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梅花”香自苦寒来

B站影视 韩国电影 2025-10-31 14:21 1

摘要:父亲鲍胜永戏称:闺女出生真“热”!又怜惜妻子产女艰辛,便将夫妻二人的姓后缀了个“热”字,取名“鲍陈热”,小名“热热”。既记时令,又寄期许。

潮新闻客户端 吴文莲

鲍陈热出生在1989年的盛夏。

父亲鲍胜永戏称:闺女出生真“热”!又怜惜妻子产女艰辛,便将夫妻二人的姓后缀了个“热”字,取名“鲍陈热”,小名“热热”。既记时令,又寄期许。

岁月如歌,当年襁褓中的女婴竟将这份“热”延续了35年。

2025年5月21日,鲍陈热凭借炉火纯青的演技,成功摘得中国戏曲表演艺术最高荣誉“梅花奖”。

喜讯,如5月的台风般席卷赵村老家!素来枕着山岚、披着云雾的老家,顿时沸腾了:“热热!热热真的热了……”字里行间迸发着乡亲们质朴的狂喜,每个字符都跳动着与有荣焉的骄傲。

傲雪

赵村静卧于武义县南部群山之中,峰峦叠抱,如翠屏环合。清澈的月溪穿村而过,水声潺潺,宛若戏语。古树摇曳,似千年“老戏骨”躬身立于两岸,白鹭飞过时衔走清脆的“道白”,水底的卵石静默如观众,看“老戏骨”们以风为弦,将倒影唱成流动的戏台。

20世纪60年代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将村庄、田畈尽数覆盖,天地间只余一片苍茫的白。

农事早已完毕,社员们闲得在家数雪落屋檐的声响。村里的新老戏迷们却耐不住寂寞,聚到村祠堂的老戏台,拉弦起调,时间一久,竟自然成团。

锣鼓一响,便是戏信。四乡八邻的戏迷们闻声而动,踏着深雪循声而来。

台上水袖翻飞,台下人头攒动。一张张冻红的脸庞,映着台上忽明忽暗的马灯,呵出的团团白气融进锣鼓声里,寒冷仿佛也被这热闹驱散了三分。

待雪霁天晴,戏团便应邀向外村出演。他们背上行李,挑着铺盖,男女同行,攀越高山峻岭。每至一村,便清扫场地,搭起戏台就开演。

团员们忙时扛锄头,闲时唱大戏。他们唱忠孝节义,演悲欢离合。随着金华、缙云、丽水、松阳邻县乡村巡回演出的成功,名气逐渐增大。1982年,赵村婺剧团曾荣获金华地区文化局表彰。

鲍陈热和祖父鲍超伦。

当年鲍陈热的祖父鲍超伦,便是赵村婺剧团的正生。他台步一迈,气场全开,掌声便如盛夏的疾雨响成一片,久久不息。

多年后,鲍陈热的姑姑鲍胜美,女承父业也进了剧团,成为当家花旦,一袭水袖,舞姿翩若惊鸿。

之后,因各种原因剧团解散。但鲍家的老屋里,婺剧的声腔却时常响起,那是鲍陈热祖父与三五戏迷的自娱,胡弦咿呀,锣钹轻响,在农闲的光影里浮沉。

尚在牙牙学语的鲍陈热,竟能跟着那悠长的拖腔咿呀学唱。不成调的童音,却字字清亮,像初春的雀儿试探着新声,让闻者无不称奇。

人皆谓:练戏之苦“冬三九,夏三伏。”鲍陈热却浑然不觉。

十二岁,寻常孩子尚在父母跟前嬉闹,鲍陈热却已入了“武义县兰香艺校”的门墙。

晨光熹微中,鲍陈热将腿又一次抬上把杆。筋骨如绷紧的弓弦发出细微的颤音,股间骤然迸发的锐痛直刺神经末梢,仿佛有冰锥穿透颅骨。

老师沙哑的嗓音刺破晨雾:“还不够!用全力!”她咬紧牙关,咸涩的血腥气在齿间漫开。

单腿蹲下时,膝节噼啪作响,如竹节爆裂;控制姿势时,又须以手强拉腿部,教那早已僵直的肢体再升高寸许。

镜中看到的不是妙曼身姿,而是扭曲的面容与颤抖的肢体。

练功。

那疼痛久了,竟也成了身体里一种沉默的秩序。习惯清晨骨头作响,否则一日不自在,习惯了课后四肢灌铅般的沉重,拖着那双近乎麻木的腿,一步一步挪向食堂。

她更习惯老师那声毫不容情的“再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所有侥幸的泡沫;于是只能转身,对着镜子,将那一个动作磨上几十遍,仿佛要将自己碾碎,再重塑。

