模糊。

“就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呗。”

“哪个介绍人啊?”

“哎呀,你问那么清楚干嘛!”

每次都这样,不了了之。

这次,我不想再不了了之。

我妈停下了手里的活,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神有些复杂。

“小梦,你今天怎么了?老问这些干嘛?”

我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直视着她的眼睛。

“妈,你跟我爸,是不是在南城认识的?”

“南城”两个字一出口,我妈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手里的毛衣针“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我心里咯log了一下。

完了。

猜对了。

7g

“你……你胡说什么!”我妈的声音都在发抖,她弯腰去捡那根针,却怎么也捡不起来。

“哪个南城?我听都没听过。”

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蹲下身,帮她捡起毛衣针,握住她冰冷的手。

“妈,你别骗我了。”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她心上。

“我……我都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她猛地抽回手,眼神慌乱地躲闪着。

我没有直接说出通缉令的事。

我怕刺激到她。

我换了一种更委婉的方式。

“我看见了……关于南城的新闻。很久以前的。”

我妈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像在为我们这个家倒计时。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

她突然哭了。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无声的抽泣。

她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一颗砸在她的毛衣上。

我慌了。

我从小到大,没见过我妈哭成这样。

我过去抱住她。

“妈,你别哭啊,妈……”

她在我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小梦……我的小梦……”她哽咽着,“妈对不起你……我们对不起你……”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颤声问。

她哭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她拉着我的手,把我带到沙发上坐下。

她的手还是很凉。

“有些事,本来想瞒你一輩子的。”她擦干眼泪,眼神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悲戚和决绝。

“你爸他……他不是个坏人。”

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

我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下。

当一个人需要用“他不是个坏人”来作为开场白时,那他十有八九,是做过“坏事”的。

“我们确实是在南城认识的。”她缓缓地开了口,像是在講一个别人的故事。

“那时候,我刚从老家出来打工,在一家饭店当服务员。你爸……他那时候不叫林卫国,他叫张武。”

张武。

这个名字从我妈嘴里说出来,比我在通缉令上看到,还要让我感到窒ur。

“他就在我们饭店对面的一个工地上干活。人很瘦,但是很有力气。不爱说话,但是干活特别卖力。”

我妈的眼神,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我那时候老是被客人欺负,有一次一个喝醉的客人拉着我不放,是他冲过来,一拳就把那人打倒了。”

“他为了我,跟人打架,被工头开除了,还赔了钱。”

“我觉得他是个好人。有担当。”

“后来我们就……就在一起了。”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这是一个俗套的英雄救美的爱情故事开头。

但我知道,故事的后面,一定不美好。

“他跟我说,他家里穷,父母都病死了,一个人出来闯荡。我相信了。”

“我们在一起很开心,虽然穷,但是有盼头。我们计划着攒点钱,就回我老家结婚。”

“直到……直到出事那天。”

我妈的声音又开始发抖。

“我只知道,他跟工地上几个兄弟,去找黑心的老板要工钱。他们被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

“然后……然后就出事了。”

“他那天晚上回来,浑身是血,不是他的。他塞给我一个包,里面全是钱,让我赶紧跟他走。”

“他说,出大事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吓坏了,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不说,就一个劲儿地催我走。”

“我们就那样,连夜跑了。从南城,一路往北,跑了好几个省。”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不是去要工钱。”

“他们是去抢了金店。”

“还……还死了人。”

我妈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我坐在她身边,浑身冰冷。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大概,但亲耳听我妈证实这一切,那种冲击力,还是让我几乎崩溃。

我爸,张武,真的是那个通ator犯。

而我妈,从一开始就知道。

她不是受害者。

她是共犯。

他们一起,用一个谎言,编织了我二十三年的安稳人生。

8h

“那……林卫国这个身份呢?”我木然地问。

我妈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们跑到北方一个很偏僻的小镇,躲了两年。你爸他……他很聪明,学东西很快。他找人弄了一套假的身份证明。”

“那时候管得松,花点钱就能办到。”

“从那天起,他就叫林卫国了。张武……已经‘死’了。”

“我们换了城市,来到了这里。他找了个修配厂的活,凭着手艺吃饭。我进了纺织厂。我们小心翼翼地生活,不敢跟任何人深交,不敢惹任何事。”

“后来,就有了你。”

有了我。

我是这个巨大谎言之上,开出的一朵“无辜”的花。

“妈,”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你们……你们有没有想过,那个死去的人?那个女孩?”

