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天是周二,与周一的兵荒马乱相比,节奏似乎舒缓了一些,但所有的治疗与护理都大多集中在上午,所以还是会有些繁忙。我坐在护士站,视线牢牢锁在电脑屏幕上,手指飞快地处理着一条条医嘱,试图在纷杂的信息流中理出头绪。
今天是周二,与周一的兵荒马乱相比,节奏似乎舒缓了一些,但所有的治疗与护理都大多集中在上午,所以还是会有些繁忙。我坐在护士站,视线牢牢锁在电脑屏幕上,手指飞快地处理着一条条医嘱,试图在纷杂的信息流中理出头绪。
“小桃……”
一个熟悉又略显嘶哑的声音响起。我抬起头,是那张早已刻在脑海里的面孔,此刻却透着一种让我心头一紧的陌生,比起上次,又苍老了不少,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这一次,他终于不是独自一人颤巍巍地前来。在他身后,跟着两位女性——陌生,但我立刻心领神会:一位是他口中,照顾他生活的老伴,另一位,想必是他口中帮他买了制氧机的女儿。
“复查,是吗?”我几乎是肯定地问。
“是的,复查。”他回答,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
“嗯,复查去二区办理。”我看着他因短短几步路就憋得通红的脸色,胸口剧烈地起伏,心立刻揪紧了。“来来,别站着了,赶紧过去那边坐一下,歇一会儿,你看你都喘成什么样了。”我边说边伸手想去扶他。
他摆了摆手,那手势里带着老人惯有的、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倔强,“不用,我站一会就行了。”
“你看你,都这样了还逞强。”我忍不住轻声抱怨,是责备,更是心疼。“去拿个轮椅推你过去二区吧,你坐着歇会儿。”
这时,他的女儿关切地插话:“坐轮椅吗?我去给你推过来?”
他依旧固执地摆手,拒绝了轮椅。
我的目光在他、他老伴和女儿身上停留了片刻。他老伴的眼神里,是几十年相濡以沫沉淀下来的平静,而那平静之下,是无法掩饰的疲惫与忧虑。女儿的脸上,则写满了显而易见的焦急和无措。这个家庭的重量,在这一刻,清晰地压在了我的眼前。
“急诊科就有轮椅,”我放软了语气,对他,更像是对他的家人说,“下次再来,千万别再自己硬走了。到了医院,就直接去急诊科借个轮椅推上来,知道吧?”
“我不知道呀……”他喘着粗气,有些无奈地回答。
“门诊、急诊都备着的,你不舒服,你要学会寻求帮助啊。”我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朝我挤出一个温和笑容的样子,鼻尖猛地一酸。
恰巧一位医生路过,打量着他:“哎,这个病人是谁?我看着有点面熟。”
我赶忙接话:“熟悉,老熟人了,你肯定认识的。”
病人也认出了医生,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絮絮叨叨地开始嘱托,关于检查、抽血、输液……
“先过去二区把住院手续办了吧,别都站在这儿说了。”我轻声打断了他的絮叨,知道若不打断,他会一直强撑着站在这里。
“嗯,好,我先过去办住院。”他听话地转身,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往外挪。女儿紧随其后,老伴则慢几步跟在最后。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他手中那根崭新的拐杖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这是三年多来,我第一次看见他使用拐杖。
记忆猛地闪回上一次他住院时的情景。他靠在墙边,喘匀了气,曾带着点无奈的幽默对我说:“小桃,你知道吗?我一个多月没下楼了。我住的房子没有电梯,我提前买够了一个多月的小零食。现在啊,上下一趟楼太不容易了,中间得歇两回……”
我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哎,走几步就得喘,住的地方还没有电梯……”
这话,被他走在后面的老伴听见了。她接过话茬:“嗯,我们住的是老房子,确实没电梯。我跟他说了,如果他愿意,我们可以去租个一楼的房子住。”
我转过头,看向这位同样年迈的阿姨,心中百感交集:“嗯,我只是觉得,如果能每天下楼透透气,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外面的世界,人的心情,或许能舒畅一些。”
她看着我,点了点头,眼神里有感激,也有无法言说的沉重,对我说了两声“谢谢”然后转身,缓缓跟上了家人的步伐。
我站在原地,电脑屏幕上的光标还在闪烁,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他的病历:
患者: 男性,71岁。
主诉:结肠癌术后3年余。
现病史:患者自诉3年余前行结肠癌根治术,后因肝转移接受肝脏消融治疗。目前患者无腹痛、腹胀,无畏寒发热,无恶心呕吐,无尿频尿急尿痛等不适。此次主要为定期复查及对症支持治疗。
既往史:既往结肠癌手术史,肝脏消融史。磺胺类药物过敏史。
体格检查:腹平软,未见胃肠型及蠕动波,可见陈旧性手术疤痕,全腹无压痛、反跳痛,未触及明确包块,肠鸣音可。
病历是冷静而客观的,记录着疾病的进程。但那双拄着拐杖的手,那无法平息的喘息,和家人眼中深藏的哀伤,却在无声地诉说着另一个故事——一个关于生命在倒计时中,依然努力维持着尊严与体面的故事。
我不知道,在生命最后的这段路上,这位老人会想些什么。是想念楼下温暖的阳光,是担忧身后家人的安好,还是仅仅在对抗着每一次呼吸所带来的疲惫?
我只知道,在这个忙碌的周二上午,一个熟悉的病人和他的拐杖,让整个喧闹的病房区,在我心里按下了一次漫长的静音。
来源:护士紫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