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十八年了,我每天都在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我的小远没有丢,他就在我怀里,咯咯地笑,小手抓着我的头发不放,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妈”。可每当我伸手想抱紧他时,怀里就空了,只剩下满手的虚无和一身的冷汗。
二十八年了,我每天都在做一个同样的梦。梦里,我的小远没有丢,他就在我怀里,咯咯地笑,小手抓着我的头发不放,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妈”。可每当我伸手想抱紧他时,怀里就空了,只剩下满手的虚无和一身的冷汗。
我叫刘翠兰,今年五十六岁。在这个不大不小的二线城市里,我像一粒最不起眼的尘埃,每天重复着菜市场、家、小区门口那条路的轨迹。老伴前些年走了,女儿也嫁去了外地,偌大的房子里,只有我和墙上那张小远百天的黑白照片作伴。照片上的他,眼睛又黑又亮,像两颗葡萄,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丢了小远的那天,是集市最热闹的一天。我牵着刚会走路的他去买菜,一转身,跟卖豆腐的邻居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那几分钟,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我心上来来回回割了二十八年。我疯了一样找,喊破了喉咙,跑断了腿,可我的小远,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再也不见踪影。
从那天起,我的世界就变成了灰色。我开始有了一个怪癖,看所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都忍不住多瞅几眼,总觉得哪一个就可能是我的小远。女儿说我这是心病,是魔怔了,劝我放下。可怎么放得下?那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丢了,就是把我的心挖走了一半。
那天,天气有点闷热,我提着菜篮子去家附近新开的一家大型超市。超市里冷气足,人也多。我正低头挑着西红柿,耳边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清朗又有磁性:“您好,请问一下,生鲜区怎么走?”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准备给他指路。可当我看到那张脸时,我整个人都僵住了。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超市里鼎沸的人声、广播里的促销广告,全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张脸。
那是一张英俊的脸,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可吸引我的不是他的帅气,而是那眉眼间的神态,那笑起来时嘴角隐约浮现的梨涡的轮廓,简直和我那张看了二十八年的黑白照片一模一样,也像极了我那早逝的老伴年轻的时候。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来。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手里的西红柿滚落一地,我却浑然不觉。
“阿姨?阿姨您怎么了?”那个年轻人看我脸色煞白,关切地问了一句。
他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我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理智告诉我,这不可能,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我不能见一个像的就扑上去。可我控制不住自己,二十八年的思念和痛苦,在此刻汇成了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像一头在黑暗中蛰伏了太久的野兽,终于看到了猎物。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朝他挪过去,一步,两步……
他似乎被我看得有些发毛,礼貌地笑了笑,转身想走。
“别走!”我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干涩沙哑。
他被我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一脸错愕地看着我。周围的人也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你……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我颤抖着问,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皱了皱眉,显然觉得我这个老太太有点奇怪,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我叫张伟。阿姨,您有什么事吗?”
张伟……不姓陈。我的心沉了一下,但那股疯狂的念头却愈演愈烈。是了,他被人抱走,肯定会改名字的。
“你……你让我看看,你让我看看你的肩膀……”我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阿姨,您到底想干什么?”他警惕地退后了一步,脸上写满了防备。周围已经有好事的人围了上来,指指点点。
“我儿子……我儿子丢了二十八年了……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他的左边肩胛骨上,有一个月牙形的红色胎记,很小,像用红笔画上去的一样……求求你,就让我看一眼,一眼就好!”
那个月牙形的胎记,是我心里最深的烙印。小远刚出生时,我就发现了。夏天给他洗澡,我总喜欢亲亲那个小月牙,跟他说,这是老天爷给咱们家的记号,走到哪儿都丢不了。可他还是丢了。
张伟的脸上满是为难和不解,他看着我这个近乎疯癫的老妇人,又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显然是想尽快摆脱这个麻烦。
“阿姨,您肯定是认错人了,我从小就跟我爸妈在一起,我不是您儿子。”他试图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疏离。
“不!我不会认错的!”我固执地摇头,眼泪已经模糊了视线,“那张脸,我到死都忘不了!求求你了,孩子,就当是可怜我这个老婆子,让我看一眼,如果不是,我立刻就走,再也不纠缠你!”
