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溥仪在天津与洋人交往,比北京小朝廷时期还多,主要是和东洋人交往。据我所知,有从日本驻天津驻屯军司令官高田丰树开始的历任驻屯军司令官,有日本驻天津总领事官吉田茂、副领事官白某以及陆续继任的总领事官、副领事官。宴请,是他们交往的重要方式。日本国内来了人,一定要拜会
溥仪在天津与洋人交往,比北京小朝廷时期还多,主要是和东洋人交往。据我所知,有从日本驻天津驻屯军司令官高田丰树开始的历任驻屯军司令官,有日本驻天津总领事官吉田茂、副领事官白某以及陆续继任的总领事官、副领事官。宴请,是他们交往的重要方式。日本国内来了人,一定要拜会溥仪。溥仪过生日,日方到张园祝寿;日本天皇过生日,即所谓"天长节",溥仪也必到日本领事馆或驻屯军司令部表示祝贺。口方有所举动时,也邀请溥仪出席仪式,如参观日本军舰、参观日侨小学校等。
有一次,溥仪应邀出席租界地的日本学生运动会,我扈从。来到运动场,日本驻津部队司令官见我用手巾包着个大暖瓶很觉奇怪,问我做什么用?溥仪赶快接过话茬答道:"我预备一会儿要喝的。"溥仪疑心重,处处戒备,出门自带暖瓶,只是苦了我们当下人的。我还记得那次运动会很有趣,不但有跑步、跳栏等一般田径项目,还有"抓泥鳅"等新奇的项目。参加赛跑的学生,要在摆在沿途的一些水盆内先抓住泥鳅,再跑向终点。能把滑溜溜的泥鳅一直带到终点,实在很不容易。
英、美、法、意等国的文官武官也同溥仪有很多来往。溥仪曾出席英皇加冕纪念的庆贺宴会,曾参观最新式的英国飞机。谈到溥仪与英国人的来往,我想起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1926年2月25日,即旧历丙寅年的万寿节,英国驻津领事馆的高级官员到张园祝寿。记得那天请来一位姓李的魔术师,表演了非常精彩的节目。第一个节目是"吞锡溜",在一通红的炭火炉上置一铁勺,把勺内锡溜烧化,然后用个小匙取出,眼睁睁地见他往自己嘴里一倒,还清晰地听见"滋拉"一声响,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吧嗒"一声响,一块冷却的锡锭已经吐在铜盘中了。第二个节目是"大变活人",前面摆只木箱,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体高留长发;一个体矮秃头。魔术师先让秃头钻入一个大布袋内,用绳子扎起袋嘴,连袋装入木箱内,而木箱不但箱盖加锁,连木箱四面也用绳子捆上。完成这一切之后,再令长发人坐在木箱上,并用一大块布棚帐连人带木箱全部罩入,而使坐在木箱上的长发人透过布棚帐上的圆孔将头伸向帐外。这时,只听魔术师口喊3个数,长发人猛将头部往棚帐内一缩,随即又伸出来,而伸出来的那颗头已经变成秃头了。魔术师遂挪开棚帐让观众看,木箱依旧,捆在四面的绳子,落在前面的锁头,全部原样未动。再打开木箱,解开箱内的口袋绳,从里面钻出来的人竟变成了体高的长发人!观众个个惊愕不已。第三个节目是"割手指",魔术师用手帕勒住自己的姆指,然后用刀把姆指割破,给大家看看,确实在淌血。他说,用手帕先勒一下是为了少淌点血,淌多了受不了呀!然后当着人们的面将手帕解开,从伤口处轻轻拂过,血也不淌了,伤口也愈合了,像好指头一样。