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第80次在工作台上震动时,我手里的砂纸,正抚过一块百年老榆木的桌面。
手机第80次在工作台上震动时,我手里的砂纸,正抚过一块百年老榆木的桌面。
震动的频率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尖叫,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拼命地想要挣脱什么。
我没理它。
榆木的纹理在砂纸下一点点显露出来,像山川,像河流,像一段被时光掩埋的心事。空气里浮动着好闻的木屑香气,混着松节油和老尘土的味道,这是我的世界,安静,且有回响。
手机屏幕上,沈浩的名字固执地亮着,后面跟着一串鲜红的未接来电标记。
80次。
他真是执着。
我停下手里的活,拿起旁边的棉布,轻轻擦去桌面的浮尘。那木纹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仿佛一个沉睡了很久的老人,终于被温柔唤醒。
我拿起手机,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点开了那个熟悉的银行APP。
页面跳转,在自动扣费服务那一栏里,“沈浩,尾号xxxx”的亲情卡,后面跟着三个灰色的字:已解绑。
解绑是我在昨天下午三点,亲手操作的。
那时候,我刚收到他发来的照片。
碧海蓝天,白色的沙滩椅,还有一杯插着小伞的蓝色鸡尾酒。
他配的文字是:“老婆,在这边开会,环境还不错,就是想你。”
照片里,鸡尾酒的杯壁上,映出了一个女人的侧影,长发,红唇,笑得很甜。
是苏曼。
他新来的助理,二十四岁,青春无敌,眼睛里带着钩子。
我甚至能闻到照片里飘来的,属于苏曼的香水味,甜腻的栀子花,像夏天里快要融化的冰淇淋。沈浩的外套上,沾染过好几次这种味道。
他以前说,他最讨厌甜腻的香水。
人总是会变的。
我回了他一个“好”,附带一个微笑的表情。
然后,我平静地打开银行APP,找到了那个我为他开通了五年的免密支付亲情卡,点了下去。
确认,解绑。
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
就像拔掉一颗早就松动的牙,有那么一瞬间的拉扯,然后,就是一种奇异的、空落落的轻松。
这五年,这张卡,就像一根无形的脐带,连接着我和他。他所有的消费,酒店、机票、餐厅、奢侈品,都从我这里走账。
他说,这是爱我的方式,他的所有都交给我。
我曾经信了。
我以为,钱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现在想来,这不过是他最高明的手段。用我的钱,养着他的人,还让我觉得被爱着,被信任着。
手机终于安静了。
第81个电话,没有再打来。
大概是没钱买国际漫游的电话卡了吧。
我笑了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的软沙发里。
工作台上的老榆木桌还在等我。
它来自一个快要拆迁的老宅,被当成废品扔在院子里,一半的桌腿都烂了。我把它拖回来的时候,收废品的大爷还笑我,说我捡了个破烂。
可我知道,洗去它一身的泥污和腐朽,它骨子里,是百年不倒的坚硬。
就像有些人和事,需要把外面的那层假象,一层层磨掉,才能看到最真实的样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工作室里只留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昏黄,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终于打磨完了最后一道工序,用手掌感受着桌面光滑如丝的触感。
那种温润的质感,从指尖,一直传到心里。
这是一种踏实的,安稳的感觉。
手机屏幕又亮了,是微信消息。
沈浩发来的,一连串的问号。
“???”
“林晚,你什么意思?”
“我这边酒店续不了房,你知道吗?”
“卡刷不了,信息提示是你的账户问题。”
“你是不是把免密支付关了?”
“你疯了吗?”
“我在国外!你让我怎么办?”
“接电话!”
我看着那些文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独角戏。
那个叫林晚的女人,好像不是我。
那个疯了的女人,好像也跟我没什么关系。
我拿起手机,慢悠悠地打字。
“哦,我看到银行提示有风险,就关了。怕你账户被盗。”
我甚至还贴心地在后面加了一个“别担心”的表情。
那边几乎是秒回。
“风险?有什么风险?我用了五年了!你马上给我打开!现在!立刻!”