我妈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

“想过。怎么可能没想过。”

“你爸这二十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经常半夜做噩梦,喊着‘对不起’。”

“他说,他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那天没拦住他们。他本来只是想去要工钱,是带头的那个人,临时起意,说干一票大的。”

“你爸他……他没想杀人。那女孩拉着他不放,他慌乱中推了她一把,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人……”

我妈说不下去了。

可这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是主犯之一。

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他们而逝去。

这是一个无法辯解,也无法饶恕的事实。

“这些年,我们赚的钱,除了家用,你爸都让我匿名捐出去了。他说,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影子。他不敢快乐,不敢享受。他对你好,对这个家好,是在赎罪。”

赎罪?

用二十多年的“好人”生活,去赎一个杀人的罪?

这笔账,该怎么算?

法律会认吗?道德会认吗?

我,该认吗?

“小梦,妈求你。”我妈突然跪了下来,抓着我的裤腿。

“你爸他……他真的改了。他现在就是林卫国,他不是张武了。”

“你不能……你不能去举报他。你这么做,就是毁了我们这个家啊!”

“他要是被抓了,就是死路一条!你忍心看着你爸去死吗?”

我看着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的母亲。

她头发乱了,脸上满是泪痕。

她不再是那个每天跳广场舞、为了一毛钱菜价而斤斤計較的市井妇人。

她是一个爱着丈夫、也爱着女儿,却被命运和选择困住的可怜女人。

我的心,像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是法律,是正义,是那个无辜死去的女孩。

另一半,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我该怎么办?

我扶起我妈,说:“妈,你起来。我……我需要时间想想。”

我逃回了房间。

我知道,我妈今天说的,也未必是全部的真相。

她肯定会下意识地为我爸开脱,减轻他的罪责。

“他没想杀人”,“是另一个人动的手”。

这些话,有几分是真的?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道德困境。

举报,还是沉默?

这是一个电车难题。

铁轨的一边,是一个陌生的亡魂和所谓的“社会公义”。

另一边,是我血脉相连的父亲。

而扳动轨道的人,是我。

9

从那天起,我们家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平静。

我和我妈之间,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我们都很有默契地在我爸面前,表现得和往常一样。

但我知道,我们都在演戏。

我妈的笑容里,总是带着一丝祈求和讨好。

她会变着法地给我做我爱吃的菜,会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脸色。

她怕我。

怕我这个“审判者”,随时会做出那个决定。

而我,也活在巨大的煎熬里。

我开始失眠。

一闭上眼,就是通缉令上那张脸,和那个死去的女孩。

我甚至会幻想警察破门而入的场景。

我爸被戴上手铐,我妈哭喊着瘫倒在地。

然后,我会被邻居指指点点。

“看,就是她家,她爸是杀人犯。”

“听说还是她亲女儿举报的,真是个狠心的白眼狼。”

我光是想想这些,就觉得不寒而栗。

我对我爸的感情,也变得极其复杂。

我看着他日渐佝偻的背影,看着他修理东西时专注的神情,看着他给我夹菜时憨厚的笑容。

我无法把他和那个凶残的“张武”联系起来。

他真的是在赎罪吗?

他对我所有的好,都只是为了减轻他内心的罪恶感吗?

那我算什么?

一个赎罪的道具?

有一次,我故意试探他。

晚饭时,我假装看手机新闻,然后“呀”了一声。

“怎么了?”我妈紧张地问。

“没什么,看到一个新闻。说一个潜逃了十几年的犯人,因为现在到处都是人脸识别,被大数据给筛查出来了。”我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我爸的反应。

他夹菜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他脸上的肌肉,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默默地把菜放进碗里,低头吃饭。

但他那天晚上,一口酒都没喝。

吃完饭,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但眼神是空的。

我知道,我的话,戳中了他。

他也在害怕。

这二十多年的平静生活,对他来说,就像是偷来的。

他随时都准备着,失去这一切。

那天晚上,我听见他和我妈在房间里小声吵架。

这是我记忆里,他们第一次吵架。

“……都怪你!白天就不该跟孩子说那些!”是我爸压抑着愤怒的声音。

“我能怎么办?孩子都问到脸上了!我能怎么办!”是我妈的哭腔。

“她知道了……她肯定知道了……”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她是咱们的亲闺女!她还能去告发你不成?”

“你懂什么!她从小就正直!她跟你不一样!”

