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一刻,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墙上的日历,分明写着2023年,距离我和苏静离婚,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老爷子拉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关切,问我,“小凯,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小静呢?”
那一刻,我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墙上的日历,分明写着2023年,距离我和苏静离婚,已经过去了整整八年。
这八年里,我刻意绕开青州这座城市,像一个逃兵,不敢触碰任何与过去有关的记忆。时间是个筛子,我以为它能筛掉所有痛苦和不甘,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可我错了。
当命运安排了这场避无可避的出差,当我鬼使神差地提着礼物站在这扇熟悉的门前,我才发现,有些东西,从未被时间冲走,只是沉淀在了心底,变成了更重的东西。
一切,都要从三天前,我踏上开往青州的高铁说起。
第1章 尘封的地址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像一帧帧被抽走的旧电影胶片。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次到青州,是公司一个临时指派的任务,合作方出了点问题,需要我这个项目负责人亲自来一趟。
接到通知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王总,青州那边让小张去吧,他一直跟着这个项目,比我熟。”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电话那头的王总愣了一下,随即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陈凯,就你了。这事儿只有你压得住场,别推三阻四的。机票已经订好了,明天一早的。”
挂了电话,我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青州,青州……这个在我心里埋了八年的地名,像一颗生了锈的钉子,平时碰不到,一旦被触及,就带起一阵连皮带肉的钝痛。
那里是苏静的故乡,也是我们曾经共同生活过三年的地方。更是她父亲,那个待我如亲生儿子般的老人,苏振国,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
离婚后,我换了手机号,离开了那座城市,与苏静断了所有联系。我们之间没有孩子,财产分割也简单,一段七年的婚姻,结束得比想象中更干脆利落。只是,我偶尔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苏叔。
他是个沉默寡言但内心温热的木匠,一辈子都在和木头打交道。我刚和苏静谈恋爱那会儿,第一次上门,紧张得手心冒汗。苏叔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给我倒了杯热茶,然后从里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用黄杨木雕刻的小鱼,递给我。
“自己瞎琢磨的,拿着玩吧。”他声音嘶哑,带着长年累月吸烟的痕迹。
那条小鱼,线条流畅,鱼鳞雕刻得栩栩如生,我至今还放在书房的抽屉里。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花了好几个晚上,用他最好的料子给我做的见面礼。
婚后,我们和苏叔住在一起。我工作忙,经常加班,苏叔从没说过半句怨言。冬天,他会提前给我热好一杯牛奶;夏天,他会熬好绿豆汤放在冰箱里。他话不多,但对我的好,都融在这些日常琐碎的细节里。我喊他“爸”,喊得真心实意。
离婚时,最让我愧疚的,就是没能当面和他说一声“对不起”。苏静说,她来处理就好,让我不要再去打扰老人的生活。我同意了,或许,也是一种懦弱的逃避。
八年了,不知道他身体怎么样。当年他就有老寒腿,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
高铁到站的提示音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走出车站,青州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淡淡的水汽味道。我打车去了预订好的酒店,放下行李,脑子里却乱成一团。
工作上的事情处理得很顺利,只用了一天半就搞定了。回程的票是后天下午的,我突然多出了一整天的空闲时间。
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一个念头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去看看苏叔吧。
就以一个晚辈的身份,一个……曾经的家人的身份。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压不下去了。我开始在心里预演各种场景。他会不会不认我了?会不会把我赶出来?或者,他已经搬家了?
我打开手机地图,凭着记忆输入那个小区的名字——青石巷小区。地图上清晰地显示出了位置,不远,打车二十分钟就到。那个地址,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从未忘记。
犹豫了半个下午,我终于还是下了楼。在楼下的商场里,我转了很久。苏叔不抽烟不喝酒,就爱喝点好茶。我挑了一罐顶级的龙井,又想到他牙口不好,特意去一家老字号糕点铺买了他最爱吃的、入口即化的绿豆糕。
提着东西,我站在路边,深吸了一口气,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青石巷小区。”
车子启动,我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第2章 紧闭的门扉
出租车在老旧的小区门口停下。青石巷小区还是老样子,红砖墙上爬满了青苔,路两旁的梧桐树比记忆里更加枝繁叶茂,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切都那么熟悉,仿佛我昨天才刚刚离开。
我凭着记忆,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栋楼。三单元,402。我站在楼下,抬头仰望着那扇紧闭的窗户,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八年了,不知道推开那扇门,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楼道里很安静,感应灯因为年久失修,忽明忽暗。我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上。
终于,我站在了402的门前。深红色的木门,漆皮已经有些剥落,门上贴着的倒“福”字,边角都已泛黄卷起,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我抬起手,却迟迟不敢敲下去。手心里全是汗,提着的礼品袋也感觉有千斤重。我在想,如果开门的是苏静,我该说什么?如果开门的是一位陌生的保姆,我又该如何解释我的来意?
