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黑眼罩,即便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我还是能瞬间认出这个味道。这个曾在我无数个夜里魂牵梦萦,又在我无数个清醒的瞬间恨之入骨的味道。
那股熟悉的、混着淡淡茉莉花香的体香钻进鼻腔时,我准备给她按摩的双手,“嗡”的一下,僵在了半空中。
我的天,是她。
即便隔着一层厚厚的黑眼罩,即便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我还是能瞬间认出这个味道。这个曾在我无数个夜里魂牵梦萦,又在我无数个清醒的瞬间恨之入骨的味道。
而我,江浩,一个曾经骄傲到骨子里的建筑设计师,此刻正穿着廉价的技师服,戴着伪装成盲人的眼罩,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准备用我这双画过无数宏伟蓝图的手,去触碰她那曾只属于我的肌肤。我的心跳声,响得像擂鼓,我真怕她能听见。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一个视力5。2的正常人,会跑到一家叫“舒心阁”的按摩店里装瞎子。这一切,都得从五年前那场天塌下来的变故说起。
那时候,我二十八岁,是设计院里最年轻的项目负责人,手头跟着好几个大项目,奖金拿到手软。我和苏语诗,大学同学,从校园到职场,爱得轰轰烈烈。我们已经看好了婚房,连婚礼的酒店都订了,我以为我的人生就是一条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事业有成,佳人在怀,马上就要走上人生巅峰。
先是我爸,突发脑溢血,住进了ICU。每天一万多的费用,像流水一样淌出去。我掏空了所有积蓄,还把准备买婚房的首付款给垫了进去。紧接着,我私下跟朋友合伙投资的一个小项目,因为政策变动,一夜之间崩盘,不仅血本无归,我还背上了五十万的巨额债务。
祸不单行,这话真是一点不假。短短一个月,我从云端跌进了泥潭。我整夜整夜地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人也变得暴躁易怒。我不敢告诉苏语诗全部的真相,只说家里出了点事,手头紧。
可她还是察觉到了。那天晚上,她看着我手机里一条又一条的催债短信,沉默了很久。我以为她会抱着我说“没关系,我们一起扛”,可她没有。她只是异常平静地看着我,说:“江浩,我累了,我不想过这种一眼望不到头的苦日子。”
那张纸条,就像一把刀,把我最后一点尊严和希望捅了个对穿。我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狠狠地砸在墙上,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嘶吼。我恨她,恨她的拜金,恨她的现实,恨她在我的世界崩塌时,不仅没有扶我一把,反而又推了我一下。
之后的日子,简直就是地狱。为了还债,我卖了车,辞掉了体面的工作,什么脏活累活都干。送过外卖,跑过工地,可那点钱对于五十万的窟窿来说,就是杯水车薪。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舒心阁”的老板。他看我长得周正,手上又有力气,就半开玩笑地说:“小伙子,来我这儿干吧,我们这儿缺个盲人技师,收入高,还不用跟人打交道,戴个眼罩就行,没人知道你是谁。”
我答应了。
我戴上了那副黑色的眼罩,给自己编了一个“意外烧伤眼睛”的悲惨故事。从此,世界上少了一个叫江浩的建筑师,多了一个代号“19号”的盲人按摩师。那滋味,谁懂啊?每天活在黑暗和谎言里,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烂透了。
“师傅,可以开始了吗?我脖子有点僵。”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绝对不能让她认出来。我刻意压低了嗓子,让声音变得粗噶沙哑:“好的,小姐。您趴好,放松。”
我的指尖,隔着一层薄薄的精油,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我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副肩膀,我太熟悉了。我曾无数次在这里留下我的吻,也曾无数次在她累的时候,为她轻轻揉捏。
我强迫自己进入“19号技师”的角色,用专业而疏离的手法,从她的颈部开始,一点点向下推拿。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手上。
她的皮肤依旧细腻光滑,只是常年伏案工作,颈椎和肩胛缝里堆积的劳损,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我每按到一个堵塞的节点,她都会发出一声小小的闷哼。
“师傅,您手艺真好,按得很准。”她趴在那里,声音闷闷的。
空气里只有精油的香气和她平稳的呼吸声。为了打破这要命的尴尬,也为了打探一下她的近况,我用店里教的话术,状似随意地开口:“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老家北方的。”她似乎很放松,把我当成了一个安全的倾诉对象,“来这边快十年了。”
十年……我们在一起七年,分手五年,时间对得上。
“还行吧,做销售的,都这样。这几年行情不好,为了个单子,陪客户喝酒熬夜是常事。不过好在,总算……总算要熬出头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我心里冷笑一声。熬出头了?是找到新的金主,还是终于存够了买爱马仕的钱?一想到她当年那句“不想过苦日子”,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手上的力道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嘶……师傅,轻点。”她疼得抽了口气。
接下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着天。她说她还是单身,说现在的男人都太现实,说她很怀念大学时那种单纯的感情。
