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年,我爸是万元户,请全村吃饭,二十年后,我家穷得揭不开锅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11-12 17:54 1

摘要:“万元户”这三个字,在当时的分量,约等于你家院子里能挖出石油。

1983年,我十岁。

那一年,我爸是十里八乡第一个万元户。

“万元户”这三个字,在当时的分量,约等于你家院子里能挖出石油。

我爸叫李大河,人如其名,嗓门大,气魄也大。靠着倒腾南北干货,成了村里第一个摸到一万块钱巨款的人。

钱揣在怀里还没捂热,我爸干了一件大事。

他在饭桌上,一巴掌拍在油腻的桌面上,震得酱油碟子都跳了起来。

“传我的话!”

我妈正在纳鞋底,针尖差点扎进手里,抬头看他,眉头拧成了疙瘩。

“干啥?又要传啥话?”

我爸脖子一梗,脸膛因为喝了点酒,红得像村口庙里的关公。

“请全村吃饭!摆流水席!三天!”

我妈手里的针“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最后憋出来一句:“你疯了?”

我爸眼睛一瞪。

“李大河这辈子就没疯过!我就是要让全村人都看看,我李大河起来了!让他们都跟着沾沾光,吃口热乎的!”

“那得花多少钱?”我妈的声音都在发颤。

“钱?”我爸笑了,笑得豪迈又张狂,“钱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赚!我李大河能赚第一个一万,就能赚第二个,第十个!”

那时候的我,还不懂什么叫“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我只知道,我爸是英雄。

他站在我们家那小小的堂屋里,身影被昏黄的灯泡拉得又高又大,像一座山。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了整个李家村。

村里炸了锅。

家家户户的门槛,快被踏破了。

来的人,表情各异。

有真心替你高兴的,比如村长德叔,拉着我爸的手,眼眶都红了。

“大河,好样的!给咱村长脸了!”

有半信半疑的,凑在我妈跟前,悄声问:“嫂子,真的啊?摆三天?”

有眼红嫉妒的,站在门口,酸溜溜地说:“哼,烧包呗,看他能烧多久。”

我爸一概不理。

他叉着腰,站在院子中央,指挥着全村的青壮年。

“东边,垒三个灶台!不够!再加两个!”

“去镇上,把王屠夫家的猪,全给我拉回来!不够!再去隔壁村收!”

“鸡!鸭!鱼!都不能少!酒要最好的高粱白!”

钱,像水一样流出去。

我妈心疼得直掉眼泪,躲在屋里,捶着胸口。

我爸冲进去,吼她:“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我李大河请客,你哭丧着脸给谁看?给我笑!出去给我笑!”

我妈擦干眼泪,真的就站在门口,对着每一个来帮忙的村民,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三天三夜。

整个李家村,都飘着肉香。

那是我们村有史以来最盛大的一场狂欢。

几十张桌子从我家门口,一直摆到村头的大槐树下。

男女老少,端着碗,脸上洋溢着过年一样的喜悦。

我爸穿着崭新的中山装,手里端着一个大碗,在人群里穿梭。

他的脸喝得通红,见人就碰碗,一饮而尽。

“吃!都放开吃!不够还有!”

“喝!都别客气!算我的!”

村里的孩子们,像一群撒欢的小泥鳅,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

我,李小河,作为万元户的儿子,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崇。

每个大人见到我,都会摸着我的头,笑呵呵地塞给我一块油汪汪的肥肉。

“小河,你爸真出息!”

“长大了,要跟你爸一样!”

我挺着小胸膛,骄傲极了。

我爸就是天。

宴席的最高潮,在第三天晚上。

我爸喝多了,踩着一张板凳,站到了桌子上。

下面黑压压的全是人头,所有人都仰着脸看他。

月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银边。

他举着酒碗,声音盖过了所有人的喧闹。

“乡亲们!”

“我李大河,穷过!饿过!被人瞧不起过!”

“今天,我李大河,靠自己这双手,站起来了!”

他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狠狠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

全场鸦雀无声。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我李大河富了,就不会忘了乡亲们!”

“以后,谁家有难处,来找我!”

“谁家孩子上不起学,来找我!”

“我李大河,管!”

人群先是寂静,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大河!好样的!”

“李老板!仗义!”

