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位先生,是来接孩子的吗?”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压下翻涌的过往。
那天,我正在教孩子们拉坯。
叶绍言来接他的女儿。
扫视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后,他眼眸抬了抬:
“江老师,你的背影像我一位故人。”
“真巧。”我点了点头,笑意未达眼底。
转身时,我顺手拂去墙面镜上的点点泥渍。
直到镜子里清晰映照出,我那张洗去过往的脸。
他不知道的是。
我就是那位“已逝”的故人。
1
陶艺课那天,小朋友围着陶轮兴趣非凡。
我正弯腰指导一个小女孩调整泥坯。
那双炽热的目光落到我背影上时。
我却浑然不觉。
直到听到那声:“阿……黎,是你吗?”
我片刻转身后,径直落入那双深邃的眼。
是叶绍言。
五年未见,他没怎么变。
只是眉宇间添了几分沉稳老练。
我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抬眼一瞬,他眸子里细碎的光渐渐黯淡下去。
“这位先生,是来接孩子的吗?”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压下翻涌的过往。
“我是江轻衣,苏遇老师的代课老师。”
他瞳孔微微一垂,眼神冷了几度,“轻衣快马,不负韶华,好名字。”
“江老师,你的背影像我一位故人。”他顿了顿,语气低沉了点。
我避开他的目光,视线落在他虎口那道伤疤上。
当初他为救我,徒手接下那把劈来的刀。
虎口被划得鲜血淋漓,永远落下了这道疤。
“真巧。”我点了点头,笑意未达眼底。
转身时,我顺手拂去墙面镜上的点点泥渍。
那张曾被硫酸毁去,多次修复后容貌大改的脸。
难怪他认不出了。
不过也好。
我已不再是那个,为他落得满目疮痍的钟黎。
而是江轻衣。
轻衣涉水,尘泥不染。
回家不久,一条好友验证消息弹了出来:
【心语的爸爸叶绍言】
无多余寒暄,无半分客套。
只有直接要求。
这很叶绍言。
就像五年前,我举着卧室那条蕾丝内裤要个解释:
“阿言,这是谁的?”
他也是这般语气冰冷,淡淡然道:“虞苒的,逢场作戏。”
容不得我多问,更容不得我反驳。
我指尖悬在屏幕上,毫不犹豫点了“拒绝”。
没过几分钟,电话响了,是苏遇。
“轻衣,刚刚校长亲自找我了!”苏遇的声色急迫。
“叶绍言要加你好友,校长让你快点同意呢,说别得罪人。”
“轻衣姐姐,你就当帮帮我,好不好?”
“叶绍言咱可惹不起,他要是不高兴,整个培训班都得受影响。”
等她停下来时,我缓缓开口道:“好,我答应你。”
她舒了一口气:“轻衣,你和那位叶大少爷……你们以前认识吗?”
“不认识。”
挂完电话,我只觉可笑。
我以为他会变。
没想到,五年了,他还是这般霸道自私。
强制、命令,依旧容不得半个“不”字。
就像当年,他不允许我干涉他和虞苒的“逢场作戏”。
不想让苏遇夹在中间为难。
我终究还是点了“同意”。
加上好友后,叶绍言没发任何消息。
对话框里一片空白。
像极了我和他之间死寂的过往。
2
第二天,叶心语没来上课。
放学后,我刚走出培训班大门,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迈巴赫。
车窗落下,露出叶绍言轮廓分明的侧脸。
车里除了虞苒的专属物品,还堆着小女孩的毛绒发圈、卡通水杯。
是他们女儿的东西。
“江老师,可以邀你吃个晚餐吗?”
