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广播里一遍遍地播着听不懂的航班信息,声音被拉得很长,像一条条透明的带子,缠绕在每个人的心上。
她走的那天,机场的空气闻起来像消毒水和告别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广播里一遍遍地播着听不懂的航班信息,声音被拉得很长,像一条条透明的带子,缠绕在每个人的心上。
林舟把行李箱的拉杆交给我,手心有点潮。
她说:“就半个月。”
我点点头,没说话。
她身边站着陈凯,那个所谓的“男知己”。他穿着一身得体的休闲装,冲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不动声色的胜利感。
我没理他,只是看着林舟。
她的眼睛里有种我很久没见过的光,一种混合着期待、不安,还有一丝愧疚的光。
像小时候打碎了邻居家的玻璃,想跑,又忍不住回头看。
“到了给我发消息。”我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指尖触到她的耳垂,凉凉的。
“嗯。”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几乎被机场的嘈杂吞没了。
陈凯接过了行李箱,很自然地放在了自己脚边,那个动作仿佛在宣示一种主权。
我看着他们并肩走向安检口,背影被巨大的落地窗切割成一幅画。
一个高大,一个纤细。
很配。
我站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身影变成两个小小的黑点,最后消失在人群里。
我没有立刻离开。
我就那么站着,看着一架又一架的飞机冲上云霄,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要把整个世界都撕裂。
我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直到腿都麻了,才慢慢转身。
回家的路,我开得很慢。
城市在我眼前变成一片流动的光影,红的、黄的、白的,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
打开家门,一股熟悉的、属于林舟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是她最喜欢的那款,叫“空谷幽兰”。
以前我觉得这味道很好闻,清冷又温柔。
但现在,这味道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我的鼻腔,扎进我的肺里。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
我换下鞋,没有开灯,就那么站在玄关。
她的拖鞋还摆在鞋柜边,鞋尖朝里,摆得很整齐。
衣架上还挂着她昨天换下来的风衣。
一切都好像她只是下楼去便利店买瓶酱油,马上就会回来。
可我知道,她去了欧洲。
和一个男人。
半个月。
我走进客厅,把自己陷进沙发里。
沙发上还有她身体的余温和淡淡的香味。
我闭上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个被掏空了的罐子,风一吹,就发出空洞的响声。
我们就这样,结婚七年了。
七年,一个听起来很漫长的数字。
长到足够让一个人的细胞全部更新一遍。
长到足够让当初炽热的爱情,冷却成一种习惯。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沉默了?
好像是从我放弃了那个梦想开始。
也好像是从她一次次对着旅行杂志发呆开始。
我们都变成了对方生活里的背景板,熟悉,但模糊。
手机震了一下,是林舟发来的消息。
一张照片,是飞机舷窗外的云海,配了四个字:我起飞了。
我盯着那片被夕阳染成金色的云,看了很久,然后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我不想回。
那一晚,我睡得很不好。
偌大的双人床,一半是空的,冷得像一块冰。
我翻来覆覆,总觉得身边少了一点什么。
是她均匀的呼吸声,还是她睡着后会不自觉搭在我身上的手臂?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间屋子,太空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阳光晃醒。
我睁开眼,看着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
我该做点什么?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重复着昨天的轨迹。
可我不想。
我从床上爬起来,光着脚在地板上走。
地板冰凉的触感从脚底一直传到心脏。
我拉开所有的窗帘,让阳光毫无保留地洒进来。
屋子里的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像一群无家可归的精灵。
我看到了很多以前没注意到的东西。
比如,墙角的那一小块墙皮,已经微微翘起了。
比如,书架上那本我们一起买的诗集,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比如,阳台上那盆绿萝,叶子有点发黄了。
这些,都是我们生活的痕迹。
也是我们生活被忽略的证明。
我走到书房,目光落在那个紧闭的储藏室门上。
那扇门,我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了。
里面堆满了我的“过去”。
那些被我亲手埋葬的梦想和热情。
我走过去,手放在门把手上,犹豫了很久。
门把手是冰冷的金属,上面覆着一层灰尘,摸上去有种涩涩的质感。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拧。
“吱呀——”
门开了。
一股陈旧的、混杂着木屑和灰尘的味道涌了出来,呛得我咳嗽了两声。
阳光争先恐后地挤进去,照亮了那个被我遗忘的世界。
一堆蒙着白布的工具。
几块没有完工的木料。
还有那个静静立在角落里的,半成品的吉他。
那是我的梦想。
曾经。
我还记得,大学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一个手工吉他制作师。
我喜欢木头的纹理,喜欢刨花散发出的清香,喜欢用自己的双手,把一块没有生命的木头,变成一个能唱歌的精灵。
林舟说,她最喜欢看我做吉他时的样子。
她说,那时候的我,眼睛里有光。
可是后来,毕业,工作,结婚,买房。
生活的压力像潮水一样涌来,把那个有光的少年,一点点淹没。