我的哀求声在超市里回荡,显得那么突兀和凄凉。张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无奈。他叹了口气,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低声说:“阿姨,这里人多,我们去外面说吧。”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跟在他身后。我们走到超市外一个僻静的角落,他停下脚步,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混合了同情和烦躁的复杂表情。
“阿姨,我真的不是您要找的人。您看,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我再也等不了了。二十八年的等待,二十八年的煎熬,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颤抖着,猛地掀起了他后背的T恤。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在他的左边肩胛骨上,那个我只在梦里抚摸过无数次的地方,一个清晰的、弯弯的、像一钩新月一样的红色印记,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是它!真的是它!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我腿一软,瘫倒在地,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裤腿,放声大哭。那哭声,不是悲伤,不是喜悦,而是积压了二十八年,近一万个日日夜夜的所有情感的宣泄。我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仿佛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
张伟,不,是我的小远,他整个人都石化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肩膀上的胎记,又看看地上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迷茫和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开始拿出手机拍照。我顾不上这些,我只知道,我找到了,我真的找到了我的儿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超市的保安来了,把我们带到了办公室。张伟也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扶起我,给我倒了一杯热水。他的手碰到我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在微微发抖。
在办公室里,我们断断续续地拼凑着各自的故事。
他说,他对自己四岁前的记忆一片模糊,只记得好像在一个很热闹的地方,跟妈妈走散了。他哭了很久,后来被一对好心的夫妇带回了家。那对夫妇没有孩子,就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抚养,给他取名叫张伟,对他视若己出,供他读完了大学。他现在是一家公司的工程师,生活幸福美满。
他说,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是被拐卖的,养父母告诉他,他是在福利院被领养的。他也从来没有怀疑过。那个胎记,他一直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胎记,从没放在心上。
我听着他的讲述,眼泪又一次决堤。我的小远,他没有受苦,他遇到了好心人,他长成了一个优秀、善良的青年。我心中的巨石,落下了一半,另一半,却是更深的愧疚和心痛。如果不是我当初的疏忽,他本该在我的身边长大。
“妈……”他看着我,迟疑了很久,终于轻轻地叫出了这个我等了二十八年的称呼。
就这一个字,让我所有的委屈、痛苦和思念都有了归宿。我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他,这个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已经完全陌生的儿子。他的怀抱很温暖,很结实,但又让我觉得那么不真实。我抱着他,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贪婪地感受着这失而复得的亲情。
那天之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伟,不,我还是习惯叫他小远,他带我回了他家。
他的家很干净,装修得很温馨。开门的是一个温婉秀气的女孩,是他的妻子。还有一个三岁大的小男孩,虎头虎脑的,是我的孙子。
他的养父母,那对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恩人,也很快从老家赶了过来。那是一对非常朴实善良的老人,看到我时,他们的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尴尬,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扑通一声给他们跪下了。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把我的儿子养得这么好!你们是他的再生父母,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磕着头,泪水打湿了地板。
他们慌忙扶起我,张妈妈拉着我的手,眼圈也红了:“大姐,你快起来,这都是缘分。我们……我们当年看他一个人哭得可怜,就……我们真不知道他是被拐的,我们以为……”
我知道他们心中的担忧,他们怕我把儿子抢走。我握紧她的手,说:“大姐,你别怕。小远是你养大的,他永远是你的儿子。我能再见到他,知道他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我是来加入的。以后,小远有两个妈,我多了一个好姐妹。”
听了我的话,两位老人的眼泪也下来了。我们四个老人,还有小远夫妻俩,围坐在一起,哭成了一团。那个下午,我们聊了很多,聊小远小时候的趣事,聊他成长的点点滴滴。我贪婪地听着,努力地想填补那二十八年的空白。
我发现,我失去了一个呀呀学语的幼儿,却找回来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人生轨迹。我不能再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去要求他,我必须学会接受和尊重他的现在。
这是一个痛苦但必须经历的过程。
起初,我总想弥补。我搬到了他家附近,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他小时候爱吃的菜。可我忘了,他已经二十八年没吃过我做的饭了,他的口味早就被养母塑造了。我做的红烧肉,他吃了一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说:“妈,有点咸了。”他口中的“妈”,叫的是张妈妈。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也会在他下班后,守在门口等他,想跟他多说说话。可他工作很忙,压力很大,回到家只想清静一会儿。我的过度热情,有时候反而成了他的负担。
有一次,我看到他因为一个项目焦头烂额,就忍不住唠叨他:“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别熬夜,钱是赚不完的……”
他有些不耐烦地打断我:“刘阿姨,我知道了,您别担心了。”
那一声“刘阿姨”,像一把冰锥,刺进了我的心脏。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那是他二十多年来的习惯。可我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我躲回自己的出租屋,哭了一整夜。我找回了儿子,却好像又一次失去了他。我们之间,隔着二十八年的时空,隔着另一对父母的养育之恩,隔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女儿知道了我的情况,特地从外地回来看我。她抱着我说:“妈,你别急。这就像一棵树,你把他种下,可浇水施肥的是别人。现在树长大了,你不能指望他所有的枝叶都朝你伸过来。你能做的,就是站在树下,感受他的浓荫,这就够了。”
女儿的话点醒了我。是啊,我在奢求什么呢?我奢求他能瞬间抹去二十八年的记忆,回到我身边,像小时候一样依赖我,这根本不现实,也对他的养父母不公平。
我开始学着放手,学着调整自己的心态。我不再每天围着他转,而是开始经营自己的生活。我报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去社区做志愿者。我不再强求他叫我“妈”,他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我把他当成一个失散多年的亲戚,一个我需要重新去认识、去熟悉的朋友。
我把他养父母当成真正的亲人。张妈妈身体不好,我经常煲汤送过去,陪她聊天解闷。张爸爸喜欢下棋,我就让女儿给我老伴留下的那副好棋盘寄过来,陪他杀几盘。我们之间,从最初的尴尬,慢慢变成了真正的亲情。
小远也感受到了我的变化。他开始主动地来找我,跟我分享工作上的事,带我跟他妻子、孩子一起逛公园。有一次,我们一家人,包括他的养父母,一起去拍了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我跟张妈妈一左一右,站在小远身边,笑得无比灿烂。我的孙子坐在他腿上,冲着镜头做鬼脸。
那天晚上,小远送我回家。在楼下,他突然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声说:“妈,谢谢你。”
这一次,他叫得那么自然,那么清晰。
我的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但这一次,是幸福的泪,是释然的泪。
我终于明白,寻亲的终点,不是找回那个失去的孩子,而是接纳这个长大了的亲人。爱,不是占有,不是弥补,而是成全和祝福。那二十八年的空白,我永远无法填补,但未来的日子,我可以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参与到他的人生里。
现在,我依然会梦到小远,但梦里的场景变了。不再是那个哭着找妈妈的孩子,而是一个英挺的青年,他牵着我的手,也牵着他养母的手,我们一起走在阳光下。阳光很暖,照亮了我们所有人前方的路。我知道,虽然我们错过了二十八年,但我们拥有了更长久的未来。这迟来的团圆,虽然带着岁月的伤痕,却也因此显得更加珍贵和圆满。
来源:娱乐圈胖头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