他开门下车,语气看似平和,却夹杂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我收回视线,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对着他,摇头道,
“叶先生,你是有妇之夫,有女之父,而我也结婚了。”
我顿了顿,补充道:“为了避嫌,还是不必了。”
他强压着眼里泛红的怒气,眉头微蹙:
“不过是吃个饭而已,江老师不必多虑。”
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但这一次,我不会再沉湎于过去。
晚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回忆却像泄了洪的闸口,汹涌而来。
我和叶绍言的相遇很简单,我们是大学同学。
如果不是上同一所大学。
我们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有任何牵扯的人。
我家境普通,他出身显赫。
我和他,是旁人眼中经典的王子和灰姑娘。
叶家上下无一人看好我们。
可他力排众议,非我不娶。
灰姑娘反抗了王子家族的要挟,拒绝了利诱的巨额钞票。
为了相守一生的爱情,和王子携手共同迈进婚姻殿堂。
可惜没人告诉我们,童话故事的结局远不于此。
王子和灰姑娘不是结了婚就可以一直幸福。
叶家豪门的规矩束缚让我窒息。
我像一只长了翅膀,但忘了如何飞的鸟。
“阿言,我想继续攻读博士,不想就这么困在家里。”
拗不住我的坚持,叶绍言最终点了头。
“叶家太太的身份,你就帮我保密啦,我想靠自己。”
他刮了刮我的鼻梁,眼底满是宠溺:“阿黎,你想去做就去做吧,我永远支持你。”
我天天泡在实验室,熬了无数个通宵。
三年之后,我以为回报会是一篇顶级期刊的论文。
期刊确实发了,可惜署名不是我的。
而是虞教授的女儿——虞苒。
叶绍言怒不可遏,当场就要去找虞家算账:“敢欺负到我们叶家身上?”
我伸手拦住他,“这件事,我想自己去解决。”
那时的我还太天真。
我以为这样,能让自己的腰板挺得直一点。
我以为这样,叶家的人就能高看我一眼。
可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也低估了虞家的势力。
我被绑到暗无天日的废弃仓库。
我被一个个人玷污折磨到流产。
当叶绍言终于赶到,为了护我徒手接住了劈来的刀。
虎口鲜血淋漓,永远留下了疤。
我才发现,在绝对的势力面前。
勇气、勤勉和自尊。
完全可以被肆意践踏、碾碎。
叶绍言凭借叶家的权势,让那些伤害我的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但没过多久,那段不堪的视频被人恶意发到网上。
叶家的名声受到不小影响。
叶家老夫人看我的眼神,从嫌弃到不加掩饰的怨恨。
“好好的叶家太太不当,偏要去抛头露面,平白丢了我们叶家的脸!”
从此以后,我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半夜惊醒时,冷汗裹身。
眼前全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可我总安慰自己,没事的。
至少还有阿言,他会永远陪在我身边。
可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将我推入深渊的虞苒。
最后竟爬上了他的床。
3
从机场接到陆承泽时。
他语气藏着的焦灼,顺着掌心传来,“轻衣,你还好吗?”
我弯了弯嘴角,故意调侃他:
“好呀~怎么了?这才五天没见,就怕我跑了?”
他还是眼巴巴望着我。
我忍不住安抚:“信不过我吗?我现在可是江轻衣,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
话落,我踮起脚尖,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吻。
他微微一怔,整个身体蓦地松弛下来,“只是怕你难过。”
陆承泽是我和叶绍言大学时的共同好友。
陆家和叶家又是世交。
五年前,那场变故后,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
是陆承泽在废墟里找到我,给了我新的身份。
这五年,他帮我重建生活、远离过往,一次都没踏回过这座城市。
他陪我熬过最难熬的日夜,让我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一年后,我们在国外结婚,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叶绍言有任何牵扯。
却偏偏还是撞见了叶绍言。
这次陆承泽回来,是陪我完成一个迟到了五年的心愿。
去见我死去的爸爸。
今天是他的忌日。
五年了,我终于有勇气站到他的墓前。
爸爸的墓碑,连着钟黎的墓碑,是叶绍言亲手立的。
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最后却间接害死我爸爸的刽子手。
我至今也不清楚,叶绍言是怎么和虞苒搅在一起的。
我只知道,虞苒这个人性格偏执。
只要是我拥有的、喜欢的、在意的。
她就一定会不择手段夺走。
我被她逼得从学校退学那天。
她像看丧家之犬一样,居高临下俯视我,得意道:
“钟黎,我发现欺负你真的很有趣。”
原来我那段暗无天日的人生。
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取乐的恶作剧。
叶绍言搀着我,看虞苒的眼里满是恨意,厉声道:
“要是再敢欺负阿黎,我让你们虞家陪葬。”
可虞苒非但不怕,反而眼睛亮了亮,望着他嗤笑:“有点意思。”
后来的日子,我一直拼命逃避那段过去,可厄运却始终追着我。
陆承泽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他见识过我有多爱叶绍言。
那时的我,真的很爱很爱他。
还没走出流产的阴影,第二个孩子却悄然而至。
医生的话却让我惶恐不安。
“这孩子要是再保不住,你此生恐怕很难再有做妈妈的机会了。”
我和阿言又一次爱的结晶。
怎么可能再一次破碎?