“林卫国!你什么意思!我跟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图什么!到头来我还不如闺女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站在门外,浑身发冷。

“她从小就正直。”

我爸是这么评价我的。

是啊,我从小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

考试考第一,捡到钱交给警察叔叔,扶老奶奶过马路。

我的人生观、价值观,都是他们一手塑造的。

他们教我要做一个诚实、善良、有正义感的人。

可现在,他们却在祈求我,放弃我的正義感。

这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大的讽刺吗?

10

我决定去找那个“源头”。

南城。

我需要知道,1998年的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能只听我妈的一面之词。

我请了几天年假,跟我妈说,公司组织团建。

我妈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不安,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帮我收拾行李。

“路上小心。”她在我出门前,塞给我几千块钱,“钱不够了跟妈说。”

我爸也出来送我。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最后,他只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怕我一看,就走不了了。

我买了去南城的高铁票。

这是我第一次踏上这座城市。

一座和我父亲的命运,和我整个家庭的命运,都紧紧捆绑在一起的城市。

南城是一座繁华的南方都市,跟我从小长大的北方小城完全不同。

空气是湿润的,街道两旁是高大的榕树。

我按照网上查到的地址,找到了当年的案发地。

那家“老凤祥金店”,早就已经不在了。

取而代circle之的,是一家时尚的连锁咖啡馆。

人来人往,年轻的男女们在这里说笑、拍照。

谁也想不到,二十多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起血案。

我像个幽灵一样,在附近徘徊。

我想找到一些当年的痕迹,或者能回忆起当年事件的“老人”。

我在附近的老旧小区里转悠,跟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大爷、老大妈搭话。

“阿姨,跟您打听个事儿。二十多年前,对面是不是有个金店,出过事?”

大多数人都摇头,说不记得了。

或者只是模糊地有点印象。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抢劫嘛,那个年代多得很。”

只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大爷,听到我的问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你是说老凤祥那事儿吧?我记得。”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是是,大爷,您能跟我说说吗?”

老大爷叹了口气,指了指对面的咖啡馆。

“就是那儿。那天下午,动静可大了。警车呜哇呜哇地叫。”

“我那时候腿脚还好,还跑过去看了热闹。”

“听说死了个小姑娘,可怜哦,才二十岁。”

“抓到两个,跑了一个。那个跑了的,听说最狠,就是他动的手。”

老大爷的话,像一把锤子,一下一下砸在我心上。

“最狠的那个……”

“对。听警察说,那小姑娘就是个服务员,也没想拦他们,就是吓傻了,下意识抓了一下。那个姓张的,回头就是一刀。”

老大爷摇着头,满脸惋惜。

“你说这人,心怎么就那么毒呢?”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跟我妈说的版本,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我妈说,我爸是“慌乱中推了一把”。

而目击者(或者说,是当年的坊间传闻)的版本是,“回头就是一刀”。

哪个是真的?

我宁愿相信我妈。

但我理智告诉我,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丈夫和家庭,是会撒谎的。

而坊间传聞,虽然可能添油加醋,但往往也反映了一部分当时的事实。

我的心,又往下沉了幾分。

11

我不甘心。

我决定去当年的派出所看看。

当然,我不可能直接进去问案情。

我编了个理由。

我说我是个写网络小说的,想写一个以陈年旧案为背景的故事,来采风。

接待我的是一个年轻的警察。

他对我这个“作家”的身份,显然没什么兴趣。

“案情是不能随便透露的,有纪律。”他公事公办地说。

“警察叔叔,我就是了解一下大概背景,不涉及具体细节。”我裝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您看,我大老远跑来……”

也许是我的态度比较诚恳,也许是他那天心情好。

他松了口。

“行吧,你想知道什么?”

“就是98年那个金店抢劫案。那个在逃的嫌犯,张武,现在有线索了吗?”

年輕警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你这作家,还挺会挑。这可是我们所里挂了二十多年的案子了。”

他打开电脑,熟练地敲击着键盘。

“张武……喏,就这些公开信息了。”他把屏幕转向我。

还是那张通缉令。

下面是一些简单的案情描述,跟我在网上看到的差不多。

“没……没什么新的进展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哪有那么容易。”他摇摇头,“二十多年了,人海茫茫。可能早就改名换姓,娶妻生子了。甚至……可能早就死了。”

娶妻生z子。

这五个字,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不过……”年轻警察话锋一转,“最近这个案子,又被重新提起来了。”

