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末了,他嗤笑一声:「模样倒是周正,不过,收起你那点心思。太子爷即便是不受宠,也不是你们寻常贱婢能沾染的!」
听说东宫要招宫女,我回去和爹说了,打算进宫去。
娘抹着泪不舍,「太子失宠,如今东宫无人愿去。」
爹闷头喝了口黄酒,说:
「那就去吧,太子对我们家有恩。」
1
娘连夜给我收拾了几件衣裳,我就这样拎着一个小包裹进了宫。
旁人是躲都来不及,我进东宫却还给管事塞了五两银。
管事的太监看我像是在看一个傻子。
他掂了掂银子,眯着眼睛上下下打量我,像是瞧什么稀罕物件。
末了,他嗤笑一声:「模样倒是周正,不过,收起你那点心思。太子爷即便是不受宠,也不是你们寻常贱婢能沾染的!」
我低头讷讷应了声是,心中却觉得十分冤枉。
我进东宫,只是为了报恩而来。
哪敢肖想太子爷?
2
我爹曾是大理寺大牢里的一名牢头。
他每天守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干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
爹说,大理寺的狱中关押的可都是了不起的人物。
有的是入狱前就了不得,有的出狱后会更了不得。
我曾问他,既然那么了不得,为什么还会被下狱?
爹喝了口黄酒叹气说,「那是高墙之内的事,谁也不晓得。」
在狱中当差的那几年,他一刻都不敢松懈。
我爹唯一一次擅离职守,是我娘生我那时候。
娘发作得突然,难产。
爹听到消息的时候膝盖都软了,跌跌撞撞跑出去,却撞见了带着太子来探监的大理寺卿。
大理寺卿御下严厉,又是被他当场撞见。
按照律法,我爹便要挨五十大板。
爹磕破了头,也没能叫大理寺卿网开一面。
正要被押着行刑时,年纪尚小的太子殿下出声了。
「人命关天,且放他去吧。」他说。
爹如蒙大赦,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又要跑。
「等等。」太子殿下叫住他,「赵德胜!」
「奴才在!」身旁的随侍太监躬身。
「你随他去,拿孤的牌子,传太医院最好的御医。」太子殿下顿了顿,补了一句,「要快!」
天忽然下起了雨。
爹和那个叫赵德胜的公公深一脚浅一脚地消失在雨幕里。
多亏了带去的御医,我娘活了下来,我也活了下来。
爹说,太子那时年岁虽小,却已有仁心。
可惜自皇后殁后,后宫险恶,贵妃独大。
太子舅家又被怀疑有不臣之心,阖族流放。
连累太子也失了圣心,也不知以后该如何自处。
那日后爹虽然没有受罚,但还是被革职回了家。
大理寺卿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牢房关着的都是些至关重要的人物,他不再放心用我爹一个会擅离职守的牢头。
我爹倒也看得开。
他说他本不愿再整日守在那个不见天日的牢房中了。
原本孤身一人,只需顾着自己的三两肚皮。
后来成了家,有了娘又有了我,他就有些害怕了。
怕哪天自己真得罪了大人物没了,我们娘俩无人依靠!
我们一家搬去了京郊,可没过几月就又搬了回来。
皇后母家被判流放,外边着实乱了一阵。
乱民虽然没闹到京郊,但是内城好歹有守城卫,住着总叫人安心一些。
爹靠着以前的人脉疏通了关系,就又搬了内城。
那年我刚出生,太子殿下才八岁。
3
如今,我已十三。
听说这几年太子深居简出,不问朝堂事,一心想做野鹤人。
朝中上下颇有微词,朝臣关于废太子的声音渐高。
可圣上一直没表态,只是冷落了太子。
因此宫里没有人愿意去东宫伺候。
由嬷嬷训诫了一个月,我们就正式入了东宫。
东宫出乎意料的萧条,来来往往不过几个宫人。
朱红宫墙褪了色,琉璃瓦缺了角。
庭院里的花草倒是茂盛,却像是长久无人打理,长得张牙舞爪,透着一股荒凉。
和我一道被分到花园的小宫女叫早秋
夜里她跟我咬耳朵:「早知道这么荒凉,我才不来呢。原说是太子宫里清闲,这可好,比冷宫还不如!」
她话音未落,窗外就响起郑嬷嬷的厉喝。
我俩吓得一哆嗦,乖乖出去摊开掌心。
郑嬷嬷是东宫的管事嬷嬷,底下的宫人们都有些怕她。
「再让老身听见一句,仔细你们的皮!」郑嬷嬷手里拿着长长的戒尺,声音同她的人一样没什么感情。
早秋挨完十下手掌心,都快哭了,她最是怕疼。
郑嬷嬷打完她,看向我摊开的布满厚茧的手,神色稍缓:
「这么多茧子,想来是个会干活的。以后在东宫勤勉些,别想偷懒,给殿下添不痛快。」
我开开心心挨了十下,心里却是志得意满,朗声道:「我一定勤勉!我就是为太子殿下而来的!」
郑嬷嬷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转身走了出去。
倒是早秋见我挨了打还笑,一脸惊恐:「你不疼吗?」
「不疼啊,我都习惯了。」我浑不在意。
为了报恩太子,爹爹从小就训练我耐性。
他说太子温和仁善,但身后没了舅家依靠,在深宫里难免受磋磨针对。
挨打挨罚什么的想必也是常事。
我把身子骨养好了,日后若是陪着太子挨打,也就不会怕疼了。
枣秋眼神古怪地瞧着我,嘟囔了一句「傻子」,转身爬上床睡觉去了。
4
爹说要报恩,可我进东宫一个月,连太子的面都没见着。
东宫像是郑嬷嬷说了算,她仿佛总是无处不在。
牢牢地盯着东宫里的每一处,盯着宫人的一举一动。
谁若是偷懒耍滑,轻则打手掌心,重则挨板子赶出东宫去。
早秋被郑嬷嬷罚了好几回,回回都叫她打肿了掌心。
她总是同我抱怨不该中了同期宫女的算计,来这死人窟一般的东宫。
见我总有一身使不完的劲似的哼哧哼哧拔草,她好奇地蹲过来:
「阿楚,你进宫前一定过得很苦吧?家中是不是总有做不完的农活?你是不是还有弟弟妹妹要养?你是被爹娘卖了进宫的吧?」
她问一句,我摇一次头。
我在家中从不做农活,爹娘就我一个女儿,没有弟妹。
他们没卖我,反而为我进宫凑了五两银子,用于贿赂宫人。
枣秋「蹭」地站起:「不可能!你既然是主动进宫,为何偏来这最不受宠的东宫?明明其他任何一处都要比这里好!」
「放肆!」
我正要答话,郑嬷嬷的声音从半人高的蔷薇丛后窜出来。
枣秋又挨了手心,哭着去另一边拔草了。
我也站起身,脚下踩到一处松软。
郑嬷嬷看着我,眼神晦暗难明。
她没有罚我,只是对我说:「这片蔷薇已经快衰败了,日后你就不用打理了。」
我瞧着那一片焉焉的花骨朵:
「嬷嬷,蔷薇开得不好,是因为生在高墙下,日日不见阳光。若移栽到向阳处,定能开成一大片,好看得很。若不想移栽,把墙头敲掉半寸也行。」
郑嬷嬷身形一顿,冷哼:「东宫凡事都由殿下做主,你想动什么,都得殿下点头。」
郑嬷嬷走后,我心道,那我就去问问太子殿下吧。
5
太子院子的院墙不高,我趴在上头,仔仔细细往里瞧。
隔着斑驳的树影,只瞧见廊下立着一道风清骨峻的身影。
旁边是太子的随侍陈勇。
我做活时瞧见过他几次。
陈勇身手极佳,办事总是风风火火。
几次路过花园,总要踩几脚我好不容易打理好的花丛。
气得我好几回都想追上去同他打一架。
可爹说了,我是来报恩的,动了太子身边的人,就成报仇的了。
我按捺下心中的蠢蠢欲动,重新探头去看。
陈勇正指挥几个侍卫,将几个麻布袋子从太子房中抬出。
袋子沿路滴滴答答,还未染湿地面,就被侍卫迅速抹去。
我心下嘀咕,东宫各处都冷清,倒是唯独太子房里「热闹」得很。
本想问移栽蔷薇的事,可左瞧右瞧,还是放弃了。
太子的院子看似安安静静,周围却藏着不少暗卫。我怕跳进去话没问,先被打死了。
回屋时已过了时辰,早秋问我去了哪儿。方才郑嬷嬷带人来问,可把她吓坏了。
她眼神躲闪,说我回得迟错过了饭点。厨房已经没饭了,今儿只得饿肚子。
我摸摸肚子叹气,难怪说书里总是道「美色误人」。
早秋走后,同屋另一个小宫女才悄悄凑过来告诉我。
郑嬷嬷来查人时把我的那份吃食一块带了来,却被早秋偷吃了。
我心头生气,就要去找早秋问个清楚。
爹说了,出门在外,不该受的委屈不能受。
可才出了屋子拐过弯,就看见早秋伏倒在草丛里,口吐白沫。
爹果然没说错,东宫果真是危机四伏,连个小宫女都会中了毒。
郑嬷嬷赶来时,枣秋已催过吐。所幸不是致命毒,好生休养应当是能好的。
郑嬷嬷听宫人禀报完,视线落在我身上。
看了我许久。
眼神有些复杂。
她临走前,丢给我一块内院腰牌。
「以后,你去太子院里伺候。」
6
听说我被调去太子院子里,旁的宫女都很惊讶。
她们说太子不喜欢人近身,院里也没几个人,但性子倒是温和的。
郑嬷嬷将我领进了太子的院落,我第一次正眼瞧见太子。
他生得极好,穿着一身宽敞的道袍。
瞧着人的时候眼角弯弯,似乎是在笑,又似根本没在笑。
叫人看不透彻他。
若阿爹在,定是要对着太子跪下磕头的。
没有他,我和娘早没了。
于是我当即跪下,连同爹那份一起给太子磕头。
哐哐哐!
