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小儿子张航红着眼眶,站在我面前,一字一句地问我:“妈,在你心里,苏晴是不是就没算过是咱们家的人?”的时候,我私下送走的那13只甲鱼,仿佛瞬间变成了13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口上,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当小儿子张航红着眼眶,站在我面前,一字一句地问我:“妈,在你心里,苏晴是不是就没算过是咱们家的人?”的时候,我私下送走的那13只甲鱼,仿佛瞬间变成了13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我的心口上,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
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我自以为是的“一碗水端平”,我那些藏在心底的盘算和偏爱,在孩子们清澈的眼睛里,原来是那么的丑陋和伤人。
这些年来,我总觉得自己是个不错的婆婆。大儿子张伟和小儿子张航,从娶妻生子,我没少操心,自认没有亏待过谁。大儿媳李静性子温顺,给我生了个大孙子乐乐,我打心眼儿里疼她;小儿媳苏晴是城里姑娘,有主见,刚生了孙女安安,我也一样尽心尽力地伺候月子。我以为,我这颗做母亲的心,就像一杆精准的天平,给两个儿子的爱,给两个儿媳的关怀,都是称量过的,分毫不差。
可我错了。天平早就歪了,只是我自己用一块叫“偏心”的布蒙住了眼睛,浑然不觉。
直到亲家大老远送来的那十六只甲鱼,像十六面镜子,将我内心深处最真实、也最不堪的样子,照得一清二楚。而这一切,都要从苏晴生产后第三天,她父母来探望的那个下午说起。
第1章 十六只甲鱼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透过医院的窗户洒在苏晴的病床上,给她苍白的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我正拿着温毛巾给她擦手,小孙女安安躺在旁边的婴儿车里,睡得正香,小嘴时不时砸吧一下,可爱得紧。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苏晴的父母,我的亲家公和亲家母,拎着大包小包地进来了。亲家公是个不爱说话的实在人,黝黑的脸上挂着憨厚的笑。亲家母则是个热心肠,一进门就拉着苏晴的手,眼圈先红了。
“晴晴,受苦了,我的乖女儿。”
我赶紧站起来,笑着招呼:“亲家、亲家母,快坐。你们看,这丫头好着呢,医生都夸恢复得快。”
一番嘘寒问暖后,亲家公把一个巨大的白色泡沫箱子放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亲家母,我们也没带啥好东西。这是托老家的亲戚,从水库里捞的野生的甲鱼,一共十六只,个头都大。给晴晴补补身子,这东西大补。”
我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十六只?这手笔可真不小。野生甲鱼现在多金贵啊,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这么好的。我凑过去打开箱子一看,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挤着十几只甲鱼,个个背甲乌黑发亮,裙边肥厚,伸长了脖子,看起来生猛得很。
“哎呀,亲家,你们太客气了!来就来,还带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嘴上客气着,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苏晴躺在床上,看着父母,眼眶湿润:“爸,妈,你们费心了。”
亲家母摆摆手,爱怜地摸了摸苏晴的头发:“傻孩子,为你做多少事,爸妈都愿意。你这月子可得坐好了,妈给你炖甲鱼汤,一天一只,保证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一天一只……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更快了。苏晴坐月子也就三十天,就算加上产后恢复,这十六只甲鱼,她一个人怎么吃得完?放久了也不新鲜,死了就糟蹋了。
我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另一个身影——我的大儿媳,李静。
李静生乐乐的时候,可没这待遇。她娘家条件一般,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当时就提了两只老母鸡和一篮子鸡蛋。李静的身体底子本就比苏晴弱,生乐乐时还难产,月子里奶水一直不足,人也瘦得脱了相。我看着都心疼,可家里当时条件也紧张,我只能尽力给她熬点鲫鱼汤、猪蹄汤。
现在,乐乐都三岁了,李静的身体还是没完全养回来,一到换季就容易感冒,脸色总是黄黄的。前阵子她还念叨,说听人讲甲鱼汤对调理身体特别好,就是太贵了,舍不得买。
一个念头,像一棵藤蔓,迅速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蔓延开来。
这甲鱼,苏晴一个人也吃不完。李静更需要补身体。我是一家之主,这个家里的东西,我理应有调配的权力。给李静分一些,既不浪费东西,又能照顾到大儿媳的身体,这简直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对,就这么办。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我甚至开始为自己的“深思熟虑”和“公平公正”感到一丝得意。我不是偏心谁,我是在根据每个人的实际需求,进行最合理的资源分配。
