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想张宗昌率大军刚至秋梨沟,没放一枪一炮,早有白俄军官谢米诺夫挑着白旗前来归降。经过交涉,张宗昌才知这支白俄军队竟有近万人。本来他们是沙俄的一个师,由欧洲战场撤回后正遇苏联十月革命爆发,被苏联红军堵击追剿,无奈流窜到黑龙江。谢米诺夫报告说,他们难以回国,其部属
1922年初的一天,侦察参谋突然来报:本防区秋梨沟一带发现大批白俄军队,动向不明。在吉林正忙着招兵的张宗昌吃了一惊,急忙传令各团整军待发。
不想张宗昌率大军刚至秋梨沟,没放一枪一炮,早有白俄军官谢米诺夫挑着白旗前来归降。经过交涉,张宗昌才知这支白俄军队竟有近万人。本来他们是沙俄的一个师,由欧洲战场撤回后正遇苏联十月革命爆发,被苏联红军堵击追剿,无奈流窜到黑龙江。谢米诺夫报告说,他们难以回国,其部属大部分都想留在东北自谋生计,愿以枪械换取生活费用。他们虽是疲惫无望之军,但装备良好,有装甲车一辆、步枪六千支、机枪四十挺、炮十三门,此外还有不少通讯器材。张宗昌见廉价送来这么多武器,极为兴奋,当即打电报征得张作霖同意,迅速办理了移交。白俄军中还有一部分人希望归附中国军队,张宗昌就将他们单独编为一支白俄部队,以谢米诺夫为顾问,聂卡也夫统领。他又特意传下令去,命全旅官兵对白俄士兵一律以兄弟相待,不得发生冲突,违犯者按军法处置。
得了这些意料之外的资本,是张宗昌在五站取得胜利之后的第一件大喜事。他一向好大喜功,视名如命,此时更是出奇地大方起来。尽管军饷紧缺,他还是命人加紧筹办宴会,待交接完毕后举办营级以上军官参加的大型“招待会”。
宴会之前,发生了一点不愉快———张宗昌的表弟王栋给捅了个小篓子。张宗昌认为,自己过去之所以屡遭失败,就是因为培植亲信不够。因此到东北后,对军中的亲戚、老乡、朋友更是加倍重用。他一心想把王栋培养成自己的得力亲信,对他的不轨行为也常常是明骂暗宠。无奈王栋太不成器,仰仗着张宗昌恣意妄为,连团长都不放在眼里。这一次他又不听命令,指使部下与自俄士兵争夺营房,而且越闹越厉害,险些开了枪。张宗昌这才感到对他太缺乏约束,如此下去,给自己脸上抹黑不说,还得捅大漏子。再说刚刚下了不得与俄军冲突的命令,王栋一闹事,全旅上下众目睽睽,不处理更糟。张宗昌恼怒之下,传令将王栋绑起来关禁闭,等开完宴会之后再跟他算帐。
宴会厅里布置了几十张酒席,摆满了各种山珍名菜。白俄军官被列为上宾,并允许他们携带夫人赴宴。等全体军官安顿坐好,宴会即刻开始的时候,张宗昌在一大群随从的前呼后拥下,迈着军人的步伐满面红光地走进大厅。众军官起身将旅座让到会厅前面,并按照事先的安排热烈鼓掌致意。在热烈的气氛下,张宗昌更觉得踌躇满志,胸膛挺得老高,表情更加严肃,不由得幻想起将来称雄一方的美妙前景……
大家一致请张宗昌致开场词,他就即兴讲了十几分钟。先吹嘘了一番“五站剿匪”的大胜利,又说如何效忠张作霖张大帅;还顺便把曹锟、吴佩孚骂了一通,说将来要杀到北京去替大帅打一番天下。最后,他说道: “俄国弟兄们投奔咱们,为本旅大增光彩。不管洋弟兄还是土弟兄,全都是我的朋友,都是一家人,全体军官谁也不许欺负。今后大家要同俄国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接着,张宗昌就端起酒来同身边的谢米诺夫碰了杯,部下也纷纷向俄国军官祝酒。