最让人心惊肉跳的节目是"枪毙活人"。魔术师手持一支长把火药枪,这种枪顺枪口装子弹,再从后边点燃火药,子弹即被顶出。为了让人们看得更真实,魔术师允许观众在将要发射的子弹上画记号。英国领事馆一位官员很感兴趣,自告奋勇用刀在子弹头上削了个记号,并亲手把带记号的子弹从枪口装入枪管。然后,魔术师持枪,在距离一丈多远的地方,对准前方坐在椅子上的一个活人就点药放枪。"叭"地一声,那人中弹歪倒了,眼睛也闭上了,推推也不动了,好象醒不过来了。这时,魔术师在那人胸前找到了枪眼,还让大家看看。再用一把镊子探进去,果然夹出一粒子弹,立即交给那位英国官员,此人兴奋地喊叫起来,说正是他做了记号的子弹。魔术师又推了推坐在椅上的人,揉揉带枪眼的胸部,那人又睁开眼睛笑了。
还有一次,英国拍电影的到张园来,要拍摄溥仪生活纪录短片。记得有这样一个场面:溥仪步出张园的洋房,快步向石头假山走去,一回头向臣下们一摆手:"快来!"因为是有声电影,接着应该说几句话。溥仪略一停顿,不知说什么好,遂问英国摄影师。英人的回答颇为策略:"随便!我在英国给某重要人士拍电影,他一出门就向侍从们喊:'唉,你们快扫地'!总之,随便说几句就行。"
在天津,溥仪与军阀的来往也很密切。有一次溥仪对我说:"毕庶澄将军(张宗昌部军长兼渤海舰队司令,后被褚玉璞枪毙)来过了,我要回访,你随行。"当时溥仪出行,贴身随侍同车,坐在司机旁边,上下车时给溥仪开门。到了毕的军部,我看见毕和副官等许多人出迎。溥仪进门后我只能在外边等。还有一次溥仪上曹家花园会见张作霖,我没跟去,只知是荣源给联络的。后来荣源当我面发牢骚,说他费了挺大的劲儿,给溥仪和张作霖"说合",张作霖也"认可"了,也给溥仪磕头了。然而他提出要赏张点儿什么东西时,溥仪却没有依从。我还记得日本驻屯军方面因为溥仪私自越出租界前往曹家花园而提出抗议。日方说,今后再有类似活动必须事先通告,否则不能保证皇上的安全。
张园的溥仪比在紫禁城时出门、上街方便多了。除政治交际活动外,也经常因私事出门,主要是游玩、购物或吃饭。
溥仪经常上老龙头车站以东法国租界地内"东局子"运动场练习骑马。张园设有马号,养着四五匹很不错的坐骑马。溥仪要骑了,就先乘汽车上东局子去,马由我们骑着送到东局子,溥仪玩完再交给我们牵回张园。运动场上有不少皮肤黝黑的印第安人服务,条件虽好,溥仪却没有策马奔驰的技术,沿跑道颠一颠也就算了。
说到东局子,我想起有一回溥仪应法国租界当局邀请,在这里参观运动会,我随侍在侧。见一撑竿运动员在赛场上刚把身体支起,突然竹竿从中间折断,悬在半空的人迅速落下,那折断的竹竿正好扎进他的肚子里。目睹这一切的溥仪连呼:"太危险!太危险!"那位运动员被救护走以后情况就不知道了。
溥仪出门吃饭或购物,一般不离开租界地的圈子。吃饭常在起士林,购物则往往要上英租界或法租界的百货商场、珠宝首饰店或手表商行。记得溥仪在英租界认识了一家订制珠宝的铺子,溥仪自己设计了一枚六星或五星的"宝星",镶钻石的。设计好,就交给那个铺子承做,后来命我取回的。溥仪很欣赏自己的设计。
溥仪的"皇帝"招牌很管用,无论上哪儿,都不用带现金。吃完饭了,在柜台送来的帐单上签个字就走;选定商品,也只须在欠据上写个名字就可以把货提走。事后,管帐的凭溥仪签名到张园司房支钱就是了。
