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屏幕上跳动着“岳母”两个字,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炭,隔着屏幕都觉得烫手。
电话是午休时打来的。
屏幕上跳动着“岳母”两个字,像一团烧得正旺的炭,隔着屏幕都觉得烫手。
我划开,放在耳边。
“喂,妈。”
那头没有立刻说话,只有一阵粗重的呼吸声,像老旧的风箱,一下一下地拉扯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通电话没那么简单。
果然,她开口了,声音又干又硬,像两块石头在摩擦。
“你这个月工资发了吧?”
“发了,妈。”
“四万,对吧?我听林微说的。”
“嗯。”
沉默。又是那种让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那句话就来了,像一颗算准了角度和力道的石子,精准地砸在我心口最软的地方。
“你给小军转两万过去。”
不是商量,是通知。
小军是她儿子,林微的弟弟,我那个二十五岁还待在家里,眼高手低的小舅子。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点发干。
“妈,上个月不是刚……”
“上个月是上个月!”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像要划破听筒,“他谈了个对象,女方家里要彩礼,要买车,哪样不要钱?你当姐夫的,一个月挣那么多,出点力不是应该的?”
“两万太多了,我们这个月还有房贷……”
“房贷房贷,你就知道房贷!你是不是不想给?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家小军?”
一连串的质问,像密集的雨点,砸得我毫无还手之力。
我能说什么?
我说我看不起他,一个大男人,靠姐姐姐夫养着,还心安理得?
我说你这是在吸我们的血,填你那个无底洞儿子?
我不能。
因为电话那头,是我妻子的母亲。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妈,这事我得跟林微商量一下。”
“商量什么?她是我生的,我养的,她敢不听我的?我告诉你,你要是不给,我就让她跟你离婚!我女儿不能跟着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人过日子!”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
我握着手机,站在公司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阳光明晃晃的,刺得眼睛疼。
离婚。
这两个字,像两根针,扎进我的耳朵里,然后顺着血脉,一直疼到心脏。
晚上回到家,林微还没回来。
我没开灯,就那么坐在黑暗里。
房子很大,很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沉重又疲惫。
这套房子,是我和林微结婚时买的。首付掏空了我们所有的积蓄,还背上了三十年的贷款。
我拼命工作,从一个小职员做到部门主管,工资从四千涨到四万,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可现在,这个家,好像随时都可能因为两万块钱,分崩离析。
可笑吗?
真他妈可笑。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林微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疲惫。
她看到我坐在黑暗里,吓了一跳。
“怎么不开灯?”
她伸手去按开关,被我拦住了。
“别开。”
我的声音在黑暗中听起来有些沙哑。
她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在我身边坐下。
她没问我怎么了。
她知道。
我们之间,有时候不需要太多言语。
过了很久,她才轻轻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妈……又给你打电话了?”
“嗯。”
“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我不想把那个词说出来,那个能轻易摧毁我们一切的词。
她却好像猜到了。
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抽泣。
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在黑暗中舔舐着自己的伤口。
我的心,瞬间被揪成了一团。
我伸出手,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别哭。”我说,“有我呢。”
她把脸埋在我的胸口,眼泪很快就浸湿了我的衬衫,温热的,带着绝望的温度。
“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停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我知道她为什么道歉。
她在为她的母亲,她的弟弟,为她那个无法选择的原生家庭道歉。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也是受害者。
被亲情绑架,被道德勒索,动弹不得。
我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不怪你。”我说,“这不怪你。”
那一晚,我们什么都没再多说。
第二天,我照常去上班。
只是在出门前,我对林微说:“请个假吧,今天我们出去一趟。”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不解地看着我。
“去哪儿?”
“一个……很久没去的地方。”
我没告诉她目的地。
我开着车,驶离了这座我们奋斗了八年的城市。
高楼大厦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一个模糊的剪影。
城市的喧嚣也渐渐远去,取而代 Phones are ringing in my ears.
林微一直很安静,只是侧着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我知道她心里很乱。
我也没有说话。
有些事情,说的再多,也不如去做。
车子在高速上飞驰。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开了四个小时,我们下了高速,拐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省道。
路两边的风景,从整齐划一的绿化带,变成了杂乱生长的野草和叫不出名字的树。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泥土和植物混合的清新气味。
林微终于回过神来,她看着窗外陌生的景象,轻声问:“我们这是去哪儿?”