或者,最坏的情况是,房子已经卖了,住着完全不相干的人。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苏叔那张布满皱纹、总是带着一丝温和笑意的脸。最终,对他的牵挂压倒了所有的犹豫和胆怯。
我整理了一下呼吸,抬手,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咚,咚,咚。”
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我皱了皱眉,难道不在家?我侧耳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隐约间,我好像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声音很小,像是在播放着什么老旧的戏曲。
有人在家。
我又加重了力道,再次敲了敲门。
“有人吗?苏叔,您在家吗?”我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过了大概半分钟,门里传来一阵缓慢而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门锁发出一声“咔哒”的轻响,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苍老而熟悉的脸,从门缝里探了出来。
是苏叔。
八年的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痕迹。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了,稀疏地贴在头皮上,脸上的老年斑也多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比我记忆中要瘦小、憔悴得多。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旧汗衫,眼神有些浑浊,带着一丝茫然。
他看着我,似乎在努力辨认我是谁。
“您好,苏叔,是我,陈凯。”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苏振国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几秒,浑浊的眼睛里先是困惑,然后慢慢地,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像是拨开了云雾见到了月光。那种困惑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纯粹的惊喜所取代。
他猛地把门完全拉开,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小凯!哎呀,是小凯啊!你……你这孩子,出差回来了?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喜悦,那种喜悦是如此真诚,不带一丝一毫的杂质。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僵硬地笑着:“啊……是,是啊,刚回来,顺路过来看看您。”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苏振国拉着我的手,力道丝毫没有放松,他上下打量着我,脸上是那种父亲看到许久未归的儿子时,才会有的疼爱和嗔怪,“瘦了,在外面肯定吃了不少苦吧?快,快进来!”
他把我拉进屋里,热情得让我几乎无法招架。
我提着东西跟着他走进去,心里却翻江倒海。他叫我“小凯”,问我“出差回来了”,这一切的对话,都像是发生在我们还没离婚的时候。
难道苏静……没有告诉他我们离婚的事?
这个念头让我心头一沉。
屋子里的陈设和我离开时几乎一模一样。客厅的墙上,还挂着我和苏静那张硕大的婚纱照。照片上的我们,笑得那么灿烂。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相框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晃得我眼睛生疼。
茶几上摆着一副老花镜,旁边是一份昨天的旧报纸。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味道,像是旧家具和草药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一切都好像被时间定格在了八年前,除了……苏叔那苍老得多的容颜。
“坐,快坐啊,站着干什么。”苏振国把我按在沙发上,然后转身就要去厨房,“你等着,爸给你泡你最爱喝的龙井。”
“爸,您别忙了,我给您带了茶叶。”我连忙起身,把手里的礼品袋递过去。
他接过茶叶,看了一眼,乐呵呵地说:“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还买什么东西。家里还有你上次买的呢,都没喝完。”
我心里“咯噔”一下。
上次?我上次给他买茶叶,已经是八年多前的事了。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苏振国拉着我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关切,问出了那句让我如遭雷击的话。
“小凯,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小静呢?她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第3章 墙上的婚纱照
