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福建武夷山,细雨初霁,云缠雾绕。燕子窠生态茶园负责人、武夷山首席岩茶厂创始人杨文春蹲在自家茶园里,指尖轻抚过一片芽尖,露珠滚落,映出他欣慰的笑容。茶园监测屏幕上,实时传输的红外影像捕捉到了雀鹰翱翔、白鹇求偶的珍贵画面——这些如今都成了他茶园生态价值的“隐形认证
福建武夷山,细雨初霁,云缠雾绕。燕子窠生态茶园负责人、武夷山首席岩茶厂创始人杨文春蹲在自家茶园里,指尖轻抚过一片芽尖,露珠滚落,映出他欣慰的笑容。茶园监测屏幕上,实时传输的红外影像捕捉到了雀鹰翱翔、白鹇求偶的珍贵画面——这些如今都成了他茶园生态价值的“隐形认证”。
“得益于优越的自然生态环境和科技特派员的科学指导,用了生态种植法,我家茶叶也成了市场抢手货,收益比往年多30%以上。”杨文春笑着说,这日子过得既有奔头,又有新滋味!
杨文春的兴奋还源于一部新法律即将实施。9月1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公园法》(以下简称“国家公园法”)经十四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七次会议审议通过,将于2026年1月1日起施行。这是我国首部关于国家公园的专门立法,标志着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建设进入了法治化、规范化新阶段,对推进美丽中国建设、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具有重大且深远的意义。
法为基石
构建和谐蓝图
从探索到实践,国家公园体制发展已走过10余个年头。
2013年,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首次提出建立国家公园体制。2015年,我国正式启动国家公园体制试点工作。2021年,我国正式设立青海三江源、四川大熊猫、东北虎豹、海南热带雨林、福建武夷山等第一批5个国家公园,保护面积达23万平方公里,涵盖近30%的陆域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植物种类。
“国家公园法首次从法律层面明确定义了什么是国家公园。”武汉大学环境法研究所所长秦天宝介绍,国家公园是由国务院批准设立,以保护具有国家代表性的自然生态系统为主要目的,实现自然资源科学保护和合理利用的特定陆地和海洋区域。
国家公园该怎么建、怎么管?
“最严格的保护,是不是就等于最严格的‘不准’?”这是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庄优波在调研中被反复问到的问题。若真是这样,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他担心发展受限;在三江源,牧民忧虑世代传统难以为继;在武夷山,茶农害怕失去赖以生存的茶园。
法律的制定,本身就是一次思想的解放。庄优波解释,最终达成的共识是保护与发展并非矛盾对立,关键是要用法治的智慧,找到那条共赢的路径。国家公园法的破题之处,就在于它确立了“保护优先、科学规划、绿色发展、共享共赢”的原则,将“人”的发展需求,内化为保护的内生动力。
这座法治的基石,具体化为一系列精细的制度设计:科学布局,规范设立。国家公园法规定国家科学规划国家公园总体发展布局,严格国家公园设立条件,合理确定数量和规模;严格保护,加强管理。明确国家坚持山水林田湖草沙一体化保护,实行整体保护、系统修复、综合治理;多方参与,全民共享。要求在设立国家公园前应当提出原有居民、企业生产生活影响评估和解决方案,明确国家公园总体规划应当对原有居民生产生活活动作出安排;完善体制,强化保障。明确中央和地方政府、国家公园主管部门及有关部门、国家公园管理机构的职责,要求各方建立相应机制,加强工作协同等。
这部法的核心要义,不是禁止,而是指引。它指引我们,如何将最严格的保护,转化为最长远的福祉。庄优波说明,青山着意化成春,着意二字,正是这部法律主动作为、系统谋划的生动体现。
绿色发展
绘就宜居画卷
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实施。当法治的理念照进现实,一个个关于产业新生、生活变迁的生动故事,在国家公园的青山绿水间次第上演。
巴山蜀水,灵跃翠微。在四川省雅安市荥经县的青山绿水间,大熊猫国家公园的建立悄然改变着这里的发展轨迹。从荥经县龙苍沟镇万年村的“貊貊”彩绘,到发展村的熊猫民宿群落,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画卷正徐徐展开。
万年村彩绘墙上,大熊猫“貊貊”形象憨态可掬;路灯路牌间,熊猫元素随处可见。“貊貊空间”展馆内,游客们正聆听讲解员讲述大熊猫800万年的进化史。这个昔日的资源消耗型村庄,如今已蜕变为大熊猫国家公园南入口社区的“第一村”。
2022年,貊貊文化旅游集团有限公司成立,以龙苍沟镇为主阵地推动生态价值转化。“交通区位是我们的优势,文旅基础薄弱反而为打造特色旅游留出了空间。”貊貊文化旅游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黄文俊说。
十几分钟车程外的发展村,曾是有名的煤炭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村有小煤矿、小水电站32家,“家家打煤炭、户户砍木头”是当时境况的真实写照。随着大熊猫国家公园建设推进,粗放产能淘汰,发展村迎来转型契机。
“以前卖资源,现在卖风景。”发展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舒启恒介绍,通过‘三个三’模式推动转型,如今,发展村依托大熊猫野化放归基地、桌山山脉和珙桐林带等生态资源,建成集自然教育、生态体验、特色民宿于一体的民宿,实现从“卖资源”到“卖风景”的华丽转身。近年来,荥经县又提出打造“自然教育第一县”目标,积极推进人猫和谐共生实践。
生态保护在带动产业发展的同时,也为国家公园内的原住居民铺就了通往“春天”的发展道路。
山川浩莽,高原物苍。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以下简称“果洛州”)的草木,总在江源冻土中深扎根须,虽高寒缺氧,但依然积蓄绿意迎春的希望和力量。
“以前放牧是我们的全部,牛羊越多,心里越踏实。”站在果洛州玛多县扎陵湖乡的高坡上,世代生活在此的班成望向远方的湖泊,语气里带着感慨。过度放牧,曾让这片“千湖之县”付出沉重代价——草场黄了、湖泊小了、动物也难觅踪影。
转变始于三江源国家公园体制试点。草原载畜量被严格控制,世代放牧的班成一度迷茫:“祖辈传下的生活方式,难道要在我这一代消失?”