我成了一名建筑设计师,每天画着千篇一一律的图纸,计算着冰冷的数据。
稳定,体面。
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快乐。
这些工具和木料,是我最后的倔强。
我把它们锁在这个小小的储藏室里,就像把自己的心也锁了起来。
我走进去,手指拂过那把半成品的吉他。
琴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我轻轻吹了口气,灰尘弥漫开来,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我看到了那块我精挑细选的云杉木面板,纹理笔直而均匀。
我看到了那块准备做背侧板的玫瑰木,深邃的颜色像凝固的巧克力。
它们都在等我。
等了太久太久。
我的心脏突然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一下,又一下,撞击着我的胸腔。
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很久的鸟,突然看到了打开的笼门。
一个念头,疯狂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我要完成它。
就在这半个月里。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它像一粒种子,在我荒芜的心田里,迅速地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我把储藏室里的东西一件件搬出来。
工作台,台钳,手刨,凿子,锯子……
每一样东西,都像我失散多年的老朋友。
我把它们擦拭得一尘不染,重新感受它们在我手中的分量和温度。
客厅,成了我的工作室。
我铺上厚厚的防潮布,把工作台安放在最明亮的位置。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我的身上,暖洋洋的。
我脱掉衬衫,只穿着一件背心,开始工作。
第一步,是处理那块云杉面板。
我要用手刨把它刨到合适的厚度。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手艺的活儿。
刨子划过木头的声音,沙沙作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木屑像雪花一样飞舞,散发着清新的松香。
我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木板上,很快就晕开,不见了踪影。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也忘记了林舟。
手机在沙发上响了一遍又一遍,我没有理会。
我知道,那可能是她发来的消息,问我为什么不回她。
但我不想回。
现在的我,只想和这块木头对话。
晚上,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手臂酸痛得像灌了铅。
我随便煮了碗泡面,吃完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大学的那个小作坊。
林舟就坐在我对面,托着下巴,笑盈盈地看着我。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她说:“你的手,是用来创造奇迹的。”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屋子里还弥漫着木头的香味。
我看着那块已经被我刨得光滑如镜的面板,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接下来的几天,我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进行着一场神圣的仪式。
粘合音梁,开音孔,制作琴颈,安装品丝……
每一个步骤,我都做得小心翼翼,一丝不苟。
我的手上磨出了水泡,水泡又变成了老茧。
我的身上沾满了木屑和胶水,看起来有些狼狈。
但我很快乐。
这种快乐,是发自内心的,是纯粹的。
它和金钱无关,和地位无关,只和创造有关。
我开始理解,为什么林舟要去欧洲。
她或许,也只是想找回那个曾经有光的自己。
我们都在这段婚姻里,走失了。
她选择向外寻找,而我,选择向内探索。
林舟还是会每天给我发消息。
有时是阿尔卑斯山的雪景,有时是塞纳河畔的黄昏,有时是她在某个小镇咖啡馆里的自拍。
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开心,是那种我很久没在她脸上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灿烂。
我偶尔会回一两个字:嗯,好。
我知道,这很敷衍。
但我的心,已经被这把吉他占满了。
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扮演一个体贴的丈夫。
我只想做一个纯粹的工匠。
制作琴颈是最难的一步。
琴颈的弧度,直接影响到手感和音准。
我对着图纸,反复测量,计算。
然后用锉刀和砂纸,一点点地打磨。
我的指尖被磨得生疼,甚至渗出了血丝。
但我没有停下来。
我仿佛能感受到木头在我的手下,慢慢地有了生命。
它不再是一块冰冷的木头,而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我意志的延伸。
那几天,我几乎没怎么睡觉。
累了,就在沙发上眯一会儿。
醒了,就继续干。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木头的纹理,工具的声响,和那股越来越浓郁的木香。
有一天深夜,我正在给琴颈上指板。
手机突然响了,是视频通话。
是林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屏幕里,是她化着淡妆的脸。
背景像是一个酒店房间,灯光很柔和。
“你在干嘛?怎么这么久才接?”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埋怨。
“在忙。”我言简意赅。
她似乎注意到了我身后的环境,皱了皱眉:“你把家里搞成什么样子了?怎么全是木头?”
“在做点东西。”
“做什么?”
我把摄像头转向那把初具雏形的吉他。
她愣住了。
屏幕那头的她,嘴巴微微张着,眼睛里满是震惊和不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又开始弄这个了?”