这次,我拼出命,也要守住这个小生命。
4
我揣着满心欢喜,想回家给叶绍言一个惊喜。
却在卧室的床尾,看到了一条不属于我的黑色蕾丝内裤。
我抱着最后一丝幻想,红着眼眶问他:“阿言,这是谁的?”
他却连眼皮都舍不得抬一下,淡淡然道:“虞苒的,逢场作戏。”
又是虞苒。
她终究是不肯放过我,一步步瓦解我最后的防线。
我彻底崩溃了,歇斯底里地喊道:“阿言,你骗我!怎么可能是虞苒?”
“你难道忘了?忘了她逼我退学,忘了她找人……”
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哽咽得我说不出口。
叶绍言眼里闪过一丝疲惫,敷衍道:“阿黎,别闹了。”
我脚一软,瘫坐在地,泪水成串似的往下掉,
“是我在闹吗?”
他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
那是他当年为了我戒掉的烟。
我想起他戒烟时说的话:“不想让烟味呛到我的阿黎。”
可如今,在烟雾缭绕下,他那张脸若隐若现。
我只觉陌生。
“你在叶家被保护着,什么都不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沉默良久,他吐出最后一口烟,掐灭了烟头。
他露出虎口那道伤疤。
我知道,他在提醒我的无能,提醒我那段惨痛的过往。
当初说要好好保护我的人是他。
现在嫌弃我什么都不知道的也是他。
他有什么难处?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我搬离了叶家,回了爸爸身边。
至少,我还是爸爸疼爱的宝贝。
我第一次向独自拉扯我长大的爸爸,坦白了嫁入叶家后所有的糟心事。
爸爸心疼不已,眼圈发红抱住我。
“阿黎,受委屈了,回来就好,爸爸养你一辈子。”
我忽然想起,当初我执意要嫁给叶绍言时,爸爸也是这样忧心忡忡,
“阿黎,叶家不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家能高攀的,豪门太太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谈恋爱可以,结婚你千万要慎重啊。”
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而爸爸也耐不住叶绍言的软磨硬泡。
耐不住他一次次上门表真心。
最后他还是松了口,成全了我和叶绍言。
他以为我找到了能托付终身的良人。
可谁能想到,这份“真心”,最后会变成刺向我们父女无情的利刃。
为了让自己不失去当妈妈的机会。
思前想后,我还是自私留下了孩子。
约定好离婚的那天,叶绍言给我发了条信息:
【要离婚,来学校实验室一趟。】
我挺着八个月的孕肚,一步步走向曾经承载我学术梦想的地方。
却没料到,那里早已是他为讨虞苒欢心,精心设计的陷阱。
我没见到叶绍言,只见到了虞苒。
她把我堵在实验室里,手里举着一瓶透明的硫酸,狞笑道:
“钟黎,把这瓶东西泼到你自己脸上,半个小时后我来检查。”
“不然,你肚子里这个孽种,就别想要了。”
我见识过她的狠厉和残忍。
为了保住孩子,我只能照做。
一张脸换一条生命。
很值。
硫酸泼在脸上的灼烧感,至今都恐于回想。
可命运偏要赶尽杀绝。
就在我疼得几乎失去意识时,实验室突然燃起了大火。
浓烟滚滚中,我被困在里面。
意识模糊间,我看到爸爸冲进来的身影。
他嘶吼着我的名字,不顾一切地朝我跑来。
却被坍塌的横梁砸中,永远倒在了火海里。
再次醒来时,我的头上裹满了纱布,肚子已经空了。
眼前的人是陆承泽。
他告诉我,爸爸没能救回来。
而我,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如今,我站在爸爸的墓碑前。
压抑了五年的泪水终于决堤,一颗颗砸在他的石碑上。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到让我浑身一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阿黎,真的是你……你真的没死,你回来了。”
(卡点)
5
没等我转身,陆承泽已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
“绍言,好久不见。”
叶绍言的目光原本粘着我。
直到听到陆承泽的声音,才猛然惊觉我身旁还立着人。
他瞳孔顿时收缩,不可置信道:“承泽?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陆承泽勾起一抹浅笑,“我在这里很意外吗?”
