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2年11月的一天清晨,武昌蛇山脚下笼着薄雾,武汉大学的钟声敲了三下,新任校长李达挽着旧呢大衣缓步走进行政楼。学生们望着这位花白胡子、神情刚毅的老人,议论声此起彼伏,“听说他是党的一大代表”“早年还翻译过《唯物史观》”。这幅场景后来常被校史室工作人员提起,
1952年11月的一天清晨,武昌蛇山脚下笼着薄雾,武汉大学的钟声敲了三下,新任校长李达挽着旧呢大衣缓步走进行政楼。学生们望着这位花白胡子、神情刚毅的老人,议论声此起彼伏,“听说他是党的一大代表”“早年还翻译过《唯物史观》”。这幅场景后来常被校史室工作人员提起,他们说那一刻仿佛一页新书翻开。
李达到武大就任,实则已近花甲,却仍习惯凌晨四点起床批改讲义,七点去珞珈山顶散步,口袋里装着《资本论》缩印本。有人打趣问他:“这么大年纪还这么拚?”老人侧过身子笑:“马克思写书时比我还累。”对学问的赤子心,他一辈子没改。
追溯到更早,1890年10月2日,李达生于湖南醴陵。少时练过拳脚,嗓门大,同学送他外号“子弹”。1915年,他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听陈独秀、李大钊讲课,被新思潮深深吸引。两年后,他动手翻译克鲁泡特金《互助论》,字斟句酌到深夜,煤油灯烧干也浑然不觉。
1919年“五四”爆发,他在长沙组织学生演讲团,一口气讲了九场。“列强挤压中华,睡觉不行!”激昂话语令不少工人热泪盈眶。那年冬天,他与毛泽东相识于湖南第一师范礼堂,两人同乡,同年,又同信仰,握手那瞬间,彼此心里都亮起一束灯。
1921年7月,上海望志路106号的石库门里,李达与毛泽东并肩出席中共一大。他负责会议记录,还起草《宣言》要点。会毕,众人鱼贯走出,李达拍了拍毛泽东肩膀:“路难走,但咱们总得走。”毛泽东回答:“走就是了。”两句看似平常,却暗含无尽壮志。
1923年秋,因对中央决议意见纷歧,加上与陈独秀激烈争论,李达一气之下退党。多年后回忆这段,他承认“赌气”二字,“那是真糊涂”。退党后他没有怠工,而是埋头写书,《社会学大纲》《唯物史观解说》接连问世,“脱党不脱马列”的姿态在学界广为流传。
抗战时期,他寓居重庆沙坪坝,靠卖文糊口,家中桌椅被当掉,只剩几只木箱装手稿。日本飞机轰炸,楼板颤抖,他依旧捧书朗读。“炸弹响归响,句子不能误。”同行被他的执拗吓得直摇头。
1949年4月,湖南和平解放前夕,李达与地下党联络,劝说守军首脑“不必再造杀戮”。消息传到北平,周恩来称赞“老党员的骨头没软”。12月2日,他被中央人民政府任命为湖南大学校长,成为新政权任命的首批高校掌舵人之一。
赴京报到那夜,中南海勤政殿灯火通明。毛泽东与他秉烛长谈,开场便是一声乡音:“鹤鸣兄,好久不见。”李达放下茶杯郑重提出重新入党。现场气氛无形绷紧,片刻静默后,毛泽东说道:“人非圣贤,弃旧图新。”随后把刘少奇叫来:“你给他作介绍人。”一句话,历史翻页。
手续办理得极快,中央批准“免候补期”。李达领到崭新的党证,视若珍宝,放在贴身口袋。回长沙途中,他对随行秘书感叹:“守寡十几年,终于有了家。”这句俏皮话逗得众人直乐,却也露出他多年漂泊的心酸。
1952年冬,他调到武汉大学。刚上任便把校门两侧对联换成自己手书:“求是拓新,兼容并包。”后来每当学生问起学问为何物,他抬手指着珞珈山环抱的东湖:“湖面有风,浪纹万千,学问亦如是。”简短一句,胜过长篇教条。
1957年反右开始,一些青年教师揶揄他“保守”,他不慌:“做学问不能赶时髦。”那年夏天,他顶着烈日写完《辩证唯物主义教程》,近五十万字誊抄于方格稿纸。汗滴打湿纸张,字迹却依旧清晰。
