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指天发誓,再有一句“我们觉得logo还是可以再大一点”,我就当场表演一个原地爆炸。
我妈那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在跟甲方扯皮。
为了一张海报上logo的大小,我们已经拉扯了三天。
我指天发誓,再有一句“我们觉得logo还是可以再大一点”,我就当场表演一个原地爆炸。
电话铃声跟催命符似的响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老妈”两个字。
我赶紧跟甲方爸爸告罪一声,捂着听筒溜到茶水间。
“喂,妈,我这儿正忙着呢,长话短说。”
我妈在电话那头都快哭了。
“岚岚,你快回来吧,你爷爷出事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人打了一闷棍。
“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爷爷怎么了?”
“他……他带着将军上后山了,说是……说是要把狗给解决了……”
将军是家里养了快十年的藏獒,爷爷的命根子。
我心里一咯噔,这算什么事?人好好的就行。
“妈,你别急,爷爷就是吓唬吓唬它,他怎么舍得。”
“不是啊!”我妈的声音尖利得刺耳,“他带了绳子和铁锹!现在天都快黑了,人还没回来,只有……只有将军自己跑回来了!”
我捏着手机,指节都发白了。
“狗回来了,人没回?”
“是啊!而且……而且那狗嘴里……嘴里……”
我妈哽咽着说不下去,电话那头传来我爸焦躁的吼声:“你跟孩子说这些干嘛!让她赶紧回来!”
我心里那根弦彻底绷断了。
“妈,我马上回来!”
挂了电话,我冲回工位,抓起包就往外跑,连电脑都没关。
总监在后面喊我:“林岚!你去哪儿?那个logo……”
“Logo再大就成二维码了!”我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冲进了电梯。
我几乎是把油门踩到了油箱里,两个小时的车程,我一个半小时就开到了村口。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村里家家户户亮着灯,唯独通往后山的那条路,黑得像个巨兽的嘴。
我家的院门大敞着,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我冲进院子,一眼就看到了趴在堂屋门口的将军。
它身上的毛湿漉漉的,沾满了泥土和草叶,那双平时威风凛凛的眼睛,此刻像两潭深不见底的秋水,盛满了我和我爸妈都看不懂的焦灼。
它看见我,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又没什么力气。
我妈坐在旁边的板凳上,眼睛肿得像核桃,我爸则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脚下扔了一地烟头。
“爸,妈,到底怎么回事?”
我妈看见我,眼泪又下来了,“你可回来了!你爷爷……你爷爷他……”
我爸一跺脚,把烟头狠狠碾灭,“哭什么哭!现在是哭的时候吗?赶紧想办法找人!”
他转向我,那张脸黑得像锅底:“你爷爷今天下午,非说将军老了,性子野了,前两天还想扑邻居家的小孩,留着是个祸害,要带到后山去处理掉。”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不可能!爷爷最疼将军了,怎么会……”
“我怎么知道他抽什么疯!”我爸烦躁地挥了挥手,“我们都拦了,没拦住。他拿着铁锹,牵着狗就上山了。结果……就狗回来了。”
我蹲下身,抚摸着将军湿冷的皮毛。
“那……我妈电话里说,狗嘴里……”
我爸脸色一变,指了指屋里。
我走进堂屋,看到八仙桌上放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小撮东西。
我走近了,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那是一团纠结在一起的白发。
银白色,有点干枯,像秋天的茅草。
是爷爷的头发。
我认得。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一个最坏、最恐怖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难道……难道是将军……
我猛地回头,看向门口那条大狗。
它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把头埋得更低了,喉咙里的呜咽声充满了委屈。
“不会的。”我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抖,“绝对不会的。”
这狗叫将军,是爷爷从一个退伍的战友那里抱回来的纯种小藏獒。
那时候,它才巴掌大,像个黑乎乎的毛球。
爷爷当了一辈子兵,骨子里有股硬气,给狗取名也透着股军旅风。
他说,养条猛犬,看家护院,镇宅。
将军从小就是我跟爷爷一起喂大的。
我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抱着它揉搓。
它也通人性,对着外人龇牙咧嘴,凶神恶煞,但在我跟爷爷面前,温顺得像只大猫。
有一次我发高烧,半夜里说胡话,爸妈都睡熟了。
是将军,用它的头一下一下地撞我爸妈的房门,把他们叫醒。
后来我爸说,要不是将军,我那次可能就烧成傻子了。
这么多年,它就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我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它会伤害爷爷。
可眼前这团白发,又怎么解释?
