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意识回笼,水泥地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和铁锈混合的腐朽气味。
《绑匪的目光》
结婚七周年那天,绑匪让我和他的白月光之间二选一。
他毫不犹豫地放弃了我。
被解救后,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离婚协议在书房,签了吧。」
他红着眼问我:「你是在怪我?」
我平静地注视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不,江先生。只是在你选择救她的那一刻,你我之间就两清了。
「谢谢你,让我彻底解脱。」
1
后颈传来阵阵闷痛,我从不适中清醒过来的。
意识回笼,水泥地透过薄薄衣料传来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和铁锈混合的腐朽气味。
我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用粗糙的塑料扎带捆着,勒得手腕生疼。
我慢慢睁开眼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
这里像是一个废弃的旧仓库,高高的窗户积满了灰,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透进来。
「音音姐?你……你醒了?」
旁边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是陈婉。
她和我一样被绑着,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头发凌乱,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
我轻轻「嗯」了一声,没多说话。
大脑在飞速运转,回忆着失去意识前的情景。
今天是我和江衍的结婚七周年纪念日。
我结束了一个冗长的跨国视频会议,比约定时间晚了些才离开公司。
地下车库有些安静。
我刚走到车旁,还没来得及解锁,就被人从后面用一块带着刺鼻气味的手帕捂住了口鼻。
挣扎了几下,意识就模糊了。
看来,陈婉也是同样的遭遇。
「我们……我们是不是被绑架了?」
陈婉的声音抖得厉害,眼泪又涌了出来。
「衍哥……衍哥会来救我们的吧?我好害怕……」
「省点力气,害怕解决不了问题。」
我低声说,试图活动一下被捆得发麻的手腕。
这种塑料扎带,越挣扎勒得越紧。
就在这时,仓库角落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个蒙着面的男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手机。
「醒了?」拿手机的那个男人声音粗嘎,他晃了晃手机。
「时间到了,该给你们的家人打电话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另一个男人粗暴地把我拉起来,将手机凑到我耳边。
电话接通了,里面传来江衍熟悉的声音:「喂?清音?是你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江衍,我和陈婉在一起,我们……」
话没说完,手机就被抢走,按下了免提键。
那个粗嘎声音的男人对着手机说:「江先生,听到两位女士的声音了吧。
「五千万现金准备好了吧。旧码头上那艘废弃的『海星号』渔船,明天中午十二点,你一个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江衍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
「钱已经准备好了,但你必须保证她们的安全!我要确认她们没事!」
绑匪嗤笑一声:「放心,暂时都好着呢。不过……」
他话音一转,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江先生,我们改主意了。五千万,只够换一个人。」
我呼吸一滞。
「你什么意思?」江衍的声音骤然紧绷。
「字面意思。」绑匪的目光在我和陈婉之间扫视,像在挑选货物。
「两位女士,只能活一个。你选谁?」
「你混蛋!」江衍在电话那头怒吼。
「选吧,江先生。」绑匪的声音冷了下来,「给你十秒钟。十、九、八……」
仓库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绑匪的倒计时和陈婉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
那声音像细针,一下下扎在我的耳膜上。
「衍哥!衍哥救我!我好怕……」
陈婉突然崩溃地哭喊起来,「我不能死……我哥哥……我答应过我哥哥要好好活着的……」
「六、五、四……」绑匪无情地数着。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二……」
电话那头,是江衍粗重的呼吸声。
然后,我听见了他清晰而冷静,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决断的声音,穿透无线电波,砸进我的耳朵里:
「放了她。
「我选陈婉。不许伤害她。清音……她坚强,她能理解。
「清音……她坚强,她能理解。」
她能理解……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疯狂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将我牢牢钉在耻辱和绝望的十字架上。
世界,在那一刻,万籁俱寂。
连陈婉的哭声都停了。
原来,我的坚强,成了他理所当然放弃我的理由。
绑匪怪笑一声,说了句「成交」,便挂了电话。
黑暗里,我听见自己心脏结冰的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混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打破了仓库的死寂。
仓库大门被轰然撞开,刺眼的手电光柱射了进来。
「警察!不许动!」
一片混乱中,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冲破警察的阻拦,踉跄着扑了进来。
是江衍。
他的头发凌乱,西装皱巴巴的,脸上毫无血色,写满了焦急和恐惧。
他的目光在仓库里急切地搜寻,然后,精准地落在了我……旁边的陈婉身上。
他几乎是冲过去,一把将还在瑟瑟发抖的陈婉紧紧搂进怀里,声音是失而复得的沙哑和庆幸:
「婉婉!没事了,没事了,婉婉,别怕,我来了……」
陈婉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一个警察走过来,替我割开了手腕上的扎带。
血液回流带来的刺痛感,让我麻木的肢体稍微恢复了点知觉。
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腕,慢慢站起身。
江衍似乎这时才注意到我。
他抬起头,看向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愧疚,又像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我说些什么。
我没给他机会。
我只是用平静地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转过身,走出了这个让我彻底死去活来的地方。
外面的夜风很冷,吹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2
我独自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高级公寓。
玄关的感应灯亮起,照亮一室冷清。
空气中还残留着早上我出门时喷洒的少许香氛味道,现在闻起来却只觉得陌生。
我没有开大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霓虹,摸索着走到沙发边坐下。
身体很累,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绑架时冰冷的触感,绑匪倒数的声音,江衍那句「她坚强,她能理解」。
像循环播放的默片,一帧一帧在眼前闪过。
不知道坐了多久,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
我懒得去看。
直到天边泛起一丝模糊的灰白,我才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起身去浴室。
热水冲刷在皮肤上,带走了一些寒意,却冲不散心底那片坚冰。
我换上了干净舒适的居家服。
仿佛这样就能将昨晚那身沾染了仓库灰尘和恐惧的衣服连同记忆一起剥离。
窗外彻底亮了起来,城市开始苏醒。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坐在餐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着,试图安抚空空如也却毫无食欲的胃。
这时,手机又响了。
我拿起手机,屏幕上映出我有些苍白的脸。
划开,是江衍发来的信息。
【清音,婉婉受了很大惊吓,情绪一直不稳定,医生建议留院观察。我陪着她,走不开。你先休息,别担心。】
短信的发送时间,是凌晨三点多。
所以,在我独自回到这个冰冷的公寓,坐在沙发上与绝望为伴的整个后半夜。
他都在医院,陪着另一个女人。
「别担心」。
我看着这三个字,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我该担心什么?