那一刻,我爸在我心里,不是山,是神。

他就是我们李家村的神。

我妈站在人群的角落里,没笑,也没哭。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桌子上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眼神里,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后来我才明白,那叫担忧。

宴席散了。

我家也空了。

那一万块钱,像被一场大火烧过,只剩下了一点灰烬。

我爸对此毫不在意。

“名声打出去了,这比钱重要。”他对我妈说。

我妈叹了口气,没再说话,默默地收拾着满院狼藉。

那场盛宴,成了我爸人生的顶点。

也是我们家,命运转折的开端。

那之后,我爸的名声确实响亮。

“李老板”成了他的代名词。

他开始琢磨着干更大的事业。

“倒腾干货,小打小闹。”他抽着烟,在屋里踱步,“得干实业。”

他看上了村东头那片荒地。

“我要在那儿,盖个砖窑厂。”

村长德叔来劝他:“大河,那地是盐碱地,土不行,烧出来的砖不好卖。”

我爸手一挥:“德叔,你那都是老思想。现在到处都在盖房子,还愁砖卖不出去?技术问题,我找人解决!”

我妈也劝:“盖厂子得多少钱?咱家底都掏空了。”

“钱?”我爸又笑了,还是那种熟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我李大河这三个字,现在就是钱!”

他真的就靠着“李大河”这三个字,东拼西凑,拉起了队伍。

村里人信他。

当初吃了他的酒席,现在他说要带大家一起发财,谁不眼热?

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砖窑厂,热热闹闹地盖了起来。

点火那天,比过年还隆重。

我爸站在新砌的砖窑前,又发表了一番演讲。

他说,这窑,烧的不是砖,是咱们李家村的希望。

他说,他要让李家村,家家户户都变成万元户。

下面又是一片欢呼。

我站在人群里,看着我爸。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场宴席的晚上,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神。

砖窑厂的生意,出乎意料的好。

就像我爸说的,时代变了,到处都在大兴土木。

砖,供不应求。

一车一车的红砖拉出去,一沓一沓的钞票送回来。

我家的日子,又肉眼可见地好起来。

我爸更忙了。

他买了全村第一辆摩托车。

“嘉陵”牌的,红色的,突突突的声音,威风得不得了。

他每天骑着摩托车出去谈生意,回来时,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浓浓的酒气和烟味。

他身边的人,也渐渐变了。

不再是村里那些朴实的乡亲。

而是一些穿着喇叭裤,戴着蛤蟆镜,说话油腔滑调的“城里朋友”。

他们管我爸叫“李总”。

他们围在我爸身边,一口一个“李总高见”,一口一个“李总大气”。

我爸很受用。

他开始学着那些人,抽起了“万宝路”,喝起了“茅台”。

他跟我妈说:“跟这些人打交道,场面上的事,不能含糊。”

我妈看着那些人,总是不放心。

“大河,这些人看着不像好人。”

“妇人之见!”我爸不耐烦地打断她,“做生意,就得跟脑子活的人在一起!跟村里那帮土包子,能有什么出息?”

我妈不说话了。

她只是在我爸每次喝得烂醉如泥回来时,默默地给他擦脸,给他盖好被子。

然后一个人坐在床边,叹气到天亮。

我上了初中。

功课很紧,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在变。

我爸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有时候一连几天都见不到人。

我妈脸上的愁容,也越来越深。

有一天,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听见堂屋里有争吵声。

是我爸和我妈。

“李大河,你收手吧!砖窑厂好好的,你折腾什么?”我妈的声音带着哭腔。

“你懂个屁!”我爸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怒气,“现在是信息时代!搞运输才是最赚钱的!买几辆大卡车,跑长途,一年就能翻几番!”

“那得多少钱?你把厂子抵押了?你疯了!”

“我没疯!这是战略眼光!你一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那些人都是骗你的!他们就是想掏空你的钱!”

“闭嘴!”