我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有。她说她单身?难道她过得并不好?那她当初为什么……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手无意中滑过她的手腕,摸到了一道凸起的、不平整的疤痕。这道疤不长,但很深,像是一道陈年的旧伤。
直觉告诉我,这道疤背后,有故事。
一个小时的按摩,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终于,时间到了。我用热毛巾帮她擦去背上多余的精油,然后退到一旁,低着头说:“小姐,好了。”
然后,她问了一句让我猝不及防的话:“师傅,你说,人是不是都得为自己年轻时候的骄傲,付出代价?”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中了我的心脏。
骄傲……没错,我曾经是那么的骄傲。骄傲到不容许自己的世界有半分瑕疵,骄傲到在灾难来临时,宁愿一个人死扛,也不肯对最爱的人示弱。而她,不也一样骄傲吗?骄傲到宁愿背上拜金的骂名,也不肯说一句软话。
我下意识地,用我们之间最亲昵的称呼,轻声回答道:
“是啊,小诗……”
说完,我就懵了。
我看到她裹着浴巾的身体猛地一颤,然后,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来,一双美眸里写满了震惊、疑惑和难以置信。
“你……你叫我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
我完了。我当时脑子就“嗡”的一下,一片空白。我像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那副黑色的眼罩,此刻显得那么可笑,像一块拙劣的遮羞布。
我再也装不下去了。我颤抖着手,慢慢地,慢慢地摘下了那副戴了一年多的眼罩。
按摩房里昏黄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眯着眼,终于看清了她。五年了,她比以前更成熟,也更憔悴了,眼角甚至有了细细的纹路。她就那么看着我,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真的是你……”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的眼睛……你的眼睛不是……”
“为什么?”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你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要装成瞎子?!”
她的质问,像一把锥子,刺破了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所有的伪装、不堪、屈辱和委屈,在这一刻,全面爆发。
我像疯了一样,把这几年所有的苦水都倒了出来。
“我以为你会陪着我,可你呢?你走得那么干脆!‘不想过苦日子’?呵,你说得真轻松啊!你知道我这五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我当过搬运工,肩膀磨得全是血泡;我送过外卖,风里雨里地跑,就为了几块钱的配送费!我现在在这里,当个见不得光的‘瞎子’,每天被人数落,被人呼来喝去,这都是拜谁所赐!”
我越说越激动,指着自己的脸,冲她吼道:“你现在满意了?看到我这副鬼样子,你是不是觉得特别解气?觉得当年离开我,是你这辈子最明智的决定?”
可她没有。
她就那么任由我发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美丽的脸庞上滑落。等我吼完了,她才用嘶哑的声音,说了一句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话。
她说:“江浩,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她一边哭,一边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一沓厚厚的文件,狠狠地甩在我面前。
“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什么!”她哭着喊。
我颤抖着手拿起那沓文件,最上面是一张银行的还款凭证,收款方,正是我最大的那个债主。还款金额,不多不少,正好是五十万!还款日期,就是今天!
“这是什么意思?”我茫然地问。
“什么意思?”苏语诗哭着笑了,“安慧,是我妈的名字!我用我妈的账户,找了个朋友,冒充你的远房亲戚,每个月借钱给你爸交医药费!你说你欠了五十万,那都是我为了让你恨我,骗你的!真正的债务,加上利息,远不止这个数!这五年,我没日没夜地工作,陪酒陪笑,我豁出命去挣钱,就是为了今天!为了把这笔该死的债还清!今天……今天是最后一笔!我还清了,江浩!我替你还清了!”
我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三年前,为了赶一个单子,连续熬了四十多个小时,开车回来的时候打了个盹,撞上了护栏,就这么来的!”
“那你当年……那张纸条……”
“那是我逼自己写的!”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知道你的脾气,你太骄傲了!我不那么说,不让你恨我,你会接受我的钱吗?你会让我帮你吗?我只能用这种最伤人的方式离开你,让你以为我是个嫌贫爱富的女人,这样你才能没有心理负担地去接受那个‘远房亲戚’的帮助!”
轰的一声,我的世界,再一次崩塌了。
原来,我恨了五年的人,却是我最大的恩人。
原来,我以为的背叛,却是最深沉的守护。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总以为自己是那匹被欺负的善马,到头来才发现,我才是那个最愚蠢、最瞎了眼的骑手。
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诗……对不起……”
原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我走过了那段最黑暗的路。
而我,却像个瞎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来源:优雅枫叶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