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弟弟张强坐在我对面,闷声闷气地开口,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哥,这房子,你和嫂子不能住。”
弟弟张强坐在我对面,闷声闷气地开口,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
他身边的弟媳翠花,立刻接上话,语气尖锐而理所当然:“是啊,大哥。这房子我们准备留给小军结婚用。你看,村里谁家结婚不是新楼房?我们家也不能差事儿。”
我愣住了。
手里的茶杯悬在半空,温热的茶水微微晃动,映出我错愕的脸。
我叫张伟,今年六十二岁。
就在上个月,我刚从奋斗了一辈子的城市办了退休,带着妻子回到了这个生我养我的小村庄。
我面前这栋崭新的二层小楼,一砖一瓦,都是我这几年攒下的养老钱,总共花了将近八十万。
从设计图纸到内外装修,我前前后后跑了无数趟,亲力亲为,就是为了晚年能和妻子在这里,过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田园生活。
可我没想到,搬进新家的第一个月,屁股底下的椅子还没坐热,我的亲弟弟,就要把我们扫地出门。
“小军结婚?”我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觉得荒唐又可笑,“他才多大?不是刚上大学吗?”
“上什么大学!”翠花一撇嘴,脸上带着一丝不屑和炫耀,“早就不读了,跟人去南方打了两年工,现在回来了。处了个对象,人家姑娘说了,没新房就不结婚。”
她说着,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这栋房子里的每一寸。
那眼神,不是亲戚间的欣赏,而是丈母娘看女婿般的挑剔,是主人审视自己财产的理所当然。
“这房子不正好吗?敞亮,气派!村里头一份儿!小军媳妇肯定满意。”
我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一种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顺着脊椎,一路爬上天灵盖。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这是我的亲弟弟张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进城读书工作,他留在家里务农。几十年来,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他。
这是我的弟媳翠花,当年还是我托人介绍的。她精明,能干,嘴巴甜,可我从没想过,她的精明会用在我的身上。
坐在他们旁边的,是我的父母。
爸爸低着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妈妈坐立不安,搓着手,眼神躲闪,偶尔抬头看我一眼,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眼眶里已经含了泪。
整个客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有墙上那台我特意给父母买的液晶电视,还在无声地播放着色彩鲜艳的画面。
讽刺。
无比的讽刺。
我辛辛苦苦一辈子,想着落叶归根,回到亲人身边。
我掏空积蓄,建起这栋承载着我所有晚年梦想的房子。
结果,我成了鸠,而他们,理直气壮地要做那个占巢的鹊。
这件事,得从五年前说起。
那时候我还在岗位上,离退休还有几年。
每次过年回老家,住的还是那几十年的老土坯房,冬冷夏热,阴暗潮湿。
妻子身体不好,有风湿,每次回来住几天,回去就得疼上半个月。
那时候我就动了心思,想在老家盖一栋新房。
一来,改善父母的居住环境。
二来,也为自己和妻子退休后,准备一个舒适的养老之所。
当我把这个想法在家庭会议上提出来时,全家人都举双手赞成。
弟弟张强拍着胸脯,唾沫横飞:“哥,你放心!你在城里忙,家里的事就交给我!从买料到监工,我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帖帖!咱兄弟俩,还分什么彼此!”
弟媳翠花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大哥就是有本事,有远见!这房子盖起来,爸妈住着舒坦,咱们脸上也有光!以后你和嫂子回来,就跟住别墅一样!”