担心他熬夜太辛苦?
还是担心陈婉的情绪?
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我放下水杯,拿起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
鬼使神差地,我点开了和江衍的聊天窗口,往上翻。
昨天的记录还停留在中午,我告诉他晚上订了餐厅,庆祝纪念日。他回了一个「好」。
再往前,大多是我问他回不回家吃饭,他简短地回复「开会」、「有应酬」、「你先吃」。
寥寥数语,勾勒出我们这七年来逐渐走向沉默的婚姻图景。
正当我准备关掉手机时,屏幕突然又亮了。
一条新的图片消息弹了出来,来自江衍的号码。
我点开。
照片的光线有些暗,背景是医院病房惨白的墙壁。
照片的主角是陈婉,她对着镜头,眼睛还有些红肿,嘴角却微微上扬。
脆弱又得意。
而在她身后,江衍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心微蹙,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显然是睡着了。
他的头微微歪着,离陈婉的肩膀很近。
照片下面,紧跟着又跳出一条文字消息,还是江衍的号码发来的:
【啊!对不起音音姐!我不小心按错了,是想发给我朋友的……衍哥刚睡着,他守了我一夜,太累了……你别误会啊!】
不小心按错了?
我看着这条欲盖弥彰的消息,还有照片里江衍毫不设防的睡颜和陈婉那意味深长的表情。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让我「别担心」,她让我「别误会」。
他们配合得可真默契。
我关掉图片,退出聊天界面。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几秒。
然后,我点开输入框,敲下了几个字。
【江衍,我们谈谈。】
发送。
3
短信发出去后,屏幕很快暗了下去,像石子投入深潭,没有激起任何回响。
我没有等他回复,起身开始收拾自己。
今天是我主导的「城北新区」大型商业综合体融资项目的庆功宴。
这个案子前后跟了快一年,耗费了团队无数心血。
我不能因为私事缺席,更不能失态。
热水澡洗去了身体的疲惫,却洗不掉心底的寒意。
我选了一套剪裁利落的藏蓝色西装套裙,妆容勾勒得比平日更精致些,口红选了正红色。
镜子里的人,神色冷静,目光锐利,依旧是那个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的沈清音。
很好。
庆功宴设在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
水晶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我端着香槟,穿梭在宾客之间,与投资方、合作伙伴们寒暄致意。
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
「沈总,这次的项目真是漂亮!」
「恭喜啊沈总,年轻有为!」
「以后可要多合作!」
赞誉声不绝于耳。
这是我事业上的一个高光时刻,是我用专业和能力挣来的荣光。
宴会进行到一半,司仪邀请我上台致辞。
我整理了一下西装下摆,从容地走向舞台中央。
聚光灯打在身上,有些灼热。
我接过话筒,目光扫过台下,正准备开口——
宴会厅的大门被侍应生推开。
一道纤细的白色身影出现在门口,是陈婉。
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白色连衣裙,脸上带着怯生生的神情,眼眶微红,像一只误入狼群的小白兔。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然后,精准地定格在了台下主桌旁的江衍身上。
江衍显然也看见了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意外和不赞同。
我握着话筒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声音依旧平稳流畅。
「感谢各位伙伴的信任与支持,城北新区项目只是开始,未来……」
我的话没能说完。
众目睽睽之下,陈婉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身体软软地一晃,然后毫无预兆地向下倒去,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
「婉婉!」
几乎是同时,江衍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慌,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就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
拨开几个试图搀扶的宾客,单膝跪地将昏迷不醒的陈婉打横抱了起来。
整个宴会厅霎时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从舞台上,转移到了那像是偶像剧现场的一幕上。
我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依旧打在我身上,却不再带来荣光,只剩下一种被公开处刑的灼烫感。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台下那些目光的变化。
从赞赏、羡慕,变成了惊愕、同情,以及更多隐秘的探究和幸灾乐祸。
我握着话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下都带着冰冷的钝痛。
江衍抱着陈婉,急切地检查她的情况。
抬头时,目光终于仓促地扫过舞台,与我的视线有一瞬间的交汇。
他的眼神里带着焦急,还有一丝恳求。
「清音,婉婉晕倒了!我必须马上送她去医院!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抱着陈婉,在满场宾客寂静的注目礼中,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宴会厅。
交给我?
