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夫人胸口中箭,又自高阶滚下,伤了脑袋丢失部分记忆也是有的。」
谢承佑为死对头公主守节,装了三年的眼瞎。
我在菩萨面前千百日的虔诚跪拜祈祷,
他视而不见;
我五湖四海跑死马为他寻名医,
他毫不在意;
便是我被公主故交推入湖中差点殒命,
他为维持人设也不肯伸手相救。
可当利箭破空而出直往公主射去时,
他却不顾一切推我去为公主当了肉盾。
那一刻,看着他眼底的震颤与恐惧,
我想,不如就让他一直瞎下去吧。
1
我被利箭穿胸,伤了心肺。
整整昏迷了五日才从撕扯般的疼痛中醒来。
始作俑者谢承佑坐在我床边,不知守了多久。
面颊凹陷,眼下乌青,他整个人憔悴消瘦了一大圈。
我一睁开眼,他那双装了三年瞎的眼睛蓦然一亮。
握住我的手,便带着惊恐的颤音:
「疏棠,你醒了。你知不知道你昏睡了整整五日。
我好怕,好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疏棠,对不起,我当时情急,不是有意······」
「夫君在说什么?你可知自己眼睛不好,不可熬夜?」
谢承佑身子一僵,满脸骇然。
身后的大夫低声解释道:
「夫人胸口中箭,又自高阶滚下,伤了脑袋丢失部分记忆也是有的。」
谢承佑握着我的手一紧。
冷风细细,打得油灯一晃。
他悲喜交加的脸上,勾出一抹莫测的释然:
「原是如此。」
继而双目放空,做足了瞎子的模样,摸索着捧上了我的脸:
「疏棠,我想过了。这双眼睛,也许一辈子都治不好了。」
「我不愿再蹉跎大好时光,我想你搬回主院,与我做一对真正的夫妻。」
是呢。
因谢承佑的眼疾,我嫁给他三年了,却从未同过房。
2
我与谢承佑是祖父辈定下的娃娃亲。
也是你追我赶、互相陪伴长大的青梅竹马。
后来,我母亲生妹妹时难产而去。
京中无倚靠,我便随将军父亲去了边疆。
一别八年,再回京,却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谢承佑热情不减,在我还未入京时,便为我准备了成堆的胭脂水粉与布匹首饰。
他说:
「在边疆苦了你了,我会百倍千倍地补偿上这错过的八年。」
他说到做到。
京中大小宴会,有我出现之处,必有他的身影。
我喜欢的点心,说过一次,点心厨子便被他请回了府。
我喜欢的衣裙首饰,便是京中没有,他也会费尽心思送到跟前。
便是我好长枪,被京中小姐们背后嗤笑粗俗。
他也会毫不留情当面斥责,字字句句都是对我的维护。
我满意于他的周到细致。
谢侯结党营私,被皇帝远放洛川,死于疾病。
父亲却满意于侯府的没落。
靠将军府的提携与倚仗过活,我这他当作眼珠子一般的女儿嫁过去便不会受委屈。
青梅竹马,金玉良缘,本是天作之合。
可谢承佑有个水火不容的死对头玉衡公主。
3
早在边疆时,我便对二人之事有所耳闻。
赵玉衡的母妃高贵妃,与谢承佑的姑母谢淑妃不合已久。
二人明争暗斗多年,你来我往,谢淑妃被一碗汤药害得一尸两命,高贵妃也以毒害皇嗣的罪名被打入了冷宫。
一死一伤,该到此为止了。
可恨意延伸,赵玉衡恨毒了谢家,更对谢承佑恨之入骨。
秋猎时,她一箭射伤了谢承佑的手臂。
被皇帝逼着道歉时,也假模假样地在侯府照顾了谢承佑几日。
后果却是,她在伤口上撒毒,让谢承佑伤口溃烂,差点废了一臂。
宫宴时,她将衣衫不整的宫女塞进了谢承佑房间里,又大张旗鼓带着人去捉奸。
可撞开门,等待她的却是被谢承佑勒死的宫女,与被发簪扎得血肉模糊的掌心。
谢承佑猩红着双眸,差点将赵玉衡掐死在门框上,被谢母带人狠狠拽开。
京中说起二人时,只有八个字——剑拔弩张,你死我活!