村长和几个沾亲带故的叔伯都来了,院子里挤满了人。
大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八成是那畜生反了性了!藏獒啊,本来就是野物,养不熟的!”
“老哥哥也真是,这么大年纪了,跟一头畜生较什么劲。”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赶紧组织人上山找啊!说不定人只是摔着了,在哪儿等着呢!”
我爸当机立断,跟村长商量,马上组织村里的青壮年,带上手电筒和工具,连夜上山。
“我也去!”我站起来。
“你一个女孩子家,添什么乱!”我爸瞪了我一眼,“在家陪着你妈!”
我妈也拉住我,“岚岚,听话,山上危险。”
我知道他们是为我好,可我怎么可能在家坐得住。
爷爷还在山上,生死未卜。
就在这时,一直趴着不动的将军,突然站了起来。
它走到我身边,用头轻轻蹭我的腿,然后用嘴咬住我的裤脚,往院子门口拖。
它的力气很大,我一个趔趄,差点被它拽倒。
“哎!这狗干嘛!”一个叔叔喊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们身上。
将军停下来,回头看着我,那双焦灼的眼睛里,竟然带着一丝祈求。
它松开我的裤脚,又朝门口走了几步,然后回头看看我,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它在给我引路。
我心里猛地一动。
“它想带我去找爷爷!”
我爸皱着眉:“胡闹!它不把你带到沟里去就不错了!这畜生的话能信?”
“它不是畜生!它是将军!”我冲着我爸喊了一声。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用这么冲的语气跟我爸说话。
我爸愣住了。
我也愣住了。
但我顾不上道歉。
“爸,让我试试。将军跟爷爷感情最深,它肯定知道爷爷在哪儿!”
“万一……万一它就是凶手呢?”我三叔公在一旁幽幽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了下来。
是啊,万一呢?
万一它兽性大发,伤害了爷爷,现在是想引我过去,毁尸灭迹?
我看着将军。
它也看着我,眼神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凶光,只有化不开的焦急和哀伤。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
有一次,我在后山玩,不小心从一个土坡上滚了下去,崴了脚,疼得走不了路。
天快黑了,我一个人在山里,吓得直哭。
是将军,那时候它还不到一岁,满山遍野地找到了我。
它先是舔我的脸,安慰我,然后一路狂奔回家,把爷爷引了过来。
那天,爷爷背着我,将军跟在后面,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我相信我的直觉。
我也相信将军。
“爸,我必须去。”我看着我爸,一字一句地说,“我相信它。”
我爸看着我倔强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呜咽的将军,最终长长叹了口气。
“带上根棍子防身。”
村里组织的搜救队分成了三路,从不同的方向上山,进行地毯式搜索。
我爸不放心我,执意要跟我一路。
我牵着将军,它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带着我往前冲,目标明确,直奔后山那条最陡峭的野路。
夜里的山路格外难走,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中摇曳,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地方。
周围是密不透风的树林,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个人在低语。
我爸跟在我后面,气喘吁吁。
“岚岚,你慢点!这狗是不是疯了?怎么专挑这种没路的地方走?”
我其实也心里打鼓。
这条路,平时连砍柴的村民都很少走。
荆棘丛生,怪石嶙峋。
我的裤子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脸上也被树枝抽了一下,火辣辣地疼。
但将军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它像一辆黑色的坦克,在前面开路,偶尔停下来,回头等我们。
它的焦急,透过紧绷的绳子,清晰地传递到我的手心。
走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我们翻过一个山梁。
将军突然停了下来,对着前面一片黑漆漆的灌木丛,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它的毛都炸起来了,摆出一副攻击的姿态。
我心里一紧,赶紧用手电筒照过去。
灌木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谁在那儿?”我爸大喝一声,举起了手里的砍刀。
灌木丛晃动得更厉害了,紧接着,一个人影骂骂咧咧地钻了出来。
是村西头的王二赖子。
这家伙是村里有名的无赖,游手好闲,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他看见我们,也吓了一跳,随即脸上堆起谄媚的笑。
“哎哟,是林家大哥和岚岚啊。大半夜的,你们这是……”
我爸脸色很难看:“我们找人。你在这儿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王二赖子眼神躲闪,“我……我睡不着,出来溜达溜达,看能不能打只野鸡什么的,改善改善伙食。”
他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一个捕兽夹。
我一眼就看到,他裤腿上沾着新鲜的泥土,还有几点暗红色的东西。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
“你裤腿上是什么?”