溥仪出门时,经常充任扈从的随侍,只有我和严桐江两人。为体面起见,溥仪特意给我们每人做一身湖色绸服:短褂、长裤。他一出门,我们就换上衣服相随,平时不准穿。记得我第一次穿新衣跟溥仪和婉容外出,将上汽车,溥仪左看右看地说:"这还差不多,让人家看着多顺眼!"溥仪出门坐大轿车,有三排座,头一排是司机和"白帽","白帽"就是日本警察。在张园大门口上,有两个人24小时不离开,一是为租界地服务的中国警察,一是"白帽"。"白帽"晚上就住在门房里,溥仪一动,"白帽"就跟着,固定坐在司机旁边的位置上。溥仪坐后排,如带婉容也坐后排。中排是活动椅,扈从者坐,背冲溥仪。下车时先放下活动椅,溥仪再下车。
我学开车就是这个时期的事情。我这人无所不好,跟溥仪出门时就细心观察司机的动作,慢慢掌握了开车技术。平时我帮助司机擦车,司机也许可我动动方向盘,在院子里试开。起初,我两眼紧紧盯住两道车轱辘印,司机纠正说要看正前方。学了几天,司机说我"还行"。张园院内有条廊子,曲曲弯弯地由车库通到楼前再转到大门口,想开车出门就必须走这条廊子。不久,我居然也能把车开到廊子上,经过几度急转方向盘,顺利地开上大街了。溥仪也在那时候学会了开汽车,但他只在张园院内围绕中心亭转悠,没有胆量开到廊子上去,更别说上大街了。有一次他开车在院子里转圈儿,让我也开一辆跟在后面。开着开着,他猛然煞车,我随即煞车,但一时停不住,刚好顶在他的车尾上,所幸没出大事。我以为闯祸了,不料那天他高兴,没有说我一句。
溥仪学开汽车有什么目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很想有个自由身,特别是讨厌那个一步不离的"白帽",千方百计要摆脱他,苦于难处多。
张园戏楼底下有扇门,在北角上,挂把大锁,许多年都不开了。一天,溥仪悄悄对我说,让想方把那扇门打开,但不得惊动在南边不远处岗位上的"白帽"和中国警察。我一看,大锁早锈死了,还没有钥匙,又不许出响动,我弄了半天弄不开。报告溥仪,他骂我"笨蛋",不再用我弄了。听说后来是王三元弄开的,溥仪开这道门就是要避开大门口上的"白帽"和中国警察,"微服私访"。
奇怪的是,此后数月间溥仪腿上生疮,王三元全身长疥。为了治疗两人的病,溥仪从北京请来名医哈瑞川,经一个月的治疗才痊愈了。其间还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哈瑞川每次来津都拎一个金漆匣子,突然有一次换成旧皮包了。溥仪问是怎么回事?原来在火车上让偷儿们相中给捎走了,以为金漆匣子里一定装着宝贝。过了几天,哈瑞川又拎着金漆匣子来了。溥仪问他,他说要回来的。那时候,偷儿帮里也有领头的,和地面上都有联系,有势力的人被盗,只要说句话,东西会原封不动还回。
问题是怎么那样巧:打开那扇门以后,溥仪和王三元就同时长疮长疥?我当时就有怀疑:他俩肯定经常私自出去!那时租界地下边有很多妓院,公的私的洋的土的,样样都有,一些小家小户的妓女,为了招揽嫖客,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马路边上往屋里拽。所以我怀疑他俩可能染指花街柳巷。
按社会风俗,张园也过5月端午节、8月中秋节和春节。每逢"三节",我们当下人的也能得到节赏。