接着,是“啪”的一声脆响。

我浑身一抖。

我知道,我爸打了我妈。

我冲进堂屋。

我妈捂着脸,蹲在地上哭。

我爸站在那儿,手还扬在半空,看到我进来,愣住了。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愤怒,有错愕,还有一丝……慌乱。

“小河,你……”

我死死地瞪着他。

那个晚上的他,不再是神,也不是山。

他是一个陌生人。

一个会打我妈的,面目狰狞的陌生人。

我跑过去,把我妈扶起来,用我的身体挡在她前面。

“不许你打我妈!”我冲他吼。

我爸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颓然地坐到椅子上,抓起桌上的烟,一根接一根地抽。

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那晚之后,这个家,就彻底变了。

我爸还是买了卡车,组建了他的运输车队。

他把砖窑厂的股份,卖给了那些“城里朋友”,换来了几辆半新不旧的东风卡车。

他成了“李总”,一个真正的运输公司老板。

他更少回家了。

我妈也不再劝他。

她只是变得越来越沉默。

家里的钱,好像多了,又好像没多。

我爸会偶尔扔给我妈一沓钱,然后又匆匆离开。

我妈把钱收起来,锁进柜子里,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高一那年,出事了。

我爸的一辆卡车,在去南方的路上,翻进了山沟里。

车毁了,司机当场死亡。

车上拉的那一批货,是当时最时髦的进口家电。

全完了。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正在上晚自习。

班主任把我叫出去,说我家里来电话了。

电话是我妈打来的,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小河,你快回来,你爸……出事了。”

我请了假,一路狂奔回家。

院子里停着一辆我不认识的小轿车。

堂屋里坐满了人。

那些“城里朋友”都在。

为首的那个,叫彪哥,是我爸最信任的合伙人。

他看到我,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河,别怕,有彪哥在。”

我爸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

他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两天时间,好像老了十岁。

我妈在一旁,眼睛红肿,不停地抹眼泪。

我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谈话,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

司机家属在闹,要赔偿。

货主在逼,要赔款。

两边加起来,是一个天文数字。

一个足以把我们家彻底压垮的数字。

彪哥义愤填膺地拍着桌子。

“他妈的!这事不能全让李总一个人扛!咱们是合伙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另一个戴金链子的男人也附和:“对!彪哥说得对!大家一起想办法!”

我爸抬起头,看着他们,眼里有了一丝光。

“彪哥……”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彪哥手一挥:“李总,你别说话,好好休息。这事,交给我们。我们几个凑凑,先把眼前的难关过了再说。”

我爸感动得热泪盈眶。

“好兄弟……真是我李大河的好兄弟……”

那些人安慰了我爸几句,就起身告辞了。

彪哥走在最后,又拍了拍我爸的肩膀。

“李总,挺住!明天我带钱过来!”

他们走了。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我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就说……我就说彪哥这人,能处……”

我妈在一旁冷冷地说:“但愿吧。”

第二天,彪哥没来。

第三天,也没来。

我爸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没人接。

第二个电话,关机了。

我爸把运输公司所有合伙人的电话都打了一遍。

结果都一样。

关机,或者,已停机。

我爸的脸,一寸一寸地白下去。

他坐在电话机旁,像一尊石像。

直到最后一个电话也打不通,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鲜红的血,溅在米黄色的电话机上,触目惊心。

“妈!”我吓得魂飞魄散。

我妈冲过来,扶住摇摇欲坠的我爸。

“李大河!你醒醒!你看看我!”

我爸睁着眼,眼神空洞,嘴里喃喃自语。

“没了……全没了……”

“骗子……都是骗子……”

人,跑了。

带着我们家最后的那点钱,和用砖窑厂抵押来的贷款,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的,是一个烂摊子。

和一屁股的债。

司机家属堵在我们家门口,哭天抢地。

货主带着人,搬空了我们家所有值钱的东西。

那辆威风的嘉陵摩托车,被人一脚踹倒,推走了。

我爸没有阻拦。

他就那么坐着,任由那些人像蝗虫一样,把我们家啃食得一干二净。

最后,连我们住的这栋房子,也被贴上了封条。

村里人,远远地看着。

他们的眼神,比二十年前更加复杂。

有同情,有惋惜,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我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

“看吧,我就说他长不了。”

“当初多威风啊,还请全村吃饭呢。”

“活该!这就叫报应!”