“就快到了。”
又开了半个多小时,车子驶进了一个小镇。
镇子很旧,街道两旁的房子大多是两三层的砖瓦房,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
街上人不多,节奏很慢,仿佛时间在这里都放慢了脚步。
我把车停在一家看起来已经很有年头的小卖部门口。
“到了。”
林微看着外面,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困惑。
“这里是……”
“下来走走吧。”
我拉着她的手,走下车。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在身上很舒服。
空气中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桂花香。
我们沿着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往前走。
路很窄,两边是高高的围墙,墙上爬满了青苔和藤蔓。
偶尔能听到墙里传来几声鸡鸣狗叫,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林微的手心很凉,我能感觉到她内心的不安。
我握紧了些,想把我的温度传递给她。
我们走到小路的尽头,眼前豁然开朗。
那是一条河。
河水不宽,但很清澈,可以看见水底摇曳的水草和成群的小鱼。
河对岸,是一大片金黄色的稻田,在微风中泛起层层波浪。
河边,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像一把撑开的巨伞,投下大片的荫凉。
林微站在香樟树下,看着眼前的一切,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的眼睛里,慢慢地,慢慢地,浮现出一层水汽。
“这里……是外婆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敢相信的颤抖。
我点点头。
“嗯。”
这里是她外婆家所在的小镇。
也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十年前的暑假,我来这里写生,她来这里看望外婆。
就在这棵香樟树下,我第一次见到她。
那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安安静静地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书。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像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她的裙摆和发梢,也跟着轻轻飘动。
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忘了画画,就那么傻傻地看着她,直到她发现我的目光,抬起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一丝羞涩的微笑。
那个微笑,像一颗糖,瞬间融化在我心里,甜了很多很多年。
林...
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我转过头,看着身边的林微。
她也正看着我,眼睛里,有泪光,有惊讶,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你怎么会……想起带我来这里?”
“因为我想让你记起一些事情。”
我拉着她,走到那张我们曾经坐过的石凳上,坐下。
河风吹来,带着水汽和青草的味道。
很舒服。
“你还记得吗?”我看着河面,轻声说,“十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她点点头,声音有些哽咽。
“记得。”
“那时候,你跟我说,你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那个家,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
“你还说,你讨厌那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讨厌你妈把所有好东西都留给你弟,而你,就像个外人。”
“你还说,你以后一定要找一个真心对你好的人,组建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小家。”
我每说一句,林微的身体就颤抖一下。
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伤痕累累的过往,被我一点一点地,重新翻了出来。
很残忍。
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转过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林微,你现在拥有你想要的家了吗?”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
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滑落,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地点着头,泣不成声。
我把她拥进怀里,任由她的眼泪,再次打湿我的衣服。
“那你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你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家,来毁掉我们现在这个家呢?”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她的心上。
她在我怀里,哭得更凶了。
我知道,她都懂。
她什么都懂。
只是,血浓于水,那份与生俱来的亲情,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地捆住,让她无法挣脱。
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她。
让她哭。
把这些年积攒的所有委屈,所有不甘,所有痛苦,都哭出来。
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变小,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我才轻轻地推开她,用指腹,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吃了什么吗?”我换了个话题。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想了想,说:“一碗……馄饨。”
“对。”我笑了,“镇上那家‘老地方馄饨店’,五块钱一碗,里面有十个馄饨,皮薄馅大,汤特别鲜。”
“我还记得,那天你吃得很慢,一个小馄饨,要分三口才吃完。”
“我问你怎么了,你说,这是你长这么大,第一次一个人吃完一整碗馄饨,以前在家里,你妈总是让你把肉馅都留给你弟吃。”
林微的眼睛,又红了。
“走,我带你再去吃一次。”
我拉起她,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小镇没什么变化,那家馄饨店,也还在原来的地方。
只是招牌旧了些,价格也从五块涨到了十五块。
老板还是那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看到我们,热情地招呼。
我们要了两碗馄饨。
很快,热气腾腾的馄饨就端了上来。
白瓷碗里,漂着翠绿的葱花和紫菜,汤色清亮,香气扑鼻。
我把我的这碗,推到林微面前。
“吃吧。”
她拿起勺子,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
然后,她的动作,就那么顿住了。
眼泪,无声地,再次滑落,滴进碗里,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
我知道,她吃到的,不仅仅是馄饨的味道。
更是十年前,那个渴望被爱,渴望被公平对待的,小女孩的委屈。
我没劝她。
我只是默默地,把她碗里的馄饨,一个一个,夹到我自己的碗里。