父母也是一脸欣慰,连连点头:“好,好,还是老大有孝心。”
那一刻,我心里暖洋洋的。
我觉得,这就是亲情。
血浓于水,无论我走了多远,家,永远是我的根,亲人,永远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建房大计”。
我拿出了我半生的积蓄。
第一笔钱,二十万,打给了弟弟,用来平整地基,购买钢筋水泥。
张强当时在电话里,声音激动得都有些变调:“哥!钱收到了!你放心,我一定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
我相信了。
第二笔钱,三十万,打过去的时候,房子主体已经起来了。
我抽空回去看了一次,看着那钢筋水泥的框架,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弟弟和弟媳领着我在工地上转悠,指点着这里是客厅,那里是卧室,说得比我自己还上心。
中午,翠花做了一大桌子菜,鸡鸭鱼肉摆得满满当当。
饭桌上,她不停地给我和妻子夹菜,嘘寒问暖。
“大哥,你在外面挣钱不容易,得多吃点。”
“嫂子,你身体不好,我特地给你炖了只老母鸡,补补身子。”
那份热情,让我感动得无以复加。
我觉得,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些亲人,我付出再多都值得。
第三笔钱,是装修的费用,又是二十多万。
从贴瓷砖到刷墙,从买门窗到做水电,我都是在电话里遥控指挥,具体经办人,还是我弟弟张强。
他说,为了省钱,很多活儿都是他自己找村里人干的,工钱便宜。
他说,为了买到好材料,他跑了多少个建材市场,腿都快跑断了。
他说,为了监工,他吃住都在工地上,晒得像个黑炭头。
电话里,他描述的那些辛苦,让我既心疼又愧疚。
我一再跟他说,让他自己也记着工时,到时候我按工钱一起算给他。
他每次都在电话那头,用一种近乎埋怨的语气说:“哥!你这是骂我呢!给你办事还要钱?那咱还叫兄弟吗?!”
他的“仗义”,让我无言以对,只能在其他方面补偿。
每次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自不必说,给侄子小军的学费、生活费,我几乎全包了。
父母的医药费,日常开销,我也定期打钱回来。
我总觉得,弟弟在家照顾父母,辛苦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在外面享了清福,理应多承担一些。
我以为,我的付出,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我以为,我们之间的亲情,是纯粹的,是牢不可破的。
直到今天。
直到翠花那句“这房子我们准备留给小军结婚用”说出口。
我才明白,原来所有的热情和仗义,都是明码标价的。
而这栋八十万的房子,就是他们索要的最终价格。
“你们……是什么意思?”我看着他们,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这房子,是我盖的。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是的,这是我唯一的庆幸。
当初办房产证的时候,我多了个心眼,坚持要写我自己的名字。
当时张强还有些不乐意,嘟囔着:“写你的名字,以后办点啥事多麻烦,还得你亲自回来。”
我说:“不麻烦,应该的。”
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听到“房产证”三个字,翠花的脸色变了变,但立刻又恢复了理直气壮。
“大哥,你这话说的就见外了!什么你的我的?”
她提高了音量,像是在说服我,又像是在说给旁边的父母听。
“你是小军的大伯,亲大伯!他结婚,你不该表示表示吗?城里人嫁闺女,都要车要房,咱们农村现在也一样!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我和你弟,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刨不出几个钱,哪有能力给小军买房?”
她开始抹眼泪,声音带上了哭腔。
“难道你忍心看着你亲侄子,因为没房子,讨不上老婆,打一辈子光棍吗?你百年之后,有脸去见张家的列祖列宗吗?”
这一顶“不顾亲情、不孝祖宗”的大帽子扣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
旁边的爸爸,终于掐灭了烟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老大,”他开口了,声音沙哑而沉重,“翠花说的……也有道理。小军是咱们张家唯一的孙子,他的婚事是大事,马虎不得。”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的父亲。
“爸,你的意思是,也让我把房子让出来?”
爸爸避开我的目光,看着地面,含糊其辞:“不是让,是……是先紧着孩子用。你们反正也退休了,在哪儿不是住?老房子那边,收拾收拾,也能住人。”
老房子?
那个我避之不及的,阴暗、潮湿、破败的老房子?
我花八十万盖了新楼,到头来,却要去住那个连下雨天都会漏水的老屋?
这是什么道理?
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一直沉默的妻子,此刻终于忍不住了。
她站起身,脸色苍白,指着翠花和张强,气得浑身发抖。
“你们……你们太过分了!这房子是老张一辈子的心血!是我们的养老房!你们怎么能说抢就抢!”
翠花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嫂子!你这话怎么说的?什么叫抢?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哥的钱,不就是我们家的钱吗?大哥的房子,不就是小军的房子吗?”
“再说了,这房子盖在老家的宅基地上,宅基地是谁的?是我们老张家的!你们户口早就迁到城里去了,按政策,你们根本没资格在村里盖房!我们没去举报你们就不错了!”
