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29年3月的最后一周,查尔斯·米切尔在同妻子于棕榈滩参加了一系列派对后,回到了他纽约的办公室。在觥筹交错之间,几乎所有话题最终都会引向股票市场,仿佛棕榈滩已成为“南方的华尔街”。人们都在私下议论:美联储到底会不会出手掐灭投机的火焰?
1929年3月的最后一周,查尔斯·米切尔在同妻子于棕榈滩参加了一系列派对后,回到了他纽约的办公室。在觥筹交错之间,几乎所有话题最终都会引向股票市场,仿佛棕榈滩已成为“南方的华尔街”。人们都在私下议论:美联储到底会不会出手掐灭投机的火焰?
娱乐业巨头威廉·福克斯在那一周宣布,他的福克斯电影公司将停止制作默片,并已豪掷1500万美元购置新设备以拍摄“有声电影”。他已成功和威尔·罗杰斯这类百老汇明星签下独家合约。这条消息在纽约演艺界引发了恐慌,他们担心新电影将宣告戏剧的终结;而在棕榈滩的社交圈,人们则在盘算着这是否意味着一个新的投资风口。
3月26日,星期二,美联储再次开会讨论是否要加息——这又是一次试图为股市降温的尝试。也就在此时,一种不安情绪在市场中迅速传导开来。自胡佛总统就职以来,道琼斯指数已回调5%,过去几周更是宽幅震荡。当天上午,股票换手量创下历史新高——到收盘时,成交量将突破800万股,刷新了此前所有记录。
米切尔在办公桌前,心怀一丝不祥的预感,注视着盘面上的这场“血洗”。由于交易量异常庞大,行情显示机已严重延迟,而投资者们则在疯狂地不计价抛售股票。(颇具讽刺意味的是,就在前一天,纽约证券交易所刚刚决定重新任命E. H. H. 西蒙斯为总裁,其核心任务正是监督安装一套新的行情显示技术,以解决眼下这个问题。但这并没能阻止当日的崩盘。)
到下午1点50分,市场似乎正滑向一场历史性的灾难,其冲击力犹如地震。各大银行开始上调对券商的贷款利率。券商们疯狂地向客户发出电报,警告称如果不能立刻追加保证金,就将对他们的账户进行强制平仓。
这波抛售来得又快又猛,完全出乎意料。仅在一天前,米切尔还参加了纽约联储的一次董事会议。会上虽有人对银行信贷和市场波动表达了些许担忧,但会议大部分时间依旧是例行公事——董事会甚至还花时间讨论并投票,决定将“这栋大楼的六层以每月8,333.33美元的租金,租给美国电话电报公司五到六个月”。而就在几周前,董事会刚刚拒绝了高盛“在新办公楼建设期间”租用同一场地的请求。会议纪要写明,美联储的政策是“不将本大楼内的空间租给金融机构,我们已告知房产中介,我们无意将所述空间出租给高盛公司”。
此刻,望着交易大厅传来的数据,米切尔仿佛又看到了1907年危机的重演。市场的流动性正在枯竭:通知贷款利率(Call Rate)从15%飙升至17%,接着又冲到20%。股市随之如多米诺骨牌般纷纷倒下:通用电气股价下跌7美元,阿纳康达铜业下跌13美元。
“开盘后四小时内排山倒海般的卖盘,将大部分活跃股砸至年内新低,”美联社报道称,这给了“市场一次迎头重击,使其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剧烈的一次扭曲。”
此时,米切尔已不再指望依靠美联储的政策来稳定市场。他在这方面的努力已然失败。他一直按规矩办事,尽管内心日益不满,却始终保持沉默,但他们的解决方案根本没用。远在华盛顿的美联储委员会不会来救市——它的政令反而让情况更加恶化。已经没有任何更高层的权威可以指望了。
米切尔的办公桌上设有一个蜂鸣器,可以随时传唤他的秘书、“办公室勤务员”和速记员。这时,他萌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要阻止市场陷入自我吞噬的死亡螺旋,他必须动用自己银行的力量。国家城市银行必须亲自下场,果断地向大小投资者提供流动性。
当天下午,纽约联储行长乔治·哈里森打电话给米切尔,想听听他对盘面的判断。米切尔向他解释了自己的计划。哈里森向米切尔明确表示,美联储不会因此对他采取任何不利措施。哈里森告诉他,尤其是在这种“恐慌”时刻,美联储“不可能去拒绝银行凭合格票据申请的贷款”。他私下向米切尔保证,他可以放手去做;如果国家城市银行需要头寸,美联储会继续为其提供资金。
关于米切尔此举的传闻开始在市场中发酵。《波士顿环球报》将这一天描述为“近年来最悲惨、最让市场信心崩溃的交易日”。然而,行情突然开始V型反转,掉头向上。
“金融界的情绪从绝望的谷底,一跃攀升至对未来的期盼,这一转变源于午后市场中令人费解的走向,”《纽约先行论坛报》评论道,并将3月26日称为华尔街历史上值得长久铭记的一天。“一则消息在券商圈子里迅速传开:在市场濒临崩溃时注入关键买盘的,正是那家最强大、最著名的银行机构。”