苏叔的问题,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胸口。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该怎么回答?告诉他,我们早就离婚了,已经八年没见了?看着他那双充满期待和关切的眼睛,我说不出口。那太残忍了。
“她……她公司临时有事,加班呢。我先回来看看您。”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撒了谎,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加班,加班,就知道加班!”苏振国果然没有怀疑,只是心疼地抱怨起来,“这孩子,就是太要强了。你也是,得多劝劝她,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最重要。”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熟练地找出茶具,撬开我带来的茶叶罐,开始泡茶。他的动作很慢,手指有些微微的颤抖,但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墙上那张巨大的婚纱照。照片上的苏静,穿着洁白的婚纱,笑靥如花,依偎在我身边。那时的我们,是真心相信会和对方白头偕老的。
可现实,往往比誓言更坚硬,也更脆弱。
我和苏静的婚姻,始于爱情,却终于无休止的争吵和疲惫。我是个工作狂,一头扎进项目里就不管不顾。而苏静,她渴望的是陪伴,是生活中的点滴浪漫。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想要的东西,在人生的某个岔路口,不再一致了。
离婚是她提出来的。那天晚上,我们又因为我临时取消了纪念日旅行而大吵一架。她坐在沙发上,眼睛红红的,声音却异常平静:“陈凯,我们离婚吧。我累了。”
我当时愣住了,心里五味杂陈,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解脱。或许,放过彼此,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没有告诉苏叔。苏静说,她父亲心脏不好,受不了刺激,她会找个合适的时机,用一种温和的方式慢慢告诉他。我信了她。
可现在看来,这个“合适的时机”,一等就是八年。
“茶好了,尝尝。”苏叔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放到我面前,茶香四溢。
“谢谢爸。”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怎么样?这茶叶不错吧?”他像个献宝的孩子,期待地看着我。
“嗯,好茶。”我点点头。
他满意地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坐在我对面的小板凳上,开始絮絮叨叨地跟我聊起家常。聊小区的李大爷前几天又犯了高血压,聊菜市场的菜价又涨了,聊他最近迷上了听收音机里的评书。
他说的每一件事,都像是说给一个从未离开过的家人听。
我努力地应和着,心里却越来越沉。我发现,他的记忆似乎是混乱的,是停滞的。他会把几年前发生的事情,当成昨天刚发生的一样说给我听。他记得我爱喝龙井,记得苏静工作忙,却唯独不记得,我们已经分开了整整八年。
“爸,您……身体还好吗?老寒腿还犯不犯?”我试探着问。
“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就疼。”他捶了捶自己的膝盖,浑不在意地说,“没事,小静给我买了那个什么……电热的护膝,好用得很。你别担心,我身体硬朗着呢。”
我看着他消瘦的身体和蜡黄的脸色,心里一阵发酸。
屋子里很干净,看得出是经常打扫的。但一些细节处,还是暴露了独居老人的力不从心。比如窗台上的几盆绿植,叶子已经有些发黄枯萎了;比如沙发角落里,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苏静……她多久没回来看他了?
如果她经常回来,怎么会允许我和她的婚纱照,还这么明晃晃地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这不合常理。
一个更可怕的猜测,在我心底慢慢浮现。
“爸,小静……她平时经常回来看您吗?”我状似无意地问道。
“回啊,怎么不回。”苏振国的回答很干脆,但眼神却有一瞬间的飘忽,“上个……上个星期刚回来过。给我带了好多吃的,把冰箱都塞满了。”
他说着,站起身,拉开冰箱门让我看。
冰箱里确实塞得满满当登,有蔬菜,有肉,还有一些速冻饺子。但是,我一眼就看到了最下面一层,一袋牛奶的包装上,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的。
我的心,彻底凉了下去。
他根本不记得苏静什么时候回来过。他口中的“上个星期”,可能是一个月前,也可能是半年前,甚至更久。
他活在自己构建的时间里,而那个时间,停留在我还在这个家的时候。
我找了个借口,说想去一下洗手间。
走进洗手间,我看到了更让我心惊的一幕。洗手台上,并排摆着两个漱口杯,一蓝一粉,蓝的是我的,粉的是苏静的。我的那支旧牙刷,还好端端地插在杯子里,刷毛已经有些卷曲,上面落了一层灰。
毛巾架上,也挂着两条毛巾。
这里的一切,都维持着八年前的样子,仿佛这个家的女主人和男主人,只是短暂地出了个门,马上就会回来。
我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静为什么这么做?她难道就任由父亲活在这样一个虚假的记忆里吗?