这番话,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狠狠地插在我的心上。
无耻!
简直是无耻之尤!
我终于明白,他们今天是有备而来。
连宅基地的政策都打听清楚了。
他们不是在和我商量,他们是在通知我,甚至,是在威胁我。
“好,好一个一家人。”我气极反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我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目光冷冷地扫过每一个人。
扫过贪婪的弟媳,扫过懦弱的弟弟,扫过和稀泥的父亲,最后,落在我那垂泪不语的母亲脸上。
“我今天也把话说明白。”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块一样,砸在客厅的地板上。
“第一,这房子,是我张伟出的钱,一分一毫,都和你们没关系。我这里有每一笔银行转账记录,总共七十八万六千四百块,清清楚楚。”
“第二,房产证上,是我的名字。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律保护公民的私有财产。谁也抢不走。”
“第三,关于宅基地。”我冷笑一声,“当初盖房,是以爸妈的名义申请的,这一点我不否认。但是,我出钱为父母改善居住环境,让他们住新房,请问,这叫不孝,还是叫大孝?”
“现在,你们要把我父母从新房里赶出去,让他们继续住那破旧的老屋,只为了给你儿子腾地方结婚。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到底是谁不孝?!”
我一连串的话,掷地有声。
翠花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弟弟张强“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张伟!你什么意思!你是在教训我吗?!”他指着我的鼻子吼道。
“我告诉你,这些年,是谁在家里伺候爸妈?是我!是谁给他们端茶倒水,养老送终?是我!你呢?你就在城里享福,一年到头回来几次?过年扔下几个钱,就以为自己是大孝子了?!”
他开始翻旧账,声音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激动。
“我为了这个家,没读过几天书,早早下地干活!我为了照顾爸妈,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我付出了这么多,现在我儿子结婚,要个房子,怎么了?!”
“你吃肉,总得让我们喝口汤吧?!你住别墅,总得给我们留间瓦房吧?!你不能一个人把好事都占全了!”
他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是,我承认,这些年是他在父母身边。
可我难道没有付出吗?
我上大学的学费,是靠自己勤工俭学挣来的。
我工作后,每个月的工资,除了基本开销,一大半都寄回了家。
他结婚的彩礼,是我给的。
小军上学,从小学到高中,哪一年的学费不是我掏的?
家里这些年,大到买农机,小到买化肥,哪一次不是我出钱?
我以为,我倾尽所有地帮扶,能换来他们的感恩和亲近。
没想到,我养大的,不是亲情,而是他们的胃口。
是永远填不满的欲望和理所当然。
“张强。”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扪心自问,这些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你懒,不愿意学习,初中没毕业就辍学,是谁的错?”
“你守着几亩薄田,不愿意出去闯荡,只想待在家里啃老,又是谁的错?”
“我给了你无数次机会!我让你来城里跟我干,你嫌累!我给你钱让你做点小生意,你怕赔!我让你学个技术,你怕吃苦!”
“你什么都不愿意付出,就想等着我从天上给你掉馅饼!现在,你看我盖了房子,就想直接据为己有!张强,你还要脸吗?!”
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嘶哑。
这些压抑在心底多年的话,终于在今天,如火山般爆发。
“你……”张强被我说得面红耳赤,恼羞成怒,扬起拳头就要朝我打过来。
“你敢!”妻子尖叫着挡在我面前。
“住手!”爸爸也终于站了起来,大喝一声,手里的烟杆重重地敲在桌子上。
张强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妻子压抑的哭声,和妈妈低低的啜泣声。
爸爸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看着我们兄弟俩,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失望和痛苦。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他喃喃自语,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颓然地坐下,摆了摆手。
“都……都别说了。”
“老大,这房子,是你盖的,你住。”
“老二,”他转向张强,“小军的婚事,你们自己想办法。要么,去县城买。要么,就把老房子翻新一下。”
听到这话,翠花立刻炸了。
“爸!你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我们才是天天在你跟前的人啊!”
她口中的“外人”,指的竟然是我。
这个家,我果然已经是个外人了。
“什么叫外人!”妈妈也终于爆发了,她通红着眼睛,指着翠花,声音颤抖,“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大就不是我儿子了吗?你们这么逼他,是想把他往外推啊!是想让我们张家,四分五裂啊!”
