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一个很普通的周末下午,阳光把客厅的地板晒得暖洋洋的,像一块刚出炉的巨大饼干。
一切的开始,是儿子的一句话。
一个很普通的周末下午,阳光把客厅的地板晒得暖洋洋的,像一块刚出炉的巨大饼干。
我正瘫在沙发里,看着球赛重播,儿子乐乐抱着个变形金刚,吭哧吭哧地从他妈妈,也就是我妻子林晚的怀里挣脱出来。
他跑到我跟前,小脸皱得像个包子。
“爸爸。”
“嗯?”我眼睛还盯着电视。
“妈妈身上有股怪味。”
我愣了一下,从电视上挪开视线,看向他。
乐乐的表情很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
“什么怪味?”
“说不上来,”他晃了晃小脑袋,“就是……就是不好闻。”
我下意识地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晚正在洗水果,夕阳的余晖给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她的侧影安静又美好,怎么看都跟“怪味”两个字扯不上关系。
“瞎说,”我揉了揉儿子的头,“妈妈刚洗完澡,香喷喷的。”
乐乐撇撇嘴,没再说什么,抱着他的玩具回房间了。
我当时没把这当回事。
小孩子嘛,有时候的表达总是奇奇怪怪的。
可那句话,就像一颗被风吹来的种子,掉进了我心里的缝隙里,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悄悄发了芽。
过了几天,也是一个晚上。
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我习惯性地把她揽进怀里。
脸颊贴着她的头发,一股熟悉的、淡淡的洗发水清香。
我正要睡着,鼻子却忽然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陌生的气味。
那味道很淡,很难形容。
不像是汗味,也不是没洗澡的味道。
它更……更内敛,更沉闷。
像是什么东西被捂了很久,带着一点点金属的锈气,又夹杂着一丝类似泥土的潮味。
我猛地想起了儿子的话。
怪味。
我睁开眼,在黑暗中看着她熟睡的轮廓。
心,莫名其妙地沉了一下。
从那天起,我开始留意。
我发现,那股味道不是一直都有的。
它总是在不经意间飘出来,一闪而逝,等我再去捕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有时候是她弯腰捡东西的时候。
有时候是她从我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微风的时候。
还有一次,我们看电影,她靠在我肩膀上,看得入了迷,微微张着嘴呼吸。
我闻到了。
就是那股味道,从她的呼吸里透出来。
那一刻,我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味道是从她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我的心开始往下坠,坠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洞。
我开始旁敲侧击地问她。
“老婆,你最近是不是肠胃不太好?”
她正叠着衣服,闻言抬起头,冲我笑了笑:“没有啊,挺好的。”
她的笑容和往常一样,干净,温暖。
“那……有没有觉得嘴里有什么味道?”我问得小心翼翼。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我看着她清澈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是我疯了吗?还是我的嗅觉出了问题?
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我们家里的什么东西坏掉了。
我把冰箱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把所有角落都喷了消毒水,把床单被罩全部换掉。
可那股味道,还是会冷不丁地冒出来,像个抓不住的幽灵。
林晚也开始变得不对劲。
她瘦了。
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原本有点婴儿肥的脸颊,现在能看到清晰的下颌线。
她吃饭越来越少,以前最爱吃的红烧肉,现在夹一块到碗里,能用筷子戳半天。
“不好吃吗?”我问她。
“没有,就是没什么胃口。”她总是这样说,然后勉强地吃下去。
她开始频繁地喊累,喊胃疼。
有时候晚上睡到一半,会蜷缩起来,额头上全是冷汗。
我劝她去医院看看。
她总说没事,老毛病了,忍忍就过去了。
我心里的不安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生长,缠得我透不过气。
我开始偷偷观察她。
我发现她有个小动作。
她总是不自觉地把一缕头发,放到嘴边。
不是咬,也不是吃,就是那么轻轻地含着。
在她发呆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甚至在我们说话的时候。
那个动作很轻微,很隐秘,如果不是我刻意盯着,根本发现不了。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一个荒谬又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
那股味道……那股金属和泥土混合的味道……
会不会和头发有关?