《先驱论坛报》的年轻财经记者埃利奥特·V·贝尔,整个下午都守在米切尔的办公室外,希望能见到他,听听他对市场波动的看法。下午5点左右,米切尔的秘书又一次想打发他走,说米切尔正忙,让他不要“浪费”时间。但贝尔坚持等了下去。大约一个半小时后,“米切尔先生派人传话,说他有空了”,愿意见他。
在米切尔的办公室里,贝尔问道,为何许多银行家都指责是美联储造成了市场巨震,甚至很多人形容美联储在“蓄意制造一场恐慌”。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刻,米切尔决定将他的计划公之于众:国家城市银行将提供必要的贷款以终结这场恐慌,并且不问缘由——这与华盛顿美联储委员会公开警示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驰。
“我们国家城市银行认为,我们有一项首要责任,它高于美联储的任何警告——那就是,尽我们所能,防止货币市场爆发任何危险的危机。”米切尔告诉贝尔,“我们不赞成利用再贴现的窗口去短期信贷市场里套利,但我们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市场陷入无论花多少钱都借不到钱的绝境。”
贝尔一走出米切尔的办公室,立刻将这番话记了下来,他深知这是“一句足以引爆市场的话”。
事实的确如此。当米切尔的这番话见诸《纽约先驱论坛报》后,恐慌旋即平息,投机者们也重返市场。米切尔凭一己之力,扭转了乾坤。在华尔街看来,他一夜之间成了英雄,其声望堪比昔日传奇人物J. P. 摩根的救市之举。
华盛顿的美联储委员会召开了长达两小时的会议,但最终选择保持沉默,此举似乎是默认了米切尔的影响力。市场的恐惧烟消云散,通知贷款利率也从20%回落到15%。
米切尔声称,当时的资金价格已经高到离谱,他的行动是迫不得已。
“比如市场上有人出到15%的利率想借3000万,却根本没有资金供给,这种情况是绝对不能容忍的。”米切尔对报界表示。“这种情况一旦发生,整个市场都会瞬间冰冻。”
几天后,在该银行的内部通讯中,米切尔写道:“国家城市银行充分认识到过度投机的危险,并赞同联邦储备当局希望抑制用于此目的的信贷过度扩张。与此同时,本银行、整个商界,以及可以想见的联邦储备银行……都希望避免证券市场出现全面崩溃,因为那将对商业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当米切尔沉浸在当时的荣耀中时,他并未预见到,挑战权威最终会让他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即将成为靶心。
尽管表面上保持沉默,华盛顿的美联储官员们已是怒不可遏。根据一位委员会成员的日记记载,成员阿道夫·C·米勒“从纽约打来电话说,银行家们对米切尔的采访极为愤怒;他们不反对他为避免恐慌而出面救市,但他的采访却打乱了银行业对局势的掌控,再次点燃了投机活动。”
本杰明·斯特朗当初将米切尔吸纳进董事会,并有效地让他保持缄默,正是为了避免发生这样的事。但米切尔非但没有沉默,反而利用其职位的分量和权威,动摇了整个体系的根基。“米勒博士指出,纽约的普遍看法是反对米切尔先生的,认为他接受采访是为了自己银行的私利和声望,而不惜牺牲其他银行竞争者的利益;在缓解金融压力方面,其他纽约银行做得和米切-尔一样多,甚至更多,”会议记录中这样写道。
来自圣路易斯的董事乔治·R·詹姆斯宣称,“董事会应该将米切尔先生从纽约联储除名。”
美联储的董事们私下里激烈地讨论着对策,最终决定,在采取任何极端行动之前,先致信米切尔,要求他对此事做出正式解释。
“杨行长起初表示反对,认为米切尔先生可能会让董事会陷入被动。但后来,他还是口述了一封措辞更为缓和的信,并得到了全体同意。”信中引用了米切尔的采访内容。“应联邦储备委员会的要求,并为委员会提供信息,若您能告知我,媒体对您的引述是否准确,我将不胜感激。”
在华盛顿,还有另一个人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卡特·格拉斯,参议院银行和货币委员会的实权参议员,亦是整个银行业的“克星”。米切尔很快就会认识到,他向投机狂潮中注入资金的这个决定,是格拉斯永远不会忘记——也永远不会原谅的一件事。
来源:蓝天大海沙滩上的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