"三节"中最隆重的节日自然是春节,一进腊月,园子里就有举动了。每年经我手买进许多爆竹,溥仪最喜欢英租界一家杂货店出售的揪炮,形状为直径一寸左右的圆棒,用花纸裹着,中间有一圈儿圆孔,还能折起来。玩的时候用手一拽,"叭"地一声钻出一个小玩艺儿来,十分有趣。溥仪要买许多揪炮,赏给弟弟、妹妹,也能赏我们下人开些。
溥仪接受了西洋影响,春节并不纯是传统式的。还装扮圣诞树,挂上小灯笼等许多好看的东西。这些过年用品都经我手买进,而溥仪挑捡大,买了他不喜欢的东西就发脾气。后来我想个办法,我只负责初选,多装几种用车拉回张园去,再让溥仪自己挑,不要的就送回铺子。
除夕那天头半晌,要单独预备一张大桌子,上置文房四宝,粗细各类毛笔,一尺到一尺五见方的大红纸块等。溥仪先写很多"福"字,也写一些"寿"字。然后,写春条、对联和吉祥话所谓吉祥话,就是在七八时宽、肝浪多长的条幅上,写"春节大吉"、"立春大吉"等。溥仪写完一幅,我们就拿过来临时放在一旁,差不多把一间屋子都放满了,这些都是用来赏赐大臣的。崇拜"御笔"的各色人等视之为奇珍异宝。最后,溥仪写得不耐烦了,便再写上"封笔大吉"四个大字。至此,即将过去的一年不再写字,开始吃喝玩乐。
过半晌便是除夕家宴。那时已没有很大、很隆重的场面了,只临时在客厅摆两张大圆桌。因为地方狭小,甚至有的人只能站在那儿凑合着干一杯。
除夕夜的祭祖、拜佛是他亲自去做,其它如接神等仪式,溥仪就不亲自去做了,而由庶务处的管事人佟济煦负责安排。搬到静园那边以后,有一年除夕午夜,我忙了一整天,连困带乏,眼睛也睁不开了,偶尔站在两座楼中间的通道上往下看,见佟济煦等叩拜如仪,正接神呢!
大年初一,溥仪照例升座受贺。礼仪过后再设书案,溥仪先写"开笔大吉"四字,意为新年伊始,又要与文房四宝打交道了。随后再写几幅新春联应景。
说到过年想起一件趣闻。因为溥仪住的那栋楼与张园主人张彪家的房子相对,中间只隔一条夹胡同,过年期间张家几个淘气小孩把点燃的爆竹,顺窗户投向"皇上"住的那栋楼内,我们也赶快抓些花炮等物投回去。结果,"叮﹣﹣哨"一阵乱响,都在两边楼前爆炸了。溥仪不说什么,他也是好玩好动的"大孩子"。
张园里最盛大、最隆重的节日,乃是"三节"以外的、被尊为"万寿圣节"的溥仪的生日﹣﹣每年旧历正月十三日,那是封建遗老大聚会的日子。这天,溥仪身着清朝龙袍,头戴祭帽,祭祀列祖列宗,然后接受皇族、王公、大臣们的叩拜。张园并没有设置固定宝座,就在客厅中面南正位设置一椅一桌,有时不放桌。朝贺者有当地的,也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很多,要按官衔尊卑、亲等远近,排班依次叩拜。这种贺寿之举其实就是当年中国封建复辟势力的大示威。
朝贺者服装一致,大体是紫色或青色的长袍马褂。对穿戴的要求很严格,依地位而有区别。比方我们在溥仪身边伺候的下人,也允许在王公大臣叩拜完毕后,给溥仪磕几个头,但不得穿长袍马褂。起初我不懂,有件紫色马褂就穿上了,正好让溥仪看见,他大声申斥说:"不准你穿马褂,赶快脱掉!看你象个甚么样子!"马褂有袖,而我们按身分在这种场合只能穿无袖的紫色坎肩,坎肩也是绸缎料,面上没有特殊图案。磕头的位置也和王公大臣不同,我们一般只能在院子里冲溥仪坐的方向磕,看不见人。平时请安、谢恩不用这样,可以面对面地说:"给万岁爷请安!""叩谢老爷子恩典!"
