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豫东平原的六月,日头毒得能把土路晒出裂纹,踩上去“咯吱”响,像咬着人的脚后跟。我蹲在院门口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半块凉透的玉米饼,饼渣子顺着指缝往下掉,眼睛却死死盯着堂屋的门缝——里面飘出的不仅是继母刘桂兰的大嗓门,还有我攒了半年的希望,正被一点点撕成碎片。
第一章 1993年的毒夏,被腊肉和眼泪换走的名额
豫东平原的六月,日头毒得能把土路晒出裂纹,踩上去“咯吱”响,像咬着人的脚后跟。我蹲在院门口老槐树下,手里攥着半块凉透的玉米饼,饼渣子顺着指缝往下掉,眼睛却死死盯着堂屋的门缝——里面飘出的不仅是继母刘桂兰的大嗓门,还有我攒了半年的希望,正被一点点撕成碎片。
“建国,你明天一早就去厂里找张主任!”刘桂兰的声音裹着水汽,又尖又利,“我昨儿把咱家养了一年的腊肉都拎去了,张主任说了,只要你开口,名额就给强子!你别跟我磨磨蹭蹭的!”
父亲李建国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叫,我得把耳朵贴在门缝上才能听清:“可……可红梅高中毕业在家待了半年,那名额按规矩该是她的,她天天背《机械基础》到半夜……”
“规矩?规矩能当饭吃?”刘桂兰“啪”地拍了下桌子,我吓得手一抖,玉米饼掉在地上,沾了层黄澄澄的土,“强子是男孩!以后要给你养老送终的!红梅一个丫头片子,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给她名额不是浪费?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你没钱给你妈看病,是谁跟我娘家借的钱?现在让你给强子谋个出路都不肯?”
我捡起玉米饼,拍了拍土,咬了一口,干得剌嗓子。老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亲妈在天上哭。我亲妈走的时候我才12岁,她躺在炕上,拉着我的手说“红梅要靠自己”,那时候父亲还没认识刘桂兰,他会把唯一的鸡蛋夹给我,会在煤油灯下陪我写作业。可现在,他连为我争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堂屋里的声音还在飘出来,刘桂兰开始哭,是那种带着算计的哭,抽抽搭搭的:“我知道我是后娘,在这个家说话不算数,可强子才17岁,初中毕业就晃荡,再没个正经活,他学坏了怎么办?你就当可怜我这个寡妇,啊?”
接着是父亲叹气的声音,长长的,像老黄牛累极了的喘气:“行了,我去说……”
我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顺着脸颊掉进嘴里,咸得发苦。我冲进堂屋,玉米饼往地上一摔,指着刘桂兰喊:“那是我的名额!爹跟我说好的!你凭什么给王强?”
刘桂兰愣了一下,随即沉下脸,撸起袖子就要过来打我:“小丫头片子还敢跟我顶嘴?我是你妈!家里的事轮得到你管?强子是你弟弟,让着他怎么了?”
“你不是我妈!”我梗着脖子,眼泪掉个不停,“我妈早死了!你就是想抢我的东西!”
王强从里屋跑出来,穿着刘桂兰新买的的确良衬衫,耀武扬威地站在刘桂兰身后:“姐,你别闹了,那名额本来就该是我的,你一个女的,进厂里能干啥?还不是跟家里一样喂猪?”