我笑着对亲家母说:“亲家母你放心,晴晴的月子我肯定照顾得妥妥帖帖的。这甲鱼是好东西,我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
亲家母听了,脸上笑开了花,连连点头:“那就辛苦你了,亲家母。晴晴有你这样的婆婆,是她的福气。”
我听着这句夸赞,脸上发热,心里却有些虚。我下意识地避开了苏晴看过来的眼神,她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对父母的感激和对未来月子生活的期待。
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我那个自以为“合理”的决定,会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我的家里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我更没有想到,这份沉甸甸的、来自亲家的爱,会在我的手里,变成一把伤害另一个女儿的利刃。
第2章 秘密的转移
苏晴出院回家的第二天,我就开始实施我的“分配计划”。
那天下午,趁着苏晴和孩子都在午睡,我悄悄地走进了厨房。那只巨大的泡沫箱还放在角落里,十六只甲鱼在里面偶尔发出“悉悉索索”的爬动声。我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做一个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蹲下身,打开箱子,小心翼翼地开始往外拿甲鱼。每一只都很有分量,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挑了三只看起来中等大小的,放进一个单独的水盆里,这是留给苏晴的。剩下的十三只,我一个个用黑色的塑料袋装好,打了死结,生怕里面的水漏出来。
做这件事的时候,我的心跳得有点快,像个做贼的小偷。我时不时地朝卧室的方向看一眼,生怕苏晴或者小儿子张航突然醒来。厨房的窗户开着,午后的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但我额头上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为什么要这么偷偷摸摸?
一个声音在心底问我。
我立刻反驳自己:这不是偷,这是合理的调配。要是当着苏晴的面拿,她一个刚生产的产妇,心里肯定会不舒服。我这是为了家庭和睦,避免不必要的矛盾。对,就是这样。
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后,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我拎着那沉重的十三个袋子,走到客厅,拿出手机,拨通了大儿子张伟的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妈,啥事?”张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他最近公司项目忙,经常加班。
“小伟啊,你在上班吗?”我压低了声音问。
“在呢,刚开完会。家里有事?”
“哦,也没啥大事。”我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苏晴她爸妈前两天不是送了些甲鱼来吗?野生的,特别好。我想着苏晴一个人也吃不完,你媳妇李静身体不是一直不太好吗?我给她留了十三只,你下班绕过来一趟,拿回去给她炖汤喝,好好补补。”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我能感觉到张伟的犹豫。他是个老实人,性格也稳重。他肯定知道这事儿不太妥当。
“妈……”他迟疑地开口,“这……这是亲家给苏晴的,咱们都拿走,不太好吧?让张航和苏晴知道了,心里会怎么想?”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我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点,又赶紧压了下去,“什么叫都拿走?我不是给苏晴留了三只吗?够她吃一阵子了。再说了,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李静也是我儿媳妇,她身体不好,我这个做婆婆的能不心疼吗?你别管了,听我的,这事我来处理。你下班过来拿就行了,别声张。”
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在家里,我向来说一不二,两个儿子从小就听我的话。
张伟在那头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那好吧。我晚点过去。”
挂了电话,我长舒了一口气。搞定了。
傍晚时分,张伟果然开车过来了。他把车停在楼下,给我发了个信息,没上楼。我拎着那几个大黑袋子,像是做地下接头一样,快步下了楼。
“妈,真要这样?”张伟看着我手里的东西,眉头还是皱着。
“行了,别啰嗦了,快拿着。回去让你媳妇处理干净,放冰箱里冻起来,能吃好久呢。”我把袋子一股脑塞进他车的后备箱,催促道,“快走吧,别让你弟弟看见了。”
张伟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复杂,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发动车子走了。
看着大儿子的车消失在暮色中,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我觉得自己办成了一件大事,一件对全家人都有利的大事。我甚至能想象到,李静看到这些甲鱼时惊喜的表情,喝下我“爱心”甲鱼汤时感动的样子。
我转身往楼上走,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回到家,苏晴已经醒了,正抱着安安在客厅里慢慢走动。她见我从外面回来,笑着问:“妈,您干嘛去了?”