“我带我的妻子,来拜祭已逝的朋友,和朋友的父亲,有什么不可以吗?”
他话锋一转,笑意尽褪:“反倒是你,叶绍言,你有什么资格出现在这里?”
话落,叶绍言身形晃了晃,竟踉跄了半步。
他不顾陆承泽的逼问,死死抓住我的手。
“阿黎,你转过来!你是阿黎对不对?你没有死对不对?”
他像是抓住一棵救命稻草,救他逃出那段不堪的过往。
我早已拭去泪痕,脸上只剩下一片淡淡的沉静。
我撇开他的手,声音没有一点温度:“叶先生,你又认错人了。”
“我早就说过了,我是江轻衣,还有一个身份,我是承泽的妻子,”
“不可能!”叶绍言红着眼眶摇头,“你的眼神,你的背影,你走路的姿势……”
“你就是我的阿黎!我绝不可能认错!”
“叶绍言,请你给我放尊重点!”
陆承泽眸光猩红,一把将我护得更紧,
“我的妻子,轮不到你在这指染!”
叶绍言忽然低笑,透出半分悲凉和不甘,
“你的妻子?陆承泽,你什么时候娶了她?她明明是我的妻子!”
陆承泽嗤笑一声,“叶大少爷年纪轻轻,记性就不好了?”
“谁不知道你现在的枕边人,是虞家那位大小姐?”
他顿了顿,抬手指向身后的墓碑,“阿黎……五年前就死了,你忘了吗?”
“大学时让你捷足先登,我认了,可你呢?你有好好珍惜她吗?”
“你得到后就将她弃如敝履,五年前一尸两命,连她的父亲都惨遭毒手。”
“这墓碑上的名字,你敢说不是你亲手刻下的?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
陆承泽眼里燃烧起按捺不住的怒火。
如果不是我在这里,我想叶绍言此时不是站着。
而是被揍得躺在地上。
叶绍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墓碑上钟黎的黑白照片,还挂着淡淡的微笑。
叶绍言脸色灰白,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他眼神里溢出愧疚、崩溃、甚至是绝望,哽咽道:
“我……当年,我有难处,我可以解释,我……”
“没人想听你的解释。”陆承泽斩钉截铁,打断他的吞吞吐吐。
他转头对我柔声道,“轻衣,我们走。”
他牵着我的手离开。
路过叶绍言身边时,故意撞得他又是一个踉跄。
叶绍言僵在原地,没有再追,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身后传来。
我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6
陶艺社只剩最后三节课了。
我望着窗台上晾着的半干泥坯,心里默默盘算:
三天后课程结束,应该就不会再和叶绍言有任何交集了吧。
当年那场大火后,我捡回了大学时社团里学过的陶艺。
起初只是想找件事麻痹自己,没想到竟渐渐沉浸了进去。
泥土成了治愈我的良药。
更意外的是,这份无心插柳的坚持,竟让我小有成就。
我捏的青瓷茶盏,塑的仕女摆件……
被越来越多人认可。
甚至很多外国友人,都特意来定制我的作品。
这时我才真正明白,世间太多事心急不得。
从前为了得到叶家人的认可,我像匹急于证明自己的困兽。
我拼尽全力想在学术上拔尖,想在豪门规矩中做到完美。
我把“被认可”当成了活着的唯一目标。
可越是急功近利,摔得越是粉身碎骨,最后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
而现在,当我沉浸在陶艺的世界里,才终于找回了丢失的自己。
那种专注与踏实,让我清晰地感知到,我是真的“活着”。
不是活在“叶太太”的标签里,也不是活在过往的阴影里。
而是活成了江轻衣。
“在想什么?要不要明天就收拾东西回去?”