然后把我的这碗,重新推到她面前。
“以前,是你妈让你把肉给弟弟。”
“现在,是我,心甘情愿地,想把所有好吃的,都给你。”
“林微,你要分清楚,谁才是那个,要陪你走一辈子的人。”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
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一刻,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挣扎,看到了痛苦,也看到了一丝,久违的,释然。
吃完馄饨,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我们没有急着回去。
我在镇上唯一的一家旅馆,开了个房间。
房间很小,设施也很陈旧,但很干净。
推开窗,就能看到楼下那条静静流淌的小河,和远处连绵起伏的青山。
晚上,我们躺在床上,谁也没有说话。
窗外,是蛙鸣和虫叫,交织成一首安眠曲。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微忽然翻了个身,从背后抱住了我。
她的脸贴在我的背上,声音闷闷的。
“老公。”
“嗯。”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我转过身,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傻瓜,我们是夫妻。”
“夫妻,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起面对。”
“你妈那边,你不用管了,交给我来处理。”
她在我的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一晚,我们睡得很沉。
没有噩梦,也没有争吵。
第二天一早,我们被窗外的鸟叫声唤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几道金色的光柱。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那么美好。
仿佛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遥远的梦。
我们没有立刻回城。
我带着林微,在小镇上,把我们当年走过的路,又重新走了一遍。
我们去了她外婆的老房子。
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院子里长满了杂草,门上的锁也生了锈。
我们透过门缝,往里看。
院子里的那棵枇杷树,还在。
林微说,她小时候,最喜欢爬到树上摘枇杷吃。
外婆总是在下面,一边骂她野,一边又担心地张开双臂,怕她摔下来。
那是她童年里,为数不多的,温暖的记忆。
我们去了镇上的那所中学。
当年,我就是在这里,看到她穿着校服,扎着马尾,抱着一摞书,从我面前走过。
她的脸上,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青涩和倔强。
我们去了河边的田埂上。
当年,我们就是在这里,并排坐着,看夕阳,看星星。
我对她说,以后,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她对我说,有没有好日子不重要,重要的是,身边的人,是你。
……
我们走走停停,回忆着过去的一点一滴。
那些曾经被生活的琐碎和压力,磨得模糊不清的记忆,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我看到林微的脸上,渐渐地,又有了笑容。
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灿烂的笑容。
就像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
我知道,那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林微,正在一点一点地,回来。
在小镇待了两天,我们才开车回城。
回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大城市,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车子开进小区,停在楼下。
我没有急着上去。
我解开安全带,转头看着林微。
“想好了吗?”
她也看着我,眼神坚定。
“想好了。”
“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你都支持我?”
“支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你说过,我们是夫妻,要一起面对。”
我笑了。
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
回到家,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妈,你和爸有空吗?我想把老家的房子翻新一下。”
我妈愣了一下,“好端端的,翻新房子干什么?”
“我跟林微商量好了,等过两年,我们就回老家生活。城里太累了。”
“你们……要回老家?”我妈的声音里,充满了惊讶。
“嗯,回去了,离你们也近,方便照顾你们。”
挂了电话,我又给岳母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那头传来岳母不耐烦的声音。
“干什么?钱准备好了?”
“妈。”我的声音很平静,“钱的事,我想跟你当面谈谈。”
“有什么好谈的?两万块钱,你给还是不给,一句话!”
“我们明天回去一趟,当着你和爸,还有小军的面,把这事说清楚。”
说完,我没等她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林微一直在我身边,安静地听着。
等我打完电话,她才有些担忧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我看着她,微微一笑。
“明天,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我们开着车,回了岳母家。
那是一个老旧的小区,楼道里堆满了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我们敲开门。
开门的是小舅子,林军。
他看到我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懒洋洋地喊了一声:“来了?”
然后就自顾自地,回到沙发上,继续玩他的手机。
岳母和岳父都坐在沙发上,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整个客厅的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岳母见我们进来,连正眼都没瞧我们一下,只是从鼻子里,冷冷地哼了一声。
“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们不打算认我这个妈了呢?”
我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
我拉着林微,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然后,我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
“妈,爸,这是我们家现在所有的资产情况。”
我把文件,推到他们面前。
“这套房子,我们每个月要还一万二的房贷,还剩下二十八年。”
“车子,还有五万的贷款没还清。”
“我们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是五万出头,除去房贷车贷,物业水电,日常开销,每个月能剩下的,不到一万块。”
“这一万块,我们还要存起来,为以后要孩子做准备,为双方父母养老做准备。”
我把我们家的账,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们面前。
岳母拿起那份文件,草草地翻了几页,然后,不屑地往茶几上一扔。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只知道,你一个月挣四万,拿两万出来给你弟,不是什么难事!”