“为什么?”我立刻追问。

“技术进步了嘛。现在全国都在搞人像对比,数据库越来越完善。很多陈年积案的逃犯,都是这么被找到的。我们所里也把‘张武’的资料重新提交上去了,希望能有奇迹吧。”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冰窖里。

人像对比。

大数据。

我爸那天晚上僵硬的脸,又浮现在我眼前。

原来,那把悬在他头顶二十多年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经悄然落下了。

不是我扳动的轨道。

是时代。

是科技。

他终究,是逃不掉的。

“那……那个死去的店员,她家人的信息,方便透露吗?”我鬼使神差地问。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问这个。

也许,我想去看看。

看看我们家这二十多年的“幸福生活”,是建立在怎样一个破碎的家庭之上。

年轻警察皱了皱眉:“这个属于隐私,不能说。”

他看我一脸失望,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听说她妈妈,每年忌日,都会去江边的纪念碑那里坐坐。”

“江边纪念碑?”

“嗯,就是为了纪念那些因公殉職、见义勇为的市民建的。那姑娘当年,也被追授了‘见义勇为好市民’的称号。”

见义勇为。

我爸是“穷凶极恶的歹徒”。

那个女孩是“见义勇为的市民”。

黑与白,如此分明。

而我,就夹在中间,一片灰色。

12

我找到了那个江边纪念碑。

它静静地矗立在江边公园的一角,上面刻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

我找到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李晓燕。

一个很普通,很温柔的名字。

照片上的她,笑得很甜,梳着两条麻花辫。

她的生卒年份,永远地停留在了1998年。

那年,她才二十岁。

比现在的我,还要小三岁。

我在纪念碑前站了很久。

江风吹着我的头发,很冷。

我试图想象,如果那天,我爸没有走进那家金店。

或者,他拉住了他的同伙。

那李晓燕的人生,会是什么样子?

她会结婚,生子,会像我妈一样,变成一个为柴米油盐操心的中年妇女吗?

她会幸福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所有的人生可能性,都在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下午,被一把尖刀,无情地终结了。

而挥刀的人里面,有我的父亲。

我在江边坐了一整个下午。

直到天黑。

我没有等到李晓燕的母亲。

也许是我记错了时间,也许她今年没来。

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我犹豫了很久的电话。

我那个在户籍科工作的同学。

“喂,老同学,睡了没?想请你帮个忙……”

电话那头,我同学很爽快地答应了。

我把我爸的身份证照片发了过去。

“帮我查查这个人。林卫国。”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回了电话。

“查了。”他的声音有点奇怪。

“怎么样?”我的心跳到了嗓axillary。

“你查这个人干嘛?他……是你什么人?”

“你别管了,你就告诉我,结果怎么样。”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系统里……查无此人。”

查无此人。

这四个字,像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虽然我早有预料,但当它真的发生时,我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你确定吗?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太多了?”我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我按你给的身份证号查的,全国联网的系统,唯一的。这个号码对应的户籍信息,是空的。也就是说,这张身份证,是假的。”

假的。

最后的侥g幸,被彻底击碎。

林卫国,是假的。

我爸的身份,是假的。

我的人生,从根上起,就是假的。

“喂?喂?林梦?你还在听吗?”同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挂掉了电话。

我坐在冰冷的江边石凳上,看着远处城市的璀璨灯火。

我觉得自己,像一个溺水的人。

我拼命地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但抓到的,却是一把又一把冰冷刺骨的江水。

我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个“110”的报警电话界面。

我的手指,悬在“拨打”键上,剧烈地颤抖着。

按下去。

一切都结束了。

我爸会被抓,会受到法律的制裁。

李晓燕和她的家人,会得到迟来的正义。

而我,和我妈,我们这个家,会彻底毁灭。

不按。

我们就继续生活在这个谎言里。

我爸继续当他的“好人”,我妈继续当她的“贤妻”。

而我,将永远背负着这个秘密,活在愧疚和恐惧里。

我看着江面上,那些灯火的倒影,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就像我的心一样。

13

我最终,还是没有按下那个键。

我不知道这是懦弱,还是……亲情。

我像个逃兵一样,逃离了南城。

回到家的时候,是深夜。

我妈没睡,一直在客厅等我。

看到我,她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她接过我的包,给我倒了杯热水。

我爸也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穿着睡衣,头发有些乱,眼里布满了血丝。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我们三个人,站在客厅里,相顾无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末日来临前的死寂。

“我都知道了。”

我终于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

我妈的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墙。

我爸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我去了南城。”我平静地叙述着,“我去了案发地,去了派出所,我还查了你的身份证。”

“林卫国,是假的。”

“张武,才是真的。”

我爸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缓缓地靠在了门框上。

他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爸。”我看着他,“你告诉我,二十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妈说的,是不是全部的真相?”