“你闭嘴!”我冲过去要打他,却被父亲拉住了。父亲的手很粗糙,攥得我胳膊生疼,他看着我,眼神里全是愧疚,却只说:“红梅,别闹了,强子他……也不容易。”
“不容易?我就容易吗?”我甩开父亲的手,跑出堂屋,跑出院子,往村西头的河边跑。河边的芦苇长得比人高,我钻进芦苇丛,蹲在地上哭,哭声被风吹得散成一缕缕的。芦苇叶子割得我胳膊生疼,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心里的疼比这厉害一百倍——我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背“齿轮传动比”,晚上在煤油灯下练算盘,手指都磨出了茧,就盼着进了厂能领工资,能让父亲不再那么累,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那天晚上,我没回家。月亮升起来的时候,父亲找到了我,他手里拿着件外套,蹲在我身边,把外套披在我身上,说“红梅,对不起,是爹没用”。我没说话,只是哭,他也没再劝,就陪着我蹲在芦苇丛里,直到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后来我才知道,刘桂兰跟父亲说,要是不给王强名额,她就带着王强走,还要去厂里闹,说父亲“偏心继女,苛待继子”,让父亲丢工作。父亲是个老实人,一辈子就怕别人说闲话,只能妥协。
没过三天,王强就拿着进厂通知书回来了。刘桂兰做了鸡蛋面,只给王强盛了一碗,碗里卧着两个荷包蛋,我和父亲吃的是玉米糊糊,里面连点油星都没有。王强边吃边晃着通知书,说“姐,你看,我以后就是工人了,每个月能领38块钱,比你在家喂猪强多了”。
我没理他,端着碗就往外走。刘桂兰在后面喊:“红梅,碗还没洗呢!你想偷懒?”我没回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离开这个家,我要靠自己,活得比他们都好。
走的时候,我只带了两件换洗衣服和攒下的20块钱。父亲偷偷塞给我50块,钱被他攥得热乎乎的,他说“红梅,在外头照顾好自己,不行就回来”。我没接,把钱推回去,说“爹,我不回来,我要自己闯”。刘桂兰站在门口,抱着胳膊,嘴角撇着:“走了就别回来,家里不缺你这张嘴。”我看都没看她,背着包就走了,老槐树下的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像一条看不见头的路。
第二章 县城桥洞到裁缝店,冻疮和顶针磨出的生路
县城比村里大多了,车站旁边全是人,卖包子的、拉三轮的、喊着“招工”的,声音吵得我头懵。可我转了整整一天,问了十几家店,都没人要我——餐馆嫌我没经验,商店要“会算账的”,理发店要“会烫头的”,我什么都不会,只能在车站旁边的桥洞下待着。
桥洞里又冷又潮,晚上风一吹,冻得我直打哆嗦。我把背包垫在头下,看着天上的星星,想起亲妈,眼泪又掉下来。第二天早上,我被冻醒了,嘴唇裂了个口子,一说话就疼。我揣着仅有的20块钱,又去街上问,终于在一家叫“为民餐馆”的小馆子找到了活——洗碗工,管吃管住,一个月25块钱。
老板赵婶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脸上堆着笑,说“小姑娘,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可我第一天干活就知道,她的话是假的。每天天不亮,我就得起来刷碗,水龙头里的水是凉的,冬天还没到,水就已经刺骨了,没几天,我的手上就长了冻疮,又红又肿,碰一下就疼。洗完碗还要择菜、扫地、擦桌子,晚上要等到最后一个客人走了,收拾完才能睡,有时候忙到半夜,赵婶还会让我给她捶背,说“年轻人多干点活累不着”。
饭菜也差得很,早上是玉米糊糊就咸菜,中午和晚上是白菜豆腐,偶尔有块肉,也全在赵婶的碗里。我每天都饿肚子,只能偷偷藏两个馒头,晚上躲在厨房后面吃。有一次,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盘子,赵婶当着客人的面骂我“没用的东西,连个盘子都拿不稳”,还扣了我5块钱工资。我躲在厨房后面哭,手里的馒头都凉了,可我不敢哭太久,怕赵婶看见又骂我。
在餐馆干了半年,我攒了120块钱。我知道,洗碗工不是长久之计,得学门手艺。那时候,县城里的裁缝店很吃香,做一件衣服能挣好几块,我想着,要是学会了裁缝,就能自己开店,不用再看别人脸色。
我找了家叫“陈记裁缝店”的铺子,老板陈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总拿着个顶针,说话不紧不慢的。我跟她说想拜师学艺,不要工资,管吃管住就行。陈师傅看了我一眼,说“学裁缝很苦,要坐得住,还要细心,你能行吗?”我说“我能,再苦我都能忍”。