妈妈哭得泣不成声。
翠花大概也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婆婆会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也有些发愣。
张强看着哭泣的母亲,又看看一脸决绝的我,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转而变成一种怨毒和不甘。
他冷哼一声,拉起翠花。
“好,好,好!你们都是好人,就我是坏人!”
“张伟,你给我记着!这事没完!”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拽着翠花,摔门而出。
“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我心口发麻。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一家四口。
还有一地的心碎和狼藉。
爸爸长长地叹了口气,佝偻着背,走进了他的房间。
妈妈还在不停地抹眼рей。
妻子扶着我,手心冰凉。
我看着这个我倾尽心血打造的“家”,只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冰冷。
墙壁是新的,地板是新的,家具是新的。
可这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暖。
我梦想中的田园生活,还没开始,就已经变成了一场噩梦。
我以为事情会就此告一段落。
我以为,爸爸的“裁决”,能让他们暂时收敛。
但我错了。
我严重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和他们不择手段的决心。
从那天起,我们的“好日子”,才算真正开始。
第一点,无休止的骚扰和道德绑架。
张强和翠花虽然不住在这里,但他们把这里当成了战场。
每天一大早,翠花就准时出现在我家门口。
她不进来,也不吵闹。
她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大门口,对着来来往往的邻居,开始她的“表演”。
时而唉声叹气,诉说自己命苦,养了个没良心的儿子,处处需要钱。
时而指桑骂槐,说有的人在城里发了财,就忘了本,忘了爹娘,忘了还在受苦的兄弟。
“哎哟,你说我们家小军,要长相有长相,要个头有个头,怎么就讨不到老婆呢?还不是因为穷啊!没个像样的婚房,哪个姑娘愿意嫁过来?”
“不像有的人哦,钱多得花不完,盖这么大的楼,就老两口住,一间屋子睡一天,一年都轮不完呢!也不说可怜可怜自己的亲侄子……”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路过的左邻右舍听得一清二楚。
村子就这么大,一点风吹草动,半天就能传遍。
很快,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就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老张家大儿子,不让侄子用新房结婚。”
“太不像话了,有钱了不起啊?连亲侄子都不帮。”
“就是,他弟弟在家照顾爹妈多辛苦,他倒好,回来就摘桃子,还一点亏都不肯吃。”
我每次出门,都能感受到那些异样的目光。
有同情的,有鄙夷的,有幸灾乐祸的。
那些曾经和我热情打招呼的乡亲,现在看到我,要么假装没看见,要么就远远地绕开。
我成了一个众矢之的,一个为富不仁、六亲不认的恶人。
妻子气得不行,好几次要冲出去跟翠花理论,都被我拉住了。
“没用的,”我跟她说,“你跟她吵,她只会更来劲。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只能选择闭门不出。
但这并没有换来清净。
第二点,家庭内部的孤立和情感勒索。
父母夹在中间,最为难。
爸爸整天唉声叹气,烟抽得更凶了。
妈妈总是红着眼睛,偷偷地哭。
他们不敢明着劝我让步,但言语之间,却总是透露出那个意思。
“老大啊,一家人,何必闹得这么僵呢?”