我站在台上,像个小丑。
台下响起了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啊?那女的是谁?」
「江总怎么抱着她就走了?沈总还在台上呢……」
「看样子关系不一般啊,没听说江总……」
「啧,沈总这也太……」
那些声音像细密的针,扎在裸露的皮肤上,密密麻麻地疼。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脊背,将涌到喉咙口的酸涩硬生生咽了回去。
脸上重新挂上那种无懈可击的微笑。
我举起话筒,「各位,一个小插曲,不必在意。
「让我们继续。接下来,有请我们项目的首席顾问,王总上台为大家分享……」
宴会,在我的主持下,继续进行下去。
我周旋在宾客之间,敬酒,寒暄,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只有我自己知道,心底那道在仓库里裂开的缝隙,正不断的蔓延,扩张,直至支离破碎。
宴会终于结束。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垮塌。
疲惫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独自站在空旷的宴会厅门口,夜风吹来,带着凉意。
手机安静地躺在手包里,江衍没有只言片语。
他大概,正守在陈婉的病床边,焦急地等待着她的「苏醒」吧。
我抬手,招来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去江滨公寓。」
4
出租车在公寓楼下停稳。
我付了钱,推门下车。
夜风比刚才更凉了些,吹在脸上,让我因宴会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我走到家门口,指纹锁发出轻微的识别声,门开了。
玄关的灯亮着。
不仅如此,客厅也透出暖黄的光。
我心里微微一动,难道他回来了?
然而,下一秒,我就看到了玄关地上多出来的一双陌生的白色软底女士拖鞋,整齐地摆放在一边。
不是我的款式。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换好拖鞋,走进客厅。
江衍果然在。
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杯水,眉头微蹙,像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抬起头。
「回来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疲惫,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嗯。」
我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客厅,没有看到那个预想中的人影。
江衍放下水杯,站起身,走到我面前,「那个……清音,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婉婉她……」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她之前住的那个公寓,楼里进了小偷,她吓得不轻,有心理阴影,一个人不敢回去住。」
我依旧沉默,心底的寒意却在一点点凝聚。
江衍避开了我的目光,声音低了几分。
「她在这边也没什么亲戚朋友,所以,我让她暂时……住在我们客房里。
「等她找到合适的新房子,或者情绪稳定些,就搬走。」
他说完了,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
暂时住在我们的客房里。
未经我的同意。甚至没有提前知会我一声。
就在我们的结婚纪念日,他为了救她放弃我之后;
就在他为了她从我的庆功宴上弃我而去之后;
现在,他还要把她带到我的家里,侵入我最后一片私人领地。
我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人呢?」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
「在客房休息,医生说她需要静养……」江衍连忙解释。
就在这时,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陈婉穿着她那身标志性的白色睡裙,怯生生地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苍白和歉意。
「音音姐,你回来了……」
她小声说,目光在我和江衍之间逡巡。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给你们添麻烦了……衍哥也是担心我,你别怪他……」
我没理她,径直走向卧室。
「清音……」江衍在身后叫我,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似乎觉得我的反应过于冷淡和不近人情。
我脚步没停。
走进卧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我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房间里还保留着我早上离开时的样子,整洁,却冰冷。
这个家,从里到外,都开始变得陌生了。
夜里,我根本就没怎么睡,知道天快亮了,在勉强睡着。
第二天是周末,我走出卧室时,已经快中午了。
江衍不在客厅,大概去公司了。
陈婉倒是起来了,正坐在餐桌旁,小口喝着牛奶,面前摆着一片吐司。
看到我,她立刻放下杯子,站起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音音姐,早……衍哥他去公司了,说有点急事。」她小声说。
我没应声,走到开放式厨房的岛台边,给自己倒水。
客厅的电视墙上,有一个嵌入式的展示架。
上面摆着一些我和江衍从世界各地带回来的小纪念品。
有一个威尼斯的手工玻璃小鸟,色彩斑斓,形态灵动。
是我和他第一次去意大利时,在穆拉诺岛上一起挑的。
当时他说,这小鸟像我,看着精致,其实骨子里倔强又自由。
我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那只小鸟,它依旧静静地立在架子上,折射着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
陈婉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音音姐,那个小鸟好漂亮啊。」
她说着,竟然站起身,朝展示架走去。
我心里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开口:「别碰……」
话音未落,她已经踮起脚,伸手去够那只小鸟。
她的指尖刚触碰到冰凉的玻璃——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客厅。
那只色彩斑斓的玻璃小鸟,从架子上掉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碎片四溅,像极了我们支离破碎的过去。
陈婉像是被吓呆了,愣在原地,然后,眼眶迅速红了起来,泪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哽咽着,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的碎片。
「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想看看……对不起,音音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江衍推门进来了,大概是回来取文件。
他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碎片,和站在那里哭得梨花带雨的陈婉。
以及站在岛台边,面无表情的我。
他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他快步走过来,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认出了那是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然后转向陈婉,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婉婉,怎么了?没伤着吧?」
陈婉看到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得更委屈了,抽抽噎噎地说。
「衍哥,我、我不小心把音音姐的东西打碎了,我不是故意的……音音姐会不会更讨厌我了?」
她说着,求助般地抓住江衍的胳膊。
江衍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没事没事,一个摆件而已,碎了就碎了,人没伤到就好。」
他这才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责备。
「清音,婉婉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别……」
后面的话,我没听清。
我看着依偎在江衍身边,用泪眼偷偷打量我的陈婉。
看着那个一脸「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表情的我的丈夫。
心脏好像已经被冻结了。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江衍脸上,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江衍。」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我会用这种语气连名带姓地叫他。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宣布:
「要么她走。」
「要么我走。」
5
我的话像一块冰,砸在客厅凝滞的空气里。
江衍愣住了,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似乎完全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陈婉的哭声也戛然而止,抓着他胳膊的手收得更紧了,怯生生地看着我,又看看江衍。
江衍眉头紧锁,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
「清音,婉婉只是暂时住几天,她现在情况特殊,你就不能宽容一点吗?」
宽容?