总之,张园的节日较之紫禁城时代,在礼仪程序上,在场面上,都简化了。
我在北京清宫半年多真挺幸运,仅见过别人挨打,自己还没体验过。那是因为初来乍到,做事谨小慎微,还不曾惹着溥仪。时间一长就免不了碰鼻子磕牙,我第一次挨溥仪打是在张园。
事情起因于和王三元打架。他虽说比我大几岁,但俩人都是孩子,白天晚上在一起,哪会总是相安无事的?我们小打小闹了几场让溥仪知道了,把两人都传去问是非。我说王三元欺负人,他则指责我如何如何。偏偏溥仪听信王三元的话,我就变成了没理的人。溥仪决定惩罚我,命人把我摁倒在院内戏楼旁养马的地方,用一根抽马的皮鞭抽打我的大腿。那皮鞭是特制的:杆有一尺长,前头是一条软皮子,软皮子带铜头,中间包着铁丝。这鞭子扣下来,腿便火辣辣的一阵酸痛,仅仅几下便抽得皮开肉绽。事后养了很长时间的伤,记得还从小腿皮下扣出火柴头那么大一块碎瓷来呢!或许是打坏瓷器带进体内的吧?
我亲自感受到溥仪对仆人的凶残和暴虐。当然,惩处下人时他一般不亲自动手,但也有动手的时候,他动手就是掮嘴巴,掮谁谁得挺着,躲开是不允许的。
那次我挨打后王三元更得意了,三天两头折腾我一回,我还不敢向溥仪告状,干受窝囊气。于是,我想不干了。
我壮了壮胆子向溥仪报告说:"奴才要回家!"
"再不回来啦?"溥仪问。
"奴才受不了欺侮!"
"那好!我答应你,归拢东西去吧!"溥仪痛痛快快地同意了。
当时我们几名随侍就住在溥仪寝宫的外套间,见溥仪答应,赶紧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和杂物。那时在溥仪底下当差也够苦的:每月十几块钱的薪水,除供给一张光床,其余什么都不管。我遂把自己从家里捎来的被褥叠成叶个行李卷,又收拾零碎日用东西装进一只手拎皮箱里。正忙乎着,溥仪由里间走出。
"都归拢好了吗?"溥仪慢声慢语地问道。
"奴才这就走!"我完全没注意到溥仪问话时已经露出凶相。
"好哇!"溥仪说完这两个字就伸出了巴掌,接着,大嘴巴子就一个又一个地落到我的脸上。
大约溥仪的手掌打疼了,这才停下来让别的随侍接着打。
"还走不走哇?"溥仪问。
"走!"我还拔犟眼子!
"再给我狠打!"溥仪咬着牙喊。
我那年才16岁,那受得了这个。终于不得不讨饶:"奴才不走了"。
"对喽,这就是好孩子啦!你在这儿不是挺好么!又不愁吃、又不愁穿的,是不是呀?"溥仪听我说"不走了",立刻阴云散去、喜笑颜开,就象大人喜欢小孩子似的在我脸上、脖子上一口口亲吻。溥仪也只比我大6岁,弄得我怪不好意思。
"你那只皮里装些什么呀?"溥仪转眼间变得和颜悦色了。
"都是零碎东西。"
"你有几只皮包?"
"奴才只有这一只皮包。"
这时,站在一旁的王三元插嘴道:"不对!他有两只皮包!"说着就要上来打我。这本来是溥仪训练出来的,应该说是忠诚于他的表现,是他平时最欣赏的举动。但今天反常,溥仪制止了王三元,还替我辩解了几句:"你别打!他本来只有一只皮包,那个小的不算数,顶多是装钱的皮夹子。"其实也可以说是只小皮包,我一时发懵,忘了说它。无意中有了欺君行为,王三元要过来打我也不为过。不料反被溥仪给驳斥了。那天,溥仪还冲我说了不少甜言蜜语:"今后你要好好跟着我,我不打你,用钱用物我还能管你,只是不准再说要走'的话…."