每一次,当“放弃”二字几乎要冲破牙关时,总有祖父的声音从记忆的深处升起:热热,疼了,就咬住嘴唇,这样就能分散痛。

水袖功最是难练的。要刚时,须得如利剑出鞘,飒然一声,斩断犹豫;要柔时,又须得似春风拂柳,袅袅婷婷,撩动心弦。

初时,是月下流淌的溪涧,自在蜿蜒,无牵无碍;继而,袖影翻飞,交织成一片繁花似锦的花团,令人目眩;末了,双袖陡然一振,又化作海上初生的层层浪花,涟漪相逐,奔涌不息。

当腰、腿、膝盖多处贴满膏药时,鲍陈热终于将一方素白的水袖舞得变幻无穷,但她还是执拗地把每一个动作反复加练,这不仅仅是为自己在练。

是那个汗湿的身影背后的一幅画卷:祖父们驮着戏箱走几十里山路去赶一场戏,双腿累得直打颤,可锣鼓一响,便得将一切疲惫都锁在筋骨深处,立刻化身舞台上那个忠肝义胆的英豪。

是姑姑们在昏黄灯下抢妆,戏服如从水中捞起,却要在幕布掀起时,换上最明媚的笑靥。

这些来自往昔无声的敬业精神,如同透明的丝线,一路穿越时光,轻轻牵起她的手腕,引领她,鞭策她,让她不敢有片刻的懈怠与蹉跎。

鲍陈热就在这年复一年的蝶变中,彻骨地明白了祖父当年那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真谛。

乱弹

台州乱弹是戏曲界珍稀的“活化石”,也是目前唯一仍保留“乱弹”名称的剧种。它曾深受本地百姓喜爱,却一度濒临失传。

从20世纪90年代起,社会各界不断发出“抢救台州乱弹”的呼声。

2005年,全国首创“民办公助”模式的台州乱弹剧团成立。

刚从武义县“兰香艺校”毕业的鲍陈热,凭借天生的好嗓子和后天勤学苦练的扎实功底,被台州乱弹剧团“相中”。

满怀一腔热忱奔赴,现实却回以冰冷的触角。“台州乱弹”曾是绽放在台州的幽兰,已沉寂断档数十年。市场寥落,剧团在风雨中飘摇,条件艰苦得让理想褪色。

尚文波团长接手时剧团账上仅数千元。那时,每个月都有人转身离去。最难的时刻,舞台空空,甚至连一出完整的戏都凑不齐。

目送着同伴一个个背影远去,鲍陈热却异常地坚定。她坦言,是祖父当年那句沉甸甸的鼓励,如锚般定住了她:“看着舞台上的你,就像看见了当年的我。”这不再是一个人的选择,而是一场跨时空的接力——为祖父眼底那簇不灭的火光,也为这枚名为“乱弹”的瑰宝。

传承之路,道阻且长。台州乱弹,这枚“文戏武做,武戏文唱”的艺术瑰宝,以其融合台州官话的独特道白与极高的唱念做打要求,令学艺者望而生畏。

当时,仅存几位风烛之年的老艺人,是通往传统的唯一桥梁。于是,鲍陈热将整个自己掷入练功房,千遍万遍地抬腿、旋转,将身体逼迫至非人的角度,对着镜子“一帧一帧”地啮咬,雕琢每一寸口型与神态。“不疯魔,不成活”,竟是字字浸着血泪的修行咒语。

然而,命运的推手,总比戏文里的情节更为酷烈。

2010年3月21日的深夜,一辆载着剧团希望的大巴在从天台赶往温岭转场的途中,轰然侧翻。“19人重伤。”消息传来,尽是惋惜与断言:“这下,台州乱弹肯定是没了。”

