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深秋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向那栋略显破败的二层小楼。七十岁的赵老根蜷缩在冰冷的砖炕上,身上盖着一条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被,炕洞里是冷的,已经几天没生火了。他剧烈地咳嗽着,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空洞的胸腔,带来一阵尖锐
深秋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向那栋略显破败的二层小楼。七十岁的赵老根蜷缩在冰冷的砖炕上,身上盖着一条看不出原色的旧棉被,炕洞里是冷的,已经几天没生火了。他剧烈地咳嗽着,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空洞的胸腔,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屋里弥漫着一股霉味和药味混合的难闻气息。窗户玻璃碎了一块,用脏兮兮的塑料布勉强糊着,风一吹就呼啦作响。桌上放着半个干硬的馒头和一碗早已凉透、凝了一层油花的稀粥。这就是他现在的日子,与五年前那个风光无限的夏天,判若云泥。
五年前,村里征地拆迁,赵老根家那栋祖传的老宅和几亩地,换来了整整一百万补偿款。那在当时,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消息传来的那天,家里门槛几乎被踏破,亲戚邻里脸上都堆着羡慕甚至讨好的笑。赵老根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何曾见过这么多钱?他激动得几个晚上没睡好,心里盘算着怎么用这笔钱安度晚年,或许还能帮衬一下儿女。
然而,他的盘算,在儿子赵宝柱和儿媳王翠花的甜言蜜语和步步紧逼下,很快就变了味。
“爹,您就我这一个儿子,这钱不给我给谁?将来还不得指着我给您养老送终?”赵宝柱拍着胸脯,说得信誓旦旦。王翠花在一旁帮腔,又是削苹果又是捶背:“就是啊爹,宝柱是您亲儿子,还能亏待了您?您看小芳(他们的女儿)马上要上学了,我们还想换个大点的房子。这钱放我们这儿,就是投资,钱生钱!以后您就等着享清福吧!”
他们绝口不提赵老根那个嫁到邻村、家境一般的女儿赵小梅。仿佛那一百万,天生就该是他们儿子的。
赵老根不是没犹豫过。女儿小梅虽然嫁出去了,但逢年过节总会回来看他,带点吃的用的,帮他洗洗涮涮。可根深蒂固的“养儿防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观念,像一道枷锁,牢牢捆住了他的心。再加上儿子儿媳天天在耳边吹风,描绘着未来依靠儿子安享晚年的美好图景,他那点犹豫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家庭会议上,当赵老根颤巍巍地宣布,这一百万拆迁款,全部给儿子赵宝柱时,女儿赵小梅愣住了。她看着父亲,又看看一旁得意洋洋的哥嫂,眼圈瞬间红了。
“爸……”她声音哽咽,“这一百万,是咱家老宅和地换的,那也有我妈的一份心血……您是不是……也考虑一下我?我不多要,就给我应得的那份……”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嫂子王翠花尖利的声音打断:“小梅,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你都嫁人了,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还回来争娘家的财产?你好意思吗?这钱是爹的,爹想给谁就给谁!”
赵宝柱也板起脸:“小妹,女人家要懂分寸。哥以后好了,还能亏待你吗?”