王二赖子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变了,“没……没什么,刚抓兔子,蹭的血。”
将军对着他,咆哮得更凶了,要不是我死死拉着绳子,它恐怕早就扑上去了。
我爸也看出了不对劲,一步上前,抓住了王二赖子的衣领。
“说实话!你看见我家老爷子没有?”
王二赖子吓得腿都软了,“没……真没看见!大哥,我就是个打猎的,我能干啥呀!”
“你少给我装蒜!”我爸是当过兵的,手上力气大,王二赖子被他拎着,脸都涨成了猪肝色。
“我……我真没看见人!我就看见……看见你家那条大黑狗,疯了似的往山顶跑,后面好像还跟着什么东西……”
“跟着什么?”我急忙问。
“天太黑,没看清,好像是……是野猪!对,就是野猪!我听见哼哼声了!”王二赖子急于摆脱嫌疑,竹筒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
野猪?
后山确实有野猪出没,而且性情凶猛,极具攻击性。
难道爷爷是遇到了野猪?
我爸松开了王二赖子,神色凝重。
如果真是这样,那情况就更糟了。
王二赖子揉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将军突然挣脱了我的手,像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他扑了过去!
但它没有咬人,而是死死咬住了王二赖子背在身后的一个布袋子。
“哎!你这畜生!松口!”
王二赖子拼命去抢,但哪里是将军的对手。
“嘶啦”一声,布袋被扯破了。
几样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
一个钱包,一把折叠刀,还有……还有爷爷不离身的那个黄铜烟斗!
我脑子“轰”的一下,一片空白。
烟斗是爷爷的宝贝,是他当年在部队的时候,一个老首长送的,他走到哪儿带到哪儿。
怎么会在王二赖子这里?
我爸的眼睛瞬间红了,他一把将王二赖子掼在地上,一脚踩住他的胸口。
“说!我爹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不是我!真不是我啊!”王二赖子吓得魂飞魄散,哭喊起来,“我就是……我就是路过,看见老爷子摔在那个山沟里,昏过去了……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拿了他的钱包和烟斗……”
“他在哪个山沟里?”我冲过去,揪着他的头发。
“就……就在前面那个鹰愁涧!他……他好像是从上面摔下去的,腿……腿好像断了……”
我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往他指的方向跑。
将军紧紧跟在我身边。
原来是这样。
它叼回爷爷的头发,不是因为它伤害了爷爷。
它是在求救!
它想告诉我们,爷爷出事了!
是我,是我们,是我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误会了它!
我一边跑,一边掉眼泪,心里又是悔恨又是后怕。
鹰愁涧是后山最险要的地方之一,一道十几米深的沟壑,下面布满了乱石。
我们赶到时,另外两路搜救队也闻讯赶来了,十几支手电筒的光柱,将整个山涧照得亮如白昼。
我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涧底的爷爷。
他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块大石头旁边,身上盖着一件破旧的军大衣。
等等,军大衣?
爷爷上山的时候,穿的是一件蓝色的外套,根本没有军大衣!
那衣服是哪儿来的?
“快!快放绳子下去救人!”村长在上面指挥着。
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绳子系在腰上,开始往下滑。
我爸已经先一步下去了,他跪在爷爷身边,颤抖着手去探爷爷的鼻息。
“还有气!还有气!”