这些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扎在我心上。

我回头,死死地盯着那些曾经对我笑脸相迎,吃过我家肥肉的脸。

我爸拉住了我。

他摇了摇头,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从他的口型里读懂了两个字。

“走吧。”

我们搬到了村西头,一间废弃了很久的牛棚里。

那是我们家唯一的容身之所。

家徒四壁。

真正的家徒四壁。

除了几件破旧的衣服,和两床看不出颜色的被子,什么都没有。

我爸彻底垮了。

他不再是那个气吞山河的李大河。

他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眼神呆滞的小老头。

他整天整天地坐在牛棚门口,看着远处的田埂发呆。

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

家里的重担,一下子全压在了我妈身上。

她好像一夜之间,就从那个只会叹气的妇人,变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战士。

她去求村长德叔,在村里给她找了点零活。

给人洗衣服,缝缝补补,什么都干。

她还开垦了牛棚前的一小块荒地,种上了青菜。

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也从来没有在我爸面前,说过一句“我当初就告诉过你”。

她只是默默地,用她那双瘦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我退学了。

不是我不想念,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

我对我妈说:“妈,我不念了,我出去打工,我养你们。”

我妈抱着我,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她给了我她攒下的所有钱。

五十块。

皱巴巴的,带着她的体温。

“小河,出去以后,照顾好自己。”

我跪在地上,给我爸妈磕了三个头。

我爸还是那样呆呆地坐着,好像没看见。

但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小河。”

他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难听极了。

我回头。

他看着我,眼神里,终于有了一点波动。

“别……别学我。”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我去了南方。

在陌生的城市里,我做过建筑工,搬过砖,扛过水泥。

在饭店里洗过盘子,刷过碗。

在流水线上,拧过成千上万个一模一样的螺丝。

我把每个月挣来的钱,除了留下最基本的生活费,全都寄回家。

我很少往家里打电话。

不是不想,是不敢。

我怕听到我妈疲惫的声音。

更怕听到,我爸那死一般的沉寂。

时间,就这么一年一年地过去。

2003年。

距离那场盛大的宴席,整整二十年。

我二十岁了。

那年春节,我回家了。

我坐了三天两夜的绿皮火车,身上带着我攒了一年的三千块钱。

快到村口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厉害。

二十年前,这里曾是何等的热闹。

现在,大槐树还在,只是更老了。

村里的路,修成了水泥路。

家家户户,都盖起了两三层的小楼。

我们李家村,真的富起来了。

只是,带领他们富起来的那个人,不是我爸。

我走到了村西头的牛棚。

门是虚掩着的。

我推开门。

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夹杂着淡淡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我妈正坐在小板凳上,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光,缝补一件旧衣服。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

背,也驼了。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

看到是我,她手里的衣服掉在了地上。

“小河……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我走过去,跪在她面前。

“妈,我回来了。”

我妈抱着我的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脖子里,滚烫。

我爸不在。

“你爸呢?”我问。

我妈擦了擦眼泪,指了指外面。

“去……去河边了。”

我找到了我爸。

他正在河边,撒网捕鱼。

他的动作很慢,很笨拙。

一身破旧的衣服,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瘦得像一根竹竿,风一吹就要倒。

我站在他身后,看了很久。

他好像没有察觉。

直到他收网,看到网里只有几条指头大的小鱼时,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一回头,看见了我。

他愣住了。

手里的渔网,掉进了水里。

我们父子俩,就这么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互相看着。

二十年的时光,在他脸上,刻下了无数道沟壑。

他不再是我记忆里的任何一个形象。

不是神,不是山,也不是那个面目狰狞的陌生人。

他只是一个,被生活彻底打败了的老人。

“……回来了?”他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还要沙哑。

“嗯,回来了。”

我们之间,再没有别的话。

晚饭。

桌子上摆着三样菜。

一盘炒青菜。

一盘我妈腌的咸菜。

还有一碗鱼汤。

就是我爸下午捕来的那几条小鱼,熬成的汤。

汤色奶白,但很稀。

我妈不停地给我夹菜。

“吃,小河,多吃点,在外面受苦了。”

我看着碗里的菜,又看了看我爸妈。

他们碗里,只有几根咸菜。

那碗鱼汤,他们一口都没动。

我爸默默地扒着饭。

他吃饭的样子很奇怪,头埋得很低,几乎要碰到碗。

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场宴席上,他也是这样端着一个大碗,但那时候,他的头是高高昂起的。

我的鼻子一酸。

我从怀里,掏出那三千块钱,放在桌子上。

“爸,妈,这是我攒的钱。”

我妈看着那沓钱,手抖得厉害。

我爸吃饭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那沓钱,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复杂。

有惊讶,有羞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微弱的光。

“你……你哪来这么多钱?”我妈问。

“我打工挣的。”我说,“以后,我会挣更多的钱,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我妈的眼泪,又下来了。

我爸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他低下头,继续扒饭。

但这一次,我看见,有两滴浑浊的泪,掉进了他的饭碗里。

那天晚上,我睡在用木板搭的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

隔壁,是我爸妈的房间。

我能听到他们压抑着的谈话声。

“他爸,小河长大了,懂事了。”是我妈的声音。

“……嗯。”我爸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说,咱家这日子,是不是……有盼头了?”