赵老根看着女儿含泪的眼睛,心里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硬起心肠,挥挥手:“小梅,你别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钱给你哥,我以后就指望他了。”
赵小梅看着父亲不容置疑的脸,看着哥嫂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心彻底凉了。她什么也没再说,默默地站起身,离开了这个曾经温暖、如今却让她感到无比寒心的娘家。那一刻,她就知道,这个家,以后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一百万到手后,赵宝柱一家果然风光了起来。先在县城全款买了一套一百多平的大房子,又买了一辆十几万的小轿车,王翠花穿金戴银,赵宝柱也辞了工,说要跟人合伙做大生意。他们确实把赵老根接去县城住了段时间,但新鲜劲儿一过,矛盾就来了。老人生活习惯不同,看不惯儿媳大手大脚,唠叨几句,就被嫌弃“土气”、“多事”。赵宝柱起初还敷衍几句,后来生意不顺,心情烦躁,对父亲也越来越不耐烦。
不到一年,赵老根就被儿子以“住不惯”、“影响孩子学习”为由,送回了村里老屋。儿子承诺每月给他生活费,但给了一两次后,就以“生意周转不开”、“孩子上学花钱”等各种理由,再也不提了。那栋原本说要翻新的老屋,自然也无人问津。
最初两年,赵老根还能靠以前的一点积蓄和女儿小梅偶尔偷偷塞给他的钱勉强过活。他拉下脸给儿子打电话要钱,不是被敷衍,就是被儿媳一顿数落,说他“老糊涂了”、“就知道要钱”。后来,儿子的电话干脆打不通了。
而女儿小梅,自从那次分钱风波后,虽然心里有怨,但终究不忍心看老父亲受苦,还是会隔三差五回来看看,带点米面粮油,帮他收拾一下屋子。但赵老根心里有愧,面对女儿时总是抬不起头,女儿每次来去匆匆,话也越来越少。后来,小梅的婆婆中风瘫痪,需要人长期照顾,她自己也有一大家子要操心,能来看望的次数就更有限了。
破旧的老屋,最终只剩下了赵老根一个人,守着无尽的悔恨和日益衰败的身体,苦苦煎熬。
“咳咳咳……”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赵老根感觉肺都要咳出来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喝口水,却发现暖水瓶早已空空如也。寒冷和饥饿像两条毒蛇,噬咬着他老迈的躯体。窗外,天色阴沉,看来又要下雨了。这种天气,他的关节炎疼得厉害。
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老泪纵横。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他想起了早逝的老伴,想起老伴临终前拉着他的手,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两个孩子,特别是小梅,性子软,别让她受了委屈。可他呢?他把所有的钱都给了儿子,却寒了女儿的心。如今落得这步田地,真是咎由自取啊!
“报应……这都是报应……”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这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钥匙开锁的声音。赵老根心里一紧,是儿子回来了?他难得回来一次?一丝微弱的希望在他心底升起。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赵宝柱,而是女儿赵小梅。她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胳膊上还搭着一件厚棉袄。看到父亲蜷缩在冷炕上瑟瑟发抖的样子,小梅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爸!”她快步走到炕边,放下东西,伸手摸了摸父亲的额头,滚烫!“您发烧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这炕怎么是凉的?您吃饭了吗?”她一连串的问题里带着哭腔,满是心疼和焦急。
赵小梅是昨天听村里人说,好像好几天没见赵老根出门了,心里放心不下,今天好不容易安顿好婆婆,赶紧骑着电动车跑了回来。果然,父亲又病倒了,而且情况比以往更糟。
赵老根看着女儿,嘴唇哆嗦着,想说点什么,却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剩下浑浊的眼泪不停地流。小梅也顾不上多说,赶紧生火烧炕,又从保温桶里倒出还冒着热气的鸡汤,一口一口地喂给父亲。喝了点热汤,躺在渐渐暖和的炕上,盖着女儿带来的新棉袄,赵老根感觉像是从鬼门关捡回半条命。
“小梅……爸……爸对不起你啊……”他终于鼓起勇气,抓住了女儿的手,泣不成声,“爸老糊涂了……当初……当初不该那么对你……那一百万……一分都没给你留……爸现在遭报应了……宝柱那个畜生……他不管我啊……”
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悔恨,在这一刻决堤。赵老根像个孩子一样,在女儿面前嚎啕大哭,把这些年的孤独、病痛、被儿子遗弃的绝望,全都倒了出来。
赵小梅听着父亲的哭诉,看着他苍老憔悴、被悔恨折磨得不成样子的脸,心里的那点怨气,也渐渐被巨大的悲伤和怜悯所取代。她轻轻拍着父亲的后背,流着泪说:“爸,别说了……都过去了……您好好养病,有我在呢……”
她嘴上安慰着父亲,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她知道,父亲这次病得不轻,需要住院治疗。可她自己的家境也一般,丈夫打工收入微薄,婆婆瘫痪在床需要长期用药,孩子上学也要钱。之前偷偷接济父亲,已经是她能力的极限了。如今父亲需要大笔医疗费,她哪里负担得起?