我掏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飞快地滑动。我没有苏静现在的号码,但我有她一个闺蜜的微信,当年加上后就没删,一直躺在列表里。
我必须弄清楚真相。
我走出洗手间,苏叔正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看我带来的茶叶罐上的说明。
“小凯,你先坐着看会儿电视,爸去做饭,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他看到我出来,高兴地说。
“爸,不麻烦了,我待会儿就得走,晚上还有事。”我连忙阻止他。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必须在家吃饭!”他板起脸,语气不容置疑。
我看着他执拗的样子,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我只能点点头,重新坐回沙发上。电视里正放着京剧,咿咿呀呀地唱着,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拿着手机,找到苏静闺蜜的微信,犹豫了很久,终于点开头像,发过去一条信息。
“你好,我是陈凯。能麻烦你把苏静的手机号给我吗?我有急事找她。”
第4章 八年的真相
信息发出去后,我坐立难安。每一秒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厨房里传来苏叔切菜的声音,笃笃笃,很有节奏,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这熟悉的声音,此刻却像鼓点一样敲打着我焦躁的神经。
大约过了十分钟,手机“嗡”地振动了一下。
我几乎是立刻就抓了起来,是苏静的闺蜜回复了,没有多问,直接发来一串号码。
我攥着手机,快步走到阳台,关上了玻璃门,隔绝了厨房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久到我以为她不会接了。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是苏静,她的声音比八年前多了一丝沙哑和疲惫。
“是我,陈凯。”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脸上错愕的表情。
过了好几秒,她才再次开口,声音冷硬而警惕:“你从哪里搞到我号码的?有什么事?”
“我在你家,在青州。”我开门见山。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来出差,顺便……看看爸。”我刻意加重了“爸”这个字的发音,“苏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爸他……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那头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跟他胡说什么了?”她的语气充满了质问。
“我什么都没说!是他,他以为我只是出差刚回来,还问我你为什么没一起。墙上还挂着我们的婚纱照,洗手间里还放着我的牙刷!苏静,这八年,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我的情绪也有些失控,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这一次,沉默里充满了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伤。
许久,我听到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里,仿佛包含了八年的辛酸和无奈。
“陈凯,”她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下来,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却怎么也掩盖不住,“我爸他……三年前,得了阿尔茨海默病。”
阿尔茨海默病。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我瞬间明白了所有的事情。他的记忆混乱,他的言行举止,他对我毫无芥蒂的热情……
“一开始只是记性不好,经常丢三落四,我们也都没在意。”苏静的声音像是在遥远的地方传来,空洞而麻木,“后来,越来越严重。他开始不认识邻居,出门会迷路,甚至有时候连我都不认识了。但是,陈凯,他唯独没有忘记你。”
“他的记忆,停留在了我们离婚前的那段时间。在他的世界里,我还是那个忙着加班的女儿,而你,是那个经常出差、但迟早会回家的女婿。我们,还是幸福的一家人。”
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一样,密密麻麻地疼。
“我试过的,”苏静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哭腔,“我试着告诉他我们离婚了,可他一听到这个,情绪就变得非常激动,又哭又闹,说我骗他,说我不要他了。然后就会整夜整夜地不睡觉,到处找你。医生说,不能再刺激他了,顺着他,是对他最好的治疗。”
“所以……你就一直瞒着?”
“我能怎么办?”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我把他接到我那边住,他不肯,说要守着家,等你回来。我给他请了保姆,他把人家赶了出去,说家里有我,不需要外人。我只能每个月回来一两次,帮他打扫卫生,把冰箱塞满。然后骗他说,我刚回来,你还在外地出差,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墙上的婚纱照,我摘下来过。他发现后,发了很大的脾气,三天不吃饭。我只能又给他挂了回去。那支牙刷,我扔掉了,他又从垃圾桶里捡了回来,洗干净,放回原处。”
“陈凯,你不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不敢在他面前哭,不敢让他看到我有一点不开心。我要在他面前扮演一个婚姻幸福的女儿,我要编造各种关于你的谎言,说你升职了,说你拿奖了,说你一切都好,只是太忙了。”
“我好累……真的好累……”
说到最后,她终于忍不住,在电话那头低声地啜泣起来。
我靠在阳台冰冷的墙壁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一直以为,离婚后,我们就是两条平行线,各自安好,互不打扰。我甚至还曾暗暗地想,或许她已经再婚,过得很幸福。
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一个人,竟然背负着这么沉重的秘密,独自支撑了这么多年。
而我,这个被她父亲心心念念的“女婿”,却对此一无所知,心安理得地过了八年。
愧疚、自责、心疼……各种复杂的情绪在我胸中翻涌,堵得我喘不过气来。
“对不起……”我沙哑地开口,“我不知道……”
“你不需要说对不起。”苏静很快就收住了哭声,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你本来就没有义务知道这些。你现在在哪里?你赶紧走吧,不要再让他看见你了。今天你就当没来过,我……我会想办法跟他解释的。”
“走?”我反问。
“不然呢?陈凯,我们已经离婚八年了!你突然出现,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你今天走了,他明天可能就不记得了。求你了,算我求你了,你走吧。”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
我沉默了。
走?我现在怎么可能走得掉?