陆承泽的声音轻轻传来,将我拉回现实。
我微微歪头,故意扬起下巴调侃:“怎么,我们陆先生还不放心呀?”
他却没接我的玩笑,关切道:
“回国之前,我是有点不放心,现在是怕你触景伤情。”
我握住他的手,语气笃定又释然,
“放心吧,直面痛苦才是真的放下,我早就不是五年前那个只会躲的钟黎了。”
“再说,我现在可是小有名气的陶艺师——江轻衣,儿女情长哪有我的陶轮重要?”
他陷进我的眼眸里,轻声问:“阿黎,你爱我吗?”
我垂眸沉吟半晌,再抬眼时,正好和他期待的眼神相遇。
我慢慢开口,“承泽,一开始我以为,我对你更多的是感激。”
“是你把我从残忍的过去里拉出来,给我新的身份,陪我熬过最难的日子。”
“可这次回国,我才发现我真的很想你,只有你在我身边,伴我入睡,我才觉得踏实。”
“我不敢轻易承诺说我爱你,但我能肯定,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他听完,像只寻到壁炉的小猫,温柔地把头埋进我怀里。
“这就够了,阿黎。”
“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
7
第二天的陶艺课,叶绍言没出现。
可我刚把孩子们的泥坯摆好。
却看到一道熟悉又憎恶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
是虞苒。
她身穿一套定制的素色真丝套装,妆容精致。
比五年前多了几分豪门富太太的矜贵。
可她那双眼睛里的傲慢与刻薄,有增不减。
看着江心语上车离开后,她踩着细高跟一步步朝我走来。
她居高临下打量人的眼神,和五年前我退学那天如出一辙。
“你就是江轻衣?”她开口就是毫不客气的质问,
“说吧,用了什么狐媚手段,让我老公这些天魂不守舍的?”
换作五年前,我或许会害怕,或许会急着辩解。
但现在,我只是慢慢擦拭掉手上干结的泥渍。
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诘问道:
“叶夫人,恶意诽谤他人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这点常识您该有吧?”
她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两声:
“法律?你要知道,在这座城市里,我虞家的话就是规矩。”
“我要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她淬了一口,脸色笑意渐淡,露出狰狞的神色。
我懒得再跟她纠缠,转身就想往卫生间走去。
可她突然上前一步,扬手就想往我脸上扇来。
“住手!”
一道急促的声音响起。
叶绍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他快步冲上前来,将虞苒狠狠一推。
虞苒没站稳,后退两步,扶住了旁边的木桌才没摔倒。
她稳住后,非但没怕,反而笑得愈发阴诡,“怎么?心疼了?”
“叶绍言,你忘了当年钟黎是什么下场了?你现在是想重蹈覆辙吗?你……”
“啪——”
一记干净利落的耳光,打断了虞苒的话。
叶绍言握了握刚刚用力的手,脸色一沉:“你给我闭嘴!”