“是,四万听起来是很多。”我点点头,看着她,目光平静,“但是妈,你有没有想过,这四万,是怎么来的?”
“是我每天加班到深夜,用健康换来的。”
“是林微每天挤两个小时的地铁,省吃俭用,攒下来的。”
“是我们牺牲了所有娱乐和休息时间,一点一点拼出来的。”
“而小军呢?他为这个家,做过什么?”
我的目光,转向那个从我们进门开始,就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年轻人。
林军似乎感觉到了我的视线,抬起头,不服气地瞪了我一眼。
“我怎么了?我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有什么办法?”
“合适的工作?”我冷笑一声,“一个月给你三千,你嫌少。让你去工地,你嫌累。让你去送外卖,你嫌丢人。林军,你想要的,不是合适的工作,而是不劳而获的生活!”
“你!”林军被我戳中了痛处,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不就是个臭打工的吗?挣几个钱了不起啊?”
“小军!坐下!”岳父终于开口了,呵斥了一声。
然后,他看向我,叹了口气。
“小陈,我们知道,你们也不容易。但是,小军毕竟是林微的亲弟弟,他现在有困难,你们当姐姐姐夫的,能帮,还是得帮一把。”
“爸,我不是不帮。”我看着岳父,语气缓和了一些,“但是,帮,也要有个度,有个方法。”
“像现在这样,他一没钱,就伸手问我们要。这个月两万,下个月呢?明年呢?”
“我们能养他一时,能养他一辈子吗?”
“我们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我的话,让岳父陷入了沉思。
岳母却不干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给钱!你就是看不起我们家!”
“我告诉你,陈阳!今天,这钱,你要是给了,我们还是一家人。你要是不给,就让林微跟我回家,你们俩,立马离婚!”
又来了。
又是这两个字。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转过头,看向我身边的林微。
林微也正看着我。
她的眼神,不再是前几天的无助和痛苦。
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她没有去看她的母亲,而是,走到了林军的面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只见她,伸出手,从林军的手里,拿过了那个他一直宝贝地捧着的,最新款的苹果手机。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高高地举起手机,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啪!”
一声脆响。
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她这个举动,惊得说不出话来。
林军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看着地上手机的“残骸”,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我的手机!”
他扑过去,想把手机捡起来,却被林微,一把推开。
“姐!你疯了!”他冲着林微,歇斯底里地吼道。
林微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声音却异常的冰冷。
“我是疯了。”
“我疯了才会这么多年,一直被你们当成提款机!”
“我疯了才会为了你这个不争气的弟弟,一次又一次地委屈自己,委屈我的丈夫!”
她转过身,看着目瞪口呆的岳母。
“妈,你不是要我离婚吗?”
“好。”
“我离。”
“从今天起,我林微,跟你,跟我这个家,一刀两断!”
“以后,你们是死是活,都跟我,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她拉起我的手,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
“林微!你给我站住!”
岳母的尖叫声,从身后传来。
“你这个不孝女!你敢走出这个门,你以后就别再认我这个妈!”
林微的脚步,顿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用力地,回握住她。
然后,我转过头,看着那个几乎要气疯了的老人,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
“妈。”
“你错了。”
“不是我们不认你。”
“是你们,从来,就没有把林微,当成过你们的女儿。”
“在你们眼里,她只是一个,可以为你们儿子,无限付出的工具。”
“现在,这个工具,坏了。”
说完,我拉着林微,走出了那个,让她痛苦了二十多年的家。
门,在我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也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咒骂和哭喊。
走到楼下,阳光照在身上。
林微的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
她靠在我的身上,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我紧紧地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说:
“别怕,有我呢。”
“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
我们没有立刻开车回家。
我带着她,去了我们大学城附近,那条著名的小吃街。
那条街,承载了我们大学四年,所有的青春和回忆。
我们吃了当年最爱吃的那家麻辣烫。
老板娘还认得我们,笑着说,你们俩,这么多年了,还在一起啊。
是啊。
这么多年了。
我们还在一起。
我们还吃了那家,要排很久很久队的烤猪蹄。
林微吃得满嘴是油,像个孩子一样,笑得特别开心。
她说,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我看着她的笑脸,觉得,我做的一切,都值了。
晚上,我们没有回家。
我带她去了黄浦江边。
我们靠在栏杆上,吹着江风,看着对岸陆家嘴的璀璨灯火。
“还记得吗?”我说,“毕业那年,我们就是在这里,许下的愿望。”
“我说,我一定要在这座城市,给你一个家。”
“你说,有我的地方,就是家。”
林微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整个夜空的星星。
“陈阳。”
“嗯?”