“哦,没什么,下楼扔了个垃圾。”我面不改色地撒了谎,心里却猛地一跳。我走到厨房,看着那个空了一大半的泡沫箱,和水盆里孤零零的三只甲鱼,一种莫名的心虚感,第一次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为了掩饰这种心虚,我立刻卷起袖子,大声说:“晴晴,你等着,妈现在就给你杀一只甲鱼,晚上咱们喝甲鱼汤!”
那天晚上,我炖的甲鱼汤味道特别鲜美,但我喝在嘴里,却总觉得有那么一丝说不出的苦涩。
第3章 一句无心的话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风平浪静。
我每天都尽心尽力地照顾苏晴和孙女,变着花样地做月子餐。第一锅甲鱼汤,苏晴喝得赞不绝口,说味道真鲜,喝下去浑身都暖洋洋的。看着她满足的样子,我心里的那点不安也渐渐淡去了。
我甚至觉得,我的决定是完全正确的。你看,苏晴有甲鱼汤喝,李静也能补身体,这不就是皆大欢喜吗?至于那消失的十三只甲鱼,只要我不说,张伟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就会像一颗被丢进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沉底。
然而,我太低估了生活。有时候,一个最微小的涟漪,就能掀起滔天巨浪。
事情的暴露,源于苏晴一句无心的话。
那是第三天的中午,我刚把第二只甲鱼处理好,放在锅里用小火慢炖。厨房里弥漫着浓郁的香气。小儿子张航那天休息,在家陪着苏晴。小两口正坐在沙发上,逗弄着怀里的安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我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走出去,递给苏晴:“晴晴,来,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甲鱼汤还得一会儿。”
苏晴接过碗,笑着对张航说:“老公,你看妈对我多好。我妈送来的甲鱼,妈说能让我喝上一个多星期呢。这月子坐的,跟皇太后似的。”
她这句话说得轻松惬意,充满了幸福感。
可听在我耳朵里,却不亚于一声惊雷。
一个多星期?
我心里猛地一沉,手脚都有些发凉。我只给她留了三只,一天一只,最多也就喝三天。她怎么会觉得能喝一个多星期?
是了,一定是亲家母那天说的话。亲家母说,一天一只,让她好好补补。苏晴当时听见了,她知道箱子里有很多只甲鱼。她虽然没亲自去数,但她心里有数。
我端着托盘,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张航显然没注意到我的异样,他捏了捏女儿的小脸蛋,笑着说:“那可不,我妈出手,一个顶俩。你得好好谢谢咱妈。”
“那是当然。”苏晴喝了一口燕窝,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对了,妈,那箱子里的甲鱼,您是怎么保存的啊?那么多,别放坏了。要不要放冰箱里冻起来?”
来了。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我能感觉到背后已经渗出了冷汗。我不敢看苏T晴的眼睛,只能强装镇定地转过身,假装在收拾桌子。
“哦……那个啊……”我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我看着有两只不太精神,怕养不住,就……就先杀了,冻起来了。剩下的,养在水里,新鲜。”
这是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我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勉强和心虚。
果然,张航听出了不对劲。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不太精神?我那天看,个个都生龙活虎的啊。再说了,箱子里不是有十几只吗?怎么就剩下几只养着了?”
“哪有十几只那么多!”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声音都尖锐了些,“你亲家母那是客气话,总共就……就五六只。”
我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完了。我说错话了。
苏晴的动作停住了,她拿着勺子的手悬在半空中,慢慢地抬起头,看着我。她的眼神里,最初的幸福和满足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不解。
“妈,”她轻声问,语气很平静,但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回避的力量,“我爸妈明明说的是十六只。我爸那个人,最是老实,他说十六只,就绝对不会是十五只。怎么会……只有五六只呢?”
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客厅里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谎言已经被戳破,任何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张航也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放下孩子,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
“妈,”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失望,“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甲鱼呢?你……是不是给大哥了?”