“强子脾气不好,你多担待点。他也是为了孩子着急。”
“要不……你们先搬回老屋住一阵子?等小军结了婚,这房子……还是你的。”
听到这些话,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
我知道他们为难,但他们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实际上就是在逼我。
他们希望我退让,来换取家庭的“和睦”。
可他们没想过,这种用我的牺牲换来的和睦,是多么的虚伪和脆弱。
更让我寒心的是,他们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和妻子。
饭桌上,气氛总是很沉闷。
妈妈会给爸爸夹菜,会给偶尔回来的张强夹菜,却唯独忘了我们。
有时候,我看到妈妈偷偷给翠花塞钱,或者把家里好吃的东西,打包让她带走。
而我们,就像是寄宿在这个家里的外人。
不,连外人都不如。
外人至少还能得到客气的对待。
而我们得到的,只有冷漠和无视。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任何争吵都更伤人。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孤岛,被整个家庭,甚至整个村庄所抛弃。
第三点,生活上的处处刁难。
农村的生活,很多事情都离不开邻里乡亲的互相帮助。
但现在,我们被孤立了。
家里的水管坏了,我去找村里的电工,他推三阻四,说自己没空。
我后来才知道,翠花早就跟人打过招呼,谁帮我们家干活,就是跟他们家过不去。
院子里的菜,需要浇水施肥,我想去村口的老井挑水。
结果发现,井绳被人割断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有一次,妻子高血压犯了,头晕得厉害。
我急着送她去镇上的卫生院,可我的车,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起来,四个轮胎全被人扎破了。
我站在车边,看着那四个干瘪的轮胎,气得浑身发抖。
我报了警。
警察来了,做了笔录,在村里转了一圈,问了一圈。
所有人都说没看见,不知道。
村口没有监控,这事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我知道是张强干的。
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他这是在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逼我屈服。
我没有证据,我拿他没办法。
我只能自己花钱,找人从县城拖车,换轮胎。
那天,我扶着虚弱的妻子,站在院子里,看着这栋漂亮却冰冷的房子,第一次对自己回乡养老的决定,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追求的田园牧歌,难道就是这样的鸡飞狗跳,充满了算计和恶意吗?
第四点,亲情的彻底撕裂,演变成仇恨。
矛盾在侄子小军的婚事上,彻底激化了。
女方下了最后通牒,再不准备好新房,这婚就不用结了。
翠花彻底疯了。
她不再满足于在门口哭诉,而是直接冲进了我家。
那天,我和妻子正在吃午饭。
她像一阵风一样闯进来,二话不说,就冲进我们住的卧室,开始把我们的东西往外扔。
“搬出去!这是我儿子的婚房!你们不配住在这里!”
她一边扔,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叫。
衣服,被子,书籍……被她扔得满地都是。
我珍藏的一套紫砂茶具,被她“失手”打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那是我的心爱之物,跟了我二十多年。
我再也忍不住了。
我冲上去,抓住她的手腕,大吼道:“你给我住手!”
“你打我啊!你打我啊!”翠花索性躺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没天理了!大伯子打弟媳了!有钱人欺负穷人了!大家快来看啊!”
她的哭嚎声,立刻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围观。
门口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张强也“恰好”赶到。
他看到躺在地上的翠花,和一地的狼藉,眼睛瞬间就红了。
“张伟!你他妈的敢动我老婆!”
他怒吼着,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朝我猛冲过来。
我躲闪不及,被他一拳打在脸上。
顿时,眼冒金星,鼻血直流。
妻子尖叫着扑过来,抱住张强的腿,哭喊着:“别打了!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张强一脚踹开我的妻子。
她瘦弱的身体,像一片树叶一样,摔倒在地,半天没爬起来。
那一刻,我所有的理智,都崩断了。
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抄起墙角的一把铁锹,就朝张强冲了过去。
“我杀了你这个!”
我疯了。
我真的疯了。
我只想和他同归于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爸爸和妈妈也赶到了。
爸爸用他年迈的身体,死死地抱住了我。
“老大!别冲动!别冲动啊!”
妈妈哭着跪在地上,抱住张强的腿。
“强子!他是你哥啊!你们是亲兄弟啊!”
邻居们也纷纷上来拉架。
一场血腥的斗殴,总算被制止了。
我被爸爸和几个邻居死死按住,手里的铁锹也被人夺了去。
我看着同样被人拉住,依旧在破口大骂的张强。
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妻子。
看着哭天抢地的父母。
看着门口那些麻木而好奇的看客。
我的心,彻底死了。
这里不是家。
这里是地狱。
那天晚上,我带着妻子,住进了镇上的宾馆。
我看着妻子额头上的淤青,和她眼中深深的恐惧,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样疼。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以为我带她回来,是享福的。
结果,却让她跟着我,遭受了这无妄之灾。
“老张,”她握着我的手,轻声说,“我们……回城里去吧。”
“这里,我们待不了了。”
我点了点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是啊,待不了了。
这个我魂牵梦萦的故乡,已经没有了我的容身之处。
我以为,我的退让,会结束这场闹剧。
但第五点,也是最让我绝望的一点,出现了。
那就是,当亲情荡然无存时,他们会试图用法律之外的“规则”,来彻底剥夺你的一切。
我准备卖掉房子,彻底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我联系了中介,把房子的信息挂了出去。
因为是新房,位置也不错,很快就有人来看房。
但是,每一次有人来看房,张强和翠花都会准时出现。
他们像门神一样守在门口,对着每一个来看房的人,添油加醋地把我们家的“丑事”宣扬一遍。
“别买这房子!这房子产权有纠纷!他是个不孝子,抢了爹妈的房子来卖!”