我看着他,觉得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格外讽刺。
他一次次为了陈婉践踏我的底线时,可曾想过宽容?
我没再重复那句话,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
地上的玻璃碎片还在,像我们之间无法弥合的裂痕。
最终,江衍避开了我的目光,语气生硬地转开话题。
「我回来拿份文件,公司还有事。」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像是解释,又像是警告。
「婉婉身体还没好利索,让她安心住着。」
他说完,轻轻挣开陈婉的手,转身去了书房。
陈婉站在原地,低着头,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
「音音姐,对不起,我……我会尽快找房子搬走的……」
我没理她,转身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接下来的几天,我尽量早出晚归,避免和客房里的那位「特殊住户」打照面。
家和公司,这两个原本能让我喘息的地方,如今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压抑。
这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里审核一份并购案的财务数据,内线电话响了。
「沈总,江衍先生来了,说有事想跟您谈谈。」秘书的声音传来。
我握着笔的手指顿了顿。
「让他进来。」
江衍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犹豫。
他走到我办公桌对面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松领带,姿态显得有些拘谨。
「有事?」我放下笔,抬眼看他。
「嗯。」他沉吟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
「婉婉的一个朋友,搞了个艺术基金,想做一些青年艺术家的扶持项目,前景听起来还不错。
「婉婉希望能帮帮她朋友,也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分散下注意力。」
我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所以?」
「所以……她希望我能投一点。」
江衍终于说出了目的。
「数额不大,八百万。对蓝洋来说,不算什么。」
八百万,数额不大?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蓝洋虽然规模不小,但每一笔投资都需要经过严格的风险评估。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艺术基金」,还是陈婉朋友搞的?
我直接问,「你做过尽调了吗?基金的管理人背景、过往业绩、投资策略、底层资产是什么?
「八百万,就算是对蓝洋,也不是可以随便打水漂的数字。」
江衍的脸上掠过一丝烦躁。
「我知道要尽调!但这是婉婉第一次开口求我办点正经事,她那个状态……我不好直接拒绝。
「她说她朋友很靠谱,项目也很有情怀……」
「情怀不能当饭吃,更不能当风险对冲工具。」
我打断他,「江衍,你是做私募的,应该比我更清楚。
「这种靠着私人关系推荐过来、缺乏透明度的项目,风险有多高。你不能因为……」
「因为什么?」江衍忽然抬高了声音,打断了我,眼神里带着被冒犯的愠怒。
「因为婉婉?沈清音,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公私不分的人吗?
「我只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既能帮到人,也可能有回报。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有些良心债,欠下了就是一辈子!」
良心债。
又是这个词。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激动而有些泛红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他已经被他那所谓的「良心债」绑架得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我只是在提醒你,作为一个基金管理人,应该履行的专业审慎义务。」
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
「如果你坚持要投,那是你的决策。但我保留我的意见。」
江衍盯着我,胸膛微微起伏,似乎还想反驳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吐出一口气,站起身。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自己考虑。」
他说完,转身离开了我的办公室,关门的声音比平时响了一些。
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办公室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我却觉得有些闷。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因为一个临时会议,比平时晚了一些回家。
推开家门,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
陈婉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身上盖着一条薄毯。
听到我进门,她立刻坐起身,脸上露出一个温顺的笑容:「音音姐,你回来了。」
「嗯。」我应了一声,准备直接回卧室。
她却叫住了我,声音轻轻的。
「音音姐,衍哥……他今天好像有点不开心。是因为艺术基金那件事吗?」
我脚步顿住,转过身看着她。
她歪着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关切。
「我听衍哥打电话的时候说的……他说,那个项目你可能不太看好。
「但是衍哥跟我说,钱没了可以再赚,但良心债一辈子都还不清。」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脸色,轻声问。
「音音姐,你不会怪衍哥吧?他也是想帮我,想完成我哥哥的心愿……」
良心债。
一辈子都还不清。
完成她哥哥的心愿。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进我的耳朵。
我看着她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无辜柔弱的脸,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
有些界限,一旦被打破,就再也回不去了。
江衍不仅让渡了我们家的主权。
现在,连他作为投资人的职业底线,也在为这份良心债让路。
「这是他的事,他的钱。与我无关。」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走进了卧室。
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缓缓闭上眼睛。
第一次,对江衍一直引以为傲的商业判断力和理智,产生了深刻的、无法磨灭的怀疑。
一个能被私人感情如此轻易地左右职业决定的人。
他掌舵的蓝洋,真的还能像以前一样,在风浪里稳健前行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不能再把自己的未来,哪怕只是商业上的间接关联。
寄托在这样一艘开始偏离航道的船上了。
6
几天后的周末,江衍母亲打来电话,说家里炖了汤,让我们回去吃饭。
电话是江衍接的,他捂着话筒,略带犹豫地看向我。
「妈让回去吃饭。婉婉她一个人在家……」
「随便。」我打断他,继续看着手里的财经周刊。
他爱带谁去,与我何干。
最终,我们三个人还是一起出现在了江家别墅的餐厅。
长长的餐桌铺着洁白的桌布,中间摆着一大罐冒着热气的山药排骨汤。
江衍父母坐在主位,看着我们这诡异的组合,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音音最近工作忙吧?看着瘦了些。」江母给我盛了碗汤,语气带着关切。
「还好,妈。」我接过汤碗,笑了笑。
「衍哥最近才辛苦呢,」
陈婉柔柔地开口,「公司那个新项目,他每天都忙到很晚。」
她说着,很自然地夹了一块排骨放到江衍碗里,「衍哥,你多吃点,补补。」
江衍「嗯」了一声,没有拒绝。
江父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
「听说你们前年去瑞士滑雪,那边雪场怎么样?我跟你妈明年也想去看看。」
我放下汤匙,正准备开口,陈婉却已经抢先一步,用一种怀念的语气说道:
「是啊,瑞士可美了!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和衍哥还有我哥,我们三个那时候……」
她微微歪着头,仿佛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
「在因特拉肯的那个小火车站,我们还差点错过了上山的小火车,跑得气喘吁吁的。
「衍哥,是吧?」
我的动作僵住了。
前年去瑞士,是我和江衍的二人世界,为了庆祝我升职副总裁。
根本没有陈婉,更没有她哥哥。
她怎么能如此面不改色地篡改事实?