哐哐哐!
声音大得把陈勇都吓得不由自主上前了半步,手也按在了腰侧。
见我额头青紫,他咋舌道:「你……你这头磕得也太实诚了!」
我抬头,目光灼灼:「要的!太子殿下是我的大恩人呢!」
太子抬起眼,兴味地盯着我看。
我朝他拍拍胸脯,声音老大:「阿楚一定会保护好太子,绝不让殿下像早秋那样吃了不该吃的中毒的!」
太子轻笑一声,嗓音清润:「你既会功夫,又会医术?是谁派你来的?」
「我爹啊。」我答得干脆,「我爹曾是大理寺的牢头,承过殿下恩情。他说,人得知恩图报。殿下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阿楚是来报恩的!」
太子微愣。
随即又笑了,带着点自嘲:「孤倒不知,自己这般心善。」
「是的!」我用力点头,「爹说,太子是大好人。」
「哦?」太子挑眉,「那你可知,你那好友是如何中毒的?」
我瞧着太子表情,反应过来:「早秋中毒……是殿下您?」
太子颔首,目光探究:「如今,你还觉得孤是好人?」
我依旧点头:「是!殿下给她下毒,定是她做错了事。而且,她不是我好友。」
我顿了顿,认真问:「殿下需要我去杀了她吗?她现在身子虚,很容易死的。」
陈勇在旁边嘶了一声,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
太子看我的眼神明明灭灭,最终归于沉寂。
「不必,」他淡淡道,转身进屋,「今后你不许进内室,在外间伺候即可。」
他们离去时,我听见陈勇小声问:「殿下,此女……要不要处理掉?」
太子声音淡漠:「先留着,瞧着像个傻的。」
我远远地打量着陈勇的背影。
心里琢磨着,若动起手,我未必输他。
可他是太子的人,又不能杀了,可真为难。
爹只教我进了宫要清除周围所有的威胁。
可他没教我,当威胁是太子亲信时,我该如何取舍。
愁人!
大概是被我盯久了,陈勇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这小女子,没瞧出她对主子有歹心,倒瞧出她对我有杀意了。」
7
郑嬷嬷说,太子是个极好伺候的主子。
他大半时间都在东宫,极少会出门。
太子不理朝政,在东宫也不过喜欢饮饮酒,作作画。
配上那一身道袍,远远瞧着倒是真有仙风道骨的做派。
我是来报恩的,自然是要时时刻刻念着太子。
太子作画,我就把最好看的盆景移到他所能看见的地方。
他想喝茶,我便为他生炉煮水。
若是起风了,我定是第一时间将亭间帘子放下,不叫他吹到一点凉风。
到了天热时,树上总有恼人的蟋蟀。
我便爬上爬下满树去抓,生怕它们吵醒了宿醉的太子殿下。
有小宫女笑我:「你做这些,殿下又瞧不见。」
我摇摇头:「不用他瞧见。」
爹说了,报恩要出自于本心。不是做给人看的。
只是我整日上蹿下跳,忙前忙后的。
却总是把份内的活儿耽搁了。
回去时总是挨郑嬷嬷的手掌心。
幸亏我皮糙肉厚。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郑嬷嬷打我手掌心的力道一日比一日轻了。
我想,该不会是郑嬷嬷生了病,才使不动戒尺了。
我把猜测与太子说了,太子停下作画的手,看了我半响。
笑了。
「郑嬷嬷如果知道你这么有孝心,应当会很『高兴』。」
陈勇在一旁憋笑,小声说:「属下总算信了,那边不会派个这么傻的来。」
我不服气地嘟嘟囔囔。
始终不明白他们笑什么。
回去后,郑嬷嬷果然又打了我手心。
她换了把大戒尺,一下一下,打得可疼了。
打完我却嘻嘻一笑,一把抱住郑嬷嬷:「嬷嬷,您没病啊,太好了!」
郑嬷嬷举着戒尺,打也不是,放也不是。
指着我神色变了好几遍,一甩手就走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
但我好像……不那么怕郑嬷嬷了。
她像我阿娘,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总是嫌弃,心底可疼我了!
「你倒是自恋!」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带着点戏谑。
我抬头,见太子一身素色道袍倚在门边。
扬手丢给我一个小瓷瓶:「擦擦,不会留疤。」
我瞧着掌上的红痕,摇头:「我不擦,手上茧子若化了,干活拔草时可疼了!」
太子语塞了一阵,似乎是不知道该说我什么。
良久他才问:「你想移栽墙下那片蔷薇?」
我眼睛一亮:「是!」
太子却笑得高深莫测:「你想移,不如先看看下面埋了什么。」
说完,他便走了。
8
我想着太子的话,半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索性爬起来寻了铲子就去墙角下挖。
没挖几下就挖出个麻袋,打开一看,一只青灰色的手露了出来。
我吓得低呼一声。
原来这蔷薇丛底下竟埋着尸体。
细看之下,那尸体身上穿着夜行衣。
看来是些想入东宫对太子不利的刺客。
爹没说错,太子身边果然危机四伏。
来源:小果酱剧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