他一声大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我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
人还活着,就好。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爷爷固定在简易担架上,小心翼翼地往上拉。
我这才看清,爷爷的左腿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弯曲,显然是骨折了。
他的额头也磕破了,血迹已经干涸,脸色苍白得像纸。
但他的呼吸还算平稳。
就在这时,将军突然又对着山涧深处的一片黑暗,发出了警告似的低吼。
“那儿还有什么?”一个叔叔举着手电照过去。
光柱扫过,我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距离爷爷躺着的地方不远处,一头巨大的野猪,一动不动地倒在血泊里。
它的脖子上,有几个深可见骨的血洞,还在往外冒着血。
致命伤。
而在野猪的尸体旁边,还躺着……另一条狗。
是一条黑色的土狗,体型不大,已经僵硬了。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爷爷被抬了上来,村里的赤脚医生简单处理了一下,说必须马上去县医院。
一群人簇拥着担架,匆匆下山。
我爸让我跟着先回去,他留下来处理后续。
我走在队伍后面,回头看了一眼。
将军没有跟上来。
它跳下了山涧,走到了那头死去的野猪旁边。
它没有去看那头凶猛的庞셔物,而是径直走到了那条死去的黑狗身边。
它低下头,用鼻子轻轻地拱了拱那条小黑狗冰冷的身体,喉咙里发出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悲伤至极的呜咽。
像是在哀悼一个逝去的战友。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回到家,我妈已经哭成了泪人。
看到爷爷被抬回来,虽然受了伤,但人没事,她才算止住了哭声,开始忙前忙后地张罗。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载着爷爷和爸妈,呼啸着开往县城。
喧闹的院子,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和三叔公,还有几个帮忙的邻居。
三叔公嘬着牙花子,看着院门口的方向,叹了口气。
“这事儿,邪性啊。”
我没说话,脑子里全是山涧里的那一幕。
野猪,黑狗,将军,还有爷爷那件不知从哪儿来的军大衣。
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在我脑子里缠绕。
过了一会儿,我爸和村长他们回来了,同行的还有被五花大绑的王二赖子。
村长直接把他交给了随后赶来的派出所民警。
我爸一脸疲惫地坐下,喝了一大口水。
“岚岚,你猜我们在那山涧里,还发现了什么?”
我看着他。
“一个窝。一个野猪窝。里面还有几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猪崽子。”
我爸继续说:“我们猜,事情是这样的。你爷爷上山,走到鹰愁涧附近,不知道怎么就摔下去了。他运气不好,正好摔在了野猪窝旁边。那头母野猪,护崽子,当场就疯了,直接朝你爷爷拱了过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将军呢?”
“将军肯定是为了护主,跟野猪打起来了。”我爸指了指外面,“那头野猪脖子上的伤,就是藏獒的咬痕,一口致命。”
我松了口气。
果然,我没有信错它。
“可是,”我提出了疑问,“那条死掉的小黑狗是怎么回事?还有爷爷身上的军大衣?”
我爸沉默了。
村长在一旁接过话头:“那条小黑狗,是山脚下那个独居的五保户,聋哑张大爷养的。张大爷以前也是个兵,跟你爷爷在部队里待过。他那件军大衣,宝贝得很,从来不离身。”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一个聋哑老人,一条小土狗,一件军大衣……
所有的线索,好像都串起来了。
我爸说:“我们去张大爷家看了,家里没人。邻居说,今天下午,好像看见他带着狗也上山了,说是去采点草药。”
一个大胆的,却又合情合理的推测,在我脑海里成型。
是张大爷!
是张大爷救了爷爷!
一定是爷爷摔下山涧,惊动了野猪。
将军为了保护爷爷,和野猪展开了搏斗。
而路过此地的张大爷,听到了动静,也赶了过去。
他虽然聋哑,但当过兵,身手肯定不差。
他让自己的小黑狗去牵制野猪,自己则想办法救人。
藏獒虽然凶猛,但面对发了疯的母野猪,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小黑狗为了给将军创造机会,牺牲了自己。
而将军,则抓住了那个空隙,一口咬住了野猪的喉咙。
战斗结束了。
张大爷脱下自己最宝贵的军大衣,盖在了昏迷的爷爷身上,为他保暖。
然后,他自己可能也受了伤,或者为了去找人求救,离开了那里。
而将军,它知道自己没办法把爷爷弄上来。
它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求救。
它咬下爷爷的一撮头发,拼命跑回家,想告诉我们,主人出事了!
可我们这群愚蠢的人,却把它当成了凶手!