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决定,必须带她去医院。
我用了一种近乎强硬的方式。
那天她又喊胃疼,脸色白得像纸。
我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往门外走。
“你干什么!”她在我怀里挣扎。
“去医院。”我的声音不容置疑。
她不说话了,把脸埋在我胸口,身体微微发抖。
医院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
我扶着林晚,穿过拥挤的人群,挂号,排队,等待。
等待的时间最是煎熬。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被拉长了一百年。
我看着她虚弱地靠在我身上,心里又是疼,又是怕。
我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我宁愿是我自己疯了,是我的嗅我出了问题。
终于轮到我们了。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眼镜,看起来很和蔼。
他询问了林晚的症状。
食欲不振,消瘦,腹痛。
“有多久了?”医生问。
林晚看了一眼我,小声说:“有……有小半年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小半年!
她竟然瞒了我这么久!
医生按了按她的腹部,她疼得“嘶”了一声。
“去做个胃镜看看吧,”医生开了单子,“可能是有胃溃疡或者别的什么。”
做胃镜的过程,我不能陪着。
我站在检查室门口,感觉自己像个即将被宣判的囚犯。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的跳动声,像一面被擂响的战鼓。
终于,门开了。
推出来的是林晚,她还处在麻醉中,睡得很沉。
接着,医生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脸上的表情,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疑惑、甚至带点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看着我,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医生,”我的声音在抖,“我妻子她……她到底怎么了?”
医生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他把一张片子插在灯箱上。
“你自己看吧。”他说。
我凑过去。
那是一张胃部的内窥镜照片。
然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让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在林晚的胃里,没有食物,没有消化液。
那里……那里盘踞着一团巨大的、黑色的东西。
那东西几乎填满了她整个胃,形状不规则,像一个巨大的、纠结的毛线球。
不,不是毛线球。
是头发。
密密麻麻,纠缠在一起的,全是头发。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感觉天旋地转,几乎站不稳。
“这……这是什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陌生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是毛发,”医生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疲惫和震惊,“医学上叫‘胃毛石’,或者‘毛石肠梗阻’。简单说,就是一团巨大的头发。”
他顿了顿,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妻子,她有吃自己头发的习惯吗?”
我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摇了摇头。
吃头发?
怎么可能?
林晚那么爱干净,那么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
“这团头发,根据我们初步估计,至少在她胃里待了好几年了。”医生继续说,“已经造成了严重的胃壁糜烂和营养不良。必须马上手术取出来。”
我听着医生的话,每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好几年……
这几年里,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她每天忍着剧痛,吃不下东西,却在我面前装作若无其见。
她到底在隐藏什么?
我走出办公室,腿都是软的。
我走到林晚的病床前。
她已经醒了,麻药的劲还没过,眼神有些迷离。
她看到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蹲下身,握住她冰凉的手。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一颗一颗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为什么?”我哽咽着问,“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嘴里喃喃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手术安排在第二天。
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夜。
我守在她的病床前,一夜没合眼。
我看着她苍白的脸,看着她因为疼痛而紧皱的眉头。
我的心里,像被刀割一样。
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我们在一起的这些年。
我们是大学同学,从校服到婚纱,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温柔,善良,体贴,把我和儿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一直以为,我很了解她。
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
可现在我才发现,我根本不了解她。
在她的身体里,藏着一个我从未触及过的、黑暗而痛苦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到底有什么?
