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月牙儿斜挂柳梢头,张家庄静得只剩蝈蝈叫。村西头张老倔家还亮着昏黄的油灯,那光晕在窗纸上晃动,像鬼火似的飘忽不定。
月牙儿斜挂柳梢头,张家庄静得只剩蝈蝈叫。村西头张老倔家还亮着昏黄的油灯,那光晕在窗纸上晃动,像鬼火似的飘忽不定。
"吱嘎——"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张铁蛋拖着沉重的步子迈进院子。他在县城酒坊帮工,为了多挣几个铜钱,天天熬到半夜才回家。衣裳上沾满了酒糟,浑身上下散发着酸馊味。
"嫂子,给我留饭了么?"铁蛋朝厨房方向喊道,声音里带着疲惫。
往常这个时辰,灶台上总会扣着一碗热乎乎的饭菜。嫂子周氏虽然待人冷淡,但该做的家务从不马虎。可今晚灶台空空如也,铁锅倒扣着,连口热水都没留下。
铁蛋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里咕噜噜直叫。他摸黑走进堂屋,险些被门槛绊个跟头。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正好落在供桌新添的牌位上——他哥哥张铁锤半月前上山采药,失足坠崖,连个全尸都没找着。
"哥……"铁蛋鼻子一酸,眼眶发热。爹娘走得早,是大哥辛辛苦苦把他抚养成人。如今家里只剩下他和嫂子,日子过得别别扭扭,就像缺了轮子的破车。
东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铁蛋以为嫂子已经睡下,轻手轻脚走过去。门缝里透出烛光,他瞧见周氏正对着一面铜镜梳头。
这深更半夜的梳什么头?铁蛋心里直犯嘀咕。更奇怪的是,嫂子竟穿着当年出嫁时的红袄绿裤,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嘴唇抹得血红。梳妆台上点着两盏白蜡烛,火苗绿莹莹的,映得她脸色发青。
"嫂子?"铁蛋叩了叩门,手心直冒汗。
周氏猛地转过头来,眼珠子在烛光下泛着黄光。她咧开嘴笑,露出一口过分整齐的牙齿:"铁蛋回来啦?厨房有饭。"
铁蛋下意识后退半步。嫂子说话的声调变了,又尖又细,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更诡异的是她走路的姿势——踮着脚尖,身子轻飘飘的,裙摆纹丝不动。
"我、我吃过了。"铁蛋撒了个谎。他脊背发凉,总觉得屋里多了个人影。定睛再看时,却只有墙上摇曳的烛影。
周氏又坐回镜前,拿起木梳缓缓梳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铁蛋听不清歌词,只觉得那调子阴森恐怖,像是送葬的唢呐声,直往人骨头缝里钻。
铁蛋退到院里,冷汗浸湿了衣衫。他想起村里老人说过——横死的人怨气不散,会附在最亲近的人身上。哥哥死得这么惨,莫非……
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院角的杨树哗哗作响,树叶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铁蛋浑身汗毛倒竖。月光下,一个高大的人影迈过门槛,衣衫褴褛,脸上挂着熟悉的憨笑。
"哥?"铁蛋腿一软,赶紧扶住旁边的石磨。
来人正是张铁锤!可他走路的姿势古怪得很,膝盖不会打弯,像两根木棍撑着身子。更吓人的是,他走过的地方不留脚印,只有淡淡的草药味。
"铁蛋,这么晚还不睡?"张铁锤嗓门洪亮,伸手拍铁蛋的肩膀。那手掌冰凉刺骨,像是三九天的冻豆腐,寒气直往骨头里钻。
铁蛋牙齿打颤:"哥、你……你不是……"
"我不是死了?"张铁锤哈哈大笑,"你看我像鬼吗?那天摔下山沟,被个樵夫救了,养了半个月的伤。"
这话听着在理,可铁蛋心里直犯嘀咕。他偷偷瞄向哥哥的脚下——月光明明照在地上,哥哥却没有影子!
"你嫂子呢?"张铁锤朝东厢房张望,"我给她采了治咳嗽的草药。"
铁蛋猛然想起,嫂子前些天确实咳得厉害。可哥哥进门到现在,没问他这个亲弟弟半句话,反倒急着找媳妇。这不像大哥的性子——往常他从集市回来,总是先掏出给铁蛋带的芝麻糖,非要看着他吃了才说别的。
东厢房门开了。周氏倚着门框,嘴角挂着古怪的笑:"铁锤回来啦?"
两口子对视的刹那,铁蛋看见他们眼里闪过一道绿光。他悄悄退到石磨后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两个绝不是他的哥嫂!
堂屋里,那对"夫妻"相对而坐。张铁锤从怀里掏出一包草药,周氏接过时,手指轻轻划过他的掌心。铁蛋看得真切——哥哥手腕上有一圈黑线,像是针线缝过的痕迹!
"铁蛋,愣着干啥?打盆水给我洗脚。"张铁锤突然转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铁蛋应了一声,摸黑走到井边。他记得哥哥最讨厌洗脚,常说大老爷们洗什么脚。如今怎么讲究起来了?再说哥哥往常都是使唤嫂子端洗脚水,从不会开口让他干。
水桶沉入井中,发出空洞的回响。铁蛋忽然想起一件事——哥哥左耳后有颗黑痣,方才那人转头时,耳后光溜溜的。
井绳勒得手生疼。铁蛋打满水,猫着腰蹲在窗根下。屋里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明日就成事......"这是嫂子的声音,阴森森的。
"......差个替身......"哥哥的嗓门忽高忽低,像是两个人同时在说话。
铁蛋心惊肉跳。老辈人说过,横死鬼要找替身才能投胎。莫非哥嫂的魂魄还在家里徘徊,要找他的肉身当替死鬼?