事实证明:溥仪的话只是哄我的。他对随侍愈来愈严厉,到静园以后又无缘无故地打我多少顿。
溥仪平时处罚随侍或其他佣人,常常没有任何原因,完全以他的情绪为转移,心情稍有不快,便拿我们出气。打板子、抽鞭子、跪锁链,对我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园子里出了事,不问青红皂白,先怀疑我们当下人的。一次,溥仪丢失一件3寸见方的带盖玉器,遂大发雷霆说:"准是有人偷了,拿到'大锣天'去卖,快给我找回来!"他也不想想:即或真是下人偷了,也绝不会立刻送到与张园仅隔一条马路的大锣天去卖。我们只好去找,一连多天也没有找到。
1927年12月间,溥仪给我们在张园的几名随侍规定"守则",内容相当严苛,如不准与外人来往、不准结交朋友、不准随便外出、随侍之间不准私自交谈、不准袒护别人、不准有事不报告……一共三四十条,简直是没有人性的规定。违犯了,难免严厉惩罚;即使不违犯,惹了溥仪不高兴也要受罚。
有一次,我竟因办好事受冤罚。溥仪早晨起得很晚,我们得在他起床前收拾屋子,并替他准备衣服。一天,溥仪还放着帐子睡觉,因为正处在严冬之季,室内虽有暖气设备,但不算很暖。我出于对皇上的忠心和孝心,接通电炉子电源烤烤屋子,还特意把床帐掀起一半,希望皇上醒转会感到周身温暖。不料适得其反,溥仪一醒就喊头疼,急传御医萧炳炎。溥仪是个急性子,不等御医到,就自己动手开个方子,让严桐江上药房去抓。随后自己又跟了去,把严桐江刚刚称出来的一味味中草药一把捧起,就往卧室跑。因慌乱洒在地上一些,溥仪表现反常,这位平时最怕细菌的人,现在也不管干净不干净了,从地上抓起就塞进嘴里,连煎一煎、熬一熬也不等。灾难最终落到我头上了:溥仪认为我故意用电火烤他,使他的头发昏,遂命对我施以严厉处罚。处罚的手段是:由几名随侍分别架起我的两只肩膀,摁下头去,在距电炉不足一尺远的地方愣烤,烤得我顺脸淌汗,一滴一滴地摔在通红的电炉上,发出哧啦哧啦的响声,不久,头发便大把大把地脱落了。
也有胆大的,不受溥仪无缘无故罚人打人。有个给溥仪开车的司机叫黄九奎,此人平时很和气、很老实。有一天,我见溥仪带着一脸怒气由车库那边过来,边走边嚷嚷:"这还了得,非打他不可!"我不知他又跟谁怄气,这时我远远看见站在车库院里的黄九奎,也正冲着楼这边大声喊叫:"这不行!我不干了!一没犯法、二没犯规,凭什么打人?这回没完!谁敢打我,我就打他!"
"这又何必呢!犯不上不干嘛!"旁边有人这么劝着黄九奎。
"我们伺候人的总是容忍,可他下次打你会比这次还厉害。不行!说啥也不能在这儿干了。"黄大声嚷嚷,我想溥仪肯定听得见,居然他能忍住没再去闹。我后来了解到,这件事是由溥仪掮了黄九奎几个大嘴巴子而引起的。
第二天,黄九奎卷起行李、带了个人的零用物品,连句告辞的话也不说,径自出园回北京去了。对此溥仪也毫无办法,他不过是租界地里一寓公,又能怎样呢?