我下意识地看向江衍。他正低头吃着那块排骨,闻言动作顿了顿,却没有抬头,也没有纠正。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江母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陈婉,欲言又止。
江衍的沉默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
陈婉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继续用她那甜软的嗓音,不断地提起她、江衍和她哥哥的童年往事。
那些我无法参与,也永远无法企及的过去。
「衍哥小时候可调皮了,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还是我哥背他回去的……」
「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旧书店不知道还在不在,衍哥总爱在那里一待就是一下午……」
「我记得我哥说过,衍哥第一次学骑车,还是他……」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每一句话都在无形中砌起一道高墙,将我这个「外人」彻底隔绝在外。
江衍的父母偶尔附和两句,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
江衍始终沉默地吃着饭,偶尔会给陈婉夹一筷子她够不到的菜。
仿佛默认了她口中那个由他们三人构成的世界。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原来,不仅仅是现在和未来。
就连那些我以为只属于我和他的共同记忆,也可以如此轻易地被覆盖篡改。
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
我几乎没再动筷子,只是安静地坐着。
听着陈婉用语言一点点抹杀我的存在感。
直到晚餐结束,我帮忙收拾碗筷进厨房。
江母跟了进来,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音音,婉婉那孩子……心思重,你别往心里去。小衍他……唉,就是太念旧情。」
我冲婆婆笑了笑,没说话。
念旧情?
如果念旧情意味着可以随意伤害现在身边的人。
那这种旧情,未免太廉价,也太残忍了。
回到客厅,江衍正在穿外套,准备离开。
陈婉跟在他身边,也拿着自己的包。
自始至终,江衍没有为那个被篡改的「瑞士之旅」解释一句。
没有看我一眼,更没有问一句「你吃饱了吗?」或者「我们走吧?」
他所有的注意力,似乎都只在那个需要被呵护照顾的「妹妹」身上。
我沉默地看着他们,看着江衍自然而然地接过陈婉的包,随后侧耳倾听她小声说着什么。
原来,我所以为的坚固的东西,其实如此不堪一击。
看得真清楚啊。
7
从江衍父母家回来后的几天,我和他之间陷入冷战。
他大概也察觉到我那晚的情绪,但并未试图解释或安抚,只是更加早出晚归。
似乎在用忙碌逃避我们之间已然僵持的局面。
公司恰好有个紧急的尽调项目需要我亲自去邻市一趟。
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个差事。
至少,可以暂时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和城市。
出差第二天,白天高强度的工作结束后,我和项目组成员简单吃了晚餐。
回到酒店房间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刚脱下外套,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让我瞬间弯下了腰,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我扶着墙壁,勉强走到床边坐下。
那疼痛却一阵猛过一阵,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肚子里狠狠拧搅。
我蜷缩在床上,试图忍耐。
但疼痛丝毫没有减轻,反而伴随着一阵阵恶心和眩晕。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安静的可怕,只能听到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几乎是下意识的,我颤抖着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用尽力气划开屏幕,找到了江衍的号码拨了出去。
听着电话里漫长的「嘟——嘟——」声,我的心跳和腹痛一样剧烈。
电话终于被接起。
「清音?」江衍的声音传来,背景却有些嘈杂,隐隐约约似乎有女人的哭声?
我吸着冷气,声音因为疼痛而断断续续,「江衍,我……我在酒店……肚子……好痛……」
「怎么回事?吃坏东西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背景里那隐约的哭声似乎更清晰了些。
「不知道……非常……痛……」我咬着牙,冷汗已经浸湿了鬓角,「你能不能……」
我的话被电话那头一个陡然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女声打断。
「衍哥!好痛啊……流血了……好多血……」
是陈婉。
江衍的声音立刻变得紧张起来,语速飞快地对着我这头说。
「清音,你等一下!婉婉切水果不小心割到手了,流了很多血!