想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我欠将军一个道歉。
我们所有人都欠它一个道歉。
“那张大爷呢?他去哪儿了?”我急切地问。
村长摇了摇头:“不知道。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了。希望他没事。”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我抬头看去,只见将军,我们家的英雄,正慢慢地走回来。
它的嘴里,还叼着什么东西。
不是白发。
而是一只沾满了泥土的草鞋。
我认得那只草鞋。
是张大爷自己编的,村里独一份。
将军走到我面前,把草鞋轻轻放在地上,然后用头蹭了蹭我,又朝着山上的方向,低低地叫了一声。
它还在引路。
它要带我们去找另一个救命恩人。
我什么都没说,拿起草鞋,转身就往外走。
“岚岚!”我爸叫住我。
我回头。
他把一把更亮的手电筒塞到我手里,又递给我一瓶水和一个面包。
“去吧。这次,我们都信它。”
我带着将军,再次上了山。
这一次,我不再害怕,也不再怀疑。
我的心里,只有坚定。
将军带着我,没有走向鹰愁涧,而是绕到了山的另一侧。
这里的路更加崎岖,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好几次都差点滑倒。
将军总会在关键时刻,用它的身体挡住我,或者用绳子拉我一把。
我们像两个并肩作战的战友。
走了不知道多久,我的体力几乎耗尽。
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山洞,洞口被一些藤蔓遮掩着,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将军停在洞口,朝里面叫了两声,然后回头看我。
我拨开藤蔓,用手电筒往里照。
山洞不深。
一个人影,蜷缩在角落里。
是张大爷!
他的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显然是脱臼了,脸上和手上也有多处擦伤。
他听不到声音,但看到了手电筒的光,缓缓抬起头。
当他看到我,又看到我身后的将军时,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淳朴的笑容。
他指了指自己的胳膊,又指了指山下的方向,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我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走过去,想扶他起来。
他却推开了我,指了指将军,然后竖起了大拇指。
他不会说话,但他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了我一切。
是将军,在确认爷爷被我们发现后,又马不停蹄地找到了受伤的他。
它守着他,给他取暖,直到把我引来。
这条狗,它不是畜生。
它是有情有义的英雄。
我把带来的水和面包递给张大爷。
他摆了摆手,先撕了一半面包,递给了旁边的将军。
将军没有吃,只是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满满地快要溢出来。
我用手机联系了村长。
很快,我爸和几个叔伯就赶了过来,把张大爷背下了山。
回到村里,天已经蒙蒙亮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救援,总算画上了句号。
第二天,我去了县医院。
爷爷已经做完了手术,腿打上了石膏,人也清醒了。
他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我妈在旁边给他削苹果,眼圈还是红的。
我爸把我拉到走廊上,递给我一个纸包。
“这是从你爷爷口袋里翻出来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
上面用铅笔写着几行字,字迹歪歪扭扭。
“将军老了,我也老了。我怕我走了,没人能管住它,它会伤人,会给你们添麻烦。长痛不如短痛,我送它一程。我对不起它。”
我的眼泪,再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爷爷不是不爱将军,他是太爱了。
他害怕自己百年之后,这条性子刚烈的藏獒会成为我们的负担,甚至成为一个隐患。
所以他选择用一种最极端,也最笨拙的方式,来为我们“扫清障碍”。
他以为这是对我们好。
可他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差点要了他的命。
而救了他的,恰恰就是他一心想要“处理”掉的将军。
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
我走进病房,把那张纸放在了爷爷的枕边。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爷爷,”我坐到床边,握住他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张大爷也救回来了,是将军找到他的。”
爷爷的身体震了一下。
“它跟野猪搏斗,救了你。它自己也受了伤,却还记得去找人救你,又守着张大爷等我们。”
“它叼回你的头发,不是为了炫耀,是想告诉我们,你出事了。”
“是我们笨,我们误会了它。”
我一句一句地说着,爷爷的眼睛,慢慢地红了。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都不皱一下眉头的硬汉,此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眼角的皱纹滑落。
“我……我对不起它……”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它不怪你。”我说,“它还在家等你回去。”
爷爷出院那天,我们全家,还有村长,一起去接他。
车开到村口,远远地,就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蹲坐在那棵大槐树下。
是将军。
它瘦了些,但精神很好,身上的伤口也结了痂。
看到我们的车,它站了起来,摇着尾巴。
车门打开,我爸把爷爷从轮椅上扶下来。
