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0年7月3日下午四点,渭河南岸暑气翻腾。西北军政委员会在西安南郊召开战功授奖大会,刚刚打完扶眉战役的第十师师长刘懋功被点名上台,他走上临时搭起的木台时,脚底还隐约疼——前不久的急行军把左脚磨得血肉模糊。轮到他发言,他只简单说了一句:“那些没站在这里的兄弟
1950年7月3日下午四点,渭河南岸暑气翻腾。西北军政委员会在西安南郊召开战功授奖大会,刚刚打完扶眉战役的第十师师长刘懋功被点名上台,他走上临时搭起的木台时,脚底还隐约疼——前不久的急行军把左脚磨得血肉模糊。轮到他发言,他只简单说了一句:“那些没站在这里的兄弟们才是真本事。”台下掌声并不热烈,却出奇地沉重。就是在那一刻,他暗暗立下心愿:等自己归队山河时,最好能和那场战斗里倒下的人们葬在一处。
时针拨回1949年6月26日。第一野战军前委在富平小镇土屋里连夜开会,毛主席转发的“钳马打胡”电令摆在桌上。西北局势陡转,胡宗南五个军龟缩扶风、眉县之间,企图凭渭河天险撑到美援到来;“二马”则在永寿、长武附近拉开防线。彭德怀决定用第十师把钉子钉进胡宗南侧翼。参谋们热火朝天地推演,刘懋功却瞅着地图发呆——从十师驻地到罗局镇足足八十余里,全是丘陵沟壑,夜行军若慢半步便会错失偷袭窗口。
夜九点半,刘懋功终于请求发言。他先说了句“报告司令员,我有不同意见”,随后把行军方案简要说明:当夜提前出发,一梯队轻装,不带被褥;二梯队扛重火器紧跟;三梯队压阵兼护伤员。为了防泄密,他要求在关键路口设暗哨,哪怕是放羊娃也不许外出。彭德怀沉默几秒,问:“万一敌人哨骑探知呢?”刘懋功只回一句:“堵口子到天明。”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换来前委点头。
27日傍晚,落日尚未收尽热浪,十师第一梯队已迈出最后一道山梁,一头扎进扶风东侧的玉米地。为了减少声音,士兵们用纱布裹刀柄、拆枪机簧,连灌木都被拨到一侧。距敌岗碉约二十米时,刘懋功压低声音:“记口令,‘青龙’对‘白虎’。”士兵应声齐刷刷。半小时后,霰弹、手榴弹像雨点砸进敌阵。扶眉战役的第一声巨响,就此在夜色里炸开。
三天鏖战,十师歼敌五千五百,守住罗局镇和眉县火车站,截断胡宗南西逃之路。烈日炙烤下,战士们扒野草充饥,咸得发臭的洗衣水也被抢来润喉。有排长热闹地嚷:“喝下去,盐分够!”声音却沙得像锉刀。刘懋功整整四十八小时未合眼,血丝挤满眼眶,军医用生理盐水反复冲,才把视线勉强拉回焦距。胡宗南被迫南撤,西北战局自此改观。而十师伤亡近两千,名单贴在师部土墙上时,风把纸页一张张吹起,像白幡一样飘荡。刘懋功抬头看了几秒,转身走进昏暗窑洞,不再说话。
时间快进到2003年4月4日。扶眉战役纪念馆落成,84岁的刘懋功受邀为展厅剪彩。典礼结束,他拄着拐杖慢慢移到不远处的烈士陵园,隔着铁栅栏望向林立的墓碑,自言自语:“将来能躺这儿,该多好。”陪同的馆长听见,不置可否。他们都懂,那方土地只收“烈士”二字。
陵园的规定很死板:烈士判定须由民政部、军委或省级政府认定,评定标准首条写着“牺牲时具备革命情节”。刘懋功虽身背三枚一等功奖章,却从战火里活了下来,按文件只能算“老战士”。馆长后来悄悄问过民政厅,得到的回复是“先例不可破”。他把结果转告给刘家人,家人又转告给老将军。刘懋功只笑笑:“规定就规定,甭再跑腿,别给组织添麻烦。”
此后六年,他把注意力转向整理十师旧档案。每遇缺失资料,他就写信或打电话,一遍遍核对士兵姓氏、籍贯和牺牲地点。兰州军区档案处干部回忆,刘懋功那阵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名字对不全,人心就不安稳。”到2008年年底,扶眉战役牺牲者名录由原来的3031人补全到3380人,其中240多名原被误写日期或错换籍贯。新石碑立起那天,刘懋功带着氧气瓶到场,对工作人员说:“这下,咱们欠他们的差不多还清了。”
2009年深秋,他病情恶化。10月12日清晨,病房窗外雁群南飞,他吩咐儿子再写一封申请书给扶眉烈士陵园。其实他很清楚结果依旧,但仍想尽一次“程序正义”。三日后,陵园回函依然婉拒。刘懋功看完,和颜叮嘱:“把函件留着,将来档案里要用。”随即补了一句,“可别求特批,咱不越线。”
10月23日晚十点十分,心电监护划出最后一条直线。这位从红军时期就扛枪的开国少将,最终按副军级待遇安葬在西安烈士公墓旁的功勋区,并未进入扶眉烈士陵园。下葬那天,曾参加扶眉战役的老兵零零散散赶来,站在墓前议论:“老刘还是惦记罗局那一仗。”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很肯定。
值得一提的是,西安市民政局在整理相关材料时,发现刘懋功留下厚厚两本笔记,全是牺牲战友的生平与家属联系方式,还有他手画的墓区草图。工作人员被嘱咐原封存档,任何媒体采访一律回绝。因为老将军生前叮咛过:“这东西不讲故事,只留真相。”
人们常感慨“革命理想高于天”,但对刘懋功而言,理想不是空洞口号,而是战后几十年仍把战友牵挂在心。他没能如愿进入烈士陵园,却用另一种方式,与扶眉战役的亡灵紧紧拴在一起——一纸纸名单、一行行碑文,终让那些沉睡在渭河岸边的年轻生命得到了完整姓名。这份执拗,比墓地的位置更重。
来源:历史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