“这房子风水不好!谁住谁倒霉!你看他,回来没几天,就跟亲兄弟闹翻了,家都快散了!”
“告诉你们,谁要是敢买这房子,我们天天来闹!让你们住不安生!”
几番折腾下来,再有诚意的买家,也被吓跑了。
房子,根本卖不出去。
他们就是要拖死我。
他们笃定,我耗不起。
他们笃定,我总有一天会妥协,会把房子白送给他们。
那天,中介小哥给我打来电话,语气很无奈:“张大爷,您这房子……恐怕是卖不掉了。您家的事,现在十里八乡都传遍了。没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挂了电话,我坐在宾馆的窗前,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陷入了一个死局。
走,走不了。
留,留不下。
那栋耗尽我心血的房子,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把我死死地困在了原地。
我甚至开始产生一种荒谬的想法:或许,我真的应该把房子给他们。
用八十万,买一个清净,买一个解脱。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不。
不能。
我凭什么要向这种无耻的勒索低头?
如果我今天退了这一步,那我这辈子,都将在他们的阴影下,直不起腰来。
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们的丈夫、他们的父亲,是个任人拿捏的软蛋。
我不能退。
绝对不能。
愤怒和绝望之后,我反而冷静了下来。
既然温情脉蒙的面纱已经被彻底撕毁,那就没有必要再顾及什么虚假的“亲情”了。
既然他们不讲道理,那我就跟他们讲法律。
既然他们想用“村规民约”来绑架我,那我就用国家的法律来保护自己。
我花了两天时间,整理了所有的证据。
包括:
1. 所有的银行转账记录,打印出来,厚厚的一沓。
2. 房产证原件和复印件。
3. 我和弟弟张强、弟媳翠花的所有通话录音,幸好我之前多了个心眼,几次关键的通话都录了音。里面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他们承认房子是我出钱盖的,以及他们如何威逼我让出房子的言语。
4. 妻子被打伤后,在卫生院的验伤报告和缴费单据。
5. 车胎被扎破后,报警的回执单和修车店的发票。
6. 我请了几个邻居,偷偷录下了翠花在我家门口哭诉、以及张强威胁看房客的视频。虽然他们大多不敢作证,但视频证据是赖不掉的。
准备好这一切后,我没有再去找张强他们。
我知道,跟他们已经无话可说。
我直接去了镇上的派出所和司法所。
这一次,我不是去报案,而是去咨询,去寻求法律援助。
我将所有的证据,一一摆在了司法所调解员的面前。
一位姓李的调解员,四十多岁,很干练。他仔细地看完了我所有的材料,听完了我的叙述,眉头紧锁。
“老张,你这个情况,很典型,也很棘手。”他沉吟道,“农村的家庭纠纷,最难处理的就是情理和法理的冲突。”
“从法律上讲,你占尽了道理。房子是你的合法财产,任何人无权侵占。他们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寻衅滋事,甚至是敲诈勒索。”
“但是,如果真的走上法庭,一来时间长,二来,就算你赢了官司,你们兄弟之间的亲情,也就彻底完了。以后在村里,你也很难立足。”
我苦笑一声:“李主任,事到如今,亲情早就没了。我现在也不求能在村里立足,我只求能拿回我的财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李主任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明白了。这样吧,我来组织一次调解。”
“我把你们双方,还有你们的父母,以及村委会的干部,都叫到一起来。”
“我们不谈感情,只摆事实,讲法律。”
“我会明确地告诉他们,他们的行为已经触犯了哪些法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让他们知道,法律不是儿戏,不是他们可以随意践踏的。”