我透过玻璃门,看到客厅里,苏叔正哼着小曲,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忙碌,把一盘盘菜往桌上端。那盘色泽红亮的红烧肉,就摆在最中间。那是他专门为我这个“久别重逢”的女婿做的。
我如果就这么走了,算什么?
“我不走。”我听见自己用一种异常坚定的声音说,“至少,等吃完这顿饭。”
第5章 一顿八年的晚餐
挂掉电话,我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直到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才推门走进客厅。
苏叔已经把四菜一汤摆上了桌。红烧肉,清蒸鲈鱼,番茄炒蛋,还有一盘清炒时蔬,都是我以前最爱吃的菜。桌子中间,还摆着一瓶白酒和两个小酒杯。
“快来快来,小凯,坐下吃饭。”他看到我,高兴地招呼着,已经自顾自地把两个酒杯都倒满了。
“爸,我开车了,不能喝酒。”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开什么车,你不是坐火车回来的吗?”他瞪了我一眼,“少喝点,陪爸喝两杯,咱们爷俩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我看着他期待的眼神,无法拒绝,只能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来,尝尝爸做的红烧肉,看手艺退步了没有。”他给我夹了一大块肉放到碗里。
我夹起那块炖得软烂入味的红烧肉,放进嘴里。肥而不腻,咸甜适中,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八年了,一点都没变。可我的眼眶,却不受控制地湿润了。
“怎么样?”他问。
“好吃,跟以前一个味儿。”我努力咽下嘴里的肉,含糊不清地说。
“好吃就多吃点。”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又给我夹了好几块。
这顿饭,我吃得五味杂陈。苏叔的兴致很高,一边吃着饭,一边不停地跟我说着话。他问我工作顺不顺利,问我领导好不好相处,问我这次出差辛不辛苦。每一个问题,都充满了父亲对儿子的关怀。
我只能顺着他的话,编造着一个又一个谎言。我说我工作很顺利,已经是个小领导了;我说同事们都很好,大家相处得很融洽。每说一句谎,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小静这孩子,就是报喜不报忧。”苏叔喝了一口酒,打开了话匣子,“上次回来,我看她眼圈都是黑的,人也瘦了一圈,问她是不是工作太累了,她还跟我嘴硬,说是在减肥。你啊,作为男人,要多体谅她,多分担一点。夫妻俩,就是要相互扶持才能走得长远。”
他像一个普通的父亲一样,语重心长地教诲着自己的女婿。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火烧火燎的,却远不及我心里的灼痛。
“爸,您说得对,是我……做得不够好。”
“知道就好。”他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年轻人,工作压力大,有矛盾是正常的,多沟通,多包容,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看隔壁老王家那小子,前两天还跟他媳妇吵得要离婚,今天不又好好的了?”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口中的“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我们终究还是没有过去。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一瓶白酒,我们俩喝了大半。苏叔的脸喝得通红,话也变得更多了。他开始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回忆我第一次上门时紧张的窘迫样子,回忆我们结婚时他激动得掉眼泪的场景,回忆我陪他一起钓鱼、下棋的时光。
他的记忆,在酒精的催化下,变得异常清晰。那些被我刻意尘封在心底的画面,被他一件一件地翻了出来,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我才发现,原来我们之间,有过那么多温暖的回忆。
吃完饭,我抢着收拾碗筷,他拗不过我,只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站在厨房的水槽前,看着满是泡沫的双手,听着客厅里传来的电视声,恍惚间,真的有种回家的感觉。
仿佛这八年的时光,只是我做的一场漫长的梦。
收拾完厨房,我走出来,看到苏叔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电视还在放着,屏幕的光照在他苍老的脸上,显得那么安详。
我走过去,拿起沙发上的薄毯,轻轻地盖在了他身上。
我看着他,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把一个记忆错乱的老人独自留在这里,我做不到。苏静一个人撑得太辛苦了,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扛下去。
我们虽然不再是夫妻,但苏叔,在我心里,永远是那个待我如亲生儿子的长辈。这份情,这份责任,不应该随着一纸离婚协议而烟消云散。
我拿出手机,给公司领导王总打了个电话。
“王总,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点突发状况,家里老人身体不舒服,我可能要请几天假,晚回去几天。”
王总虽然有些意外,但还是爽快地批准了。
然后,我给苏静发了一条信息。
“我决定留下来几天。你明天有空吗?我们见一面,谈谈爸的事。你放心,我不会刺激他,我会扮演好‘女婿’这个角色。”
第6章 迟到八年的对话
第二天一早,我被客厅的动静吵醒。我昨晚就在沙发上和衣躺了一夜。
睁开眼,看到苏叔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着。他看到我醒了,笑呵呵地说:“醒啦?爸给你煮了粥,还买了你爱吃的油条,快去洗漱,趁热吃。”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这个老旧的屋子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看着苏叔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我的鼻子一阵发酸。