长久的沉默。

久到我以为我爸已经睡着了。

然后,我听到了他压抑着的,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低低的啜泣声。

那是我记忆里,我爸第二次哭。

第一次,是二十年前,他站在桌子上,喝醉了酒,意气风发地宣布,他要让全村人都过上好日子。

那一次,是豪迈的泪。

这一次,是悔恨的泪。

春节。

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贴春联。

我们家,冷冷清清。

年夜饭,比平时丰盛了一点。

我妈用我带回来的钱,割了二斤肉。

炖了一锅。

肉香,飘满了整个牛棚。

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

那味道,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候,是狂欢。

现在,是凄凉。

吃饭的时候,村长德叔来了。

他提着一些年货,一脸的歉意。

“大河,嫂子,小河……过年好。”

德叔老了很多,背也驼了。

我妈赶紧让他坐下。

我爸没抬头,也没说话。

德叔看着我爸,叹了口气。

“大河,都过去了。”

我爸还是不说话。

德叔又说:“我知道,你心里有坎。当年……当年村里人,是不地道。”

“你请大家吃肉的时候,人人都说你好。”

“你落难了,没几个人伸把手,还在背后说风凉话。”

“我……我这个当村长的,也有责任。”

我爸端起酒杯——一杯最便宜的散装白酒,一口喝干。

他抬起头,看着德叔,眼睛是红的。

“不怪他们。”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怪我。”

“是我自己,把自己当成了神。”

“我以为我能让所有人都吃上肉,结果,我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快养不活了。”

“我李大河,是个废物。”

说完,他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一个五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德叔眼圈也红了,拍着他的背,不停地说:“不怪你,不怪你,是时代……时代变得太快了……”

我妈在一旁,默默地流泪。

我站起身,走到屋外。

外面,鞭炮声此起彼伏。

天空被烟花映得忽明忽暗。

我看着远处那些灯火通明的小楼,心里五味杂陈。

我恨过我爸。

恨他毁了这个家。

但这一刻,我只剩下心疼。

他不是神。

他只是一个,被时代洪流裹挟着,曾经站上浪尖,又被狠狠摔下的普通人。

他的梦,太大了。

大到他自己,都撑不起来。

年后,我没有再出去打工。

我用剩下的钱,在镇上租了一个小门面。

开了一家修车铺。

我没什么大本事,在外面打工的时候,跟一个老师傅学了点修摩托车的手艺。

我想,我就守着这个小铺子,守着我爸妈,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我爸,还是老样子。

沉默,寡言。

但他不再整天发呆了。

他会来我的铺子里,帮我打打下手。

递个扳手,擦个零件。

我们父子俩,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

但他只要坐在那儿,我就觉得心安。

有一天,铺子里来了一个客人。

是当年我爸砖窑厂的一个老伙计,根叔。

他推着一辆坏了的摩托车,看到我爸,愣了一下。

“大河哥?”

我爸抬起头,也愣住了。

“……是,阿根啊。”

根叔看着我爸满是油污的手,和一身的破旧衣服,眼神很复杂。

“哥,你……你这是……”

我爸笑了笑,那是我这几年,见他露出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虽然,那笑容里,满是苦涩。

“混口饭吃。”他说。

根叔沉默了。

车修好了,根叔坚持要多给钱。

我爸拦住了。

“说多少,就多少。”他看着根叔,很认真地说,“阿根,以前,是哥对不住你们。”

“哥当年吹过的牛,没实现。”

根叔眼圈红了。

“哥,你别这么说。我们都念着你的好。要不是你当年开了砖窑厂,我们哪有钱盖房子,娶媳妇。”

“你请全村人吃肉那次,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肉。”

根叔走了。

我爸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站了很久。

那天晚上,他又喝了点酒。

他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

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

他说起了二十年前那场宴席。

“小河,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有多少人?”