我试探性地问谢承佑关于赵玉衡的一切,他也是骤然冷脸。
语气里满是我不熟悉的冰冷与锋利:
「她呀,一个一心要我死的疯子罢了。」
「疏棠记住了,见着那疯子都绕着走。伤了我不要紧,若是伤了你,我只怕会做出些难以收场的恶事来。」
他说得信誓旦旦,我也不疑有他。
直到谢承佑带我去郊外踏青。
赵玉衡凤眼微红,满是幽怨地执剑对上了谢承佑的咽喉:
「你是为了与我斗气,还是真的要娶她?」
墨发红裙风中翻飞,她骄如烈火残阳,艳如春日海棠。
可谢承佑眉眼里的柔情与笑意,却一瞬间散了个干净。
声音又冷又厉:
「我与疏棠自小定下的婚事,我不娶她娶谁!说为与你斗气,未免折辱了疏棠!」
「公主若是再纠缠不休,便不要怪我在陛下面前告御状!」
长剑落地,砸下哐当一声。
赵玉衡压着哭腔扯出了一抹决绝的笑:
「你不站出来娶我,我下个月便要去和亲了。谢承佑,你满意了吗?」
四月春风,带着凛冽的凉意。
吹落了赵玉衡眼眶里的泪滴。
她骄矜,傲气。
却跑了不足十步,便顿下脚步,颤抖着背影等着谢承佑去追。
那时候我想,若是谢承佑有半分犹豫,这夹生饭的婚事,我便吞咽不下,只能拱手相让了。
可他一个眼神都没留给赵玉衡,脱下披风便搭在了我的肩头。
眼波流转,他柔情似水:
「起风了,我们走!」
马车上,他安慰我:
「别怕,有我在她伤不了你。何况,她下月去和亲了就不会找你我麻烦了。」
自始至终,他不曾表露过半分让我疑心的异样。
直到,我与他赛马。
赵玉衡站在吊楼上,居高临下,将箭矢直直对准了谢承佑的眉心。
她眸中带泪,爱恨交织地嘶吼道: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选她还是选我?」
3
谢承佑眉头紧锁,厌烦地一勒缰绳,当即调转了马头。
「你不怕死,就动手!」
他笃定赵玉衡不敢射出那一箭。
所以一马鞭拍在我骏马的屁股上,与我并排疾驰而去。
可赵玉衡因那漠视的一句话发了疯。
舍不得射杀谢承佑,却一箭射在我的马腿上。
我被马匹甩出去的瞬间,以为必死无疑。
谢承佑却不管不顾飞扑过来,当作人肉垫子,护住了我的身子。
后果是,
我右手骨断,提笔都难。
谢承佑后脑撞在石块上,血流如注,昏死了月余。
太医诊断,即便他苏醒,也不能保证再如寻常人。
雨夜滂沱,我在养心殿前长跪不起,要天子给个交代,要公主付出应有的代价。
父亲十万大军在手,皇帝忌惮谢家。
他有心要对赵玉衡严加惩治。
可冷宫里的贵妃骤然病故的死讯,为赵玉衡求得了帝王的怜爱与宽恕。
护国寺吃斋祈福三年,是皇帝给我的安抚。
他冷肃又锋利,垂眸看我时带着隐隐杀机:
「朕为天子,天子之令便是王法。你咄咄相逼,是要让天下人唾骂朕罔顾法度不配为帝王吗?」
出宫的路从未有过那般漫长与艰难。
我浑身湿透,满心苦涩,恨透了赵玉衡,毁了我唾手可得的圆满。
眼见婚期将至,谢承佑始终未有苏醒的迹象。
好友一一劝我:
「抛开感情不谈,你要守着一个随时会死掉的人过一辈子吗?」
「便是他醒来,若是残了废了,你能保证一辈子初心不改,始终如一地待他吗?」
「大不了就是背个背信弃义的脏名声,回去边疆嫁个老实人一样是一辈子。」
她们的话,我都听进去了。
可我抛开感情不谈,还能谈什么呢?
