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9年,中国海关的记录上清清楚楚写着,我们花了差不多两个亿人民币,从印度买回来两万多吨茶叶。
一句话能戳到多疼?
“你们七万家茶厂,加起来还不如人家英国一个立顿。”
这话不是凭空来的,它背后是笔扎扎实实的账。
2019年,中国海关的记录上清清楚楚写着,我们花了差不多两个亿人民币,从印度买回来两万多吨茶叶。
这事听着就拧巴,自己家就是产茶的祖宗,龙井、碧螺春、大红袍,叫得响的名字一大堆,怎么到头来还要花钱买别人家的茶喝?
这事还得从一百七十多年前说起,从一个英国人的福建之行说起,那是一切的开端。
1848年,福建武夷山。
山里常年云雾缭绕,空气里都是茶叶发酵的香气。
山里的茶农们见惯了南来北往的茶商,但这一天来的两个“客人”有点不一样。
他们穿着清朝人的长袍,脑袋后面也拖着辫子,就是说话的调子怎么听怎么别扭。
领头的那个人自称姓“辛”,来自“长城那边”,说是早就听说了武夷山正山小种红茶的名气,这次来就是想开开眼界,顺便买点茶苗,学学手艺。
山里人实在,觉得这是自家的好东西被人瞧上了,是长脸的事。
再说,人家大老远跑来,客客气气的,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于是,从怎么选种、育苗,到什么时候掐尖儿最嫩,再到看家本事——萎凋、揉捻、发酵、烘焙,一步一步,一点没藏私,全教给了这个姓“辛”的客人。
临走的时候,这个“辛先生”带走了两万多株最好的茶树苗,还高价请走了几个手艺最精湛的制茶师傅。
茶农们拿着沉甸甸的银元,以为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却压根不知道,他们亲手送出去的,是能砸了自家饭碗的东西。
这个所谓的“辛先生”,真名叫做罗伯特·福琼。
他不是什么长城北边的商人,而是英国皇家园艺学会派来的植物学家,一个肩负着国家任务的商业间谍。
他的任务很简单,也很要命:把中国茶的种子和全套制作工艺,原封不动地搬到英国的殖民地去。
因为那个时候,整个欧洲都为中国的茶叶疯狂,英国人每年都要花掉天文数字的白银来买茶。
这钱流出去,英国人心疼。
他们想自己种,彻底摆脱对中国的依赖。
福琼用他那本著名的《瓦德箱》(一种便携式温室)精心打包着那些娇贵的茶苗和种子,踏上了返回英国的船。
他成功了。
但是,这些武夷山的茶树到了英国本土,就像南方的姑娘嫁到北方,水土不服,种下去就死。
英国人没气馁,他们的殖民地多的是,目光很快就锁定在了印度。
在印度的北部,有个叫大吉岭的地方,还有个叫阿萨姆的邦,那里的海拔、湿度、气温,简直就是福建武夷山的翻版。
英国人早就在阿萨姆发现了野生的茶树,但做出来的茶又苦又涩,根本没法喝。
现在不一样了,福琼不仅带来了最好的中国茶树种,还带来了掌握着核心技术的中国师傅。
英国人把福琼带回来的茶树和印度本地的野茶树进行杂交,培育出了既适应当地环境、又有优良口感的新品种。
更关键的是,他们把另一件法宝也用上了——工业革命。
那时候的中国,日子正不好过,外面有列强炮轰国门,里面有各种起义和动乱。
茶农们的生活和几百年前没什么两样,守着自家几亩茶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做茶全凭一双手和祖上传下来的经验,今年天气好,师傅心情好,这批茶的品质就高;明年要是雨水太多,或者哪个环节没弄对,味道就差了一大截。
这是一种艺术,但它不稳定。
而在印度的茶园里,是另一番景象。
那里没有小作坊,只有一望无际、统一规划的种植园。
成千上万的印度劳工在英国监工的指挥下,像军队一样劳作。
山坡上响起的不是茶农的号子,而是蒸汽机的轰鸣。
英国人把揉捻、烘干、筛选这些活儿全都交给了机器。
他们甚至发明了一种叫CTC的制法,就是把茶叶弄碎、撕裂、再卷曲成小颗粒。
这样做出来的茶,样子不好看,但优点是出汤快,味道浓烈,成本极低,简直是为快节奏的西方市场量身定做的。
西方人喝茶不像我们这么讲究,他们喜欢用茶包一泡,加上奶和糖就喝,CTC茶末正好满足了他们的需求。
就在中国茶还停留在“名品”阶段时,比如大家都知道西湖龙井好,但到底哪家做的最好,没有一个统一标准。
英国人已经开始玩“品牌”了。
一个叫托马斯·立顿的苏格兰人,他绕过所有中间商,直接在印度的锡兰(今天的斯里兰卡)建立自己的茶园和工厂,把生产出来的茶叶用统一的黄色包装包好,上面印上“Lipton”的名字,卖到全世界。
他的口号是“从茶园直接到茶壶”。
消费者不管在伦敦还是纽约,买到的立顿红茶,味道都一模一样。
这种标准化的商品,迅速占领了市场。
数字的变化最能说明问题。
1886年,中国茶叶的出口量还是世界第一。
可仅仅两年后,1888年,印度茶叶的出口量就超过了中国。
到了二十世纪初,中国茶在国际市场上的份额,从曾经的几乎百分之百,一路跌到了可怜的个位数。
一场从武夷山开始的商业间谍行动,靠着工业化和品牌化这两条腿,彻底改写了世界茶叶的版图。
现在再回头看我们从印度进口茶叶这件事,逻辑就很清楚了。
我们进口的,根本不是用来在茶馆里慢慢品的高档货。
现在满大街的奶茶店、柠檬茶店,每天要消耗掉海量的茶叶。
他们需要的是什么?
是成本低、茶味重、能经得起牛奶和糖浆稀释的茶基底。
印度、斯里兰卡用CTC工艺生产的红茶粉,完美符合所有要求。
你要是用几千块一斤的金骏眉去做奶茶,那杯奶茶得卖多少钱一杯?
所以,我们买的其实是茶叶工业的“原料”,就像食品厂进口可可粉来做巧克力一样。
另外,市场也需要多样性。
中国虽然产茶,但好茶都讲究时令,产量受天气影响很大,并不能一年到头都稳定供应庞大的工业化需求。
进口一部分,可以作为市场的补充,稳住价格。
而且,也确实有一部分消费者就喜欢那种加奶加糖的英式红茶风味,进口茶满足了这部分人的口味。
说到底,“七万茶企不敌一个立顿”这句话,戳中的就是中国茶产业一百多年来的痛处:我们有最好的茶文化,有最丰富的茶叶品类,却在人家用工业化、品牌化满世界攻城略地的时候,我们还在用小农经济的模式单打独斗。
我们有“名茶”,却没有世界级的“品牌”。
福琼晚年回到英国,被奉为国家英雄,享受着巨大的荣誉和财富。
那些被他带到印度的中国茶师,在教会了英国人所有技术后,被送回了中国,从此再无音讯。
参考资料:
[英] 罗伯特·福琼(Robert Fortune). A Journey to the Tea Countries of China. 1852.
[美] 萨拉·罗斯(Sarah Rose). For All the Tea in China: How England Stole the World's Favorite Drink and Changed History.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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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降龙夜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