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惊讶,有怀念,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东西。
“想弄,就弄了。”我淡淡地说。
我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你……按时吃饭了吗?”
“吃了。”
“那就好,你……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嗯。”
“那我挂了,这边天快亮了。”
“好。”
视频挂断了。
我看着黑下去的屏幕,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以为她会生气,会质问我为什么把家里搞得一团糟。
但她没有。
她的语气里,甚至有一丝久违的温柔。
我摇了摇头,把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继续专注于手里的工作。
第十天,吉他的主体部分基本完成了。
我看着这个由我亲手创造出来的作品,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它就像我的孩子。
我用最细腻的砂纸,一遍又一遍地打磨着琴身。
从400目,到800目,再到2000目。
琴身表面变得像婴儿的皮肤一样光滑细腻。
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接下来,是上漆。
这是一个漫长而需要极度耐心的过程。
我选择了最传统的硝基漆,虽然施工麻烦,但它能让木头更好地呼吸,音色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好。
我把吉他吊起来,用喷枪均匀地喷上第一层底漆。
空气中立刻弥漫开一股刺鼻的油漆味。
我戴上口罩,继续工作。
喷漆,打磨,再喷漆,再打磨。
这个过程,我重复了十几遍。
每一遍,都像是在给它穿上一件新衣。
也像是在给我自己,进行一次洗礼。
这期间,我几乎和外界断绝了所有联系。
我没有看新闻,没有刷朋友圈。
我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几号,星期几。
我的世界,缩小到这个被木屑和油漆味包围的客厅里。
而我,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王。
最后一遍面漆喷完,我看着那把在灯光下闪耀着迷人光泽的吉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它完成了。
不,还没有。
还差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装上琴弦,赋予它声音。
我把吉他静置了两天,等油漆完全干透。
这两天,我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
把所有的木屑和垃圾都清理干净。
把所有的工具都擦拭干净,放回储藏室。
客厅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只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木香和油漆味。
仿佛在诉说着这半个月里发生的故事。
到了第十五天,也就是林舟回来的那天。
我起了个大早。
我小心翼翼地把琴桥粘好,然后开始安装弦钮和琴枕。
每一个螺丝,我都拧得很认真。
最后,我打开那盒珍藏了很久的,最好的琴弦。
一根,一根,地装上去。
当我把最后一根弦拉紧,调到标准的音高时。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抱着吉他,坐在沙发上。
阳光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我的身上,和吉他的琴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右手手指轻轻地,拨响了六根琴弦。
“嗡——”
一声清亮、饱满、悠长的和弦,在房间里回荡开来。
那声音,穿透了我的耳膜,直抵我的灵魂深处。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了。
我成功了。
我真的,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了一个会唱歌的精灵。
我一遍又一遍地弹着最简单的和弦。
C调,G调,Am调……
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我心里流淌出来的。
我弹着弹着,就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压抑,所有的不甘,仿佛都在这一刻,随着琴声,烟消云散。
我找回了自己。
那个曾经眼睛里有光的少年。
他回来了。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门锁突然响了。
是林舟回来了。
我的心,猛地一紧。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门开了。
林舟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精神还不错。
她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怀里的吉他。
她愣住了。
就那么站在玄关,一动不动。
眼睛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神色。
有震惊,有疑惑,有愧疚,还有一丝……惊喜?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吉他的余音,还在空气中轻轻地飘荡。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地走进来,关上门。
她把行李箱放在墙边,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一系列动作,都做得很慢,很轻。
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她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看着我怀里的吉他。
她的手指,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琴身。
“真好看。”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你做的?”
我点点头。
“这半个月,你……就一直在做这个?”