1961年到1965年,全国经济困难刚减轻,李达又揽下《历史唯物主义》修订任务。他常说:“共产党人若不懂辩证法,打起仗来就会迷路。”武汉的老师们半笑半叹:这老先生身子骨硬得很。
1966年5月,运动骤起。“反动学术权威”标签像雨点砸向珞珈山。武大校园贴满大字报,李达的黑白头像被涂牙黑框。有人冲进他的宿舍搜查,翻出他珍藏的《共产党宣言》德文版,高喊“这就是罪证”。
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心里打鼓,三次电请北京。前两次毛泽东没回应,第三次才回电:“校内批,不要点名,不上报。”王任重松了口气,但校内的批斗仍如火如荼。
1966年7月16日,毛泽东偕随从在武汉横渡长江。一个浪头卷来,主席哈哈大笑。几公里外的武大老宿舍里,李达正因气喘坐卧难安。学生劝他去东湖求见,他摇头:“我这副模样,增烦而已。”
7月18日,中共湖北省委决议:开除“混入党内的地主分子李达”党籍。文件贴上布告栏,校园一阵哗然。李达端详红头公文,脸色没有太大波动,只道一句:“来了。”
次日下午,血压飙到260毫米汞柱,尿糖也失控,医生反复劝他住院。他挡开针头:“别白费,要死就死在书房。”看守人员刘某规劝:“交待问题就好了。”李达轻声:“我交待一生给谁听?”
夜幕降临,他忽然握紧妻子石曼华的手:“给主席写信,救我一命。”石曼华眼圈通红:“我连买菜都被盯着,怎么去?”李达转向刘某:“能否走一趟?”刘某犹豫。老人自嘲:“救命也求不到人,算我命薄。”
终于,他摊开毛边纸,用毛笔写下短短数语:“主席:请救我一命!我写有坦白书,请向武大教育革命工作队取阅为感。此致最高的敬礼!李达 七月十九日。”落款时,手已抖得厉害,墨点星散。
信封写“送呈毛主席,武汉大学李达”。刘某不敢直接送东湖,只得交武大工作队备案。纸张在桌上晾了半日,墨迹干透。七月酷暑,蝉声震耳,可对李达而言,再难熬也是等。
7月29日,毛泽东已回京。教育工作队负责人将信改换公文袋,以机要件寄往“中共中央毛主席收”。邮戳上的武汉已成往事,信件在铁轨的咔嚓声中北上。
8月10日,正在主持八届十一中全会的毛泽东获悉这封求救信。他用红铅笔写下批示:“陶铸阅后,转任重同志酌处。”两行字,迟来却重。陶铸批示:“即送任重同志。”湖北省委因此准许李达入院治疗。院方为了避耳目,将他登记成“李三”。
遗憾的是,医疗条件与照料水准依旧有限。输液瓶常滴空,人手却忙不过来。李达虚弱地说:“等运动停下来,我要去北京给主席当面报告。”一句话,随风散在病房走廊。
1966年8月24日凌晨,他在武汉医学院附属第二医院心力衰竭离世,终年七十六岁。身旁只有石曼华和一名实习护士。那夜的武昌城电闪雷鸣,江面浪花翻滚,人们并不知道一位“一大代表”就此辞世。
消息传到北京,毛泽东沉默良久。外界记载寥寥,仅留一行简报:“李达病故,享年七十六岁。”珞珈山的学生自发折纸花,却被风吹落湖面,碎成白点。
1971年夏,毛泽东南巡长沙时提到林彪“顶峰”一说,突然转向身旁干部:“还是李达说得对。”此语经传抄,李达“问题”开始松动。1974年1月13日,武汉大学礼堂内追悼会举行,旧友老泪纵横。黑白遗像下,几本磨损的《资本论》静静摆放,仿佛主人还会翻页。
1978年11月12日,党中央同意公开发表毛泽东给李达的三封信。档案馆里,纸页微黄,红铅笔批注尤为夺目。史料工作者说,这些字迹提示后人:彼此的分歧可以尖锐,但初心不该湮没。
李达的一生宛如急湍中的石头,外表被流水冲刷,却坚硬如故。有人评价他“学问家气”重,也有人说他“政治嗅觉迟钝”,可若没有那份倔强,他或许早已随波漂去,哪还能留下那么多厚重书稿?