他没有用疑问句,而是用了一个肯定的陈述句。
他太了解我了。他知道我心里那杆天平,从来就没有真正水平过。
我的防线,在儿子直视的目光下,彻底崩溃了。
第4章 压抑的爆发
“是,我是给你大哥拿去了。”
当谎言的外衣被撕破,我索性也就不再掩饰了。我挺直了腰板,试图用理直气壮的语气来掩盖内心的慌乱。
“怎么了?李静身体不好,她比苏晴更需要补!再说了,那么多甲鱼,苏晴一个人坐月子也吃不完,放着不是浪费吗?我把东西分给最需要的人,这有错吗?都是一家人,有必要分得那么清楚吗?”
我一口气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每一句都像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正当性的盾牌。
然而,这些话在张航听来,却显得那么刺耳。
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嘴唇紧紧地抿着,胸口因为压抑着怒火而剧烈地起伏着。
“妈,那不一样!”他低吼道,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痛心,“那是苏晴的爸妈,辛辛苦苦从老家给她带回来补身体的!那是他们做父母的一片心意!你凭什么,不经过苏晴的同意,就私自拿去送人?”
“我凭什么?就凭我是,是这个家的长辈!”我的火气也上来了,多年来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感让我无法接受儿子的质问,“我操持这个家一辈子了,什么东西该给谁,我心里没数吗?李静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她生乐乐的时候吃了多少苦?现在身体垮了,我这个做婆婆的给她点东西补补,难道不应该吗?”
“应该!给大嫂补身体是应该的!但你不应该拿苏晴的东西去补!”张航的眼睛红了,情绪也激动了起来,“你可以自己花钱去买,买十只,买二十只,我们谁都不会有意见!但你不能拿别人父母给女儿的心意,去做你的人情!你这样做,把苏晴当什么了?把她爸妈又当什么了?”
“我……”我被他一连串的质问堵得哑口无言。
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我看来,东西进了我们张家的门,那就是我们张家的东西,由我来支配,天经地义。我从未站在苏晴和她父母的角度去思考过。
这时候,一直沉默着的苏晴,轻轻地把孩子放回了婴儿车里。她站起身,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但眼神却异常平静。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一字一顿地开口了。
“妈,我不是心疼那几只甲鱼。”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从我嫁给张航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要把您当成自己的亲妈一样孝顺。我知道,您心里更疼大哥大嫂,更疼乐乐,我理解。大嫂比我先进门,乐乐是张家的长孙,这些都是人之常情,我不计较。”
“我怀孕的时候,您说孕妇不能太娇气,让我自己照顾自己,我听了。坐月子,您做的饭菜,有时候不合胃口,我也从来没说过什么,因为我知道您辛苦。”
“我以为,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久了,您总会慢慢接纳我。我以为,只要我做得足够好,总有一天,在您心里,我和大嫂会是一样的。”
她说着,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可是我错了。这次的事情,让我彻底明白了。在您心里,我根本就不是您的儿媳,我只是张航的媳妇,一个外人。”
“那十六只甲鱼,是我爸妈对女儿的心疼。您留下了三只,剩下的十三只给了大嫂。妈,您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伤痛。
“这代表在您心里,我,以及我肚子里的安安,我们母女俩,就只配得上我父母心意的零头。剩下的那一大份,您觉得理所应当属于您更看重的大儿媳和长孙。”
“这不是甲鱼的问题,妈。这是心。是您的心,从来就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
苏晴的这番话,像一把锋利的刀,一层一层地剥开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借口,直戳我内心最深处的偏私。
我愣在原地,浑身冰冷。
是啊,我为什么会做得如此理所当然?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李静才是“自己人”,她生的孙子才是“正统”。而苏晴,哪怕她嫁了进来,生了孩子,她依然带着“外来者”的标签。她父母送来的东西,自然也可以被我这个“一家之主”随意处置,用来补贴“自己人”。
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公平,原来,我的偏心,早已刻在了骨子里。
“苏晴,我……”我想解释,却发现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妈,您别说了。”张航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决绝,“苏晴还在坐月子,不能再受刺激了。我们回房间了。”
说完,他搀扶着苏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卧室。
“砰”的一声,房门被轻轻关上。
那一声轻响,却仿佛将我与他们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客厅里,瞬间变得死一般寂静。墙上的钟还在“滴答”作响,锅里炖着的甲鱼汤,香气依然浓郁,可我闻着,却只觉得一阵阵的反胃和心慌。