空气瞬间凝固。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只觉无聊至极。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房间。
争吵声和玻璃破碎声,渐渐被我甩在身后。
8
刚踏进家门,我拉着陆承泽的手,急促道:
“承泽,我跟苏遇说一声,剩下的两节课我不上了,我们明天就回去好不好?”
他眸色亮了亮,随即蹙眉,关切询问:
“怎么突然改主意了?是不是今天上课出什么事了?”
我不想让他再为我忧心,装作轻松的样子耸了耸肩,
“没什么大事,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了。”
“不想再跟那群人有任何牵扯,只想早点回我们自己的家。”
他大概是察觉到我话里的闪躲,没再追问,只是应声:
“好,都听你的,我现在就去订明天最早的机票。”
我松了口气,拿出手机给苏遇发消息说明情况。
只要熬过今晚,明天就能彻底摆脱这座城市的阴霾了。
陆承泽在一旁收拾行李,偶尔回头看我。
我的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发消息的人居然是叶绍言。
那条消息,不偏不倚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阿黎,心语,她是你的孩子。】
我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连呼吸都忘了。
五年前那场大火里失去的孩子,怎么会变成心语?
那个在陶艺社里总爱黏着我的女孩。
那个我夸她悟性极高的女孩。
是我的女儿?
还没等我从震惊中缓过神。
第二条消息又弹了出来,带着不容回绝的邀约: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明天下午两点,来拾光咖啡,我会告诉你发生的一切】
“啪嗒”一声。
手机掉在了地上。
陆承泽听到声响转头,急切地问:
“轻衣?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指着手机,颤声道:
“叶绍言……他说心语是我的孩子……”
“他让我明天去见他,说要告诉我真相……”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向手机屏幕,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伸手将我揽进怀里,声音低沉,
“别信他,可能是他耍的新花样,但你要是真的想去,我陪你一起去。”
我靠在他怀里,却怎么也平复不了下来。
心语那张脸,和五年前失去孩子的剧痛,在脑海里不断重叠、交织。
那个藏了五年的伤口,被叶绍言这两条消息,再次狠狠撕开。
明天的拾光咖啡,到底是揭露真相的出口。
还是和五年前的实验室一样。
是另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我不敢想,却又无法拒绝。
孩子,是我心底最深的执念。
9
我终究还是没让陆承泽跟着。
独自一人来到了拾光咖啡。
这家咖啡店,和五年前相比没什么变化。
只是,我们都变了。
叶绍言早已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的美式没动过。
他比昨日更显疲惫,眼下泛青,发丝缭乱。
看到我,他眼中倏地亮起光,立刻起身,想牵我的手。
我侧身避开,“叶先生,请自重,我来不是和你叙旧的。”
他的手僵在半空中,那点光慢慢黯淡下去。
他苦笑一声,收回手颓然坐下:“我就知道,你还在怪我。”
“是我不对,当年是我太自负了。”
他急切地开口,语速快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以为凭我自己能摆平虞苒的纠缠,以为能护着你们母子周全,可我……”
“叶先生。”我打断他的话,拉开椅子坐下,“我没兴趣听你的忏悔录。”
“我来,只为心语的事,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是!她是我们的孩子!”
听到“心语”两个字,他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五年前我冲进火场时,横梁已经开始坍塌,我拼尽全力救出了她。”
“等我叫人来救你和爸时,实验室已经塌成了一片废墟……“
“我以为,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了。”
我打断他:“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是你们的亲子鉴定结果。”
我接过他递来的亲子鉴定报告,心底闪过一丝激动,但随即压下,
“你调查我?”
他急忙摆手,“阿黎,我只是想确认。”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我:
“阿黎,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回来好不好?”
“我和你,还有心语,我们重新做一家人,我会用余生补偿你们。”
“补偿?”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轻笑了一声,
“叶绍言,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补偿?”
“我们之间早就不是没了爱情那么简单了。”我的声音渐渐发颤。
“是两条人命!是我未出世的第一个孩子,是独自把我养大的爸爸!”