我又点点头。
她抬起头,看着我。
她的眼睛红红的,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对不起。”她突然说。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
“我……”她似乎想解释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笑了笑,把吉他放在一边,然后伸出手,把她拉起来,让她坐在我身边。
我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不用说对不起。”
她愣愣地看着我,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拿起吉他,重新抱在怀里。
我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地拨出了一个简单的旋律。
那是我大学时,写给她的一首歌。
旋律很简单,甚至有些幼稚。
但那是我们爱情开始的地方。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滑落,掉在她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我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我看着她,轻声说:
“你去了欧洲,去找那个曾经喜欢到处跑到处看的林舟。”
“我留在这里,去找那个曾经喜欢做吉他的我。”
我顿了顿,看着她因为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继续说:
“我们都一样。”
是的,我们都一样。
我们都在这段看似安稳的婚姻里,迷失了自己。
我们都渴望找回那个,在遇见彼此之前,那个完整的,闪闪发光的自己。
只是,我们选择了不同的方式。
她需要一场远行,来唤醒沉睡的灵魂。
而我,需要一场创造,来拯救枯萎的心。
没有谁对谁错。
我们只是,都生病了。
而现在,我们都在努力地自救。
林舟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成了释然,最后,变成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刻的理解和温柔。
她伸出手,擦掉脸上的眼泪,然后,给了我一个紧紧的拥抱。
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还带着一丝异国他乡风的味道。
“欢迎回家。”我在她耳边轻声说。
她在我怀里,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那道无形的墙,轰然倒塌。
我们不再是两个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们是两个重新找回自己,然后选择再次走向彼此的,独立的灵魂。
那天晚上,林舟给我讲了她这半个月的旅行。
她讲了卢浮宫里的蒙娜丽莎,讲了威尼斯水城里的贡多拉,讲了圣托里尼岛上蓝白相间的房子。
她讲得很兴奋,眼睛里闪着光。
陈凯的名字,她只字未提。
我也没问。
因为我知道,那已经不重要了。
陈凯,或者说,那场旅行,只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她下定决心,去打破一潭死水般生活的契机。
我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
等她讲完,我把那把吉他递给她。
“送给你。”我说。
她惊讶地看着我:“送给我?”
“嗯,它叫‘远方’。”
“远方?”
“对,希望你以后,既能拥有眼前的生活,也能随时奔赴你的远方。”
林舟接过吉他,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稀世珍宝。
她的手指,轻轻地拂过琴弦。
“我可以……弹一下吗?”她问。
“当然。”
她试着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的声音有些不成调。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好久没碰了,都忘了。”
大学的时候,我教过她弹吉他。
她学得很快,也很有天分。
我们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组一个乐队,去全国各地巡演。
后来,这些梦想,都和我的那些工具一起,被锁进了那个小小的储藏室。
“我再教你。”我说。
我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教她按和弦,教她扫弦的节奏。
我们的身体靠得很近,我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和心跳。
那是一种久违了的亲密。
窗外,夜色渐浓。
屋子里,只亮着一盏温暖的落地灯。
断断续续的琴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虽然弹得不好,但我们都笑得很开心。
那晚,我们聊了很多很多。
聊大学时的梦想,聊刚工作时的窘迫,聊这些年我们各自心里的委屈和不甘。
我们像两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把这些年积压在心里的话,都掏了出来。
我们发现,我们都误解了对方。
我以为她嫌我没本事,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她以为我安于现状,早就忘了当初的梦想。
我们都用自己的以为,在对方的身上,套上了一层厚厚的枷锁。
然后,我们在这枷锁里,互相折磨,互相消耗。
直到我们都疲惫不堪。
幸好,现在还不晚。
我们都还有勇气,去打破这枷锁。
去重新认识对方,也重新认识自己。
后来的日子,生活好像回到了正轨,又好像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没有辞掉建筑设计师的工作,但我会在每个周末,都躲进我的“工作室”,去研究我的吉他。
我开始接一些定制的单子,虽然赚得不多,但那种创造的快乐,是任何金钱都无法替代的。
林舟也没有再和陈凯联系。
她报了一个摄影班,重新拿起了她束之高阁的相机。
她会在周末的时候,带着相机,去城市的各个角落,去拍那些被人们忽略的风景。
她拍的照片,越来越有味道。
有时候,我会带着我的吉他,去做她的模特。
她会让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或者靠在斑驳的墙边,弹着琴。
她就举着相机,在不远处,不停地按着快门。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我们的身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那一刻,我常常会有一种错觉。
仿佛我们又回到了大学时代。
我们还是那两个,怀揣着梦想,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年轻人。
什么都没变。
真好。
那把叫做“远方”的吉他,被林舟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她每天都会把它擦拭得一尘不染。
她弹吉他的技术,也越来越好。
有时候,晚上吃完饭,她会抱着吉他,给我弹她新学的曲子。
我就会静静地坐在她对面,听着。
琴声悠扬,灯光温暖。
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初那种炽热的状态了。
七年的时光,足以磨平所有的棱角和激情。
但我们找到了一种更好的相处方式。
我们是爱人,是家人,也是彼此梦想的守护者。
我们给了对方足够的空间和自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们不再试图把对方,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我们只是,安静地,陪在对方身边。
看着对方,在自己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然后,为对方,由衷地鼓掌。
我想,这可能就是婚姻最好的样子。
不是占有,不是捆绑。
而是两个独立的灵魂,互相吸引,互相成就。
就像两棵树,并肩站立。
根,紧紧地在地里纠缠。
叶,却在空中,自由地舒展。
各自成长,又彼此依靠。
我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怎样。
但至少现在,我很确定。
我爱她。
我也爱,现在这个,和她在一起的,我自己。
这就够了。
来源:小雪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