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曹公笔下的红楼,暗藏一部神魔“心经”。贾宝玉的红尘历劫,恰似唐僧的西天取经。若以此观之,林黛玉是那因情陷尘的金鼻白毛老鼠精,王熙凤是神通广大却难逃金箍束缚的孙悟空,而薛宝钗,其行事动机与叙事结构,竟与那“白骨夫人”惊人地重合。
曹公笔下的红楼,暗藏一部神魔“心经”。贾宝玉的红尘历劫,恰似唐僧的西天取经。若以此观之,林黛玉是那因情陷尘的金鼻白毛老鼠精,王熙凤是神通广大却难逃金箍束缚的孙悟空,而薛宝钗,其行事动机与叙事结构,竟与那“白骨夫人”惊人地重合。
任何精怪的行为皆有目的,任何人物的追求皆见本心。
白骨精是《西游记》中第一个明确道出终极目标的妖怪。她于云端之上,踏着阴风,窥见唐僧便不胜欢喜:“造化!造化!几年家人都讲东土的唐和尚取大乘,他本是金蝉子化身,十世修行的原体。有人吃他一块肉,延寿长生。” 其动机纯粹而冷酷——追求肉体的“长生不老”。
反观薛宝钗,她进入贾府的核心叙事动力,便是“金玉良缘”。而“通灵宝玉”之于贾宝玉,恰是其命根与灵性的象征。薛宝钗对这块“玉”的追求,在索隐视角下,可解读为对一种宗法社会中的“世俗长生”——即永恒稳固的正室地位与家族荣耀——的渴望。她所求的,非血肉之躯的不朽,而是礼法名分上的永恒。
更关键的线索在于,这两则“神话”的传播路径惊人地一致。白骨精的动机源于“家人都讲”;而“金玉良缘”之说,同样是由薛宝钗最亲近的“家人”们接力完成的:
贴身丫鬟莺儿在第八回“比通灵”时,率先“微露意”,点明金锁与通灵玉是“一对”,并提及赖头和尚。母亲薛姨妈则通过向王夫人等权威散播“金锁要拣有玉的方可结为婚姻”的规则,使其成为贾府上下心照不宣的共识。兄长薛蟠在争吵中更是直接撕破面皮:“从先妈和我说你有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这“家人”同心、共造舆论的模式,使得“吃唐僧肉”与“配通灵玉”这两件事,都蒙上了一层人为策划的阴影,而非纯粹的天定缘分。
文学影射离不开意象的桥梁,而薛宝钗与白骨精共享着一套“白”与“冷”的审美符号系统。
薛宝钗是“雪”的化身。书中着意描写她“雪白一段酥臂”、“脸若银盆”,其居所“蘅芜苑”如“雪洞一般”,她服用的亦是“冷香丸”。这种白,是一种去除了血色、理性而端庄的白;这种冷,是“任是无情也动人”的冷静与疏离。
而白骨精,其本体便是一堆白骨,“白”是其根本属性。她变化后的村姑,亦是“冰肌藏玉骨”,与宝钗的“雪白酥臂”形成意象叠映。她出场时“踏着陰风”,其冷是妖气的、阴森的。两者在视觉与感觉上,共同构建了一种非人化的、与黛玉式“热血/眼泪”相对立的理性无情之美。
最有力的证据,来自于叙事程式的惊人对应。“白骨精三戏唐三藏”的经典桥段,在《红楼梦》中竟以人情世故的笔法,重演为“薛宝钗三近贾宝玉”。
第一幕:日常的试探白骨精:变化为送斋饭的村姑,以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相诱。薛宝钗:于第二十六回,随宝玉夜入怡红院闲坐,打破闺阁禁忌。此举引来晴雯的抱怨:“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 正如孙悟空一眼看破妖气,晴雯的直率点破了此举的不合时宜。此为空间上的初步接近。第二幕:感官的撩拨白骨精:变化为寻女的老妇,以人情世故打动唐僧的慈悲心。薛宝钗:在第二十八回,元妃所赐端午节礼独她与宝玉相同。一向以“不爱花儿粉儿”自居的她,却特意将红麝串笼在腕上。当宝玉要看时,她“生得肌肤丰泽,容易褪不下来”,刻意或非刻意地展露那“雪白酥臂”,引得宝玉动了“羡慕之心”,看得“呆了”。这是将“金玉”之说,通过视觉与情欲的刺激,进行了一次淋漓尽致的实体化演绎。第三幕:名分的僭越白骨精:变化为诵经的老翁,披上佛法这一唐僧最信仰的外衣,进行终极欺骗。薛宝钗:在第三十六回,她竟在宝玉午睡时,坐在他的床边,替他绣起象征夫妻的鸳鸯肚兜。这一行为,已是对未来妻子身份的实质性模拟与宣告。然而,也正是此时,宝玉在梦中的一声喊骂,如同照妖镜般击碎了所有幻象:“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结局的互文性在此达到高潮: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幻灭;贾宝玉梦斥,薛宝钗“怔了”。自此以后,薛宝钗的确再未有过类似的“引诱”行为,因为她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在宝玉坚不可摧的“木石”信仰面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
薛宝钗与白骨精的影射关系,并非简单的道德批判,而是一种深刻的文学原型再现。她们都是主角修行路上必须面对的“欲望法则”的化身——白骨精求肉身不朽,薛宝钗求名分永恒。曹雪芹以写实之笔,将神魔世界的原始欲望,转化为宗法社会中的理性算计,让薛宝钗成为了大观园里那位“任是无情也动人”的“白骨夫人”,共同构成了对主角本心的终极试炼。
来源:婵娟莲步入嫏嬛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