叶绍言一脸惨白,僵在原地,喉咙滚动,半天只挤出一句:
“阿黎,这些都是误会,当年的事比你想的复杂,我……”
“再复杂的难处,也掩盖不了你的背叛!”我猛地拍桌起身。
“你为了虞苒背叛我是真,第一个孩子没保住是真,我爸死在火场也是真!”
“就算你救出了心语,这些罪孽就一笔勾销了吗?”
我瞥过眼不去看他。
窗上倒影出他那张无措的脸。
可那点愧疚,在我失去的一切面前。
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10
“不是你想的那样,阿黎!当年的事,真的有隐情!”
叶绍言的声音发颤,公文包里翻出一沓厚厚的资料。
他将东西递到我面前,哀求道:“你看这个,求你听我解释。”
“虞苒当年手里握着我爸的贪腐证据,她逼我跟她在一起。”
“否则就举报叶家,还要对你下手。”
他垂下布满血丝的眼,“我只能假意答应,我以为凭我一己之力,一定能护你们母女周全。”
他见我呆愣着不说话,又播放了录音。
虞苒阴狠又得意的声音传出:
“叶绍言,想保钟黎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你就得乖乖听我的。”
“乖乖听话,我可以放你们一马,要是敢耍花样……”她拖长语调,故意威胁道:
“你以为你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我?我告诉你,没用的。”
“只要我一句话,你们叶家,还有钟黎,都得给我陪葬!”
紧接着是叶绍言的怒吼:“虞苒,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虞苒的笑声刺耳难耐,“你试试就知道了。”
录音戛然而止。
空气里似乎还留着那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叶绍言望着我,眼里蓄满了泪水。
“那天骗你去实验室的信息,不是我发的。”
“等我发现不对劲,疯了一样赶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出事后,虞苒还是揭发了我父亲。”
“她又威胁我,不跟她结婚,就看着叶家彻底破产。”
“迫于家族压力,也怕她对心语不利,我最终还是妥协了。”
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我一直以为实验室的火是意外。”
“直到三年前,我才查到是虞苒动的手脚。”
“这五年,我一边假意和她周旋,一边偷偷收集她的罪证,从没放弃过要为你讨回公道。”
就在这时,咖啡店的门被轻轻推开。
陆承泽走了进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扶住我的双肩,沉稳而安心。
“我在外面等你很久了,怕你出事。”他的声音依旧温柔。
我抬头望着他,泪水终于决堤,声音哽咽:
“承泽,我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这些。”
他看向叶绍言,神色复杂,探究问:
“你当年,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真相?”
叶绍言苦笑一声,满是无奈:“我怕。”
“虞苒那个人,疯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害怕让阿黎再遭受一次迫害,我不敢赌……”
“这些年,我只想报仇,一边假装对她言听计从,一边在收集证据,瓦解虞家势力。”
“直到上个月,我才终于拿到了能让她永无翻身之日的东西。”
11
三天后。
叶绍言带我们去了一处隐蔽的别墅。
虞苒被五花大绑在客厅中央。
她头发凌乱,妆容全花,早已没了几日前的光鲜。
她面目扭曲,目眦欲裂盯着我,嘶吼道:
“叶绍言,你这个叛徒!居然为了这个狐媚子,背叛我?”
这一次换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我抬起她的下巴,冷言道:
“虞苒,五年前那场大火,可惜没能烧死我。”
“让我有机会活着,亲眼看看你今天这副丧家之犬的狼狈模样。”
虞苒死死盯着我,像是看到怪物一般,突然尖叫起来:
“钟黎?你居然还没死!你当年就该和你那该死的老东西一起葬身火海!”
“老东西”三个字。
狠狠地刺向我心最痛的地方。
爸爸葬身火海的画面,在我脑海里不断闪回。
“啪——”
我扬手狠狠扇在她脸上。
我咬着牙:“这一巴掌,是为了我枉死的爸爸!”
她还没回过神,我反手又是一巴掌,力道更重更深。
“啪——”
“这一巴掌,是为了我那还没出世看看世界的孩子!”