我瘫坐在沙发上,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苏晴和张航的话。
“在你心里,我根本就不是您的儿媳。”
“这不是甲鱼的问题,是心。”
原来,我自以为是的“周全”,在孩子们的眼里,竟是如此赤裸裸的伤害。我以为我是在维系家庭的平衡,实际上,我亲手打碎了它。
后悔,像潮水一般,将我整个人淹没了。
第5章 冰冷的墙
那扇关上的卧室门,仿佛成了一堵冰冷的墙,隔断了屋子里的所有暖意。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张航除了照顾苏晴和孩子,几乎不和我说一句话。他会从厨房把饭菜端进卧室,但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在饭桌上跟我聊聊公司里的趣事。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有往日的亲昵和依赖,只剩下客气和疏离。
我精心准备的饭菜,常常被原封不动地端出来。我敲门进去,想看看孙女,苏晴也只是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就转过身去,默默地流泪。她不与我争吵,也不对我恶言相向,但那种无声的抗拒,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让我难受。
这个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家,突然变得无比陌生和寒冷。
我整夜整夜地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全是苏晴那张苍白又失望的脸,和张航那双泛红的眼睛。我一遍遍地回想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越想越觉得自己错得离谱。
我错在自私。我只考虑到了自己对李静的“心疼”和“补偿”心理,却完全忽视了苏晴作为儿媳、作为产妇的感受。
我错在傲慢。我仗着长辈的身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有权支配家里的一切,包括别人满含心意送来的礼物,却忘记了尊重是相互的。
我错在虚伪。我嘴上说着“一碗水端平”,心里却早就分好了亲疏远近,还用各种理由来美化自己的偏心。
这天晚上,我炖了乌鸡汤,鼓起勇气敲响了他们的房门。
开门的是张航。
“妈,有事吗?”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我炖了鸡汤,给苏晴补补身子。”我把手里的保温桶递过去,声音有些发颤。
张航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妈,不用了。苏晴没什么胃口。”他顿了顿,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继续说道,“我跟苏晴商量了一下。等她出了月子,我们就搬出去住。”
“搬出去?”我如遭雷击,手里的保温桶差点掉在地上,“为什么?家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去?”
“因为苏晴在这里不开心。”张航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妈,我爱苏晴,我也爱你。我不想看着你们任何一个人不开心。也许,分开住,保持一点距离,对我们所有人都好。”
“距离……”我喃喃自语。
我一直以为,一家人就应该亲亲热热地住在一起。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的儿子会因为我,而想要逃离这个家。
“张航,是妈错了。”我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你跟苏晴说,妈知道错了。妈给她道歉。你们别搬走,好不好?安安还这么小,你们搬出去了,谁来照顾?”
“妈,晚了。”张航摇了摇头,眼神里是化不开的疲惫,“有些伤害,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苏晴的月子,不能再在这样的心情下坐下去了。至于搬出去,我们已经决定了。”
说完,他轻轻地关上了门。
我提着那桶还冒着热气的乌鸡汤,站在冰冷的门前,手脚一片冰凉。汤的温度,丝毫无法温暖我那颗沉入谷底的心。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大儿子张伟打来的。
“喂,妈。”
“小伟……”我的声音带着哭腔。
“妈,你怎么了?”张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李静跟我说了,你把甲鱼拿给我们,她心里一直很不安。她说那东西是亲家给弟妹的,我们不该要。我们正商量着,想把东西给你们送回去。”
“不用了。”我无力地说道,“已经晚了。你弟弟……他们要搬出去住了。”
电话那头,张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他的震惊和为难。这件事,他和我一样,都是参与者。
过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说:“妈,这件事,你确实做得不对。你伤了张航和苏晴的心。你……是该好好跟他们道个歉了。不是作为长辈,而是作为一个真心认错的母亲。”
挂掉电话,我再也支撑不住,靠着墙壁,缓缓地滑坐在地上,任由眼泪肆意流淌。
我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家,我引以为傲的母子情深、婆媳和睦,就因为我一念之差的偏心,变得支离破碎。
我失去的,又何止是十三只甲鱼那么简单。我失去的,是孩子们对我最宝贵的信任。
第6章 迟来的歉意