“那个女孩,李晓燕,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我问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

我死死地盯着他。

我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来自他亲口的答案。

我爸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会像过去二十多年一样,继续沉默下去。

但他抬起了頭。

他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憨厚和温和。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深的疲惫和绝望。

“是,也不是。”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那天,我们是去要工钱。但带头的那个,早就起了歹心。他准备了刀。”

“我当时年轻,脑子一热,就跟着去了。”

“进了金店,一切都失控了。”

“那个女孩……她确实抓住了我。我当时嚇坏了,脑子一片空白。我……我推了她。”

“但是刀,不是我捅的。”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是王海。带头的那个。他看我被缠住,冲过来,一刀就……”

我爸閉上了眼睛,脸上露出极度痛苦的表情。

“我当时就傻了。我看见她倒下去,看见她身下的血……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画面。”

“后来,我们跑了。王海和另一个,没多久就被抓了。他们把所有的罪,都推到了我身上。”

“说我是主谋,说是我动的手。”

“因为……只有我跑了。”

死无对证。

“那你为什么不自首?你去自首,说清楚啊!”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自首?”他苦笑了一下,“小梦,你太天真了。”

“那时候,严打。抢劫杀人,只要沾上,就是死罪。我去了,就是死路一条。谁会信我的话?”

“我怕死。”

他看着我,坦白得让我心惊。

“我不想死。我还年轻。所以,我跑了。”

“我遇到了你妈。她像一束光,照进了我黑暗的生活里。”

“我换了身份,我想重新做人。我想把我欠下的,都还回来。”

“这二十多年,我努力当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我没对不起任何人,除了……除了那个女孩。”

“我每天都在想她。我每天都在后悔。如果那天,我没有跟着去。如果那天,我能拉住王海……”

他再也说不下去,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爸哭。

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在我面前,哭得撕心裂肺,毫无尊严。

我妈也早已泣不成声。

她走过去,抱住我爸,两个人一起哭。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我信他的话吗?

我不知道。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另一个更高明的谎言。

一个编了二十多年,连他自己都信了的谎言。

但这还重要吗?

他参与了抢劫。

他间接导致了一个人的死亡。

他畏罪潜逃了二十多年。

这些,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我们三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了原地。

敲门声越来越响。

还伴随着一个冷静而威严的声音。

“开门!警察!例行检查!”

14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爸和我妈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们俩抬起头,脸上是同样的表情。

惊恐,绝望,以及一丝……解脱?

我爸缓缓地站起身。

他看了一眼我妈,又看了一眼我。

他的眼神,异常的平静。

“该来的,总会来的。”

他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几个身穿警服的警察。

为首的那个,亮出了证件。

“林卫国?”

我爸点点头。

“不,我叫张武。”他平静地说。

警察们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武,你涉嫌二十多年前的一起抢劫杀人案,现在依法对你进行拘捕。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铐在了我爸的手上。

那双手,曾经给我换过尿布,给我做过玩具,给我修好了耳机。

现在,它被冰冷的钢铁束缚住了。

我妈尖叫一声,就要扑上去。

被一个女警察拦住了。

“不要妨碍公务!”

我爸回过头,对我妈说:“淑芬,别闹。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小梦。”

然后,他把目光转向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

只有一种深深的歉意。

“小梦,对不起。”

“爸爸……不是个好榜样。”

他被警察带走了。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穿着睡衣的、日渐佝偻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我妈瘫倒在地,发出了撕心裂e裂肺的哭喊。

楼道里,响起了邻居们开门看热闹的声音,和窃窃私语。

我们这个家,在这一刻,当着所有人的面,碎了。

我没有哭。

我只是觉得,浑身好冷。

我不知道警察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是因为我查身份证的举动,触发了警报?

还是南城警方的人像对比,终于有了结果?

或者,只是一个巧合?