将军慢慢地走过来,停在爷爷面前。
一人一狗,就这么对视着。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爷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去摸将军的头。
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好像有些不敢。
将军却主动上前一步,把自己的大脑袋,轻轻地,放在了爷爷的手心里。
然后,它伸出舌头,舔了舔爷爷手背上的老年斑。
就像很多年前,它还是一只小奶狗时,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爷爷的眼泪,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一把抱住将军的脖子,把脸深深地埋在它厚实的皮毛里,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我的好将军……是爷爷对不住你……是爷爷混蛋……”
将军没有叫,只是用它的头,一下一下,温柔地蹭着爷爷的白发。
阳光下,一个老人,一条大狗,相拥而泣。
在场的所有人,都红了眼眶。
后来,张大爷也被我们接到了家里。
他的胳膊恢复得很好。
我爸妈专门给他收拾了一间向阳的屋子,说以后就给我们当家人,我们给他养老。
张大爷不会说话,但他每天都笑呵呵的,帮着家里扫扫院子,喂喂鸡。
他跟爷爷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比划,常常坐在院子里,一聊就是一个下午。
将军就趴在他们脚边,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它的那条小战友,那条勇敢的小黑狗,被我们埋在了后山一棵向阳的松树下。
爷爷亲手给它立了块小小的木牌。
上面没有字。
爷爷说,功劳,记在心里就行。
这件事之后,村里人看将军的眼神都变了。
再也没人说它是畜生,是祸害。
孩子们路过我家门口,会怯生生地叫一声“将军好”。
将军也好像变了。
它不再像以前那样,对着陌生人龇牙咧嘴。
它变得沉稳了,温和了。
眼神里,多了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豁达。
我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一直陪在家里。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给我家两位“老功臣”和一位“老英雄”改善伙-食。
爷爷的腿,在慢慢恢复。
他现在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拄着拐杖,在院子里,一遍一遍地,给将军梳毛。
一边梳,一边絮絮叨叨地跟它说话。
“老伙计,你说你,咋就那么傻呢?”
“我都要杀你了,你还回来救我。”
“你说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啊。”
将军就眯着眼睛,享受着他的服务,偶尔打个响鼻,算是回应。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坐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幕,突然就笑了。
我拿出手机,给我的总监发了条微信。
“王总,我不干了。”
“我要回家,写一个关于狗的故事。”
总监秒回了一个问号。
我没有再解释。
有些故事,不写出来,我觉得对不起这个世界。
我看着不远处,爷爷把脸贴在将军的背上,阳光洒在他们身上,一片金黄。
我想,这个故事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就叫《忠犬》。
不,不够好。
应该叫《将军》。
是的,就叫《将军》。
它不是一条普通的狗,它是一位真正的将军。
它用它的忠诚和勇敢,打赢了一场关于生命、信任和爱的战役。
也给我这个在城市里迷失了太久的年轻人,上了最深刻的一课。
原来,最朴素的感情,才拥有最强大的力量。
原来,人和动物之间,真的可以有超越生死的羁绊。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晚饭时间到了。
今天,我得给我的将军,加个鸡腿。
不,两个。
它值得。
后来,我真的把这个故事写了出来,发表在了本地的一个公众号上。
没想到,一夜之间,火了。
点击量很快就突破了十万加。
无数的电话和采访请求涌向我们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长枪短炮,把我们家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将军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明星。
有人开出六位数的高价,想要买走将军。
爷爷拄着拐杖,把那人直接打了出去。
“给你六十万,你把你爹卖了吗?”
爷爷骂人的样子,还跟年轻时一样,中气十足。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好像年轻了十岁。
是将军,把他的精气神,又给找回来了。
也有很多好心人,给我们寄来了各种各样的狗粮、玩具和营养品,堆得像小山一样。
我爸妈乐得合不拢嘴,说这下将军的伙食费都省了。
最让我意外的,是甲方的那个老板。
他竟然也看到了这个故事。
他亲自打来电话,第一句话就是:“林岚,那个logo,你说了算,多大都行。”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不过,我有个条件。”老板说。
“什么条件?”
“我想来你们村看看,看看那条叫将军的狗。”
我笑了。
“欢迎。不过,门票可不便宜。”
“门票是什么?”
“一根上好的火腿肠。”
老板在电话那头,也笑了。
生活,好像突然之间,变得特别有意思。
我辞职的决定,遭到了我爸妈的强烈反对。
他们觉得,我在城里有份体面的工作,是他们炫耀的资本。
现在我辞职回家,跟个无业游民一样,他们的脸往哪儿搁。
“你天天在家对着电脑敲敲打打,能敲出个花来?”我妈数落我。
“你看看隔壁你王叔家的闺女,在上海当高管,一个月挣好几万!”