谢承佑三代单传,谢家摇摇欲坠。
我将门独女,若不为祖父辈的八拜之交,不为我与谢承佑的青梅竹马之情,我是昏了头才嫁他。
谢母看懂了我的犹豫。
主动上门退婚。
她鬓角微白,字字含泪:
「承佑自小心悦你,怎舍得你吃半分苦头。伯母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更是不忍你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
「疏棠啊,这婚事作罢吧。伯母与承佑都希望你得嫁良人,一辈子幸福圆满。」
谢家的有情有义,将我的自私薄凉衬托得无所遁形。
愧疚如潮水,一层层在深夜扑来,将我打得辗转难眠、摇摇欲坠。
酒楼里有人私下议论:
「若不是谢世子舍命相救,那昏迷不醒的就该是温家姑娘了。」
「谢家大义,不曾有过半分怨怼,还主动退了婚;倒是温家,失了将门的磊落与义气。」
流言猛如虎,却未将我扑倒。
倒是谢家旁支,听闻谢承佑坏了身子,一个个上门咄咄相逼。
要爵位,要家业,要到最后将谢母气昏死了过去。
我闻讯而去,拿将军府的令牌将人通通打了出去。
看着病骨难支的谢家,看着因救我而昏睡不醒的谢承佑,我终是下定了决心。
替他担负起这一切。
我做好了守活寡的准备。
也做好了谢承佑痴了傻了残了废了,照顾他一生的准备。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嫁了一个生死未卜的夫君。
那时候,我一腔孤勇,从未想过会有穿心凿肺的一天。
也许是上天眷顾,我嫁入谢家不久,谢承佑便醒了。
4
他听闻我嫁作他的新妇时,容色淡然。
他听闻我为讨公道与天子作对时,眉头微颤。
直到他听说,贵妃入了皇陵后,赵玉衡便要被丢去皇家寺庙吃斋念佛三年,才一瞬间瞳孔瞪得老大。
我以为,他和我一样,对帝王的轻罚不满,便宽慰他道:
「你能醒来,其他的便都不重要了。」
「何况太后娘娘派了身边最严厉的嬷嬷跟着去教她规矩,想必日后,她再不敢胡作非为了。」
夜静得可怕。
谢承佑始终不发一言。
直到油灯炸开,发出噼啪一声脆响。
谢承佑才像从梦中惊醒一般,盯着头顶的金钩帐,闷闷开口:
「贵妃去了,她便一无所有了。这样的惩罚,已经够重了。」
「疏棠,能不能看在我已无恙的份上,饶过她!」
我的满腔欢喜,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滴滴答答的冷意,一寸寸钻进了我的四肢百骸。
连带着声音,都在发颤:
「饶过她?」
「让我断掉的右臂手骨,与在宫门口的长跪不起,都成笑话吗?」
谢承佑神色慌张,急切解释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起你娘去世的时候,你哭到昏厥的样子,就心生不忍。我······」
「你如何都不重要了。」
我舒了口气,温声打断了他。
「马场上无数勋贵夫人与小姐们的携手指证,天子做不到掩人耳目、出尔反尔。」
谢承佑哑了声。
好半天,才道:
「让我去看看她吧。」
怕我拒绝,他赶紧解释:
「我是提醒她,此去必定要好好修身养性,若再不知悔改,敢向我夫人出手,我必定不会再轻饶了她。」
看看也好。
他若知晓,赵玉衡长跪在贵妃灵堂前,仍对我咒骂不已,大抵连最后的怜悯都没了。