虞苒眼底满是惊恐和怨恨,想张口咒骂。
我毫不畏缩,抬手再给了她第三巴掌。
“啪——”的一声,她嘴角瞬间渗出血。
“这一巴掌,是为了五年前,在那场大火里被你亲手‘杀死’的钟黎!”
三巴掌落下。
我的手心火辣辣地疼。
虞苒捂着脸颊,血丝顺着嘴角滑落。
她咆哮着想来抓我。
却因被控制住,动弹不得,只能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叶绍言走上前,将一叠证据重重拍在桌上,语气发寒,
“你当年做的所有恶事,今天,该彻底结束了。”
“警方已经在外面了,你逃不掉的。”
虞苒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眼角都闪着泪光,
“叶绍言,亏你还是叶家的接班人,你觉得这些罪名能把我怎么样?”
“我猜,我进去最多待个两天,等我出来,照样能让你们不得安宁!”
叶绍言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嘲讽:
“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出来?虞家的资产已经全部被我转移。”
“现在的你,不过是个众叛亲离、一无所有的丧家之犬。”
虞苒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一瞬灰白。
她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叶绍言:“你说什么?你……你怎么敢?”
“你以为这五年,我是真的想和你结婚?”叶绍言冷语道。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让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虞苒还在挣扎,剧烈地摇头,“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心语呢?我的女儿心语呢?我要见她。”
叶绍言眼睁睁瞅了半晌,方笑道,
“心语本来就不是你的孩子,也不会认你这个杀人犯当妈妈。”
虞苒整个人垮了下来,止不住地摇头。
听到这,我有了一丝安心。
在虞苒这场残酷的游戏里。
至少,她是把心语当自己孩子的。
虞苒被警方带走时,涨红了脸嘶吼:
“钟黎,我得不到的幸福,你也别想拥有!”
“我诅咒你,一辈子都活在痛苦里!”
我没有理会她的叫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被押上车。
心里没有复仇的快感。
只有尘埃落定的平静。
11
晚上回到家,心语怯生生地走到我面前。
她小手轻轻拉住我的衣角,眼神里满是不确定:
“江老师……你真的是我的妈妈吗?”
“可是,我不是有妈妈了吗?”
我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眼眶一热,
“是,我是妈妈。”
“另一个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以后再回来看你。”
在孩子面前,我还是不忍心戳破她的幻想。
叶绍言从不远处走近,柔声探寻:
“阿黎,你回来好吗?我们再重新做一家人,可以吗?”
陆承泽也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叶绍言和心语。
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我对叶绍言摇摇头,“叶绍言,我们回不去了,我现在已经有承泽了。”
他无奈地笑笑:“我尊重你。”
虞苒被判了无期徒刑。
我和陆承泽没再出国。
我们在离叶家不远的郊外定居了。
心语每周会来住两天,叶绍言会按时送她来。
那天午后,阳光正好。
心语在院子里玩,脸上沾了不少泥土。
叶绍言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纸巾,时不时提醒她:“小心点,别摔了。”
我走到他身边,微微一笑:“谢谢你当年救了心语。”
他摇摇头,“该说谢谢的是我。”
“谢谢你肯原谅我当年的懦弱和隐瞒,还让我有机会弥补对你们的亏欠。”
“我没有原谅你的背叛。”我平静地说。
“但为了心语,我们可以做一对合格的父母。”
他笑了,只剩下释然:“我知道,这样就够了。”
心语举着她做的陶艺娃娃,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她满脸自豪地递给我和叶绍言,等着被夸,
“妈妈,爸爸,你们看,这是我做的,好看吧?”
我接过娃娃,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三个笑脸,噗嗤一笑,
“心语捏得真好看~”
过往的伤痛已无法抹去。
但也让我学会了珍惜当下,学会了与过去和解。
我终于明白,幸福不是忘记过去。
而是带着过往的印记,依旧勇往直前。
而我,终于真正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故事 完)
来源:木子微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