我爸在一旁帮腔:“就是!女孩子家,还是得有个正经工作,不然以后找对象都难。”
我懒得跟他们争辩。
我只是默默地,把那篇稿子的稿费单,放在了桌子上。
看着上面那一长串的零,我爸妈的眼睛都直了。
“这……这是……”我妈结结巴巴地问。
“稿费。”我轻描淡写地说,“一篇稿子的。”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将军啃骨头的“咔嚓”声。
从那天起,我爸妈再也没提过让我回城里上班的事。
我妈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美其名曰“给作家补充营养”。
我爸则扛着锄头,把我家院子旁边那块荒地给开垦了出来。
“我们家岚岚以后是大作家了,得有个安静的创作环境。我给你种上一圈向日葵,好看!”
我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心里又酸又暖。
其实我知道,他们不是真的在乎我挣多少钱。
他们只是希望我过得好。
用他们认为好的方式。
而现在,我用我的方式,证明了我也能过得很好。
这就够了。
张大爷成了我的第一个读者。
他虽然不识字,但我会把写好的段落,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听。
他听得特别认真,听到紧张的地方,会攥紧拳头。
听到感人的地方,会默默地抹眼泪。
每当我说完一段,他都会朝我,郑重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那是我收到的,最珍贵的稿费。
将军的名气越来越大,甚至惊动了县里的电视台。
他们派来一个摄制组,要给将军拍一个专题片。
拍摄那天,全村的人都来看热闹。
将军表现得非常淡定,颇有大明星的风范。
导演让它做什么动作,它都非常配合。
趴下,站立,握手,甚至还表演了一个“装死”。
只有在一个环节,它罢工了。
导演想拍一个它“凶猛”的镜头,让一个工作人员假扮坏人,试图闯进院子。
结果,将军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继续晒太阳。
好像在说:就这?懒得理你。
全场爆笑。
导演没办法,只好放弃。
专题片播出后,反响空前。
将军“沉稳、睿智、临危不惧”的英雄形象,更加深入人心。
只有我知道,它不是在耍大牌。
它只是……老了。
它的骨子里,依然是一头凶猛的藏獒。
但它的锋芒,只会在它想要保护的人,受到真正威胁的时候,才会再次出鞘。
就像一位退隐江湖的绝世高手。
平时看起来,跟隔壁买菜的大爷没什么两样。
爷爷的腿,一天天好起来。
他扔掉了拐杖,每天都能在院子里走上几圈。
他跟将军的感情,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以前,是爷爷照顾将军。
现在,是将军“照顾”爷爷。
爷爷要是多喝了一杯酒,将军就会蹲在他面前,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直到他心虚地放下酒杯。
爷爷要是想偷偷抽口烟,将军就会“不经意”地走过去,一爪子把他的烟盒拍飞。
为这事,爷爷没少跟我抱怨。
“这哪是狗啊,这是我请回来的一个管家!”
嘴上虽然抱怨,但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我的写作事业,也渐渐走上了正轨。
我开了自己的公众号,专门写一些乡土人情,身边故事。
没想到,很受欢迎。
粉丝们说,我的文字,有烟火气,有泥土味,真实。
我知道,这一切,都源于我脚下这片土地,源于我身边这些可爱的人,和可爱的“狗”。
生活,从未像现在这样,让我感到踏实。
那天,我正在电脑前写稿,爷爷和张大爷在院子里下棋。
将军趴在他们脚边打盹。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我突然想起,爷爷当初为什么要给将军取这个名字。
我走过去问他。
爷爷正悔了一步棋,被张大爷抓了个正着,两人正比比划划地“理论”。
听到我的问题,爷爷停了下来。
他看着趴在地上的将军,眼神变得很温柔。
“我年轻的时候,在部队,我的老班长,我们就叫他‘将军’。他不是真的将军,就是个班长。但他带兵,像个将军。打仗,也像个将军。”
“后来,一次任务,为了救我,他……”
爷爷没有说下去,只是眼圈红了。
我明白了。
他给狗取名“将军”,是在纪念他的老班长。
他希望这条狗,也能像他的老班长一样,勇敢,忠诚,有担当。
而将军,没有让他失望。
它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将军”这两个字的全部含义。
我回到屋里,在文档的结尾,敲下了最后一行字。
“每一个平凡的生命里,都可能住着一位将军。它守护着我们最珍视的东西,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为我们冲锋陷阵。”
写完,我按下了发送键。
窗外,传来了爷爷爽朗的笑声。
他又赢了一盘棋。
来源:风趣豆花R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