陈师傅收留了我。刚开始,我只能干杂活,剪线头、烫衣服、扫地。陈师傅做衣服的时候,我就站在旁边看,把她裁布的尺寸、缝纫的针法都记在本子上。她很少说话,可我知道,她在偷偷教我——她会故意把裁错的废布留给我,让我练习;会在我烫衣服烫歪的时候,手把手教我怎么握熨斗。
有一次,我偷偷用一块好布练习做衬衫,想给陈师傅一个惊喜,结果裁错了领口,布全废了。陈师傅发现后,把我骂了一顿,说“做裁缝最忌讳马虎,这布能卖5块钱,你知道多少人一天都挣不了5块吗?”我知道错了,跪在地上,说“陈师傅,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陈师傅叹了口气,把我扶起来,说“起来吧,以后好好学,我教你”。
从那以后,陈师傅开始正经教我。她教我认布料,棉的软、的确良的挺、灯芯绒的厚,摸一遍就知道;教我算尺寸,肩宽、胸围、腰围,差一厘米都不行;教我用缝纫机,踩踏板的力度、走线的直弯,练了无数遍,我的手上磨起了水泡,破了又磨成茧,可我一点都不觉得疼,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有一次,陈师傅让我做一件连衣裙,给一个要结婚的姑娘穿。我花了三天时间,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精心做了一件,还绣了花边。姑娘穿上后特别满意,给了我10块钱小费。我拿着钱,手都在抖,赶紧给陈师傅买了包她爱吃的桃酥。陈师傅笑着说“红梅,你出师了”。
1995年春天,我的“红梅裁缝店”在县城的老街上开张了。店面很小,只有十几平米,是我租的,一个月20块钱。我买了一台二手缝纫机,一张裁布桌,墙上挂着我做的样品衣服——一件粉色的连衣裙、一件蓝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裤子。开张那天,陈师傅来给我剪彩,还带了几个老顾客,说“这是我徒弟,手艺好,大家多照顾”。
刚开始,生意不好,每天只有几个顾客,有时候一天都没生意。我没灰心,想着办法改进。我会根据顾客的身材调整尺寸,比如腰粗的顾客,我会把腰围放宽一点;会用更舒服的布料,比如给老人做衣服用软棉,给年轻人做衣服用的确良;还会学着做新式样的衣服,比如当时流行的蝙蝠衫、喇叭裤。慢慢的,顾客多了起来,大家都说我做的衣服合身、好看,回头客越来越多。
有一次,县城里的张干部家属来做衣服,说要参加儿子的婚礼,让我做一件红色的连衣裙。我花了三天时间,选了最好的红布,绣了牡丹花边,还在领口缝了颗珍珠。她穿上后特别满意,给了我双倍的钱,还介绍了很多朋友来。从那以后,我的生意越来越好,每个月能挣两百多块,比王强在厂里的工资还高。
我把陈师傅的500块钱还了,还请她吃了饭。陈师傅说“红梅,我没看错你”,我笑着说“都是您教得好”。那时候,我已经能偶尔给父亲寄点钱了,每次寄钱的时候,我都让邮局的人不要写我的地址,怕刘桂兰知道。父亲打电话给我,说“红梅,你在外头别太累了”,我说“爹,我不累,我过得很好”,可我挂了电话,眼泪就掉了下来——我想父亲,可我不敢回家,怕看到刘桂兰的脸。
第三章 工厂倒闭与生意扩张,命运的岔路口从不留情
1998年,国企改革的浪潮来了,父亲所在的农机厂也没能幸免。厂里的机器停了,工人都没活干,工资发不出来,最后宣布倒闭,职工要么下岗,要么自谋出路。父亲在厂里干了二十多年,手里攥着那本发黄的工作证,蹲在厂门口哭了半天,像个丢了魂的孩子。
王强也下岗了。他在厂里干了五年,除了会拧螺丝,什么都不会,下岗后找不到工作,只能在家待着,跟刘桂兰一起抱怨“命不好”。刘桂兰给我打电话,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语气带着点讨好:“红梅,你现在生意好,能不能帮衬一下强子?给他找个工作,或者让他去你店里帮忙?”
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店里不需要人,再说,他能不能干还不一定。”刘桂兰在电话里骂我“没良心”,说“当年要不是给强子名额,你能有今天?”我没跟她吵,直接挂了电话。我知道,跟她吵没用,只会让自己生气。
那时候,我的裁缝店已经扩大了。我租了个三十多平米的店面,雇了两个徒弟,还增加了服装批发的业务。因为我做的衣服款式新颖、价格实惠,很多乡镇上的服装店都来我这里批发,每个月能挣几千块。我还在县城买了套小房子,两室一厅,虽然不大,但很温馨,终于有了自己的家。
有一次,我回村里看父亲,遇到了王强。他穿着件旧夹克,头发乱糟糟的,鞋上沾着泥,跟以前那个耀武扬威的“工人”判若两人。他看见我,眼神躲闪,想走,我叫住他:“王强,你现在怎么样?”