「我在开车送她去医院,路上堵车!你坚持一下,我晚点打给你!」
「江衍,我……」我想说我很可能需要救护车,我想说我真的很难受。
但那边只传来他更加急促的声音:「先不说了!这边情况紧急!」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忙音像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我维持着蜷缩的姿势,握着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我布满冷汗的脸。
腹部又是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伴随着强烈的呕吐感。
我猛地扑到床边,对着垃圾桶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巨大的疼痛和比疼痛更甚的绝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他不会打回来了。
我知道。
就像在仓库里,在庆功宴上,在每一次他和陈婉同时需要他的时刻一样。
我被放弃了。
毫不犹豫地,理所当然地。
我靠在床沿,喘着气,看着地板上从窗外透进来的光斑。
然后,我颤抖着重新点亮手机屏幕,艰难地按下了急救电话「120」。
「喂……我……需要救护车……」我报出酒店地址和房间号。
等待救护车的时间里,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而煎熬。
疼痛折磨着身体,而那个被挂断的电话,则彻底碾碎了我心里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
被救护人员用担架抬出房间,送上救护车时。
我望着车顶闪烁的蓝色灯光,感觉像在做一场荒诞而痛苦的梦。
在医院急诊室,医生诊断是急性肠胃炎,伴有脱水,需要立刻输液。
躺在病床上,看着冰凉的药液一点点输入血管,腹部的绞痛终于慢慢缓解。
身体是舒缓了,心却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灌着冷风。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和江衍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是他挂断的电话记录。
我点开相册,手指缓慢地滑动。
里面有不少我和他的合影,从青涩到成熟,从热恋到婚姻。
有在海边的嬉闹,有在雪山的依偎,有在日常生活中的抓拍……
每一张,都曾是我们感情的见证。
现在看起来,却只觉得讽刺。
我一张一张地选中,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系统提示:【是否删除所选照片?此操作无法撤销。】
我的指尖在「删除」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病房里一片寂静,只有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细微声响。
我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也一片空茫。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8
在医院输完液,已是深夜。
医生建议我留院观察,我拒绝了。
拿着开的药,我独自打车回了酒店。
身体是虚弱的,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第二天,我强撑着完成了尽调工作,当天下午就返回了北城。
我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直接让出租车开到了公司。
我需要工作,需要让自己沉浸在繁忙的事务里,才能暂时忘记身体和心里的双重不适。
坐在阔别两天的办公室里,明明只是短暂的离开,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感。
我靠在椅背上,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不行,有些事,不能再拖了。
我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沈清音。帮我联系一个人,要最专业、口风最紧的。」
我报出了一个在业内以高效和隐秘著称的私家侦探社的名字。
两天后,下午四点。
我的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
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普通灰色夹克的男人,他手里拿着一个普通的文件袋。
「沈总,您要的东西。」他将文件袋放在我的办公桌上。
「这么快?」我有些意外。
「巧合,正好有线索。」他言简意赅。
我拿起那个轻飘飘的文件袋,指尖却感觉有千斤重。
这里面,可能装着将我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击碎的东西。
我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几张纸和一张放大的照片。
报告写得很清楚,条分缕析。
首先是绑架案中,绑匪使用的那个匿名电话卡的购买地点排查。
结果用红笔圈了出来——城西一家大型连锁健身房楼下的便利超市。
后面附了几张监控截图。
虽然模糊,但能看出一个纤细的身影,穿着运动服,在某个时间段内进出过那家便利店。
侦探在旁边标注:经核实,陈婉是该健身房的长期会员,每周固定时间去三次。
我的呼吸微微一滞。
接着,是另一份跟踪记录。
记录了在绑架案发生的前一天,陈婉的行踪。
她下午去了城北一家较为僻静的咖啡馆。
侦探附上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陈婉坐在靠窗的位置,她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连帽衫,低着头看不清脸的男人。
侦探在照片下方注明:经比对身形与后续抓捕的绑匪之一高度吻合。
两人在咖啡馆内交谈约二十分钟。
我盯着照片上陈婉那张看似无辜清纯的侧脸。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不是意外。
不是巧合。
是她。
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用一场苦肉计,来试探,来离间,来牢牢绑住江衍那所谓的良心债!