感叹号一个接一个,像一串串小鞭炮,炸得屏幕都在震动。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表情,眉头紧锁,嘴角下撇,那种他自以为是的威严,此刻一定显得格外可笑。
“打不开呢셔,银行说要本人持身份证去柜台办理。”我慢条斯理地回复。
“林晚!你别给我耍花样!我们说好的,这次项目很重要,我出来是工作的!”
工作?
在马尔代夫的七星级酒店,订了一间最贵的蜜月水上屋,叫工作?
那张预定单的邮件截图,此刻还静静地躺在我的手机相册里。是我无意间在他的平板电脑上看到的,他忘了退出邮箱。
“Honeymoon Suite”,蜜月套房。
多讽刺。
我们的蜜月,是在一个没有空调的南方小镇度过的。那时候,我们刚毕业,穷得叮当响。住最便宜的旅馆,风扇在头顶嘎吱嘎吱地响,像在唱一首破旧的歌。
可那时候的沈浩,会把唯一的鸡腿夹给我,会用手给我扇风,会说,“晚晚,等我以后有钱了,带你去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世界上最美的地方,他终于去了。
带着另一个女人。
我没有再回复他。
我知道,任何解释和争吵都没有意义。
当信任的基石已经布满裂痕,再多的话语,都只是加速崩塌的噪音。
我关掉手机,走进工作室里间的小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
冰箱里还有昨天剩下的番茄和鸡蛋。
热油,下锅,刺啦一声,香气瞬间就起来了。
我喜欢这种人间烟火的味道,真实,温暖,能把心里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都驱散掉。
吃完面,我洗了个热水澡。
水汽氤氲了整个浴室,镜子里的脸一片模糊。
我用手擦开一小块,看着镜中的自己。
三十岁,眼角已经有了细微的纹路,不施粉黛的脸,有些苍白。
这些年,我活得像一株依附大树的藤蔓。
沈浩是那棵大树,为我遮风挡雨,也圈定了我的世界。
我所有的重心,都围绕着他。他的喜好,他的事业,他的情绪。
我忘了,在成为藤蔓之前,我也曾是一颗想要长成大树的种子。
我大学学的是文物修复,我爱那些在时光里沉淀下来的老物件。我觉得它们有灵魂。
毕业后,我进了博物馆,工作虽然清贫,但我乐在其中。
是沈浩。
他说,“晚晚,别那么辛苦了,我养你。”
他说,“一个女孩子,整天跟那些瓶瓶罐罐打交道,多无聊。”
他说,“你就在家给我做好后勤,等我的公司上市了,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于是,我辞了职。
我从一个文物修复师,变成了一个全职太太。
我学会了煲各种复杂的汤,学会了熨烫不同材质的衬衫,学会了在他回家前,把屋子里的灯光调到最温柔的亮度。
我把所有的热情和专业,都用在了经营这个家上。
我以为,这就是幸福。
可我渐渐发现,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他身上的味道,从熟悉的洗衣液清香,变成了陌生的香水味和烟酒味。
他开始对我的话心不在焉。
我问他公司的项目,他会不耐烦地说,“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我跟他分享我新淘来的老物件,他会瞥一眼说,“又买这些没用的破烂。”
我们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我能看见他,却再也触摸不到他。
直到苏曼的出现。
她像一根针,轻轻一戳,就把那层脆弱的玻璃,扎得粉碎。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门铃声吵醒的。
不是那种礼貌的,按一下就等的门铃。
是急促的,不间断的,带着一种要把门按穿的狠劲。
我从工作室的床上爬起来,有点懵。
我昨晚太累了,打磨完那张桌子,就在工作室的休息室里睡着了。
门铃声还在继续,夹杂着“砰砰砰”的砸门声。
我皱了皱眉,走过去,从猫眼里往外看。
门口站着的,是我的婆婆,沈浩的妈妈。
她一脸焦急,或者说,是怒气冲冲。
我打开门。
“林晚!你总算开门了!你手机怎么回事?打了一晚上都打不通!”她一进门,连鞋都来不及换,就冲我嚷嚷。
“我手机静音了。”我淡淡地回答。
“静音?你知不知道阿浩在国外联系不上你,都快急疯了!他打不通你的电话,只能打给我!”