可不想,谢承佑竟昏死在了贵妃的灵堂上。
再醒来,便彻底瞎了。
5
太医说,谢承佑情绪过激,引发脑部淤血扩散,导致了骤然失明。
归根结底,是旧伤未愈,留下的隐患。
谢承佑对灵堂上的一切只字不提,只安抚我:
「早晚的事,不入宫,也会在别的时候发作。」
「别自责,是我自己要救你的,只要你好好地,我瞎了便瞎了吧。」
我对未来的希冀,骤然被砸得稀碎。
可想想,我本就做好了要一辈子陪他的准备。
相比于不能自理的痴傻,眼盲倒也能接受。
只是太医隐晦提醒道,用药刁钻,若不想淤血扩散引发更大的祸患,便要平心静气。
尤其房事上,更是要谨慎万分。
我未曾品尝过鱼水之欢,夫妻之事自然看得淡。
倒是谢承佑,当即冷脸:
「放着枕边如花似玉的夫人碰不得,不比杀了我还难受。」
「死就死吧,我不能冷落了夫人。」
我面颊滚烫,又羞又涩。
婆母轻咳一声,小声斥责:
「胡闹,你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太医都说了,三五年用药慢慢就散开了。还害怕你如花似玉的美娇妻被人偷了去不成。」
转头又问我:
「疏棠,你可愿意与母亲一起搬去佛堂为承佑祈福?」
好像怕我误会,她急急地道:
「不是拿救命之恩裹挟你,也不是拿婆母身份压迫你,是询问你的意见。」
我向来吃软不吃硬,为了谢承佑的身子自然应了。
此后三年,谢承佑双目始终不见好转。
我在菩萨面前千百日的虔诚跪拜祈祷,愿他早日重见光明。
五湖四海跑死马为他寻名医,只愿他能永除后患,一生无虞。
不仅如此。
谢承佑双目失明,醉心于廊下听雨打芭蕉,万事自然不过心。
谢家门楣凋落,我呕心沥血内外操持,用嫁妆填补,用将军府做依仗,才力挽狂澜重振门楣。
眼见一切都进入正轨,谢承佑的眼疾得治也指日可待,我的圆满又在冲我遥遥招手。
可赵玉衡却回了京。
6
我以为她该是长够了教训的。
可太后寿宴上。
她突然出现在我身后。
勾着狂狷的冷笑,猝不及防地将我推入了冰冷的湖水里。
我右臂使不上力气,抵挡不住她的骤然发力,也在冰冷的湖水里起起伏伏,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谢承佑仓皇而来。
却在准备跳入水中的瞬间,被赵玉衡的一句话拦在了当场:
「谢侯双目失明,又能救得了谁!」
「你是要在她面前证明什么吗?」
他收回了要拉我的手,惊慌失措地大喊救命。
他的急切我看在眼里。
只是夜太黑,我终究没看清他清明的眼底,赤裸裸的彷徨与复杂。
我差点殒命,事后风寒一场,病床上蹉跎多日。
而赵玉衡早就刻意调走了所有宫人,并无人证。
谢承佑虽在现场,可他双目失明又能看到什么。
面对帝王的发问,他直言不讳道:
「我夫人素来小心谨慎,绝不会轻易落入水中。求陛下严查与重罚。」
他把头都磕破了,做足了维护我和给我撑腰的样子。
让我对他的双目失明坚信不疑。
直到七日前的赏秋宴上。
赵玉衡一改往日骄纵跋扈之态,竟放低姿态来为从前的行为道歉。
她字字诚恳,双目含水,满是悔恨与愧疚。
却自始至终,只将视线落在谢承佑身上。
「不日我便要去封地了,山长水远,谢侯珍重。」
她决然转身。
来源:小果酱剧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