2016年,扎陵湖乡多涌村开始招募生态管护员。放下牧鞭,班成拿起巡护工具,从草原的“索取者”变成“守护者”。工资由政府发放,工作则是巡护草原、清理垃圾、监测动物、制止盗猎。身份变了,但与土地的联结更深了。
“现在草长高了,湖多了,连狼都常见了。”班成黝黑的脸上露出自豪,“草原是家,更是国家的生态屏障。保护好它,就是守住我们的根,为子孙留下财富。”
如今,三江源国家公园已有2.3万名像班成这样的生态管护员。他们借助“一户一岗”政策,从自然资源利用者转变为生态守护者,继续在这片高原上,书写着守护与共生的新故事。
共建共享
凝聚守护力量
国家公园法的深远影响,远不止于经济和生态。它更在人们心中架起了一座桥梁,连接起对自然的敬畏与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推动着生态文明理念深入人心。
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黎族苗族同胞的传统生态智慧被系统整理,融入保护管理方案;在四川大熊猫国家公园,越来越多的当地居民主动加入志愿者队伍……
“国家公园没有围墙,而是一个全民共建、共护、共享的自然殿堂。”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冯利民感慨,国家公园法让“保护”从一个名词、一个口号,变成了一种行动、一种文化、一种流淌在血液里的自觉。
在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的密林深处,一双双“电子眼”正静静地守护着“森林之王”。冯利民便是这套“天空地”一体化监测体系的参与者之一。从2006年第一次踏进东北林区,冯利民与科研团队开展了长达十几年的东北虎豹监测和保护工作,见证虎豹保护的一步步发展,保护和追踪东北虎已经是他人生的一部分。
“过去追踪虎豹靠双腿,现在靠科技。”冯利民指着实时传回的数据说。上万台红外相机编织成网,让每只虎豹的独特斑纹、行动轨迹都清晰可辨。科研监测如同“智慧中枢”,不仅能精准识别个体、统计种群,更能透视整个森林生态系统的健康。
正是这些海量数据,首次精准揭示我国野生东北虎豹种群数量持续增长、幼崽频繁现身的喜人成果。与此同时,监测数据直达一线,为保护管理、生态修复和社区共管提供了精准导航。
像往常一样,完成了当日东北虎豹国家公园监测科研工作,冯利民掏出手机,拍下了晚霞中的青山,发了一条朋友圈:“青山着意,为我化成春。”这句话不仅是他个人命运的写照,更是今日中国在国家公园建设道路上最生动的诠释。
国家公园法以法治为笔,以青山为卷,正将“生态保护、民生改善、区域发展”这三种色彩,调和成一幅壮丽而和谐的盛世春光。在这幅画卷里,最严格的保护与最普惠的民生福祉相得益彰,中华大地的青山绿水,正生动地诉说着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故事。
记者手记
最坚实的发展,必然与生态保护同频共振
仔细翻看国家公园法,回想多年前在三江源的生态调研采访。
在三江源国家公园澜沧江源园区,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昂赛乡年都村的生态管护员更尕日复一日巡护草原、记录生态、守护水源。得益于生态补偿与社区共管,雪线上升,水源却愈发丰沛,黑颈鹤年年归巢,这片高原正以最朴素的方式见证:当人类谦卑守护,自然终将慷慨回响。
在三江源国家公园黄河源园区,冬格措纳湖畔的“守坝人”、果洛藏族自治州玛多县吉日迈村的村民刘英带领祖孙三代在荒无人烟的高原湖畔间坚守了30多年。
在雪域高原,守护绿色的信念早已融入血脉。众多江源守护人的缩影,在绿色的光影中荡漾开来,悄无声息地渗透到方寸天地。一代人离去,又有一代人追随,后来者仍在前赴后继。
国家公园法立下的是一种新的共生契约。它让保护从情怀变成责任,让发展从索取转向共生。那些因生态移民而获得新技能的村民,那些因严格保护而重现的雪豹身影,都在诉说着同一个真理:最坚实的发展,必然与生态保护同频共振。
山风拂过经幡,也拂过法律的纸页。保护与发展,从来不是对手,而是同一首生命之歌的两个声部。贯彻国家公园法,就是要在山的静默与人的喧哗间,寻找那条通往永恒的和谐之路。
这条路,我们刚刚启程,却方向分明。
■中国城市报记者 张永超
来源:中国城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