她一边说,一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像一只焦躁的母鸡。
“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急的。”我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什么叫一个大男人?他在国外!没钱了!酒店把他赶出来了!你知不知道!”婆婆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
我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
赶出来了?
这么快?
看来那家七星级酒店,服务效率还挺高。
“他的卡呢?他自己不是有信用卡吗?”我问。
“他的卡额度早就用完了!他这次出去谈的是几千万的大项目,应酬多,花销大,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吗?你倒好,在家里把他的后路给断了!你安的什么心?”
婆婆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了。
为了这个家?
带着年轻女助理去蜜月套房,是为了这个家?
我心里冷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妈,您先别急,坐下喝口水。”我把水杯递给她。
她一把挥开,“我不喝!林晚我告诉你,你马上把钱给阿浩打过去!不然这个家就让你搅散了!”
“我没钱。”我说的是实话。
这些年,我没有收入。沈浩每个月会给我一笔生活费,但大部分都用在了这个家的日常开销上。我自己的积蓄,早就花得差不多了。
那张亲情卡,绑的是沈浩自己的主卡,而那张主卡的钱,大部分都来自他的公司账户。
我关掉的,只是一个支付通道。
真正让他寸步难行的,是他自己早已被掏空的信用。
“你没钱?怎么可能!阿浩的钱不都在你这儿吗?你别跟我装蒜!”婆婆显然不信。
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被他儿子用钱养着的女人,他儿子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怎么可能没钱?
“他的钱,在他自己的卡里。我只是有关联支付的权限而已。现在银行觉得有风险,把权限关了,我也没办法。”我耐心地解释。
“我不管!我儿子在国外受苦,你这个当老婆的,就得想办法!你把你那些破烂卖了,不就有钱了吗?”
她指着我工作室里那些我视若珍宝的老家具,眼神里满是鄙夷。
那些“破烂”,是我一点点从旧货市场,从乡下,从拆迁的废墟里淘回来的。
每一件,都有它的故事。
每一件,都是我用心血修复的。
它们是我的朋友,我的孩子,是我在这个冰冷的家里,唯一的慰藉。
“它们不卖。”我的声音冷了下来。
“你!”婆婆气得浑身发抖,“林晚,你翅膀硬了是吧?你别忘了,你现在住的房子,吃的穿的,都是我儿子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横?”
“房子,是我婚前我爸妈给我买的。”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吃的穿的,这些年我操持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算是我应得的。”
“至于沈浩,”我顿了顿,“他很快就不是我丈夫了。”
婆婆愣住了,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大概是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说什么?离婚?你敢!”她终于反应过来,声音变得更加尖利。
“你看我敢不敢。”
我不想再跟她纠缠下去。
我转身走进工作室,关上了门。
把她的叫骂声,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我坐回到那张老榆木桌前,拿出准备好的蜂蜡,开始给桌面做最后的养护。
蜂蜡要用棉布,一点一点,均匀地揉进木头的纹理里。
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
就像对待一段感情,需要用时间和心,去慢慢滋养。
可如果木头本身已经朽了,再好的蜡,也救不活它。
门外,婆婆的叫骂声渐渐变成了哭嚎。
她大概是给沈浩打电话了。
我能想象到电话那头,沈浩是怎样的暴跳如雷。
可那又怎么样呢?
隔着一个太平洋,他什么也做不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彻底安静了。
我以为她走了。
没想到,几分钟后,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林晚姐吗?”