吃早饭的时候,苏叔的精神看起来比昨天还好。他大概是真的以为,我这个“女婿”回家了,他心里的那块石头落了地。
上午,我陪着他在小区里散步。他挽着我的胳膊,骄傲地跟每一个遇到的老邻居介绍:“这是我女婿,陈凯,出差回来了。”
那些邻居们都用一种复杂的、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我,但当着苏叔的面,谁也没有点破。他们只是附和着说:“哎呀,小凯回来啦,又变帅了。”
我能感觉到,这个小小的社区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共同为老人守护着这个美丽的谎言。
下午,苏静的电话打了过来。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疲惫,但没有了昨天的尖锐。
“我在小区门口的咖啡馆,你出来一下吧。”
我跟苏叔说公司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他没有怀疑,只是叮嘱我早点回来吃晚饭。
咖啡馆里,苏静坐在靠窗的位置,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她比记忆里瘦了很多,眼角也有了细微的纹路。八年的时光,同样在她身上留下了痕 coucher。
我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我们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谢谢你。”最终,是她先开了口,声音很低,“昨天……谢谢你留下来陪他。”
“他也是我爸。”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苏静,对不起。这些年,辛苦你了。”
她眼圈一红,别过头去,看着窗外。“没什么辛苦的,他是我爸,这是我应该做的。”
“以后,不要一个人扛着了。”我说,“医药费,还有请护工的费用,我们一人一半。不,我多出一点,这些年我亏欠你们的。”
苏静转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陈凯,你没必要这样。我们已经……”
“我知道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打断她的话,“但我们做不成夫妻,不代表我们不能是亲人。至少,在爸这件事上,我们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不是吗?”
“爸的记忆停留在了我们最好的时候,也许,这是老天爷的安排。他希望我们用另一种方式,把这份亲情延续下去。”
苏静沉默了,她低着头,看着杯子里咖啡的涟漪。许久,我看到一滴眼泪,落进了咖啡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波纹。
“我试过给他找专业的护工,”她哽咽着说,“但是他谁都不要,他说家里有你,有我,就够了。他总是在问,小凯什么时候回来。我只能骗他,快了,快了,就快回来了。”
“我甚至……我甚至想过,要不要找个人,假扮你,回来看看他。可是,我找不到任何人能代替你。他记得你笑的样子,记得你说话的语气,记得你走路的姿势。”
我无法想象,她说出这些话时,内心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助。
“以后,我来。”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只要我有空,只要他想我了,我就回来。我继续当他的‘女婿’陈凯。”
苏静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疯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你将来还要再婚,你……”
“那是将来的事。”我说,“至少现在,我做不到对他不管不顾。苏静,这不是施舍,也不是同情。这是我欠他的,是我心甘情愿想要为他做的。”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只黄杨木雕刻的小鱼,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这东西,我一直带在身边。每次看到它,我就会想起爸。他对我,就像对亲儿子一样。我这辈子,可能都还不清这份情了。”
苏清看着那只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小鱼,眼泪终于决了堤。她不再压抑,捂着脸,任由泪水从指缝间滑落。
这八年积攒的所有委屈、辛酸和孤独,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没有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对面,把纸巾盒推到她手边。
我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一样了。我们之间那段失败的婚姻已经画上了句号,但一种新的、更沉重也更温暖的责任,将我们重新联结在了一起。
第7章 新的家人
我在青州多待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我和苏静达成了一种新的默契。我们像两个经验丰富的演员,在苏叔面前,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对恩爱的夫妻。
我会早起陪苏叔去公园打太极,苏静则在家准备早餐。我们会一起陪他看电视,听他讲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往事。晚上,苏静会以“公司宿舍离得近”为由离开,而我就睡在以前的那个房间里。
房间里的一切,也都被苏静维持着原样。我的书桌上,还摆着我大学时的照片。衣柜里,甚至还挂着几件我当年没来得及带走的旧衬衫。
一天晚上,苏叔睡下后,我和苏静坐在客厅里,商量着后续的安排。
“我查了一下,青州有几家专业的日间照料中心,专门针对阿尔茨海默病老人的。”我把手机上的资料递给她看,“白天可以把爸送过去,有专业的护士和医生,也能让他多跟同龄人接触,对延缓病情有好处。晚上我们再接回来。”
苏静凑过来看了看,眉头紧锁:“他会愿意去吗?”