这濒死的劫难,却像一帖封喉的猛药,将一股悲怆而倔强的心气,生生“憋”进了每一位团员的胸膛。

那些幸而只受轻伤的团员,仿佛一夜之间被淬炼成铁。他们奔波于病房间,为同伴端水送药,细语安慰;转过身,便在病房外清冷的走廊上,在晨曦初露的微光里,比划起熟悉的身段,哼唱着不离口的曲调。

他们抓紧一切破碎的光阴,誓要将那中断的戏文,一出出“复活”。

27天后,7台大戏的锣鼓,竟奇迹般地再度敲响,当大幕落下,满堂喝彩如潮水般涌来。

后台,鲍陈热与团员们抱头痛哭,尚文波团长哽咽着唱出“我的乱弹我的团…… ”

都说台州乱弹,吃的是“铁”,穿的是“冰”,唱的是“火”。这话一点不假。

那“铁”,是冬日里吊嗓,一口寒气吸进去,化作白霜呵出来,那声音却要像在火中淬过一般,铮铮地有金属的质地;那“冰”,是夏夜里汗水浸透了厚重的蟒袍,热身子一遇穿堂风,便是一个激灵,那织锦缎子冷硬地贴着皮肤,真如披了一层寒冰。可那唱腔,那做派,却偏是一团“火”,是心底里烧出来的一股子不灭的烈焰。

《戚继光》剧照。

《戚继光》剧照。

2016年,鲍陈热主演的台州乱弹新编历史剧《戚继光》昂首迈入国家大剧院。这不仅是一座城市的文化盛事,更是一次破茧成蝶。作为浙江首个献演国家大剧院的地方小剧种,它承载了前所未有的期望。

为铸就剧中抗倭民女沈海平的灵魂,鲍陈热做足了“戏外功”。跟着老师学剑术,到海边观摩渔民织网,感受他们的生活气息;排演间隙,从她包里滑出的不是脂粉,而是泛黄的史籍与厚厚的笔记。

她坚信角色须“沾着泥土香”,而她自己,早已先浸透了血汗之气。

于是,舞台上的她,已不再是鲍陈热,眉眼已化作海雾弥漫的清晨;眼波流转间,竟有礁石与倭寇刀锋相撞的火花;把“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的家国情怀融进每一个台步。

在仙居站的戏台上,锣鼓正酣,鲍陈热一抬手一投足,俨然是一位从400年前烽烟中走来的巾帼英雄。

旋身,起跳,像一阵风。忽然,风像藏着一根无形的针,在她的膝盖深处狠狠一刺。

天地倒悬,冷汗瞬间浸透了戏服里衣。她拼着最后一丝气力,跪着完成最完美的亮相,向台下黑压压的观众谢了幕,膝盖渗出的血在戏袍上绽成了红梅。

“3天不练观众知道”,12天住院,她却在病床上用手练指法,把点滴架当刀马旦的枪杆。

《戚继光》演出的成功,为剧团点燃了创新之路的明灯。

《我的大陈岛》剧照。

2019年至2024年间,由鲍陈热主演的《我的大陈岛》《我的芳林村》《追星者》三部原创现代大戏接连推出,构成一幅波澜壮阔的时代画卷。

为真实呈现大陈岛垦荒的峥嵘岁月,乡村振兴的壮美画卷与科学家精神的时代光芒,尚文波团长率领团队一次次深入海岛渔村、乡野田畴与科研前沿,在生活的厚土中汲取养分,反复打磨、精益求精。并汇聚全国顶尖创作力量。

心血终获回响,这三部现代原创大戏相继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后,获得广泛赞誉。其中,《我的芳林村》(选段)更是荣登2024年新年戏曲晚会。这不仅让台州乱弹剧团璀璨于全国舞台,更成就了一项历史性突破——成为全国首家获此殊荣的民营剧团,攀上了前所未有的艺术高峰。

2016年,27岁的鲍陈热为剧团斩获首个标志着省级艺术肯定的“金桂奖”;如今,她成功问鼎中国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梅花奖”。这不仅是她个人的加冕,更见证了一个剧团在艺术道路上的不断超越与薪火相传。

摘梅

“廿年磨一剑,一朝试锋芒。”