是苏曼。
我没说话。
“林晚姐,你别怪沈总,都是我的错。”她在那边抽抽噎噎地说。
“我们真的只是来工作的,沈总他……他只是太累了,想放松一下。”
“酒店的事情是个误会,我们本来订的是两间房,不知道为什么系统搞错了,变成了一间蜜月套房。”
这谎撒得,一点水平都没有。
“林晚姐,求求你了,你快把钱打过来吧。沈总的胃不好,他从昨天到现在都没吃饭,人都要垮了。”
“我们现在被困在酒店大堂,护照和行李都被扣下了,回也回不去。”
“沈总他不能有事,公司还有那么大的项目等着他。”
她一口一个“沈总”,一口一个“我们”,叫得可真亲热。
我静静地听着她表演,像在听一出蹩脚的广播剧。
直到她说累了,哭声也小了,我才缓缓开口。
“苏小姐。”
我的声音很平静。
“第一,他吃不吃饭,身体垮不垮,跟我没关系。”
“第二,你们回不回得来,也跟我没关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别叫我姐,你让我觉得恶心。”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拉黑。
世界清净了。
我把最后一遍蜡打完,用干净的棉布反复抛光。
老榆木桌的表面,像一面深邃的湖水,倒映出工作室里昏黄的灯光,也倒映出我平静的脸。
我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感觉身体里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彻底清空了。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
沈浩没有再打来电话。
婆婆也没有再上门。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撒泼打滚对我没用了。
他们应该在想别的办法。
比如,联系沈浩的朋友,或者公司的财务。
但这并不容易。
沈浩这个人,自尊心极强,又好面子。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所不能的成功人士,怎么可能轻易向别人开口,说自己被老婆断了粮,困在国外的酒店大堂?
就算他拉得下脸,别人也未必肯帮忙。
商场如战场,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
更何况,他这次带出去的,是女助理,不是老婆。
这事传出去,对他公司的声誉,也是个不小的打击。
我乐得清静。
我把工作室彻底打扫了一遍,把那些修复好的老物件,一件件擦拭干净,摆放整齐。
我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煲了一锅莲藕排骨汤。
莲藕的清甜,和排骨的肉香,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
我忽然想起,我和沈浩刚在一起的时候,也经常煲这个汤。
那时候我们租的房子很小,厨房更小,转身都困难。
我们就挤在一起,他洗菜,我切肉,汤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我们就靠在厨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那时候,一碗汤,就能让我们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离得越来越远了呢?
是他的公司越做越大,应酬越来越多?
还是我辞职在家,与社会脱节,我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
或许,都不是。
真正的原因是,他的心,野了。
他开始嫌弃我身上的烟火气,开始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刺激和新鲜感。
而我,还傻傻地守在原地,以为只要我把这个家守好,他总会回来的。
汤煲好了,我盛了一碗,慢慢地喝着。
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只是喝汤的人,只剩下我一个。
也好。
一个人,更自在。
一个星期后,沈浩回来了。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我开门的时候,他正站在门口,脸色憔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
身上那件名牌衬衫,皱巴巴的,像是咸菜干。
完全没有了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看到我,眼神复杂。
有愤怒,有怨恨,还有一丝……狼狈。
“你还知道回来?”我让他进门,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沙发上,把自己摔了进去。
“水。”他哑着嗓子说。
我给他倒了杯水。
他一口气喝完,把杯子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砰”的一声。
“林晚,你够狠。”他抬起头,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死死地盯着我。
“一般吧。”我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你知不知道我这一个星期是怎么过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被酒店赶出去,身无分文,语言不通!我只能睡在大街上!像个乞丐!”
“我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当了,才换来一张回国的机票!”
“你就是这么对你丈夫的?”
他一声声地质问,像是在控诉我的罪行。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他。
等他说完了,我才开口。
“沈浩,我们谈谈吧。”
“谈什么?谈你怎么算计我吗?”他冷笑。
“谈离婚。”
我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一片平静。
沈浩的表情凝固了。
他大概以为,我只是在闹脾气,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逼他低头,逼他认错。
他没想到,我想要的,是结束。
“离婚?”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林晚,你脑子坏掉了?你离开我,你能活吗?你拿什么活?”
“我有手有脚,饿不死。”
“就凭你那些破铜烂铁?”他嗤笑一声,满脸不屑,“你以为现在还有人会买那些老掉牙的东西?”
“那就不劳你费心了。”
“林晚!”他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告诉你,我不同意离婚!”
“你不同意,我就起诉。”
“起诉?”他笑得更厉害了,“你拿什么起诉?证据呢?你有我出轨的证据吗?”
他一脸的有恃无恐。
是啊,他很聪明。
他从不在外面过夜,手机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暧昧的短信和照片。
他和苏曼去马尔代夫,用的也是工作的名义。
那张蜜月套房的预订单,也只能证明酒店系统出了错。
从法律上讲,我确实很难证明他出轨。
“我不需要证明你出轨。”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我们之间,早就没有感情了。分居两年,一样可以判离。”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
分居两年。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所有虚伪的伪装。
这两年,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算回来,我们也是分房睡。
我们之间,早就已经是事实上的分居。
“林晚,你非要做到这么绝吗?”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恳求。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么算了吗?”