但是张宗昌的亢奋情绪,很快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他刚刚坐定,巡视了一下四周,才发现座上的一位白俄军官极为面熟,不禁疑心大起。经过一段紧张的回忆,想起那人正是自己在海参崴投靠过的卡斯罗夫。一点不错,正是卡斯罗夫!真是山不转水转,过了这么多年,怎么又碰上了这个卡斯罗夫?当初张宗昌在他手下当卫士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混得颇为狼狈,在这里相见怎能不十分尴尬?更重要的是⋯⋯再往那边细看,卡斯罗夫身边的夫人正是被自己卖掉的志萍!尽管志萍苍老了许多,脸上布满了皱纹,穿着打扮和发式也与过去完全不同,但她当年的风韵犹存,张宗昌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见到志萍,张宗昌更加惊慌害怕,坐立不安,继而由害怕转为恐惧⋯⋯他甚至感到,志萍就是一个暗中时时追踪着自己的魔鬼!不管多少年过去了,不管他变得多么显赫,这个魔鬼终归还要缠住他,让他那不干净的灵魂永远不得安宁。这或许是一种对作孽的报应?不知为什么,张宗昌竟想到了这个问题。
在一种人身上,极度的恐惧会转为令人难以置信的极端残忍的力量。张宗昌不能不想到,自己从金矿上逃出来之后苦苦挣扎了十几年,在社会这个大赌场上东赌西赌,输了那么多惨局,好不容易混到这种地步,身为大名鼎鼎的军官,怎么能让赌输卖妻这种丑闻传出去呢?别说在自己的军中,就是外边,也不能让人知道这段故事。他断定,刚才讲话时志萍一定认出了他,她举杯的时候神情很不正常嘛!果然,张宗昌与部下说话的功夫,志萍已经不在酒席上了,很久也没有回来。这时卡斯罗夫也渐渐有些坐立不安,看来是对志萍久去未归不放心,想出去找她。
趁卡斯罗夫还没出去,张宗昌便借口查看岗哨转到了外面。他本想直接去找几个卫士,转念一想,又朝禁闭王栋的一军营走去。
黑暗潮湿的禁闭室内,王栋被捆绑着躺在一堆乱草之中,军装也被撕破了,样子十分沮丧。他并不是硬汉,见旅长进来,急忙跪到地上连声嚷道: “大哥饶我一命!我惹您生气,违抗您的命令,我有罪!看在亲戚面上饶我一命吧!”
“什么样子,滚起来!”张宗昌一见他这副嘴脸就想骂娘。但眼前有重要的事情,不是生气的时候。他训斥道:“不识抬举的东西,这几年一心一意栽培你,竟敢拆我的台!咱们刚一接收俄国军队,你就不知轻重来了这么一套,岂不是坏我的大事?你把弟兄们都惹恼了,我能不管?”
“大哥说的极是,我一定立功赎罪⋯⋯我去向俄国弟兄赔情……”
“你懂什么?我只是让你按规矩办,也不是让你什么都由着他们。要是他们当中果真有谋反的,照你这么干能行吗?”
“啊?大哥这是……”王栋疑惑了。
“现在军中发现有谋反的间谍,”张宗昌低声说: “你去给我盯住他们,只能按我的办法行事,不能胡来……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如果泄露出去,不光影响军心,咱们都得完蛋。成功之后,保你无事!”