他提起水桶,故意踩出重重的脚步声。屋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
张铁锤坐在长凳上脱鞋。铁蛋偷眼看去,那双脚白得发青,脚踝处也有一圈黑线。洗脚时,哥哥的脚趾一动不动,像是缝上去的布疙瘩。
"铁蛋,"周氏突然凑近,"你明日别去上工了。"
铁蛋咽了口唾沫:"为啥?"
"你哥回来是天大的喜事,咱家要祭祖。"周氏递来一碗水,"喝口茶,早点歇着。"
茶水浑浊,水面上浮着几片铁蛋从未见过的草叶。他假装失手,茶碗"啪"地摔碎在地。周氏脸色骤变,张铁锤猛地站起身。
"我去解手!"铁蛋扭头就跑。
他钻进茅房,插上门栓,心快要跳出嗓子眼。哥嫂肯定是鬼魂附体!那茶里怕是下了迷魂药。明日祭祖?怕是他的死期!
夜风从茅房的缝隙钻进来,吹得铁蛋直打哆嗦。他想起哥哥下葬时的情形——那日棺材里只放了几件旧衣裳,道士说尸骨无存的人怨气最重,要在坟头挂白灯笼引路。莫非......
铁蛋系好裤腰带,悄悄爬出茅房后窗。他得去坟地看个究竟。
月亮躲进云层,田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铁蛋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后山,裤腿被夜露打湿。张家祖坟在山坳里,新坟的土还松软着。
离坟头还有百十步远,铁蛋猛地停住脚步——坟前飘着一盏白灯笼!
灯笼下蹲着个人,正往火堆里扔纸钱。火光照亮那人的侧脸,竟是村里疯疯癫癫多年的刘神婆!
刘神婆忽然转头,眼白多黑眼珠少:"铁蛋?快过来!"
铁蛋硬着头皮走近。坟头摆着三碗倒头饭,筷子直插在饭中间。香炉里插着长短不一的线香,烟雾缭绕成奇怪的形状。
"你哥嫂的魂被扣住了。"刘神婆哑着嗓子说,"那俩东西是黄皮子变的。"
铁蛋腿一软:"黄大仙?"
刘神婆往火堆里撒了把米,火星四溅:"你哥摔死那天,是不是打死过一只黄皮子?"
铁蛋想起一件事——哥哥上山前,确实在谷仓里逮住一只偷鸡的黄鼠狼。那畜生凶得很,咬伤了哥哥的手,被哥哥摔死在石磨上。临死前,黄鼠狼发出婴儿般的啼哭,眼睛死死盯着哥哥。
"一公一母,修炼上百年了。"刘神婆叹了口气,"它们借你哥嫂的肉身,要吸干你的阳气才能化作人形。"
铁蛋冷汗直流:"现在怎么办?"
刘神婆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拿回去照它们,真身现形就跑。"又解下裤腰带——竟是条浸过黑狗血的麻绳,"捆住它们,扔进灶膛里烧。"
"它们不会害我?"
"鸡叫前不敢。"刘神婆往他怀里塞了把东西,"撒这个,它们近不了你的身。"
铁蛋低头一看,是糯米掺着朱砂。再抬头时,刘神婆已不见踪影,只有白灯笼在坟头摇晃。
他连滚带爬地跑回家,鸡窝里传来第一声啼鸣。屋里静悄悄的,哥嫂房门紧闭。铁蛋溜回自己屋,插上门闩,把铜镜和麻绳藏进被窝。
窗外泛起鱼肚白,周氏在院里喂鸡,张铁锤劈柴,两人有说有笑。铁蛋却看见,他们踩过的地面留着浅浅的爪印。
"铁蛋,来搭把手。"张铁锤搬着酱缸,"放你屋里去。"
铁蛋心里咯噔一下。酱缸沉得很,哥哥从前都放在厨房。他瞥见缸底沾着湿泥,像是刚从坟地挖出来的。
"我肚子疼!"铁蛋捂着肚子蹲下。
周氏快步走来,指甲掐住他的手腕:"我给你揉揉。"
那指甲又尖又硬,深深陷进皮肉里。铁蛋痛得大叫挣扎,怀里的糯米撒了出来。周氏尖叫着退开,手背上冒出青烟。
"小兔崽子找死!"张铁锤扔下酱缸,扑过来掐铁蛋的脖子。
铁蛋慌忙掏出铜镜照去——镜子里哪有什么哥嫂?分明是两只黄毛尖嘴的畜生!公的那只耳后有疤,母的那只缺颗门牙。
"刘神婆说对了!"铁蛋抡起麻绳就抽。
黄皮子现出原形,在院里上蹿下跳。麻绳沾身就冒火星,满院子都是腥臊味。邻居被惊动,围在院外围观。
"乡亲们帮帮忙!"铁蛋高声呼喊,"这是害人的精怪!"
几个壮汉冲进来,扁担锄头一齐落下。两只黄皮子龇牙咧嘴,突然窜上房梁。铁蛋想起刘神婆给的糯米,一把撒过去。
黄皮子跌落在地,被众人用渔网罩住。铁蛋点燃柴火,连网带畜生扔进灶膛。凄厉的惨叫声震得屋顶落灰,火苗窜起三丈高。
烟火散尽,灶膛里只剩下一把灰烬。院墙根忽然传来呜咽声——竟是真哥嫂的魂魄!他们身形淡得像雾,朝铁蛋拜了三拜,随风消散了。
后来铁蛋在酱缸里找到了哥嫂的尸骨,原来那日哥哥摔下山时,嫂子去找他,双双遭了黄皮子的毒手。铁蛋将他们合葬,坟头再也不挂白灯笼。
至于刘神婆?有人见她提着白灯笼往深山去了,鞋上不沾半点泥土。
来源:微醺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