“我们从大学就在一起,吃了多少苦,才有了今天。你都忘了吗?”
他开始打感情牌了。
这是他惯用的伎俩。
每次我们吵架,他都会提起过去,提起我们一起吃苦的日子。
然后,我就会心软。
我会觉得,是啊,我们一路走来多不容易,我不该这么计较。
可是这一次,我不会了。
“沈浩,你还记得这张桌子吗?”我指着工作室里,那张我已经修复好的老榆木桌。
他顺着我的手指看过去,愣了一下。
“不就是你捡回来的一个破桌子吗?”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不是我捡回来的。”我说。
“这是我们刚毕业那年,从旧货市场一起淘回来的。”
“那时候,我们租的房子里,连一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我们花了一整个周末,把它打磨干净,刷上清漆。”
“你还记得吗?你当时说,这张桌子,要陪我们一辈子。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家,也要把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沈浩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很显然,他早就忘了。
忘了那张桌子,也忘了当年的承诺。
“晚晚……”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别这么叫我。”我打断他。
“沈浩,我们回不去了。”
“从你带着别的女人,住进那间蜜月套房开始,我们就回不去了。”
“不,是从你嫌弃我买回来的老物件是破烂的时候。”
“不,是从你对我的分享,开始不耐烦的时候。”
“不,是从你第一次,带着一身不属于我的香水味回家的时候。”
“我们之间,早就完了。”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我们之间早已腐朽的关系里。
沈浩彻底沉默了。
他颓然地坐回沙发上,双手插进头发里,像一头困兽。
良久,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地看着我。
“财产怎么分?”
他终于,接受了现实。
“房子是我的婚前财产,归我。”
“车子是你婚后买的,归你。”
“公司是你的,我不要股份,但你要折现给我一半。”
“至于存款……”我笑了笑,“你还有存款吗?”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公司的账,他比我清楚。
这些年,他为了扩张,到处投资,欠了一屁股债。
表面上光鲜亮丽的沈总,其实只是一个空壳子。
这也是为什么,一张小小的亲情卡,就能把他逼到绝路。
“林晚,你早就知道了?”他咬着牙问。
“知道什么?知道你公司是个空壳子,还是知道你拿公司的钱,去给苏曼买包?”我反问。
他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精彩极了。
“你调查我?”
“不需要调查。”我摇了摇头,“沈浩,我们在一起十年,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懂吗?”
“你每一次投资失败,回家喝得烂醉,是我照顾你。”
“你每一次资金周转不灵,愁得整夜睡不着,是我安慰你。”
“你公司的每一笔账,虽然我不经手,但家里的流水,我一清二楚。”
“你以为我是一个只知道柴米油盐的家庭主妇,可你忘了,我也曾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
我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
十年。
我用十年的时间,爱着一个男人。
到头来,却发现,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我。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
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附属品,一个可以让他没有后顾之忧的工具。
“离婚协议,我会让律师准备好。你看完没问题,就签字吧。”
我说完,站起身,准备回工作室。
我不想再跟他待在同一个空间里。
“林晚。”他忽然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苏曼……我跟她,已经断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悔意?
“她一听说我没钱了,就走了。”
“她说,她跟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钱。”
我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这重要吗?