他低着头,说“还那样,没工作,在家待着”。我没多说,从包里拿出两百块钱,递给她:“这钱你拿着,给爹买点东西,别总让他喝酒。”他接过钱,小声说“谢谢姐”,然后就跑了,像怕我跟他多说一句话。
刘桂兰看见我,没像以前那样刻薄,反而笑着说“红梅,回来了?快进屋坐,我给你做了鸡蛋面”。我没进屋,说“我就是回来看看爹,马上就走”。她拉着我的手,手很粗糙,全是老茧,说“红梅,以前是我不对,不该抢你的名额,你别往心里去。强子现在不容易,你就帮帮他吧,哪怕让他去你店里扫地也行”。
我抽回手,说“我店里真不需要人,再说,他要是真想干活,怎么会找不到工作?”刘桂兰还想说什么,我没听,跟父亲说了几句话就走了。父亲送我到村口,说“红梅,你在外头别太累了,要是想回来,就回来”,我说“爹,我知道了”,转身就走,不敢回头,怕看到父亲的眼泪。
2000年,我结婚了。我老公张建军是县城里的一名教师,为人老实、本分,说话温温和和的。他知道我以前的事,总是安慰我说“红梅,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结婚那天,父亲来了,他给我缝了一床被子,里面夹了五十块钱,说“红梅,这是爹的一点心意,你以后要好好的”。我抱着被子,眼泪掉在上面,晕开了一小片。刘桂兰也来了,她坐在桌子旁,偷偷把桌上的糖果装进口袋,被我老公看到了,他没说破,只是给她递了个塑料袋,说“婶子,喜欢就多装点”。
结婚后,我老公支持我把生意做得更大。我们一起在县城的服装批发市场租了个摊位,专门做服装批发。我负责选款、做样衣,他负责联系客户、送货。刚开始,生意不好,很多客户不信任我们,说“你们的衣服没牌子,质量不一定好”。我没灰心,带着样衣去各个乡镇的服装店跑,一家一家地说,一件一件地试穿,慢慢的,客户多了起来,生意也越来越好。
1998年,王强也结婚了,娶了个农村姑娘,叫李秀莲,人很老实,还会干活。可王强还是老样子,不上班,整天跟一群狐朋狗友喝酒、打牌,李秀莲劝他,他还骂她“多管闲事”。刘桂兰也不管,反而帮着王强骂李秀莲“不下蛋的鸡”。后来,李秀莲生了个儿子,王强还是不改,照样喝酒、打牌,输了钱就回家跟李秀莲吵架,有时候还动手打她。
2005年,我把服装批发的生意交给老公打理,自己开了一家品牌服装店,卖中高档的女装。因为我眼光好,选的款式受欢迎,生意很好,每年能挣十几万。那时候,我开始交社保了,按最高档次交的,老公说“红梅,以后退休了,就能安安稳稳过日子了”,我笑着说“好”。
可王强的日子越来越差。李秀莲受不了他的打骂,带着儿子走了,再也没回来。王强没人管了,更是变本加厉,喝酒、打牌,还欠了一屁股债。有一次,他跟人打牌输了钱,人家找上门来要债,他没钱还,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刘桂兰给我打电话,哭着让我救王强,我给了她三千块,让她还债,可王强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是老样子。
2010年,父亲得了脑梗,突然就倒在了地上。我和老公赶紧把他送到医院,抢救了整整一天,才保住了命,可他半身不遂,再也站不起来了。我把父亲接到县城来住,雇了个护工,可护工照顾得不细心,我就自己照顾父亲,每天给他擦身、喂饭、按摩。刘桂兰也来帮忙,可她总是抱怨“累”“苦”,还跟我要护理费,我没跟她计较,每个月给她两千块。
第四章 7800的退休金与深夜的敲门声,半生恩怨的软与硬
2023年,我60岁,正式退休了。社保中心的人告诉我,我每个月的退休金有7800块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我这辈子,从村里的苦丫头,到县城的裁缝,再到开服装店,没想到老了还能领这么多钱。
我和老公住在县城的大房子里,是2015年买的,三室两厅,采光很好。儿子在市里工作,娶了个贤惠的媳妇,还生了个孙子,每个周末都会回来看看我们。父亲虽然半身不遂,但精神很好,每天坐在轮椅上,看着我给他读报纸,有时候还会跟我聊以前的事,说“红梅,你现在过得好,爹就放心了”。
我以为,我和刘桂兰、王强的交集已经不多了,除了每个月给刘桂兰两千块护理费,偶尔去看看她,我们几乎没什么联系。王强这些年还是老样子,没工作,靠打零工和刘桂兰的接济过日子,有时候还会来跟我要钱,我每次都给个几百块,不多给,怕他又去喝酒、打牌。
可没想到,2024年春天的一个晚上,我家的门被敲响了。那时候,我刚给父亲洗完脚,准备睡觉,听到敲门声,我以为是儿子回来了,赶紧去开门,可开门一看,是刘桂兰。
她比以前老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背也驼了,穿着件旧棉袄,手里拎着一篮子鸡蛋,篮子上还沾着泥。她的鞋子上全是泥,显然是从村里走来的,脸上的皱纹里还带着汗,看起来很憔悴。
“红梅,你在家啊。”她笑着说,笑容很勉强,嘴角都在抖。
我让她进屋,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接过杯子,手一直在抖,热水洒了出来,烫到了她的手,她也没察觉。我看着她,心里有点慌,问“婶子,是不是爹有什么事?”