“我记不清了,爸。”

“我记得。”他说,“三百一十五口人,一个都不少。”

“那肉,是我亲自去挑的,最肥的猪。”

“那酒,是我让人从县城里拉回来的,最好的高粱白。”

他又说起了砖窑厂,说起了运输公司。

“我当时就想啊,我得让跟着我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我没想到……人心,会变。”

“我也没想到,我自己,会变得那么……那么不是东西。”

他抓着我的手,力气很大。

“小河,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

“爸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爹。”

“爸这辈子……活得像个笑话。”

我看着他,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和他眼里浑浊的泪。

我说:“爸,你不算笑话。”

“你只是,做了一个太美的梦。”

他愣愣地看着我,然后,缓缓地笑了。

那晚之后,我爸好像……放下了一些东西。

他话还是不多。

但眼神,不再是死寂的。

他会跟来修车的村民,聊上几句。

会跟我妈,开一两句玩笑。

他甚至开始,在我的修车铺门口,摆了一个小摊。

帮人补鞋,配钥匙。

赚来的钱,不多。

但他每次把那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交给我妈时,脸上都会有光。

那是一种,靠自己双手挣钱的,踏实的光。

日子,就像门前的小河,不急不缓地流淌着。

我们家,还是穷。

但不再是那种,让人绝望的穷。

我们家,好像又有了烟火气。

2005年的秋天。

我妈病了。

积劳成疾。

躺在床上,起不来。

医生说,要住院,要一大笔钱。

我看着诊断书上的数字,手脚冰凉。

我把修车铺转了出去,拿到了几千块钱。

加上家里的所有积蓄,还是杯水车薪。

我爸,又一次沉默了。

他一个人,在外面坐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他走进屋,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对我说:“小河,你在这儿照顾你妈。”

“我去想办法。”

我拉住他:“爸,你去哪儿?”

他没说话,只是拍了拍我的手,就出门了。

我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三天后,我爸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布包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沓钱。

我惊呆了。

“爸,这钱……”

“你别管。”他打断我,“快,去给你妈办住院手续。”

我妈住院了。

手术很成功。

钱,正好够用。

我问我爸,钱是哪儿来的。

他总说,是找朋友借的。

我不信。

我们家现在,哪还有什么朋友。

直到有一天,村长德叔找到了我。

他递给我一张报纸。

报纸的社会版,有一条小小的消息。

“本市建筑工地发生意外,一名李姓农民工为救工友,从三楼脚手架坠落,腿部骨折,工地方奖励其见义勇为奖金两万元。”

我看着报纸上的那张小照片。

照片上的人,躺在病床上,脸上都是灰,一条腿打着石膏。

虽然模糊,但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我爸。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德叔叹了口气。

“你爸不让我告诉你。”

“他出事那天,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我别跟你说,也别跟你妈说。”

“他说,他这辈子,没给你们留下什么,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这钱,是他用半条命换回来的。”

我拿着那张报纸,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冲到了我爸摆摊的地方。

他正坐在小马扎上,低着头,给人补鞋。

他的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就那么伸着。

我走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我手里的报纸,愣住了。

他想把腿收回去,但动不了。

脸上,露出了孩子做错事被发现一样的慌张。

“小河,你……”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只是跪在了他面前,抱着他那条打着石膏的腿,嚎啕大哭。

我爸也哭了。

他伸出那双粗糙的,布满老茧和油污的手,摸着我的头。

“傻孩子……哭啥……”

“爸没事……爸还能动……”

“爸还能……给你们挣钱……”

阳光下,我们父子俩,哭成一团。

周围的人,都静静地看着。

我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回到了那个所有人都仰望他的晚上。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站在高高的桌子上。

他只是坐在一个最卑微的小马扎上。

他不再是那个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神。

他只是一个,为了老婆孩子,可以连命都不要的,普通的父亲。

我突然觉得。

我爸,从来没有被打败过。

那个曾经想让全村人都吃上肉的李大河,一直都在。

他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用他最后剩下的,那点力气和骨气,撑起了我们这个家。

那场始于1983年的盛宴,吃了我们家二十年。

它吃掉了我们的财富,吃掉了我爸的骄傲,吃掉了我们一家人二十年的安稳。

但它没有吃掉的,是深埋在一个男人骨子里的,那份担当。

它让我爸从云端跌落泥潭,也让他从一个虚幻的神,变回了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父亲。

后来,我妈的身体慢慢好了。

我的修车铺,也重新开了起来。

我爸的腿,好了之后,还是每天去我的铺子帮忙。

我们家,依旧不富裕。

但每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能坐在一起,吃一顿热乎乎的饭。

我觉得,这就够了。

这就是最好的日子。

来源:小蔚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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