不重要了。
“你……还会回来吗?”他问。
我终于转过身,看着他。
他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乞求。
就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狗。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
“沈浩,你知道文物修复,最重要的一步是什么吗?”我问了他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他愣住了。
“是清理。”我自问自答。
“要把覆盖在文物表面的所有污垢,所有后世的添加物,所有不属于它本身的东西,都一点一点地,清理干净。”
“这个过程,很漫长,也很痛苦。因为你可能会发现,清理掉那些东西之后,文物本身,已经残破不堪,甚至,已经碎了。”
“但是,只有这样,它才能恢复它最初的样子。”
“我和你之间,就像一件被层层包裹的文物。现在,我把那些包裹物,都清理掉了。”
“我看到了它最真实的样子。”
“它已经碎了。”
“沈浩,我不会再捡起那些碎片,试图把它拼回去了。”
“因为我知道,就算拼好了,裂痕也永远都在。”
“而且,我不想再要了。”
说完,我转身,走进了我的工作室。
这一次,我把门,反锁了。
离婚办得很顺利。
沈浩没有再纠缠。
他大概也知道,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很快搬出了那个家。
搬走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
我把那张老榆木桌,搬到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桌面上,泛着温暖的光。
我泡了一壶茶,坐在桌边,看着窗外的云,一朵一朵地飘过。
生活,好像一下子慢了下来。
也静了下来。
我重新开了一家工作室,就在我住的小区楼下。
名字很简单,就叫“旧物集”。
我把我这些年修复好的老物件,都搬了进去。
有明式的圈椅,有清代的妆匣,有民国的台灯,还有那张陪了我十年的老榆木桌。
我没想过要靠它赚钱。
我只是想给这些老物件,找一个家。
也给我自己,找一个可以安放灵魂的地方。
开张那天,没有鞭炮,没有花篮。
只有一个朋友,送来一盆绿萝。
朋友说:“林晚,恭喜你,重获新生。”
我笑了。
是啊,新生。
工作室的生意,比我想象中要好。
很多人会走进来,看看这些老物件,听我讲讲它们的故事。
有人会买走一两件心仪的东西。
也有人,会把家里闲置的旧家具,拿来让我修复。
我每天都很忙,但很充P实。
我不再需要等一个人回家。
我不再需要猜测他今天的心情好不好。
我不再需要从他衣服的味道,去判断他今天见了什么人。
我的世界,变得简单,纯粹。
有一天,一个年轻的女孩走进店里。
她看中了一只我修复的旧皮箱。
她说,她要辞职去旅行,想带着这只箱子,去看看世界。
我看着她眼睛里的光,忽然有些羡慕。
“这只箱子,送给你吧。”我说。
女孩很惊讶。
“为什么?”
“因为,我也想去看看世界。”我说。
送走女孩,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把工作室暂时关了,在门口贴了一张告示:店主远行,归期不定。
我背上简单的行囊,买了一张去南方的火车票。
我想去看看,当年我和沈浩度蜜月的小镇。
我想去看看,那个只有嘎吱作响的风扇的旅馆,还在不在。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
像时光的回响。
小镇还是老样子。
青石板路,白墙黑瓦,时间在这里,仿佛走得特别慢。
我找到了那家旅馆。
它还在。
只是招牌已经褪色,显得更加破旧。
老板娘还认得我。
她看着我,愣了半天,才说:“姑娘,你好像……来过?”
我笑了笑,“是啊,十年前。”
“十年了啊……”老板娘感慨道,“那时候,你身边还有个小伙子。”
“是啊。”
“他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我们分开了。”
老板娘“哦”了一声,没再多问。
她给我开了当年我们住过的那间房。
还是那张床,还是那个嘎吱作响的风扇。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那个夏天,很热。
但我和沈浩的心,比天气还热。
我们对未来,充满了想象和期待。
我们以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能战胜所有困难。
可我们忘了,最难战胜的,是时间,是人心。
我在小镇住了一个月。
每天,我都会在古镇里闲逛,跟当地的老人聊天,听他们讲过去的故事。
我也会去镇子外的山上,看日出,看日落。
我的心,前所未有地平静。
离开小镇的前一天,我给沈浩发了一条信息。
“我去了我们度蜜月的小镇。”
“这里一切都没变。”
“但我变了。”
“祝你安好。”
发完,我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
从此,山高水长,江湖不见。
旅行回来后,我重新开了工作室。
生活回到了正轨,但我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
我不再把修复旧物,当成一种工作,或者一种寄托。
它就是我的生活本身。
我享受着与这些老物件独处的时光,享受着用自己的双手,让它们重获新生的过程。
有一天,一个男人走进了我的工作室。
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在那张老榆木桌前,站了很久。
“这张桌子,很特别。”他开口说。
“是啊,它有故事。”我回答。
“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我笑了笑,给他倒了一杯茶。
我给他讲了这张桌子的来历,讲了我如何修复它。
但我没有讲,我和沈浩的故事。
因为那个故事,已经翻篇了。
男人听得很认真。
“你一定很爱生活。”他说。
我愣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能把一件旧物,修复得这么有温度。”
他的话,像一股暖流,淌过我的心。
后来,他成了我工作室的常客。
他会带一些他收藏的老物件来,让我帮忙养护。
我们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关于木头,关于器物,关于时光。
他叫顾言,是一名建筑设计师。
他说,他喜欢有历史感的东西,因为那让他觉得踏实。
这一点,我们很像。
我们没有刻意地去发展什么。
一切,都顺其自然。
有时候,他会在我工作室待一个下午,看我工作,或者帮我打打下手。
有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逛旧货市场,在成堆的“破烂”里,寻找宝贝。
阳光好的时候,我们会坐在那张老榆-木桌旁,喝茶,聊天,看窗外的光影一点点移动。
那种感觉,很舒服。
是一种不需要言语的默契,和安然。
有一天,他忽然问我:“你相信天长地久吗?”