“我们……真的要跟他们,断绝关系吗?”
我知道,她还是有些不忍。
毕竟,那是生她养她的母亲。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
“林微,有时候,树枝长歪了,就需要修剪一下。”
“不是为了让它死,而是为了让它,能更健康地,朝着有阳光的方向生长。”
“我们现在,只是暂时地,跟他们保持距离。”
“给他们时间,也给我们自己时间,去冷静,去思考。”
“至于以后会怎么样,我们谁也不知道。”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
我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了。”
她的眼眶,又红了。
她踮起脚尖,轻轻地,在我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老公,我爱你。”
“我也爱你。”
那个晚上之后,我们的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岳母没有再给我们打过电话。
我们也没有再跟他们联系。
我们就好像,变成了两条,不再相交的平行线。
我知道,林微的心里,还是会难过。
偶尔,我会在深夜,看到她一个人,偷偷地,看着手机里,她母亲的照片,默默地流泪。
我不会去打扰她。
我只是会从背后,轻轻地,抱住她。
告诉她,我在。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是岳父打来的。
他的声音,听起来,苍老了很多。
“小陈,你跟林微……有空吗?出来……见个面吧。”
我跟林微对视了一眼。
然后,我对着电话,说:“好。”
我们约在了一家茶馆。
岳父一个人来的。
他比上次见面时,憔悴了很多,头发也白了不少。
他看到我们,眼神有些躲闪,局促不安地,搓着手。
“爸。”林微先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哎。”岳父应了一声,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林微……你妈她……”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从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们才知道了,这一个月,家里发生的事情。
那天我们走后,岳母大病了一场。
高血压犯了,住进了医院。
住院期间,她让林军去照顾她。
结果,林军去了两天,就嫌医院味道难闻,跑了。
之后,就再也没去过。
每天,还是待在家里,打游戏,跟他的那帮狐朋狗友,出去鬼混。
岳母在医院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看着同病房的病人,都有子女,端茶倒水,嘘寒问暖。
而她,只有老伴一个人,跑前跑后。
她才终于,尝到了,自己种下的苦果。
她才终于明白,那个被她从小忽视,被她当成提款机的女儿,才是那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出院后,她整个人,都像是变了。
不再骂人了,也不再提钱的事了。
只是,每天,都坐在窗前,发呆。
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天。
“她……她想你们了。”岳父擦了擦眼泪,看着我们,“她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后悔了。”
林微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我握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支持的眼神。
然后,我看着岳父,说:
“爸,我们知道了。”
“你告诉妈,让她好好养身体。”
“等过段时间,我们……会回去看她的。”
从茶馆出来,林微一直沉默着。
我问她:“在想什么?”
她说:“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了?”
“你没有错。”我停下脚步,看着她,“你只是,做了一个,早就应该做的决定。”
“一个家庭,就像一个身体。”
“当某个部分,生了病,甚至开始腐烂的时候,我们就必须,用最果断的方式,把它切除。”
“虽然会很痛,但这是为了,让整个身体,能够继续健康地,活下去。”
“我们现在,就是在经历这个,刮骨疗毒的过程。”
“会痛,会流血,但,也会痊愈。”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又过了一个月。
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接起来,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请问,是林军的姐夫吗?”
我愣了一下,“我是,你是?”
“我是林军的女朋友。我们……分手了。”
“哦。”我淡淡地应了一声,并不觉得意外。
“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女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解脱,和一丝不屑,“也想谢谢你。”
“谢我?”
“对啊。要不是你,我可能还看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他跟我说,他姐夫一个月挣四万,以后,他们家的钱,都是他的。”
“他还说,等结了婚,我就不用上班了,他姐夫会养着我们。”
“呵呵,真是个笑话。”
“一个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不想着自己去奋斗,却想着,靠吸姐姐的血过日子。”
“这种男人,我可不敢嫁。”
挂了电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该觉得可悲,还是该觉得可笑?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林微。
林微听完,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自找的。”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我知道,她是真的,放下了。
又过了半年。
这半年里,我们过得很平静。
没有了岳母的电话骚扰,没有了小舅子的无理取셔요.