她摇摇头,喝了口热水,犹豫了半天,才说“红梅,我是来求你帮忙的,强子他……他病了”。
“他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我对王强没什么感情,可听到他生病,还是有点不好受。
“他得了胃癌,晚期。”刘桂兰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杯子里,溅起一圈圈的涟漪,“医生说要做手术,还要化疗,需要很多钱,我……我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来找你。”
我愣住了,手里的杯子都差点掉在地上。胃癌晚期,这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我想起王强小时候的样子,虽然调皮,可也会在我放学的时候,偷偷给我塞颗糖;想起他下岗后,第一次跟我说“谢谢姐”的时候,眼神里的愧疚。
“需要多少钱?”我问。
“医生说,至少要十万。”刘桂兰说,“我攒了两万,跟亲戚借了三万,还差五万,红梅,你能不能借我五万?我以后一定还你,就算我还不上,强子也会还你的。”
我没说话,心里很矛盾。我知道,五万块对我来说不算多,可我怕这钱给了她,王强还是不珍惜;我也想起当年她抢我名额的时候,想起她对我的刻薄,心里的恨还在。
刘桂兰看着我,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抓住我的手,手很凉,还在抖:“红梅,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我不该抢你的名额,我那时候也是糊涂,就想着强子是男孩,要给他留条出路。这些年,我也后悔了,看着你过得好,我也替你高兴。强子他虽然不争气,可他也是一条命啊,你就当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帮帮他吧,就算我求你了。”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那时候,刘桂兰刚嫁给父亲,冬天很冷,我没有棉衣,她偷偷给我做了一件,虽然款式不好看,可很暖和。我想起父亲每次提到王强时的叹气,想起父亲说“都是一家人,别太计较”。
我叹了口气,说“钱我可以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你说,我都答应。”刘桂兰赶紧说,眼里满是希望。
“第一,这钱不用你还,但王强必须好好治病,不能再喝酒、打牌了;第二,以后你别再跟他要钱,让他自己好好过日子,要是他再犯浑,我就再也不管他了。”我说。
刘桂兰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一样:“好,好,我答应你,我一定让他好好治病,再也不跟他要钱了,他要是敢犯浑,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我从卧室里拿出五万块钱,递给她。钱是我刚取出来的,还带着银行的油墨味。刘桂兰接过钱,激动得哭了起来,她跪在地上,要给我磕头,我赶紧把她扶起来:“婶子,你别这样,我受不起。”
“红梅,谢谢你,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以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抢你的名额,不该对你那么刻薄。”刘桂兰说,眼泪把她的旧棉袄都打湿了。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我知道,我不是原谅她了,只是觉得,人这一辈子,不容易,没必要一直揪着过去不放。当年的名额,虽然改变了我的命运,但也让我学会了坚强,学会了靠自己,要是没有当年的事,或许我现在还是那个在村里喂猪的姑娘,不会有今天的生活。
刘桂兰走的时候,非要把那篮子鸡蛋留下,说“这是我自己养的鸡下的蛋,你拿着补补身体”。我没拒绝,看着她慢慢走出门,背影佝偻,在路灯下被拉得很长,像一条弯曲的路。
第二天,我去医院看王强。他躺在病床上,瘦得不成样子,头发也掉了很多,看见我,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说“姐,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对,谢谢你帮我”。我笑着说“没事,好好养病,以后好好过日子”。
从那以后,王强真的变了。他好好治病,不喝酒、不打牌,还跟医生请教怎么养胃。化疗很痛苦,他吐得厉害,可他从没抱怨过。刘桂兰也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刻薄,每天都在医院照顾王强,给他熬粥、擦身。
第五章 老槐树下的全家福,半生恩怨终成烟