那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从床上爬起来,走进厨房。看着那个空荡荡的泡沫箱,我心里五味杂陈。我把它搬到门外,扔进了垃圾桶。仿佛只有扔掉这个物证,才能扔掉我心里的那份沉重的罪恶感。
我决定,我必须要做点什么来弥补。
道歉是必须的,但就像张伟说的,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我需要用行动来证明我的悔意。
我拿出家里所有的积蓄,一张一张地数着。然后,我穿上外套,一大早就出了门。我跑遍了附近所有的菜市场和水产店,一家一家地问,有没有野生的甲鱼。
市场里的人都说,现在野生的甲鱼太少了,根本收不到。就算有,也是天价。
我没有放弃。我又打车去了更远的批发市场。在嘈杂又充满腥味的市场里,我这个穿着干净的老太太显得格格不入。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挨个摊位地询问。
终于,在一个角落里,一个老师傅告诉我,他有渠道能弄到,但是价格非常贵,而且要预定。
“多少钱一只?”我急切地问。
老师傅报了个价,那个数字让我心头一颤。比我想象的还要贵上许多。我带来的钱,买不了几只。
“师傅,我都要了。不管多少只,只要是野生的,我都要。”我几乎是恳求地看着他,“我急用,是给……给我儿媳妇补身体的。”
或许是我的诚恳打动了他,老师傅点点头,让我下午再过来取。
那天下午,我取回了八只甲鱼。虽然数量上远不及原来的十六只,但每一只都花光了我几乎所有的养老钱。我用一个新买的泡沫箱装着,小心翼翼地捧回了家。
回到家,我没有直接去敲响那扇紧闭的房门。
我先走进厨房,学着亲家母的样子,亲手杀了一只甲鱼。处理的过程很血腥,也很费力,我的手被划了好几个口子。但我没有停下,只是用创可贴简单包扎了一下,继续忙碌。
我用最慢的火,炖了一锅汤。在等待汤好的几个小时里,我想了很多很多。
我想起了张航小时候,我背着他去看病,在医院走廊里坐了一夜。我想起了苏晴第一次上门,拘谨又礼貌地喊我“阿姨”的样子。我想起了李静生完乐乐后,虚弱地躺在床上,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妈,您辛苦了”。
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就能因为自己的偏见,厚此薄彼到如此地步?
汤炖好了。我盛了一碗,端着它,走到了卧室门口。
这一次,我没有敲门。我直接跪了下来。
“张航,苏晴,妈知道错了。你们开开门,让妈跟你们说几句话,好吗?”我的声音哽咽,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
屋里没有动静。
我继续说:“妈对不起你们,更对不起亲家。我不该把他们给女儿的心意,当成自己的东西随便送人。我混蛋,我自私,我偏心眼。我不是个好婆婆,更不是个好妈妈。”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想起你们刚结婚的时候,苏晴你总是抢着干家务,想讨我欢心。我想起你怀孕的时候,吐得天昏地暗,还坚持上班。是我,是我这个做婆婆的,眼瞎心也瞎,看不到你的好,总拿你跟李静比。”
“妈今天去市场了,给你们买了新的甲鱼回来。我知道,这买不回亲家的心意,也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但这……这是妈的一点心意。妈求你们,别搬走。这个家不能没有你们。妈以后,一定改。一定把你看得比亲闺女还亲。”
我跪在冰凉的地板上,泣不成声。
门,在长久的沉默后,“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
张航站在门口,眼睛通红。他身后,是坐在床边,早已泪流满面的苏晴。
张航走过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
“妈,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他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和不忍。
我被他扶着,站立不稳。苏晴也走了过来,她从我手里接过那碗汤,另一只手扶住了我的胳膊。
“妈……”她开口,声音沙哑,“您别这样。我们……我们没有真的怪您。”
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脸上复杂的神情,有心疼,有原谅,也有依然未散的委屈。我知道,我造成的裂痕,不可能因为一次下跪和一碗汤就完全愈合。
但是,门开了。
那堵横在我们之间的冰墙,终于开始融化了。
第7章 重建的桥梁
从那天起,家里的气氛虽然依旧有些微妙,但那层坚冰,确实在一点点地消融。
张航和苏晴没有再提搬出去住的事情。我知道,这是他们给我这个犯了错的母亲,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我把新买的甲鱼,一只不剩地,全都做给了苏晴。我不再只是单纯地炖汤,而是上网查了很多菜谱,换着花样地做给她吃。每一次,我都亲手端到她面前,看着她喝下。我们之间的话不多,但眼神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
一天,苏晴喝完汤,忽然对我说:“妈,这甲鱼太补了,我一个人喝也上火。明天炖汤的时候,您给大嫂也送一碗过去吧。她身体不好,是该多补补。”
我愣住了,拿着空碗的手停在半空中。我看着苏晴,她的眼神清澈而真诚,没有一丝芥蒂。
那一刻,我心里百感交集。我因为偏心伤害了她,而她,却在用她的善良和宽容,主动帮我修复和我另一个儿媳的关系。和她比起来,我这个做长辈的,实在是太渺小,太自私了。
“好,好……”我连声应着,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第二天,我炖了一大锅汤,给苏晴盛了一碗后,又装了满满一个保温壶。我亲自送到了大儿子家。
开门的是李静。她看到我,显得有些局促和不安。
“妈,您怎么来了?”