安顿好父亲,赵小梅走到院子里,拨通了哥哥赵宝柱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里面传来麻将牌哗啦哗啦的声音和赵宝柱不耐烦的腔调:“喂?谁啊?”
“哥,是我,小梅。爸病得很重,发烧咳嗽,可能得了肺炎,得赶紧送医院!”小梅急切地说。
“哦,病了就去村卫生所看看呗,给我打电话干啥?我这儿忙着呢!”赵宝柱的语气充满敷衍。
“村卫生所看不了!得去县医院!需要钱住院!哥,当初爸那一百万可都给了你!现在爸病了,你不能不管啊!”小梅的声音带上了怒气。
“钱?哪还有钱?!”赵宝柱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那点钱早就折腾光了!买房买车不要钱?做生意赔了不要钱?我现在还一屁股债呢!我没钱!你自己想办法吧!”说完,不等小梅再开口,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赵小梅气得浑身发抖,心也凉了半截。她早就料到哥哥会是这个态度,但亲耳听到,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看着炕上虚弱无助的父亲,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父亲……不行!她做不到!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村支书打来的。原来,村里有邻居看不过去,把赵老根的情况反映到了村里。村支书在电话里告诉小梅,像赵老根这种情况,可以申请大病救助和低保,村里会帮忙协调,让她先送老人去医院,别耽误了病情。
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赵小梅连忙道谢。她联系了镇上的卫生院,请他们派车来接父亲。然后,她开始翻箱倒柜,想找找父亲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或者存折,哪怕能凑一点是一点。
在一个破旧的木箱底层,她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一个用红布包着的小本子——是父亲的户口本。打开户口本,里面夹着一张略微发黄的存折。她颤抖着手打开存折,上面的余额让她愣住了:竟然还有五万块钱!看日期,是四年前存入的,之后再也没有动过。
这应该是当年拆迁款里,父亲偷偷留下的一点“私房钱”,或许是潜意识里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也或许是内心深处对女儿的一丝亏欠和弥补。只是这钱,在儿子一次次的花言巧语和索取下,他始终没敢动用,也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女儿。
看着这五万块钱,赵小梅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这钱,此刻成了父亲的救命钱,但也像一面镜子,照出了父亲晚年所有的悲哀、算计和最终的悔恨。
赵老根被送到了县医院,确诊为严重肺炎并发心力衰竭,需要立即住院治疗。赵小梅用那五万块钱交了押金。她日夜守在病床前,喂水喂药,擦洗身体。赵宝柱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只托人捎来五百块钱,说是“一点心意”。
经过抢救和治疗,赵老根的命算是保住了,但身体大不如前,需要长期服药和有人照顾。出院后,在村支书的帮助下,赵老根申请的低保和各项补助也批了下来,虽然钱不多,但基本生活有了保障。
赵小梅和丈夫商量后,决定把父亲接到自己家里照顾。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父亲孤苦无依地死在那个破旧寒冷的老屋里。尽管心里有怨,但那毕竟是她的父亲,血脉亲情无法割舍。
赵老根住进了女儿家简陋但温暖的小屋。他看着女儿忙里忙外,照顾瘫痪的婆婆,还要照顾他,女婿虽然话不多,但也从无怨言,外孙放学回来也会甜甜地叫他一声“外公”。对比儿子一家的冷漠无情,他心中的悔恨如同毒虫,日夜啃噬着他的心。他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一坐就是半天,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和追悔。
他这一生,固执地守着“儿子传宗接代”的老观念,把所有的资源和期望都押在了儿子身上,却亏待了孝顺贴心的女儿。到头来,被他视为依靠的儿子弃他如敝履,而被他忽视的女儿,却在他最凄惨的时候,给了他最后的容身之所和一丝人间的温暖。
这晚景的凄凉,远比身体的病痛更让他痛苦。只是,这悔恨,来得太晚,太晚了。他看着女儿忙碌而疲惫的背影,张了张嘴,那句“对不起”却重如千斤,最终化作一声无人听见的叹息,消散在风中。他知道,有些伤害,即使用余生,也无法弥补了。
来源:小悦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