“我们可以骗他,就说是新开的老年大学,让他去上上课,学学书法,下下棋。”我说,“他喜欢热闹,也许会喜欢的。”
“费用呢?”
“我来出。”我毫不犹豫地说。
“不行,必须一人一半。”苏静的态度很坚决。
我看着她固执的样子,笑了笑:“好,一人一半。”
我们就像两个并肩作战的伙伴,一起规划着未来,讨论着每一个细节。没有了夫妻间的争吵和埋怨,反而多了一份战友般的信任和默契。
我们决定,先从改善家里的环境开始。第二天,我们一起去超市,采购了很多东西。换掉了那个老旧的、有安全隐患的热水器,给洗手间装上了防滑扶手,把家里所有带棱角的家具都贴上了防撞条。
苏叔看着我们俩忙里忙外,高兴得合不拢嘴,一个劲儿地说:“还是你们年轻人懂得多,家里一下子亮堂多了。”
周末,我开车,带着苏叔和苏静,去了郊区的农家乐。苏叔很久没有出过远门了,像个孩子一样兴奋。我们一起钓鱼,一起吃了地道的农家菜。
阳光下,苏叔坐在池塘边,拿着鱼竿,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苏静坐在他旁边,给他递水,帮他整理衣领。我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温暖。
我们三个人,以一种奇特的方式,重新组成了一个“家”。这个家,没有爱情,没有法律的约束,却被亲情和责任,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离开青州的前一天晚上,苏静特意把我叫到楼下。
“这个给你。”她递给我一个信封。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这是什么?”
“我这几年存的一些钱,密码是爸的生日。”她说,“我知道你现在条件比我好,但照顾爸是两个人的事,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以后每个月我都会往里面存钱。”
我没有拒绝,收下了那张卡。我知道,这是她的尊严,也是她的责任。
“陈凯,”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谢谢你。真的。”
“别说谢。”我摇摇头,“如果……如果当年我能像现在这样,多一点耐心,多一点沟通,或许我们……”
我说不下去了。
苏静也沉默了,许久,她才轻轻地说:“没有如果。我们都回不去了。但,往前看也挺好的。”
是啊,往前看也挺好的。
我们都长大了,成熟了。懂得了生活里,除了爱情,还有更多值得我们去守护的东西。
第二天,我要走了。苏叔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
“小凯,这次出差要多久啊?早点回来。”
“爸,您放心,我很快就回来。”我笑着抱了抱他,“您要听小静的话,好好吃饭,按时吃药。”
“知道啦,啰嗦。”他嘴上嫌弃,眼睛却红了。
苏静送我到高铁站。进站前,她对我说:“路上小心。家里的事,你不用担心。”
一个“家”字,她说得那么自然。
我点点头,转身,挥了挥手,走进了检票口。
坐在回程的高铁上,我看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心里却不再是来时的那种沉重和迷茫。
我知道,青州这座城市,以后不再是我想要逃避的地方,而是我生命里一个新的牵挂,一个新的港湾。
我和苏静的婚姻虽然结束了,但我们作为“苏振国的子女”的身份,将永远存在。这份特殊的“亲情”,或许会比我们那段短暂的爱情,走得更远,更长久。
我的手机响了一下,是苏静发来的微信。
是一张照片。照片里,苏叔正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只我送给他的黄杨木小鱼,脸上带着珍视的笑容。
照片下面,附着一句话:
“他说,等你下次回来,他要再给你雕一个大的。”
我看着那张照片,笑了。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来源:心动之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