“我……我来给你们送点汤。”我把保温壶递给她,“是苏晴让我送来的。她说,这东西你比她更需要。”
李静接过保温壶,愣了好一会儿。她低着头,轻声说:“妈,对不起。之前甲鱼的事……我也有不对。我不该收下的。”
“不,不怪你。”我摇摇头,拉住她的手,“是妈的错,是妈的偏心,让你们两家都为难了。李静,妈对不起你,也对不起苏晴。以后,妈再也不会做那样的糊涂事了。”
李静的眼圈也红了。她点了点头。
那一天,我和李静聊了很久。我第一次真正地敞开心扉,承认了自己多年来在对待两个儿媳问题上的不公。李静也告诉我,其实她收到那十三只甲鱼时,心里压力很大,既觉得受之有愧,又不敢违逆我的意思。
从大儿子家回来,我感觉心里的一块巨石被彻底搬开了。
家庭的裂痕,需要家里每一个人共同去修复。苏晴的宽容,李静的理解,还有两个儿子的调和,像一双双温柔的手,慢慢地将这个破碎的家重新黏合起来。
我开始学着去改变。
我不再用自己固有的标准去要求她们。苏晴喜欢给孩子用尿不湿,我觉得浪费钱又不透气,但我想起她说的“科学育儿”,便不再多嘴。李静教育乐乐比较宽松,我以前总觉得她太溺爱孩子,现在也学着尊重她的教育方式。
我给安安买的小衣服,也一定会给乐乐带上一份玩具。我给李静炖了补品,也一定会给苏晴准备她爱吃的水果。我努力地让自己的爱,变得看得见,也变得更公平。
周末的时候,张航提议,全家一起出去吃个饭。
在饭桌上,两个孙子孙女坐在一起,咿咿呀呀地玩闹着。张伟和张航兄弟俩,像小时候一样,互相开着玩笑。苏晴和李静,也自然地聊起了育儿经。
我看着眼前这幅景象,恍如隔世。
张航举起酒杯,站了起来。他看着我,也看着大家,认真地说:“这杯酒,敬我妈。也敬我们这个家。家,没有一帆风顺的。有矛盾,有误会,都正常。重要的是,我们是一家人。只要心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大家都举起了杯。
我看着儿子们成熟的脸庞,看着儿媳们脸上重新绽放的笑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一次,却是幸福的泪水。
那十六只甲鱼,像一个严厉的老师,给我上了一堂刻骨铭心的人生课。它让我明白,在一个家庭里,最珍贵的,从来不是物质的多少,而是人心与人心的距离。任何自以为是的“合理分配”,都比不上坦诚的沟通和发自内心的尊重。
婆婆的心,不应该是一杆试图称量付出的天平,而应该是一个温暖的容器。它要装下的,不是谁比谁更重要,而是对每一个家庭成员,那份不偏不倚、毫无保留的爱。
这堂课的学费很贵,我差点赔上一个家的和睦。但幸好,我还来得及改正。我还有机会,去学着做一个真正的好婆婆,好妈妈。
来源:张掖育儿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