已经不重要了。

我没有成为那个“扳道工”。

但火车,还是朝着既定的方向,碾了过去。

我没有举报我的父亲。

但我亲手,揭开了他最后的遮羞布,让他赤裸裸地,迎向了那个他逃避了二十多年的结局。

这算不算,另一种形式的“大义灭親”?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15

我爸被带走后,我们家的天,就塌了。

我妈一夜之间,白了头。

她不哭也不闹了,就是整天呆呆地坐着,不吃不喝。

社区里,风言风语像刀子一样,割在我们身上。

我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那些異样的目光。

“杀人犯的女儿。”

“她妈也是包庇犯。”

“一家子都不是好东西。”

我辞掉了工作。

我没办法再面对那些同事们同情又好奇的眼神。

我开始处理我爸的案子。

我请了律师。

一个很贵的、据说在刑事辩护方面很有名的律师。

我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

律师告诉我,情况很不好。

虽然我爸坚称自己没有直接杀人,但他是主犯之一,而且潜逃多年,没有任何法定从轻情节。

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证据,证明他说的“真凶另有其人”是真的。

但这怎么可能?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另一个主犯王海,早就被执行死刑了。

死无对证。

律师还告诉我,我爸被捕,确实是因为大数据筛查。

他在我们小区门口的一个超市买东西时,被监控摄像头拍到了。

他的面部特征,和通缉令上的“张武”,匹配度高达98%。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这句话,原来不是一句口号。

在等待判决的日子里,我去监狱看过我爸一次。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我看着他。

他穿着囚服,头发被剃光了,整个人瘦了一圈,也好像老了十岁。

但他看起来,比在家里的时候,要平静得多。

甚至可以说是……轻松。

“你妈……还好吗?”他拿起电话,问我。

“不好。”我实话实说。

他沉默了。

“小梦,别怪爸爸。”他说,“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该得的报应。”

“我这二十多年,每天都像活在地狱里。现在……算是解脱了。”

“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妈。”

“爸对不起你们。”

我看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爸,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还是问出了口。

他看着我,眼神真誠得不像作假。

“是真的。”

“我没杀人。但我跟杀了人,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我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跑。”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的工作,聊我的未来。

他像以前一样,絮絮叨叨地叮嘱我。

要按时吃饭,要照顾好我妈。

只是这一次,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了秘密和谎言。

他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瑕的“好父亲”林卫国。

他只是张武。

一个犯过彌天大错,用半生来忏悔,最终不得不接受惩罚的,普通人。

也是我的,父亲。

几个月后,判决下来了。

我爸因为抢劫罪和过失致人死亡罪(法院最终采纳了一部分他关于“非直接动手”的供述),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

没有死刑。

这是一个……不算最坏的结果。

我和我妈,在法庭上,哭得不能自已。

我爸被带走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他笑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的笑。

16

我卖掉了家里的房子。

这座承载了我全部童年和少年时光的房子,也埋葬了我们家最大的秘密。

我带着我妈,离开了这座我们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

我们去了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南方小城。

我找了一份很普通的工作,工资不高,但足够我们母女生活。

我妈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

她有时候会突然对着空气说话,喊着我爸的名字。

有时候,又会清醒过来,拉着我的手,让我好好生活,不要管她。

我知道,她也病了。

心病。

我按时给我爸的账户里存钱,让他在里面能过得好一点。

我也会给他写信,告诉他我们的近况。

我只写好的,不写坏的。

我说我妈身体很好,每天都去跳广场舞。

我说我工作很顺利,马上就要升职加薪了。

我不知道他信不信。

但我希望他信。

我希望他在那个冰冷的地方,心里能有一点点暖意。

我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另一个人,介绍我的家庭。

“你好,我叫林梦。我爸是杀人犯,正在坐牢。我妈有精神病。”

谁会接受这样的我?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

如果那天下午,我没有点开那个视频。

如果我没有去南城。

如果我没有揭开那个盖子。

我们一家人,是不是还能像以前一样,生活在那个虚假但温暖的谎言里?

我爸还能每天给我做红烧排骨,我妈还能每天去跳广场舞。

我们会不会……更幸福?

我没有答案。

我只知道,人生没有如果。

我的父亲,用他的前半生犯了一个错,又用他的后半生去偿还。

而我,和我妈,将用我们剩下的人生,去承担这个错误带来的所有后果。

前几天,我整理旧物的时候,找到了那个我爸给我修好的蓝牙耳机。

我把它塞进耳朵里。

音乐响起。

清晰,立体,一如那天下午。

我突然想起,我爸被带走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小梦,对不起。爸爸……不是个好榜样。”

我捂着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爸,其实你教给了我最重要的一件事。

那就是,人,终究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无论这代价,有多么沉重。

来源:小蔚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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