“如果调解不成,我支持你走法律程序。到时候,这些证据,都会成为你最有利的武器。”
李主任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我看到了希望。
是的,我不能再一个人战斗了。
我需要借助法律的力量,借助公权力的力量,来对抗这盘根错节的、以亲情为名的绑架。
三天后,调解会在村委会的大会议室举行。
长长的会议桌,泾渭分明地坐着两拨人。
一边是我和妻子。
另一边,是张强、翠花,还有我的父母。
村支书和李主任坐在主位。
气氛凝重得像要结冰。
张强和翠花一脸的不屑和挑衅,似乎觉得这不过是又一次的“家庭会议”,最终还是要靠“哭”和“闹”来解决问题。
爸爸低着头,一言不发。
妈妈则紧张地看着我们,眼眶又红了。
李主任清了清嗓子,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今天请大家来,是应张伟同志的请求,就他家房产的纠纷,进行一次调解。”
“在调解开始前,我先普个法。”
说着,他拿起了我准备的那一沓材料。
“第一,关于房产归属。根据《物权法》规定,不动产权属证书是权利人享有该不动产物权的证明。这栋房子的房产证,登记在张伟同志名下。所以,从法律上讲,这栋房子唯一的合法所有者,就是张伟同志。”
“任何强占、索要的行为,都是违法的。”
翠花忍不住插嘴:“那宅基地是我们的!他没资格盖!”
李主任看了她一眼,眼神严厉。
“关于宅基地,我国法律确实规定‘一户一宅’。但张伟同志出资为父母建房,属于赠与行为,其父母作为本村村民,拥有合法宅基地使用权,建房程序是合规的。现在,张伟同志的父母也住在这栋房子里,不存在程序违法的问题。”
“反倒是你们,”李主任的目光转向张强和翠花,“如果强行将张伟同志和他的父母从这栋房子里赶出去,就涉嫌侵犯他人合法的居住权。”
接着,他拿起了我的录音和视频证据。
“第二,关于你们最近的一些行为。”
“张强、翠花同志,你们长期在张伟同志家门口吵闹、辱骂,阻拦他人正常看房,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已经涉嫌寻衅滋死,可以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罚款。”
“你,张强同志,”他指着张强,“故意扎破他人汽车轮胎,毁坏财物,数额虽然不大,但也构成了故意毁坏财物罪。还有,你对张伟同志的妻子动手,造成对方软组织挫伤,这叫故意伤害。”
“还有,你们以‘侄子结婚’为由,强行索要价值八十万的房产,如果张伟同志不给,你们就持续骚扰、威胁。告诉你们,这在《刑法》上,叫敲诈勒索罪!数额巨大,起点就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敲诈勒索”和“有期徒刑”这几个字,像一颗炸雷,在会议室里炸响。
翠花和张强的脸,瞬间就白了。
他们可能闹了一辈子,吵了一辈子,但他们从没想过,自己的行为,会和“犯罪”、“坐牢”联系在一起。
他们眼中的不屑和挑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难以置信。
爸爸妈妈也惊呆了,他们抬头看着李主任,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李主任没有停,他继续用平静而有力的声音说:
“我今天不是在吓唬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和法律。张伟同志手里,有转账记录,有房产证,有录音,有视频,有人证(验伤报告),证据链非常完整。”
“如果他坚持起诉,你们没有丝毫胜算。”
“到时候,丢人的,可就不是一个村子了,是整个县,整个市都会知道。你们的儿子小军,他的父亲是个罪犯,母亲是个泼妇,你们觉得,还有哪家好姑娘,愿意嫁给他?”
李主任的这番话,字字诛心。
每一句,都打在了张强和翠花的七寸上。
他们最在乎的,不就是儿子的婚事,不就是自己的面子吗?