而我,还有江衍,都成了她戏里的棋子。
我被当成了可以随意牺牲的代价,江衍则成了她手里那把,捅向我最锋利的刀。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我几乎无法呼吸。
不是因为陈婉的恶毒,而是因为,江衍的愚蠢和盲目。
他为了这样一个处心积虑的女人,一次次地放弃我,伤害我……
就在我看着那张照片,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发颤的时候,放在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江衍」。
我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好几秒,才慢慢地拿起了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江衍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不耐烦,连基本的问候都省略了,直接切入主题:
「清音,婉婉的心理医生刚才来电话,说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有点反复,今天下午的复诊,需要家人陪同进行心理疏导。」
他顿了顿,语气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所以,今晚我妈那边叫的家宴,我又去不了了。」
他似乎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等我的反应。
但我只是沉默着。
这沉默似乎激怒了他,他的语气变得更加生硬,居高临下的指责道:
「清音,你懂事一点,别再闹了行不行?婉婉她现在真的很需要人陪!」
我看着桌上那张陈婉与绑匪接触的照片,听着电话里江衍那充满不耐烦和维护的声音。
忽然之间,所有的愤怒、委屈、痛苦和冰冷,都奇异地平息了下去。
甚至对着空气,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
「好。江衍,如你所愿。」
电话那头,江衍似乎愣住了,一下子没了声音。
我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
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
我缓缓地将手机放在桌上,然后移动鼠标,点开了电脑桌面上一个隐藏的文件夹。
里面,躺着一份早已起草好的文件。
《离婚协议书》。
9
我仔仔细细地又审阅了一遍条款后,将协议打印了出来。
我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协议装进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城市华灯初上,办公室里没有开主灯,只有台灯在桌面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晕。
我知道江衍今晚会回来。
陈婉的心理复诊应该结束了,他总得回这个他名义上的家。
我拿着文件袋,离开了公司。
输入密码,推开家门。
玄关的灯亮着,客厅也传来电视的声音。
江衍果然回来了。
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领带扯松了,脸上带着浓重的倦意。
听到我进门的动静,他睁开眼,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里带着疲惫,还有一丝残留的不快。
「回来了。」他语气平淡地打了个招呼,视线很快又回到了电视屏幕上,似乎并不想多谈。
我没有换鞋,直接走到沙发前,将那个透明的文件袋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塑料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江衍的视线被吸引过来。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文件袋,又抬头看我:「这是什么?」
「你自己看。」我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着他。
江衍微微蹙眉,似乎对我的态度有些不满。
但他还是伸手拿起了文件袋。
他抽出里面的文件,当「离婚协议书」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映入眼帘时,他整个人明显僵住了。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东西。
「沈清音,你什么意思?你又在闹什么?」。
他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被冒犯的怒火。
「字面意思。」「江衍,我们离婚。」我的声音依旧平静,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离婚?」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把将协议书拍在茶几上,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
「就因为我今天没去家宴?就因为婉婉需要人陪?
「你至于吗?你能不能懂点事,顾全一下大局!」
又是「懂事」,又是「大局」。
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悲。
到了这个时候,他依然觉得我只是在「闹」,是在无理取闹。
「大局?」我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你的大局,就是一次次为了陈婉,放弃我,欺骗我,甚至在她自导自演的绑架案里,选择牺牲我?」
江衍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怒气覆盖。
「你胡说什么!什么自导自演?绑架案是意外!
「清音,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胡乱臆测,污蔑婉婉!」
「污蔑?」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江衍,需要我把证据甩在你脸上吗?绑匪的电话卡购买地点,陈婉常去的健身房楼下。
「绑架前一天,她和其中一个绑匪在咖啡馆见面半小时。这些,也是我胡乱臆测?」
江衍张了张嘴,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他眼神闪烁,似乎想反驳,却又一时找不到言辞。
那份笃定和怒气,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我……我不知道……婉婉她……她也许只是……」
「她只是什么?」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
「只是处心积虑?只是利用你的愧疚心,把你耍得团团转?」
江衍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就算……就算这些是真的,那你现在提离婚,还要分割核心基金的股权?
「清音,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那是蓝洋的命脉!你这是在趁火打劫!你就这么恨我?
「就不能理解我当时的不得已?」
「理解?」我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词语。
「江衍,我的理解,早就被你在仓库里、在庆功宴上、在我生病求助无门的时候,消耗殆尽了。」
我弯腰,从茶几上拿起那份被他拍皱的协议,仔细地抚平上面的褶皱,动作慢条斯理。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
江衍死死地盯着我,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无法接受的痛苦。
我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我将文件袋拿在手里,转身向书房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既然你不同意协议离婚,那就法庭见。
「江总,准备好你的律师团队。」
10
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离开后,我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酒店住了下来。
我知道他不会轻易签字。
像他那样骄傲又习惯掌控一切的人,绝不会接受我以这样一种方式,如此清晰地切割与他的关系。
甚至还索要他视若珍宝的核心资产。
那就,如他所愿,战场上见。
接下来的几天,我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城
北新区的项目接近尾声,但我手里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筹码。