第二天,她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门顶上那盏红色的灯,像一只噬人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我坐在外面的长椅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我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我想起了她日渐消瘦的身体。
想起了她每次吃饭时为难的表情。
想起了她夜里疼得蜷缩起来的样子。
这些画面,像一把把尖刀,反复地捅进我的心脏。
我恨我自己。
我恨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
我恨我的粗心,我的自以为是。
终于,手术室的灯灭了。
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疲惫。
“手术很成功。”他说。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取出来的东西,你要看看吗?”医生问。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护士端着一个不锈钢的托盘走过来。
托盘上,放着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湿漉漉的毛团。
它被胃液浸泡得黏连在一起,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刺鼻的酸腐气味。
就是那个味道。
那个我闻了几个月的,所谓的“怪味”。
我看着那个毛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无法想象,就是这么个东西,在我的妻子身体里,待了好几年。
它像一个寄生虫,一点一点地吸食着她的生命。
林晚被推回了病房。
麻药过后,伤口的疼痛让她几乎说不出话。
我守着她,给她擦脸,喂她喝水。
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偶尔醒过来,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天花板,眼神空洞。
我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
我知道,那个毛团虽然被取出来了,但真正的问题,还藏在她的心里。
我必须知道答案。
我必须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痛苦。
我请了假,在医院全身心地照顾她。
儿子乐乐暂时送到了我父母家。
我每天陪着她,跟她说话,讲我们以前开心的事。
讲我们第一次见面,讲我们第一次约会,讲我们第一次旅行。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会牵动一下嘴角,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知道,我在她心门外。
我进不去。
有一天,护士来换药。
解开纱布,那道长长的、蜈蚣一样的伤口,触目惊心。
林晚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她闭上眼睛,不敢看。
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等护士走了,我坐到她床边,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晚晚,”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她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我是个怪物。”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不是。”我坚定地说。
“我是,”她激动起来,挣扎着想坐起来,“我吃自己的头发,我不是怪物是什么?”
我按住她,不让她乱动。
“你只是病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病了,我们就治。身体的病治好了,心里的病,我们慢慢治。”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不信任。
“你不会懂的,”她喃喃地说,“你不会懂的。”
说完,她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我像一个站在悬崖边的人,看着我爱的人就在对面,我们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我却无能为力。
我决定回家一趟,给她拿些换洗的衣物。
打开我们卧室的衣柜,一股熟悉的、属于她的味道扑面而来。
我一件一件地整理她的衣服。
在衣柜的最深处,我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我把它拿出来。
是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盒子很旧了,是那种老式的梳妆盒,上面雕着一些已经模糊不清的花纹。
我从来没见过这个盒子。
我拿着盒子,心里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
答案,就在这里面。
我开始找钥匙。
我翻遍了所有的抽屉,所有的角落。
都没有。
这个盒子,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守护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坐在床边,看着那个盒子,发了很久的呆。
最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找来了工具箱,用一把螺丝刀,撬开了那把小小的铜锁。
锁被撬开的那一刻,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我的心,也跟着猛地跳了一下。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
只有几样东西。
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已经泛黄的婴儿连体衣。
一小撮用红绳系着的、柔软的胎毛。
一张褪了色的照片。
还有一本蓝色的日记本。
我的手,有些颤抖地拿起了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灿烂的年轻女孩。
是林晚。
但又不是现在的林晚。
那是大学时代的她,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眼睛亮得像星星。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睡得很香,小小的嘴巴微微嘟着。
我的大脑,又一次“嗡”的一声。
这个孩子……是谁?
我们结婚十年,只有一个儿子,乐乐。
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拿起了那本日记。
日记本的封面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两个字:蒲公英。
我翻开了第一页。
日期,是十二年前。
那时候,我们还在上大三。
【10月3日 晴】
【今天,我发现自己好像怀孕了。怎么办?我好害怕。我不敢告诉他,他正在准备考研,我不能分他的心。】
日记里的“他”,我知道,是我。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我继续往下看。
【11月15日 雨】
【去医院检查了,是真的。医生问我要不要。我看着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点,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我怎么舍得。这是我的孩子啊。】
【12月25日 雪】
【我决定休学。我跟爸妈说,我要去外地实习。他们信了。我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在离学校很远的地方。我每天都在想他,可我不敢联系他。我怕他知道,会影响他。没关系,等他考完研,等我把宝宝生下来,我再告诉他一切。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的眼睛,已经模糊了。
我仿佛看到了十二年前,那个孤单又勇敢的女孩。
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怀着我们的孩子。
而我,那个时候的我,在干什么?
