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在北京积水潭医院的病房里去世，时间是1967年10月16日凌晨两点三十分，享年六十。监护仪的波形慢慢拉平，医生做了最后确认。新华社简单发布了讣告，写着“终年六十岁”。医院登记上写的病因是：肾癌并发尿毒症，合并贫血性心脏病。备注栏还记下一句：死前右眼未合。工作
他在北京积水潭医院的病房里去世，时间是1967年10月16日凌晨两点三十分，享年六十。监护仪的波形慢慢拉平，医生做了最后确认。新华社简单发布了讣告，写着“终年六十岁”。医院登记上写的病因是：肾癌并发尿毒症，合并贫血性心脏病。备注栏还记下一句：死前右眼未合。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按章盖了章。
那一夜的气氛，外人听了也能想象。走廊里暖气片“哐啷”作响，声音清冷又有节奏，像是在数着时间。主治医生姓孟，查完最后一轮交代要加止痛药，动作里是职业的冷静。十一点以后，范汉杰、李以劻匆匆进来，外套随手一丢，像是带着一身急切。李淑贤从药房出来，黑眼圈深得像刻在脸上的线，声音低得几乎是自言自语：“第二副汤药，还剩一副。”这话说完，病房里就更安了，大家都屏着气，不敢大声。
病床上的人半躺着，头往一边靠着，眼皮沉得像贴了铅。他看见来的人，抬手问了一句工作上的事：“文史馆那堆资料整理得怎样了？”声音薄，但还挂着牵挂。屋里人敷衍着说文件没法少了他那双眼，他竟笑了，笑得有点儿顽皮，眼角弯成一条线。随后咳了两声，呼吸慢慢消瘦。快到一点的时候，他突然像是短暂清醒，抓住医生的衣袖，“救救我，我还想把清宫档案编出来。”大家都明白这类话叫回光返照，医生也轻声去安慰。不到两个小时，监护仪的线就一步步伸平，停止了跳动，周围的人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就散了。
临终前的那段日子，他几乎把所有醒着的时间都放在政协文史馆的稿件上。工作人员后来说，离世前十天，他还在给一份注释稿圈红圈，手头的笔记密密麻麻。夜里常看到他伏在台灯下，灯光把手影拉长，抄写古书的字迹一笔接一笔。李淑贤在旁边劝他别太累，他总是那句短促的话：“改过的人，总得做点事。”话少，却带着倔头倔脑。医生当时已经下了肾功能衰竭的诊断，但他还是坚持写，坚持把手头的活儿干完。
生活给他的打击接二连三，像没完的雨季。1966年那场大雪里，前妻李玉琴来到了首都医院门口，求他写封证明，说她是被逼着入的宫。两个人在门口僵站了好一阵，李淑贤在一旁紧张，生怕一触即发。最后他还是拿起笔，写下了“她非自愿”八个字，字歪歪扭扭，写完人像被掏空了力气，随即发起低烧，身体从那以后便一天天往下走。
旧日的仆人孙博盛不肯放过他，连续写了八封长信，挑他在《我的前半生》里的笔墨，说那是自我粉饰。他看完信后，把稿费退回去，还写信承认书里有“有毒的美化”。这些指责像钉子，钉进他本就不稳的心里，精神状态从此一落千丈。白天工作敷衍了事，晚上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把时间拉回更早些，1959年12月那次出狱的场景也常被人提起。那天他从抚顺监狱的大门走出来，背着简单的行李，北风把衣服吹得很硬，他却还对看守摆了摆手。那年他四十四岁，标签上写着“公民”，身份换了口称呼，但生活的秩序也开始慢慢搭起来。回到北京后，被安排到植物园做技术员，生活进入了一种打卡、做事、跟邻里问个好的人间节奏。
在监狱里，他学会了很多以前没亲自做的事：叠被、缝扣子、排队打饭。有人问他怎么能坦然接受，他反倒说得简单：“日子是自己的。”这话听起来平淡，却有一种把自己命运抓在手里的意味。他从被人伺候的日子里走出来，学着给自己做饭、收拾屋子，动作虽然生疏，但规矩认真。
感情的线索也重新拉回正轨。1962年春天，政协文化俱乐部搞个小茶话会，他坐在藤椅上，五十五岁的脸上写着紧张，手心不停搓。对面是个穿白大褂、短发的护士，名叫李淑贤。他一开始拼命找话题，聊西医、护理，偶尔冒出几句日语，怕气氛冷场。李淑贤被他的认真逗笑，两个月后就去领证了。婚礼没有大排场，他用相机给新娘拍了整整一卷底片。对他来说，这不像电影里的浪漫，更像是把一段新的生活用影像钉实。
婚后生活有了固定的节奏：白天在文史馆里忙着整理稿件、抄书、修注，夜里在台灯下改稿。手头的东西被他一页页归档，喜欢把散乱的材料整理成册。李淑贤会劝他别那么急，别太透支身体，他总回一句“改过的人，总得做点事”，那话既是借口也像是自律。医生后来说肾有问题，他也没停下手里的工作。
更早的事情，像是命运的分水岭。1945年8月19日傍晚，他被苏军押上运输机，那时他刚从紫禁城走出，身份从“穿龙袍的人”变成了被押送的囚者。在通化机场回头望那片灰蒙的天空，谁也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会是这一出局面。之后被送到伯力，继而进了抚顺，从被照顾到学着照顾自己，这种落差他适应得比很多人想象得快。
这一路走来，既有外界强加的改变，也有他主动的调整。他说的一句“日子是自己的”，不是随口说说，而像把脉搏按进了现实里。晚年的他桌上放着一沓稿件，也有以前人的责难信；家里既有婚姻的温暖，也有身体每况愈下的事实。医院登记本上冷冰冰的几个字，跟病房里低声交谈的嗓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记录方式。纸上写着病因，房间里的人说着悄悄话，时间在那一刻被定格，留下了些字迹和一只还没合上的右眼。
来源：智慧船帆Tu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