2025年5月12日晚,上戏实验剧院。浙江大小的民营院团送的花篮,从大厅排到剧场外。

幕启,锣鼓铿锵,鲍陈热粉墨登场,甫一亮相,便赢得满堂喝彩。

此番献演三折台州乱弹折子戏:《活捉三郎》《做媒》《心·痴梦》。

三折戏,三种爱的境遇:一为执念成鬼、不死不休的极致;二为成全他人、破茧新生的温暖;三为慕荣弃真、追悔莫及的苍凉。

三个角色,年龄悬殊,心性迥异,情感维度横跨人鬼仙尘,对演员的功力提出极高要求。

对于每年汇演不下300场的鲍陈热而言,可谓举重若轻,念白声起,如玉珠倾落冰盘,清越流转;唱腔一出,高时直遏行云,低处婉转绕梁。

做功更是刚柔并济,眉眼传神,指尖有戏,一颦一笑间尽摄人心魄,一招一式皆见功夫深沉。

一折《活捉三郎》,取材明代传奇《水浒记》。那阎惜娇原是宋江刀下之鬼,却偏生不肯安分,念念不忘那薄幸的三郎,携着满腔痴怨,要把那负心人拖入黄泉。

鲍陈热扮演阎惜娇(花旦),那鬼步飘忽,真如阴风过堂。只见她双足似乎不沾地,只在台面上轻轻一点,人便飘出丈许。

那“天下第一跳”果然名不虚传——三郎离桌二米飞踹而来,椅子砰然倒地,人已平躺桌上;而她站在椅上,旱地拔葱般跃起,轻盈落于桌面。这一纵一横,同时起落,竟如双蝶翩跹,哪里像是索命的厉鬼?分明是阴阳二气在交缠舞蹈。

二折《做媒》,源自台州小叔娶寡嫂的民间故事。乖巧伶俐的女主阿英,阿爸早亡,阿叔受托照顾她和姆妈。阿叔和姆妈日久生情,却因世俗偏见不敢挑明。阿英看出端倪,巧破世俗坚冰,为阿叔与姆妈牵起红线。

片刻,鲍陈热成了伶俐可人的小花旦阿英。她撮合阿叔与姆妈,眉眼间尽是狡黠灵动。她在台上穿梭,轻松诙谐,活脱脱一个红娘再世,把一个少女心事演得淋漓尽致。台下观众无不捧腹,掌声阵阵,把方才的鬼气冲散了大半。

《心·痴梦》剧照。

三折《心·痴梦》,取材汉代朱买臣休妻的典故。鲍陈热扮演正旦崔氏,把喜怒无常、艳羡、痴妄、悔恨交织的崔氏演得入木三分,那缠绵悱恻又悔不当初的情状,让人既恨且怜。

她一登台,眼角眉梢便活了起来,时而眼波流转间尽是对凤冠霞帔的痴念,朱唇轻启时仿佛已尝遍世间荣华;时而双眉紧蹙,指尖微颤,将那份求而不得的焦灼化作声声叹息。

最妙的是把崔氏徘徊在现实与幻梦之间的挣扎,化作舞台上令人心颤的绝唱。

鲍陈热的每个身段、每句唱词都饱含着情感的张力,让观众触摸到跨越千年依然鲜活的人性温情。

鲍陈热的指尖是会说话的。微微一颤,似惊鸿的羽尖掠过水面;徐徐地一展,又是江南三月柳丝儿的绵长。

那水袖更是了得,甩出去,是决绝的抛洒;收回来,是千般的缠绕;静垂时,便是一阕无言的诗。

至于那台步,稳稳地、沉沉地,一步是一步,仿佛人生的分量都凝在那方寸之间的起落里了。

这一切,都不是天生的,是千锤百炼,用光阴与筋骨细细磨出来的艺术精品。

尤其是那天赋歌喉,清亮时如裂帛穿云;婉转处似春水回涧、九曲萦肠。每至情感迸发、声腔扶摇而上之际,全场为之动容,含泪轻呼:“乱弹妈妈……”

2025年5月21日晚,鲍陈热金榜题名,头戴中国戏剧表演艺术最高奖桂冠亮相红毯,台下掌声如雷……

岁月流转,当年,那个背着行囊从武义“兰香艺校”走出的少女,初心未改,梅花幽香,终成硕果。

“我嫁给了台州乱弹。”短短八字,道尽了多少春秋冬夏的苦练与坚守。

“我名中的‘热’字,不仅是时令的记载,更是一种嘱托:要热诚,要热切,要热爱,要热血。”她说:“戏如此,人生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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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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