我在图书馆里埋头苦读,我在为自己的前途拼搏。
我对我生命中正在发生的这场巨变,一无所知。
【4月1日 晴】
【宝宝出生了,是个女孩。她好小,好软,像一团棉花。我给她取名叫‘蒲公英’。我希望她像蒲公英一样,自由,坚强。】
【5月20日 晴】
【蒲公英会笑了。她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牙,跟我真像。我每天抱着她,都觉得不够。这是我一个人的天使。】
日记里,充满了初为人母的喜悦和幸福。
每一页,都记录着那个叫蒲公英的女孩的点点滴滴。
我一页一页地翻着,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我生命中缺失的那一部分。
我看到了我从未谋面的,我的女儿。
然后,日记的风格,变了。
【8月10日 雷阵雨】
【蒲公英发烧了。我带她去了社区医院,医生说是普通感冒,开了点药。可她一直不退烧,哭个不停。我好心疼,也好害怕。】
【8月12日 阴】
【她开始抽搐了。我疯了一样抱着她往大医院跑。医生说是急性脑膜炎。下了病危通知书。我跪在地上求医生,求他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8月13日】
【这一天的天气,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医生走出来,对我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我的天,塌了。】
日记,到这里,空了好几页。
再有字迹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后。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我把蒲公英带回了家。她小小的身体,装在一个小小的盒子里。我每天抱着那个盒子,就好像还抱着她一样。】
【我开始掉头发,大把大把地掉。有一天,我看着手里掉下来的头发,鬼使神差地,把它放进了嘴里。】
【我咽了下去。】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我是想把失去的东西,再找回来。或许,我是想用这种方式,惩罚我自己。】
【如果我早点带她去大医院,如果我没有那么无知,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
【是我害死了她。】
【我把头发咽下去,就好像把我的罪,也一起咽了下去。】
【头发,是唯一从我身体里长出来的,不会离开我的东西。】
【我把它吃下去,它就永远和我在一起了。就像我的蒲公英,她也永远和我在一起了。】
看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的一切,我都明白了。
那股怪味,是她胃里堆积的头发,混合着胃酸,发酵腐烂的味道。
她的消瘦,她的胃疼,她的小心翼翼。
她吃的不是头发。
是她无法言说的痛苦,是她背负了十几年的,沉重的枷锁。
我哭得像个孩子。
我为那个叫蒲公英的,我素未谋面的女儿哭。
我为林晚,为她独自承受的这一切,哭得肝肠寸断。
我怎么能这么蠢!
我怎么能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她心里藏着这么大的一个黑洞!
我抱着那个木盒子,像抱着一个破碎的梦。
我回到了医院。
我推开病房的门。
林晚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
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她的侧脸,瘦削得让人心疼。
她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看到我手里的木盒子,她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她嘴唇颤抖着,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你……”
我走到她面前,把盒子放到床头柜上。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伸出手,把她紧紧地,紧紧地拥进怀里。
她的身体,一开始是僵硬的。
然后,开始剧烈地颤抖。
“对不起……”她在我怀里,终于放声大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怕……我怕你知道了会嫌弃我……会觉得我脏……”
“傻瓜。”我的眼泪,滴落在她的头发上,“我怎么会嫌弃你。”
我抱着她,就像抱着一个易碎的瓷器。
“对不起,”我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吃了那么多年的苦。”
我们两个人,在病房里,哭得撕心裂肺。
仿佛要把这十几年积攒的所有委屈、痛苦和思念,都哭出来。
那一天,我们聊了很久。
她断断续续地,给我讲了那个叫蒲公英的女孩的故事。
讲她有多乖,多爱笑。
讲她的小手,抓着自己手指时的感觉。
讲她离开时,自己有多绝望。
她说,她后来回到了学校,完成了学业。
她把那段记忆,连同那个木盒子,一起封存了起来。
她以为,只要她不说,只要她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就可以重新开始。
可是,伤口就在那里。
它不会因为你假装看不见,就自动愈合。
它只会化脓,溃烂,从里面,一点一点地,腐蚀掉你的生命。
吃头发,成了她戒不掉的瘾。