我们的生活,终于,回归了它本该有的样子。
我们开始有时间,在周末,去看一场电影,去逛一逛公园。
我们开始有精力,去规划我们的未来,去讨论,什么时候,该要一个孩子。
我们的家,也终于,变得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家。
充满了,欢声笑语,和温暖的烟火气。
有一天,我正在公司上班,突然接到了岳父的电话。
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充满了焦急和慌乱。
“小陈!你快来医院一趟!你妈她……她不行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来不及多想,我立刻跟领导请了假,开车,直奔医院。
路上,我给林微打了电话。
她接到电话,也慌了。
我们俩,在医院门口汇合,然后,一起,冲进了急救室。
急救室的门口,岳父一个人,蹲在墙角,抱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在无声地哭泣。
林军,不在。
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爸,怎么回事?”
岳父抬起头,一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
“你妈她……脑溢血……”
我的心,沉了下去。
我们在急救室门口,等了四个小时。
这四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林微一直抓着我的手,手心冰凉,全是冷汗。
她的嘴唇,被她咬得,没有一丝血色。
我能感觉到,她的害怕,她的恐惧。
不管她曾经,受过多少委屈,但躺在里面的那个人,终究,是她的母亲。
终于,急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对我们说:
“病人,抢救过来了。”
我们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瘫软在椅子上。
“但是……”医生的话,又让我们,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
“右半边身子,偏瘫了。”
“以后,可能,就只能躺在床上了。”
医生的话,像一块巨石,压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
岳母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她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曾经那个,那么强势,那么刻薄的老人,现在,就那么安静地,脆弱地,躺在那里。
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林微站在病床前,看着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她母亲的脸,却又,不敢。
我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别怕。”
“以后,我们一起,照顾她。”
岳母住院的日子里,林军,只来过一次。
他站在病房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就找了个借口,溜了。
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所有的重担,都落在了,我和林微,还有年迈的岳父身上。
我请了护工,但很多事情,还是要我们亲力亲为。
每天,我们要给她翻身,擦洗,喂饭,处理大小便。
林微瘦了很多。
但她,一句怨言,也没有。
她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一切。
有时候,岳母会清醒过来。
她不能说话,只能,睁着眼睛,看着我们。
她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刻薄和算计。
只剩下,无尽的,悔恨和哀求。
每次,看到林微给她擦身子的时候,她的眼角,都会流下泪来。
我知道,她是后悔了。
只是,这一切,都太晚了。
有一天,我正在给岳母喂水。
她的喉咙里,突然,发出了“嗬嗬”的声音。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模糊不清的字。
“微……”
那是,林微的名字。
我赶紧,把林微叫了过来。
林微俯下身,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
“妈,我在。”
岳母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她用那只,还能动的左手,颤颤巍巍地,抓住了林微的手。
然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说了三个字。
“对……不……起……”
说完这三个字,她的手,就垂了下去。
眼睛,也永远地,闭上了。
林微趴在她的身上,失声痛哭。
那哭声里,有悲伤,有不舍,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解脱。
岳母的葬礼,很简单。
来的人,不多。
林军,来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站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任何悲伤的表情。
仿佛,死的,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葬礼结束后,他找到我。
“姐夫,妈留下的那套老房子,是不是该分一下了?”
我看着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陌生得可怕。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递给他。
“这里面,有二十万。”
“是你妈,留给你,娶媳妇用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一把抢了过去,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
“真的?”
“嗯。”
“密码是多少?”
“你妈的生日。”
他拿着卡,兴高采烈地走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再看一眼,他姐姐。
林微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等他走后,她才走到我身边,问我:
“卡里,真的有钱?”
我摇摇头。
“没有。”
“那张卡,是我以前不用的一张废卡。”
“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跟他,做个了断。”
“他不是想要钱吗?那就让他,抱着那个发财梦,去做吧。”
“至于,他以后会怎么样,都跟我们,没有关系了。”
林微看着我,很久,很久。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里,有泪水,有释然,也有一种,重获新生的,轻松。
“老公。”
“嗯?”
“我们回家吧。”
“好。”
我拉起她的手,朝着阳光的方向,走去。
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们的人生,将翻开,全新的一页。
所有的过往,都将成为过去。
而我们的未来,将会,洒满阳光。
来源:宝爸聊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