某一天,我忘记了由谁经手,给溥仪买来一件稀奇古怪的东西。从外型看不过是个15公分长的木制带盖小匣,把盖儿打开,里边装着两种线圈儿及干电池等。从木匣内引出的两根线头,分别连接在两个木柄上,而木柄的另一端各有一根3寸多长、半寸多粗的金属管伸出来。通电后金属管能发出一种吱吱的响声。后来听溥仪说才知道这是治病用的,叫作电疗器。我不知道这种器械能治什么病,只知在治疗时要让患者双手各攥一根金属管,通电后患者的双臂就在吱吱响声中往一起抽。
买来那天溥仪觉得好玩,就想找几个人试验试验,只见他站在张园望远楼二楼廊子上,招呼跟前的随侍用手攥那根金属管。随侍都莫明其妙,不知"老爷子"又搞什么名堂,刚把那根管管攥在手里溥仪便扭动了电开关。接着,随侍的两条胳膊就不听使唤了,一直抽到肩膀。他是那么想把握管的手撒开,却是无论如何办不到;又想把抽得弯曲的胳膊伸开,伸来伸去动弹不得,实在是已经失去了支配能力。溥仪就站在这人旁边,看他那种挣扎、难受的形状取乐。溥仪乐够了,才闭断电开关,让那个遭受"电刑"的随侍伸伸胳膊撒撒手,从痛苦不堪的状态下恢复过来。
用这种办法溥仪几乎把随侍一个个地取乐遍了,却还觉得没开心够。既然上过当的不愿再上当,溥仪便叫我把电疗器拿到楼下台阶前,叫人找了几名护军来。溥仪冲着护军们摆出叫号的姿式大声问道:"你们谁敢上来攥攥这根金属棒?"护军一个个面面相嘘,无人知道底细,你瞅瞅我,我瞧瞧你,谁都没敢应声。片刻的沉默过去了,只见人群中间走出一个愣头愣脑的人来、满不在乎地说了一句:"奴才敢攥!"原来此人是霍殿阁的徒弟霍庆云。我替他着一把汗,心想:这人真是自找倒霉!虽说练就一手好霍家拳,一旦粘在那根金属管上也就没有施展拳脚的余地了。果然,霍庆云刚把金属管攥在手里,溥仪就使眼色让站在电开关旁边的随侍给电。那边霍庆云的两只胳膊便哆嗦起来了,吓得这位霍家拳拳师狂叫乱喊,"英雄气概"连半点儿都不见了。溥仪哈哈笑过一阵,才命随侍闭断电开关。随后又向在场的其他人说:"这玩艺儿虽然带电,并不伤人,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谁自报奋勇再来试试?"结果没有一个人再敢去试,溥仪道了一声"都是儒夫",就哈哈笑着回到楼上寝宫去了。事后我曾责备霍庆云不该瞎逞能,霍说:"我看这么小个玩艺儿有什么了不起?谁知竟如此厉害!"
不久,溥仪又派人购买一种更加高级的电疗器,我记得还是使用220伏特电压的。有个十公分左右长、直径四五公分的黑色胶木圆筒,其两侧顶端分别装有玻璃管和金属管。通电后,玻璃管内能发出蓝紫色的亮光,玻璃管有各种型号,可以随时更换。治疗时把玻璃管挨在病态部位的皮肤上,来回蹭,患者无痛苦,也没有不舒适感觉。如果不把玻璃管挨在皮肤上,则玻璃管内的蓝光紫光就会增强,并发出吱吱的响声,刺在皮肤上就象针扎一般疼痛。另侧顶端的金属管也是带电的,人们一只手握住它,身体便带了电,再用另一只手去握别人,如此这般,一连经过7人的身体还能发出电流,这是我们亲身试验过的。不论排在第几号上,拉手动作要迅速。否则,带电者的手接近谁的皮肤,都能爆出电火花。溥仪买这玩艺儿不为治病,只图取乐,专门让下人们持玻璃管或金属管彼此指点。你被刺痛了,他哈哈一乐:爆出电火花了,他又嘿嘿一笑。
有一次,我身上还带着电,溥仪就叫我用手去关闭胶木圆筒上的电开关。我因害怕不敢伸手,溥仪却偏让这么干。当我的手伸到距电开关仅一寸多远的地方时,在手指与电开关之间的空间内,顿时爆满了电火花,我一惊,差点儿把那只黑色胶木圆筒打落在地。溥仪耍弄我们下人,还非常不讲道理,倘若我当时失手,那只黑色胶木圆筒落地摔碎,溥仪肯定指责我是有意干的,非处罚我不可。
李国雄,1912年生,自14岁入宫侍奉末代皇帝溥仪,全程参与溥仪从天津寓公、伪满洲国执政到苏联战俘等身份转变过程。他亲历1931年溥仪潜逃出天津事件,通过改装赛车后厢躲避监视护送溥仪至旅顺;1935年随行访日期间拍摄溥仪因特制高跟鞋绷带脱落出丑的窘态。1945年伪满洲国覆灭时,李国雄携带溥仪日记及珍宝箱随其逃亡,在沈阳机场被苏军俘虏。1950年移交抚顺战犯管理所,1957年获特赦。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