早在张宗昌前呼后拥走进宴会时,志萍就认出了他。她随卡斯罗夫刚一落座,定眼往台上注视良久,看清了那军官确是张宗昌。她蓦然瞠目呆立,浑身发抖,双臂抱在胸前差一点叫出声来……卡斯罗夫见她变化异常,急忙惊疑地低声询问原由,志萍却推说身上不舒服,催促卡斯罗夫尽快返回住处。
志萍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会场的,仿佛失去了控制,失去了知觉,被一股突如其来、不可抗拒的旋风推到哪里算哪里。有个站岗的士兵向她询问,她竟目光呆滞毫无反应。她一口气跑出了军营,跑到一片无人去的荒野里,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十六年之前,卡斯罗夫替志萍赎身之后,见她善良伶俐,竟也对她倾心相爱。卡斯罗夫不让她再另寻去处,发誓一定要与她厮守一辈子。志萍也觉得卡斯罗夫是个正派人,身不由己才到中国来打仗,再说她自己也无处安身,更无脸回家,因此这些年来一直跟随着卡斯罗夫。他们随军队从中国回到俄国,从俄国打到欧洲战场,回国后又被苏联红军追得到处流窜,一直过着极不安定的生活。卡斯罗夫也越来越感到前途绝望,整日在军中饮酒作乐。志萍几次想回到东北自谋生计,卡斯罗夫却苦苦相留。
自从看到这支谢米诺夫统领的军队再度进入中国境内抢劫奸淫、无恶不作,志萍便决计说服卡斯罗夫一同离开。她路过村庄,偶尔听到本国同胞骂自己是“给白毛子做老婆的妖妇”时,只有强忍着咽下辛酸的泪水。本以为归附了中国军队今后会有些指望,却万没料到又遇上了张宗昌。十六年前她在卡斯罗夫的私寓作生日遇见张宗昌,除了极度恼恨痛苦之外,并没有对他有任何加害之心。
知道他自惭逃走,也就会不再去想这件事情。这一次,重新落入他手,志萍马上本能地料到,薄情心狠的张宗昌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她再也不愿意返回军营,一时想独自逃走,可又觉得不该丢下卡斯罗夫,要快快说服他一起离开。即便此时能够狠心一人离去,在这茫茫天地之间和兵荒马乱的年月,孤苦伶仃,身无分文,又如何找到出路呢?
她急忙返回军营,搭上一辆军车来到白俄军官的住处,想抓紧收拾东西,等卡斯罗夫赴宴归来一同逃走。这时卡斯罗夫也因未寻找到志萍感到可能发生了意外,急忙回到住所。志萍见到他,话未出口,又忍不住哭起来,越哭越伤心。卡斯罗夫与志萍相处极少见她这样哭闹,心中更觉奇怪,就一边劝说一边追问。志萍就将如何被张宗昌卖掉,又如何在卡斯罗夫私寓与他相遇,然后将他放掉这一段经历讲了出来。
卡斯罗夫这才依稀记起这个张宗昌是有些面熟,曾在自己手下当过卫士。记得那时的张宗昌力大无比,一脸蛮横的神气,与当地的土匪有些秘密的交往。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失踪,卡斯罗夫以为他当卫士不过瘾跑到土匪窝里去了,也没有认真追查。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卡斯罗夫只有暗暗埋怨当初志萍心慈手软和自己麻痹大意。这时志萍拉着他泣不成声地哀求道: “咱们赶快走吧,去找个地方做买卖,到哪里也比这里好,逃出去也许还能找到好日子,我什么苦都能吃,什么都能干,决不会拖累你受罪⋯⋯听我的,走吧,马上就走!”
卡斯罗夫比志萍更明白,有些军人杀人不眨眼。如果张宗昌确实认出了他们,现在多留一刻都是非常危险的,他只好忍痛弃官逃亡。当下收拾细软财物,并命卫士加强戒备。等熬到天黑,卡斯罗夫换上便衣,也让志萍乔装打扮好,携带佣人卫士速速出走。
二人刚要出大门,卡斯罗夫就发觉事情不好。一个影子疾速闪了一下,卡斯罗夫眼疾手快,说了声“有人”,一把将志萍推向大门一侧,自己则拔枪躲在另一侧。志萍没有经过这种场面,不知利害,一听有人,竟然惊慌地向卡斯罗夫扑来,他想上前阻止已来不及了。志萍跑到大门中间,外面射来两颗子弹,她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卡斯罗夫痛苦地喊了一声,没命地开枪还击,打死了门外的一个士兵。这时四外突然寂静下来,他又向外打了几枪也不见还击。淡淡的星光下,可以看得清倒在血泊中的志萍。她那一颗善良柔弱的心已停止了跳动,一张美丽的面容,在痛苦的抽搐中变得恐怖可怕。卡斯罗夫心如刀绞,一定要把门外的几个人统统打死。但他已将卫士佣人派到军营外察看动静等待接应,自己孤立无援。他正想换一个有利的角度躲起来,听到身后墙角扑通响了一声。回头看时,恰被一个大汉死死钳住脖颈,并往小肚子上接连捅了两刀……