一个即将启动的规模庞大的新能源基建基金,正在寻找锚定投资者。
这块肥肉,几乎整个资本圈都在盯着。
而江衍的蓝洋,最近也在全力推进一个重要的地产基金募集。
那是他们公司未来几年发展的关键。
而他们目前正在和几家大的机构投资者进行最后的磋商。
机会来了。
我动用了这些年积累的所有人脉和资源,开始不动声色地布局。
我约见了几个与蓝洋正在接触的,也是我们投行长期合作的重要机构投资人。
会谈地点选在我的办公室或者私密性很好的俱乐部。
我没有说江衍一句坏话,也没有提及任何私人恩怨。
我只是坐在他们对面,冷静地分析当前宏观经济走势对地产行业的潜在影响。
指出蓝洋那只地产基金在结构设计和风险缓冲上可能存在的几个薄弱点。
「王总,李总,资本追求的是安全和回报。在当前环境下,是否要将重注押在传统地产领域,值得深思。
「我们的新能源基金,背靠国家政策,底层资产清晰,退出机制更灵活。当然,这只是提供一个参考选项。」
很快,市场开始有了反应。
先是有一两家原本态度积极的机构,对蓝洋的项目提出了更苛刻的条款和更详细的尽调要求,拖延了进程。
接着,一些小道消息开始流传,关于蓝洋核心团队不稳,关于其风控能力的质疑……
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电脑屏幕上关于蓝洋募资遇阻的市场传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只是一点利息。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正在会议室里和团队开会,分析新能源基金的路演方案。
我的助理小林轻轻推门进来,走到我身边,低声说。
「沈总,江衍先生的电话,打到了我这里,说是有急事找您,听起来……很着急。」
我目光依旧停留在投影屏幕上,没有丝毫波动。
「告诉他,我在开会。」我声音平静,会议室里的其他同事也能隐约听到。
小林会意,点了点头,转身出去回复了。
过了一会儿,小林又进来了,这次脸色有些为难。
「沈总,江先生他……他不肯挂电话,说一定要等到您开会结束,说有非常紧急的事情必须立刻和您谈。」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团队成员们都下意识地看向我。
我这才缓缓转过头,看向小林,清晰地说道。
「那就再告诉他一遍,我——在——开——会。如果他听不懂,就直接挂断。」
小林愣了一下,随即立刻点头:「明白,沈总。」
她再次转身离开,并轻轻带上了会议室的门。
我重新将目光投向屏幕,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
「我们继续。」我对团队的成员们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专业与冷静。
但我知道,电话那头的江衍,此刻一定正焦头烂额,并且终于清晰地意识到。
在资本规则和绝对的专业实力面前,他那些所谓的不得已和良心债,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而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妻子。
更是一个曾在暗中为他规避了无数风险,此刻却能将锋芒对准他的,对手。
这种感觉,想必比签下那份离婚协议,更让他难以承受。
11
尽管我并未对外透露任何消息,但金融圈本就没什么秘密。
几天下来,关于蓝洋项目受阻、几个重要投资人态度摇摆的传闻,已经隐隐成了圈内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知道江衍此刻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他那个地产基金,前期投入了大量的资源和宣传,
眼看临门一脚,却接连出问题,他必然焦头烂额。
这天下午,我正和团队审核新能源基金的最终路演材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是一条来自某个财经 APP 的推送快讯。
标题很醒目。
【蓝洋地产基金募资或生变,核心 LP 态度转趋谨慎】。
我面无表情地划掉了推送。
几乎与此同时,我放在桌面的另一部私人手机震动起来。
是陈婉。
我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两秒,没有接。
铃声固执地响了一会儿,终于停了。
没过几分钟,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还是陈婉。
我依旧没接。
我知道她为什么找我。
江衍现在肯定像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压力和烦躁无处宣泄,自然没那么多耐心和精力去应付她那套需要陪伴的戏码。
她大概是感受到了冷落,慌了。
果然,几分钟后,我的助理小林的内线电话打了进来,语气有些无奈。
「沈总,陈婉小姐在前台,说……有非常紧急的事情,一定要见您。」
「告诉她,我在忙,没空。」我直接回绝。
「我跟她说了,但她不肯走,说可以等您忙完……」小林的声音带着为难。
「那就让她等。」我挂了电话,继续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视线偶尔扫过安静躺在桌角的私人手机。
我能想象出陈婉此刻在前台那种焦灼不安,却又不得不维持柔弱形象的样子。
她赖以生存的保护伞正在遭遇风雨,她这朵依附的菟丝花,自然感到了致命的威胁。
另一边,蓝洋总裁办公室内,气氛低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江衍刚结束一个与潜在投资人的视频会议,结果很不理想。
对方语气委婉,但态度明确,表示需要「再观察市场动态」。
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将手中的资料重重摔在桌上。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婉婉】。
他看了一眼,眉头下意识地皱紧,深吸了一口气,才按下了接听键。
语气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婉婉,怎么了?我不是说了我在开会吗?」
电话那头传来陈婉带着哭腔的声音。
「衍哥,我、我心里好难受,总是想起那天的事情……我好害怕,你能不能来陪陪我?
「就一会儿……」
若是往常,听到她这样的哭声,江衍再忙也会放下手头的事,温言安抚。
但此刻,公司岌岌可危的项目、投资人质疑的目光、还有沈清音那冰冷决绝的「法庭见」……
所有压力像潮水般涌来,让他心头一阵无名火起。
「婉婉!」他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带着一丝不耐。
「我现在真的很忙,公司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你能不能稍微……稍微懂事一点,自己待一会儿?」
电话那头的哭声停顿了一瞬,似乎被他的语气吓到了,随即变得更加委屈。
「衍哥……你……你凶我?我只是……我只是需要你……」
江衍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感觉神经在一蹦一蹦地跳。
「我没有凶你!
「但我现在真的没空!你先自己冷静一下,等我忙完再说!」
说完,他甚至没等陈婉回应,直接伸手按掉了电话。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江衍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听着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心头掠过一丝陌生的烦躁和解脱感。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种莫名的情绪驱散,目光重新投向桌上那堆令人头疼的文件。
可陈婉那委屈的哭声,和沈清音冰冷平静的眼神。
却在他脑海里交替浮现,让他更加心烦意乱。
而在投行大楼楼下前台,陈婉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挂她电话?
江衍居然挂她电话?!
以前无论他多忙,只要她流露出一点点脆弱和无助,他都会立刻放下一切来到她身边。
可现在……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发抖。
她意识到,江衍这座她精心经营,赖以生存的靠山,似乎开始动摇了。
而这一切,肯定都和那个要跟他离婚的沈清音有关!
不行,绝对不能这样下去!
陈婉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
必须让江衍重新把注意力完全放回到她身上,巩固自己在他心中那个「唯一需要被保护」的位置。
她收起手机,脸上恢复了那种柔弱的表情,对前台小姐勉强笑了笑。
「既然音音姐在忙,那我就不打扰了。」
她转身离开,背影依旧纤细柔弱。
但那双低垂的眼睛里,却翻涌着算计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来源:仙女看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