许多参加武大校园批判会的青壮后来回忆,当年喊口号时的兴奋,与老校长离世时的落寞,形成了难以言说的反差。有人在笔记里写:“以为轰轰烈烈,最后却是一片静寂。”
有意思的是,李达翻译《互助论》时写过一句边注:“人类最宝贵的是精神自救。”昔日评书者读到此句,不禁感慨:当年他求“主席救命”,话锋却仍落在“自救”。真讽刺,又真诚。
他的稿费单据、党证、副校长任命书,如今陈列在武汉大学校史馆。少有人注意到一只旧砚台,砚底用铅笔刻着半行小字:“若信仰可磨灭,此石可作尘。”握住砚台,仿佛能触到他执笔写信时的颤抖。
李达走后,珞珈山每年秋天桂花盛放。老人曾言:“桂香冲鼻,读书最好。”多年后,课桌旁再无人提起他的大嗓门,也少有人记得那封短到不足百字的求救信。可在党史年表上,1966年的那道划痕仍在。
今天再翻资料,会发现他留给后世的不仅是十几本厚书,还留下一连串问号:学人如何处身政治风潮?原则与策略该怎样平衡?这些问题远比一封求命信更沉重。
余波未息:武大的另一页
李达病逝后,校园的漩涡并未马上停歇。1967年春,武大两派学生继续争夺广播站,一度持木棍对峙。此时,李达生前提携的青年教师李季长被推上前线,试图调停。有人质问他:“你们都是李达的走狗?”李季长举起双手:“老校长若在,绝不愿见同学自相残杀!”一句话暂时按下怒火。
斗争扩大影响到科研。国家重点课题《长江中游水利史》停摆,参与人员被分配去学农。“戴草帽扛锄头,哪还有心研究洪峰流速?”老教授胡志铨抹汗苦笑。李达当年批示的经费被冻结,仪器进仓库生锈。
1970年,局势稍缓,武汉大学拟恢复部分理科项目。教育部来函,要求提交详细预算。会议上,副校长石庆复提议:“把李达原来的总体规划翻出来。”有人犹豫:“那是‘反动权威’的东西,会不会惹事?”两分钟沉默后,石庆复拍板:“学术无罪。”议案得以通过,成为武大科研复苏的第一束火种。
1974年追悼大会后,师生填写意见册。有毕业生写:“桂花香还是老香,珞珈山还是那座山,可我们的老师却少了一个。”话语朴素,却折射出教与学之间难割的情感。这本意见册现藏于图书馆,页面泛黄,字迹还留汗渍。
1978年冬,李达旧居重新粉刷。门口挂上铜牌:“李达故居·校史陈列室”。开幕当天,下了场小雪。雪花落在屋檐,游客看到书桌上那方砚台,纷纷低声讨论。有教师叮嘱学生:“别触碰,墨痕怕褪。”那一刻,时间仿佛被凝住:历史尘埃静静堆积,却挡不住后人探寻的脚步。
来源:心动趣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