2024年的秋天,父亲的身体好了很多,能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了。我和老公带着父亲回了一趟老家,村里变化很大,以前的土坯房变成了砖瓦房,路上也修了水泥路,还有路灯,晚上走路也不怕黑了。
老槐树还在,比以前更粗了,枝叶更茂盛了,我小时候刻在树干上的“红梅”两个字,被树皮包了一部分,可还是能看清。我摸着树干,想起1993年的那个夏天,想起我蹲在树下哭的样子,想起父亲陪我在芦苇丛里待的那个晚上,心里满是感慨。
我们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晒着太阳。父亲看着老槐树,说“这棵树有三十年了吧,你小时候还在这树下荡秋千呢,那时候强子总跟你抢”。我笑着说“是啊,那时候他还撕过我的复习笔记呢”。
正说着,刘桂兰和王强也来了。王强比以前壮实了,脸色也好看了,他手里拎着水果,还有一箱牛奶,说“姐,姐夫,爹,我来看看你们”。刘桂兰手里拿着个布包,里面是她给父亲做的棉袄,说“建国,天快冷了,我给你做了件棉袄,你试试合不合身”。
父亲穿上棉袄,很合身,他笑着说“合身,很暖和,谢谢你啊,桂兰”。刘桂兰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说“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我们坐在老槐树下,聊着天。王强说他现在在村里的养殖场上班,每个月能挣三千多块,还能照顾刘桂兰;刘桂兰说她现在种了点蔬菜,还养了几只鸡,日子过得很安稳。父亲听着,笑得合不拢嘴,说“好,好,你们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中午,我们一起回了以前的家。刘桂兰做了很多菜,有红烧肉、炒鸡蛋、炖鸡汤,都是父亲爱吃的。吃饭的时候,王强给我和老公敬酒,说“姐,姐夫,谢谢你们,要是没有你们,我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样呢”。我笑着说“不用谢,都是一家人”。
下午,村里的邻居张婶也来了。张婶是看着我长大的,她拉着我的手,说“红梅,你现在过得好,婶子真为你高兴,当年你跑的时候,婶子还担心你呢”。我说“婶子,谢谢您,我现在过得很好”。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提议拍张全家福。我们站在老槐树下,父亲坐在中间,我和老公站在他左边,刘桂兰和王强站在他右边,我的孙子坐在父亲的腿上,手里拿着个奥特曼玩偶。摄影师按下快门的时候,我们都笑了,阳光照在我们身上,暖暖的。
回去的路上,父亲拉着我的手,说“红梅,谢谢你,谢谢你不计较过去,帮了强子,也谢谢你原谅了桂兰。我们一家人,就该好好的”。我握着父亲的手,说“爹,您放心,我们以后都会好好的”。
现在,我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每天早上,我会去菜市场买菜,跟王阿姨砍砍价,买些新鲜的蔬菜和水果;上午,我会给父亲读报纸,陪他说话;下午,我会跟老姐妹们一起跳广场舞,聊聊天;晚上,我会跟老公一起看电视剧,有时候还会给孙子织毛衣。
每个月,我都会收到7800块的退休金,足够我和父亲的生活。王强每个周末都会来看父亲,还会给父亲带些他爱吃的点心;刘桂兰也会经常来,帮我做家务,给父亲做些好吃的。我们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互相照顾,互相体谅。
有时候,我会拿出当年的高中毕业照,照片上的我,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扎着马尾辫,眼神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我想起那时候的自己,想起1993年的夏天,想起那些艰难的日子,心里充满了感慨。
人生就像一条路,有平坦的时候,也有坎坷的时候。重要的是,在坎坷的时候,不要放弃,要坚持走下去,相信自己,靠自己的努力,一定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当年的名额,虽然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但也让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现在,我有幸福的家庭,有可观的退休金,有健康的身体,有和睦的家人,我很满足。我知道,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会继续好好生活,珍惜现在的一切,也会继续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因为我知道,帮助别人,也是在帮助自己,也是在传递温暖。
来源:乐观的百香果w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