卡斯罗夫和志萍准备逃跑的时候,张宗昌正坐在卧室内独自饮酒。喝酒是为了镇静自己,因为他最担心的是王栋干得不利索,泄露了“天囊妙计”。当他在禁闭室与王栋仔细交待完毕回到宴会厅,又豪爽地举起杯来向那些俄国军官祝酒时,心头也似乎飘过了一丝不安和怜悯。他一向不迷信天堂地狱,这一次却突然觉得自己太过份了,说不定哪天会得到残酷的报应。但这些想法在他的意识中仅仅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不能因小失大”的想法战胜了……正胡思乱想,忽听得远处几声枪响,张宗昌便料定事情已经成功。
外面响起了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门“砰”地被撞开了。门口的空地上,有几条大汉抬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一股腥风直扑进来。这情形把张宗昌吓得跳了起来,也使他很生气:打死就打死得了,把个尸体弄来干什么?但出门定睛看时,他们并不是来报功的,而是几个白俄士兵抬着卡斯罗夫的尸体。他们将尸体扔到地上,便朝张宗昌手舞足蹈地暴跳着哇啦哇啦大叫。张宗昌明白了,他们一定是听到枪响后跑去发现卡斯罗夫被打死,直接找旅长质问来了。一种恐惧感顿时涌遍全身:难道王栋那里没有按计划进行,真的出了什么漏子?一个为首的白俄士兵朝张宗昌又打手势又叫唤,那意思是让他抓住凶手,调查清楚,不然绝不善罢甘休。张宗昌努力镇静着自己,朝另一间屋里喊了几句,几个军官闻声而至。
“都过来看看,这是怎么搞的?”张宗昌指着尸体嚷道,“是谁杀死了卡斯罗夫?嗯?!”
几个军官面面相觑,惊得目瞪口呆。
“去,你们到现场去看看,给我好好地查明白,有不老实的就地正法!简直反了!”
他们刚走不久,几乎全旅军官和白俄军官都听到动静跑来了。这时王栋才提着枪率领几名士兵气喘嘘嘘地跑来报告说: “旅座,刚才有几个小子窜到俄国长官那里偷窃财物,杀死了卡斯罗夫,他们连长官夫人都打死了!”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凶手有多少?哪去了?”
“一共三个,俄国长官打死一个,剩下两个扔下东西想跑,也叫我毙了……”
“混蛋,太便宜他们了!”张宗昌佯作生气地喊。
张宗昌与众军官以及白俄士兵也一起奔到现场。在卡斯罗夫的卧室前,果然发现了被“偷窃”的“赃物”————一个皮箱和一个包裹,箱内有金钱和首饰等贵重物件。张宗昌当即命令道: “把三个畜牲的尸体拖到俄国弟兄营房示众,明天召开全旅官兵训诫!:”
第二天下午,全旅紧急集合。那三个士兵的尸体被剥去军装,悚目惊心地高悬在操场前面的大树上。大树下面专门搭了个台子,上面並排躺着卡斯罗夫和志萍,他们的身上蒙着一面白布。全旅士兵黑压压一片,听不到一点动静。天空阴沉沉的,风卷着落叶打在卡斯罗夫和志萍僵硬的尸体上,操场上的气氛肃杀恐怖。
按照命令,全旅军官一律身戴白布,由张宗昌带领向卡斯罗夫夫妇吊孝。然后,张宗昌慢慢向尸体走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知牵动了哪根神经,突然放声号啕大哭,好不凄惨。下面不少人都被这情景感动了,其中有几个了解和同情志萍的身世、为人的白俄士兵,想到她十几年来一心跟随他们的长官,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也不禁掉下泪来。
吊孝仪式完毕之后,张宗昌作了声泪俱下的训话。他说今后谁敢再欺负俄国弟兄,破坏军中团结,树上挂的三个人就是样子,即便是亲兄弟也绝不轻饶。接着,便让与俄军争夺营房的王栋向全旅认罪。王栋垂着脑袋走出来,也先向卡斯罗夫和志萍的尸首磕了三个头,然后痛哭流涕地表示今后一定按照旅座的命令,待俄国官兵如亲兄弟一般。最后又有一位团长上来宣布说,旅座本想给王栋以降职处分,但因为他主动抓获凶手立功赎罪,此项决定予以撤销。
由张宗昌亲自导演的这出活剧,效果极佳,终于平息了军内风波。
来源:为了历史指标全高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