我正在给一把椅子上漆,头也没抬地说:“我不相信人,但我相信物。”
“物是死的。”
“不,它们是活的。”我放下刷子,看着他,“它们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记忆和情感。人会走,但它们会一直在。”
“就像这张桌子?”他指着那张老榆木桌。
“嗯。”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林晚,我想成为,能陪着这张桌子,一直走下去的人。”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是满满的真诚和温柔。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楼下的院子里,有孩子在追逐嬉戏,有老人在悠闲地散步。
一切,都那么安详,美好。
我回头,看着顾言,笑了。
“好啊。”我说。
我没有再婚。
我和顾言,就这样,以一种舒服的方式,相伴着。
我们有各自独立的空间和事业,也分享着彼此的生活和情感。
我们一起旅行,一起淘旧物,一起把那个小小的家,布置得越来越有温度。
那张老榆木桌,依然摆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我们常常在桌边吃饭,看书,工作。
有时候,我会抚摸着它温润的桌面,想起很久以前,那个信誓旦旦地说要陪我一辈子的少年。
心里,已经没有了怨恨,也没有了遗憾。
只剩下,淡淡的释然。
人生就像修复一件旧物。
总要刮骨去毒,剥离掉那些腐朽的,不属于它的东西。
过程或许会很痛,会让你看到满目疮痍的真相。
但只有经历了这一切,你才能让它,也让自己,重获新生。
后来,我听说沈浩的公司,最终还是破产了。
他欠了很多债,过得很潦倒。
苏曼早就离开了他,据说又找了一个更有钱的“沈总”。
而我的婆婆,大概是受了打击,病了一场,之后就回了老家。
这些消息,都是从朋友那里听来的。
我听完,只是“哦”了一声,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离我很远了。
远得像上辈子的故事。
我的生活,还在继续。
工作室的生意越来越好,我甚至收了两个徒弟。
我把我所有的技艺和心得,都教给她们。
我告诉她们,修复一件旧物,修的不仅是物,更是人心。
要对得起物,更要对得"起自己的心。
顾言的设计所,也越做越大。
他设计的建筑,总带着一种独特的人文气息。
他说,是我的那些老物件,给了他灵感。
我们依然没有结婚。
我们觉得,一张纸,并不能证明什么。
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开心,是不是自在。
我们都曾有过失败的过去,所以更懂得珍惜眼前的安稳。
我们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来过。
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
清晨的阳光,午后的茶香,傍晚的微风,还有身边那个,能跟你聊到一起,笑到一起的人。
这就够了。
至于未来,谁知道呢?
就像我工作室里的那些老物件。
它们经历了百年的风雨,见证了无数的悲欢离合。
它们从不言语,却看透了一切。
它们只是静静地,在那里。
等待着,下一个懂得它们的人。
而我,很庆幸,我等到了。
不仅等到了懂得它们的人,也等到了,懂得我的人。
我的人生,就像那张老榆木桌。
曾经被丢弃,被蒙尘,被认为是一文不值的破烂。
但我亲手,把它一点点打磨,修复,让它重新焕发了光彩。
现在,它就站在我的生命里,温润,厚重,且安详。
这就够了。
来源:自若清风wbVSlx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