那是她唯一的,可以慰藉自己的方式。
“我每次吃下去的时候,都感觉,她又回到我身体里了。”她流着泪说。
我的心,疼得像被凌迟。
“晚晚,”我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我,“她没有离开。”
“她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在看着我们。”
“她希望她的妈妈,是健康快乐的。”
林晚出院那天,天气很好。
阳光灿烂,天空蓝得像水洗过一样。
我开车,没有直接回家。
我带她去了一个地方。
一片开满了蒲公公英的山坡。
风一吹,无数白色的小伞,纷纷扬扬地飞向天空。
我们在山坡上坐下。
我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小的蛋糕。
上面插着一根蜡烛。
“这是什么?”她问我。
“补给蒲公英的。”我说,“还有,补给你的。”
我点燃了蜡烛。
“许个愿吧。”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我知道,她在跟我们的女儿告别。
也在跟过去的自己,告别。
吹灭蜡烛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笑了。
那是她生病以来,我看到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像雨后的彩虹,干净,明亮。
回家的路上,乐乐打来电话。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她了。”
我把手机递给林晚。
“乐乐,”她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但更多的是温柔,“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妈妈,你身上的怪味没有了吗?”儿子童言无忌地问。
林晚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她看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没有了,”她说,“以后,都不会有了。”
生活,回到了正轨。
但又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林晚开始接受心理治疗。
我知道,那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我们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她不再吃头发了。
她的胃口,一天比一天好。
脸颊上,也渐渐长回了肉。
有时候,我还是会看到她对着窗外发呆。
我知道,她在想念那个叫蒲公英的女孩。
我不会去打扰她。
我会走过去,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
告诉她,我在这里。
我们家,多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每年蒲公英生日那天,我们会一起去那片山坡。
我们会带上一个蛋糕,一束蒲公英。
我们会告诉乐乐,他有一个姐姐,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变成了一颗最亮的星星。
乐乐似懂非懂。
但他会很认真地对着天空说:“姐姐,你要快乐呀。”
是啊。
我们都要快乐。
带着思念,好好地活下去。
有一次,我问林晚。
“后悔吗?”
我问的是,当年一个人,生下那个孩子。
她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不后悔。”
她说,“她是上天给我最好的礼物。虽然,她只陪了我很短的一段时间。”
“那……恨我吗?”我问得有些艰难。
恨我的缺席,恨我的无知。
她转过头,看着我,笑了。
“以前或许有过吧。”
“但现在不了。”
她伸出手,抚摸我的脸。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不爱我,你只是……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
是啊。
现在,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她笑容背后的伤痕。
我知道了她沉默之下的呐喊。
我知道了,爱一个人,不只是分享阳光和彩虹。
更是要,有勇气,走进她内心的黑夜,陪她一起,等待黎明。
那个装满秘密的木盒子,被我们放在了床头。
我们没有再把它锁起来。
因为我们知道,过去,不是用来遗忘的,而是用来铭记的。
它提醒我们,生命中有过那样一个小小天使的来临。
它也提醒我们,要更加珍惜,眼前的幸福。
有一天晚上,乐乐睡着了。
我和林晚,依偎在沙发上,看一部很老的电影。
电影里,主角说了一句台词。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间上了锁的房间。”
我转头,看向林晚。
她也正看着我。
我们相视一笑。
我知道,她心里的那间房,门已经为我打开了。
而我,会用我余生的所有力气,去守护那间房里的光明。
再也不会,让它被黑暗吞噬。
空气里,是饭菜的香气,和淡淡的沐浴露味道。
真好闻。
这是家的味道。
也是爱的味道。
来源:百尺小生悟健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