现在,李主任告诉他们,如果再闹下去,他们最在乎的东西,将全部化为泡影。
翠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但这次,不是撒泼,而是真正的害怕。
张强则像一尊石像,僵在那里,脸色灰败。
李主任转向我的父母。
“两位老人家,我知道你们为难。但自古以来,清官难断家务事,法律也无法衡量亲情的重量。可是,法律有底线,做人也有底线。”
“纵容,不是爱,是害。今天你们纵容小儿子去侵占大儿子的财产,明天,他会不会为了别的,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爸爸的头,埋得更低了。
妈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许久,爸爸抬起头,他看着我,又看看张强,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老大……我们……对不住你。”
“强子,翠花,你们……给大哥道歉。”
翠花还在哭,没说话。
张强紧紧地咬着牙,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让他给他一直看不起、一直嫉妒的哥哥道歉,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最终,在李主任和村支书严厉的目光下,在对法律的恐惧下,他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哥……对不起。”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但我听见了。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只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哀。
我们是亲兄弟啊。
我们竟然,要走到用法律来对峙的这一步。
调解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在李主任和村支书的主持下,我们签了一份调解协议。
协议规定:
1. 张强和翠花,必须立刻停止对我和我家人的任何骚扰、威胁行为。
2. 他们必须在村里公开向我道歉,澄清事实,消除之前造谣带来的不良影响。
3. 关于侄子小军的婚房,我出于人道主义和最后的亲情,同意以借款的形式,借给他们十万元现金,用于在县城付个首付,或者翻修老宅,十年内还清,有利息。
4. 他们必须保证,不再以任何理由,觊觎我的房产,并不再阻挠我出售房屋。
签完协议,张强和翠花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了。
爸爸妈妈也跟着他们,走了。
从头到尾,他们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
我知道,这根刺,已经深深地扎在了我们所有人心里。
从此以后,我们或许还是法律上的亲人。
但在情感上,我们已经形同陌路。
事情,似乎暂时告一段落了。
我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
房子也重新挂上了中介网,因为村里的谣言被澄清,陆陆续续又有人来看房。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和妻子商量着,只要房子一卖掉,我们就立刻离开这里,回到我们熟悉的城市,再也不回来。
这个所谓的故乡,已经埋葬了我所有的美好幻想。
然而,就在我以为风波已经平息的时候。
一天深夜,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又带着几分怯懦的声音。
“是……是大伯吗?”
是我的侄子,小军。
“是我,小军。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我的语气很平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
“大伯……我……我听我爸妈说了……房子的事。”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大伯,你别生我爸妈的气,他们也是为我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但是,我不想让你为难。那个……你借的十万块钱,我也不想要。”
我有些意外,没想到这个一直被我认为是“元凶”的侄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你打电话给我,是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小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还带着一丝神秘和紧张。
“大伯,你……你那房子,千万别卖!”
我心里一紧:“为什么?”
“因为……因为那房子,根本不止花了八十万!”
“盖房子的时候,我爸他……他从沙子水泥里,都捞了钱!他还跟包工头合伙,虚报工价,吃了好多回扣!”
“我……我无意中听到他们跟我妈算账,他们从你给的钱里,至少……至少捞了二十万!”
小军的话,像一个晴天霹雳,在我脑中轰然炸响。
我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指节都发白了。
怪不得。
怪不得他们对这栋房子如此执着。
因为在他们眼里,这栋房子,本来就有他们“应得”的一份!
他们不是在索要,他们是在拿回自己“投资”的“收益”!
何其荒唐!何其可笑!
“大伯……你听我一句劝。”小军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赶紧走吧,带着大伯母,回城里去,永远别再回来了。”
“我爸他……他已经疯了。他觉得你让他丢了人,断了他的财路。他昨天喝醉了,说……说就算鱼死网破,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他说,他手里还留着‘最后一张牌’……”
电话,在这里,戛然而论。
我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翠花尖利的骂声和小军的争辩声,然后,就是一阵忙音。
我再打过去,已经无人接听。
我呆呆地坐在黑暗里,手脚冰凉。
最后一张牌?
那会是什么?
我看着窗外,村庄笼罩在深沉的夜色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我忽然明白,这场战争,远没有结束。
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我以为我已经看透了人性的底线,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
在巨大的利益和被戳破的贪婪面前,所谓的亲情,原来连一张薄纸都不如。
而我,还傻傻地以为,回乡养老,是回到了温暖的港湾。
殊不知,我是一头扎进了,最汹涌、最黑暗的漩涡。
来源:溯游从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