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至于我那攀了高枝的嫡姐,她巴结的皇子沦为阶下囚;我那被爹寄予厚望的嫡兄,败光了万贯家财。
爹娘撕破脸和离那天,爹死死护着哥哥,娘眼珠子不离妹妹。
只有我,像个没人要的累赘,被随手丢给了即将流放充军的外祖家。
满京城都看笑话,说我这辈子铁定是毁了。
可他们谁也没算到,三年河东,三年河西。
三年后,外祖父沉冤得雪,圣恩浩荡,一跃成为当朝首辅。
至于我那攀了高枝的嫡姐,她巴结的皇子沦为阶下囚;我那被爹寄予厚望的嫡兄,败光了万贯家财。
而我,风风光光地回了京,成了板上钉钉的三皇子妃。
爹和娘堵在首辅府门口,为谁能“认回”我这个女儿,争得脸红脖子粗。
我拨开他们抓向我的手,从袖子里慢悠悠抽出两份文书。
「一个被至亲扔掉过一次的人,是没什么倚仗的。」我平静地看着他们:
「这样吧——」
「你们谁肯在这份断亲书上画押,把你们的宝贝疙瘩从族谱上划掉,老死不相往来,我就认谁。」
和离那天的记忆,是满地的碎瓷片。
前厅里,爹娘吵得不可开交,上好的青瓷茶具摔了一地,噼里啪啦的,砸得人心惊肉跳。下人们全都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我就站在通往后院的月洞门那儿,隔着一片芭蕉叶,冷眼旁观。
「城南那几个旺铺,必须划给宗儿!」爹一掌拍在桌上,声嘶力竭,「他是长子,要袭爵的,手里没钱怎么立足?」
娘寸步不让,一把将一匣子地契拢到自己跟前:「那月儿还是我唯一的嫡女呢!京郊的庄子,还有这几箱子首饰,都得是她的。姑娘家嫁妆厚,在夫家腰杆才硬!」
他们你来我往,为了哥哥和妹妹的利益,吵得脸红脖子粗。
终于,爹提到了我,语气里满是甩包袱的不耐烦:「那……阿凝呢?」
娘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冰:「你问我?她不也姓沈。」
「我一个大男人,身边带着儿子天经地义,再带个女儿像什么话?」爹的嫌弃溢于言表,「你既然要了晚晚,干脆好事成双,一起带走。」
「凭什么?沈清河将来能给你养老送终,沈清凝能给我带来什么好处?」
我低下头,看着裙角那朵不起眼的栀子花。
原来,我们这些子女,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可以估价的货物。
从小我就知道,我不是被偏爱的那一个。哥哥聪明,是爹的脸面;妹妹嘴甜,是娘的开心果。只有我,性子闷,不爱吭声,碍眼又多余。
爹的火气突然转了向:「说到底,都怪你这个女儿不孝!你爹(外祖父)倒台了,要发配岭南,那是什么鬼地方!你当女儿的,不想着上下打点,疏通关系,倒有闲心在这跟我争家产!」
外祖父曾是帝师,门生遍布朝野。可惜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登基,外祖父站错了队,一道圣旨下来,削官夺爵,全家流放。
娘被戳到了痛处,声音瞬间尖利起来:「我怎么打点?侯府现在都快自身难保了,你让我拿什么去填那个无底洞!再说,我爹那臭脾气,你以为他肯领我的情?」
她话锋一转,带上了破罐破摔的狠厉:
「你不是说我不孝吗?行!我这就派人去“尽孝”!沈清凝!」
她喊了我的名字。
我从月洞门后走出来,神色平静。
娘的眼神落在我身上,没有半分暖意,全是算计和解脱:
「你,去跟着你外祖父。路上机灵点,好好伺候。也算我这个女儿,尽了孝心。」
话音刚落,打扮得花蝴蝶似的妹妹沈清晚就钻了出来,她亲昵地挽住娘的胳膊,看我的眼神淬满了毒:「姐姐可得当心呀,岭南那地方瘴气多,毒蛇遍地,可别刚去几天就香消玉殒了,白费了娘的这片“孝心”。」
我看着眼前这三张脸。爹的冷漠,娘的凉薄,妹妹的刻毒。
他们是我的至亲,此刻却联手把我推向深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
娘甩掉我的动作,快得惊人。
不到半天,我就被一辆破马车送到了城外十里长亭。
外祖父一家人已经在了。他老人家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布衣,曾经笔直的脊梁被风霜压得有些弯了,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得吓人。
娘把我往前一推,语气像在交接货物:「父亲,女儿实在走不开,就不远送了。这是阿凝,让她跟在您身边伺候,也算女儿的心意。」
外祖父的目光在我身上停了一瞬,随即像刀子一样射向我娘:「混账!你让她来做什么?流放之路,十死无生,你让她一个姑娘家来遭这份罪?你就是这么作践自己亲骨肉的?」
娘的脸青白交加,最后却梗着脖子顶了一句:「她留在我身边也是个累赘,还不如来您这儿起点用处。」
说完,她扭头就上了马车,连多看我一眼都嫌浪费。
表兄林清言气得脸通红:「姨母她怎能如此!」
我摇摇头,心里那片冻僵的地方,反而因为外祖父和表兄的维护,透进一丝暖气。
「外祖父,表兄,别气了。是我自愿来的。」我努力扯出一个笑,「京城那个家,早没我的位置了。能陪着你们,我很高兴。」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低调却处处透着精致的马车停在我们面前,车帘一掀,走下来一位月白锦袍的公子。
他身形挺拔,面容温润,通身一股书卷气,又压着几分寻常人没有的贵重。
我认得他,是三皇子萧凛。
他走到外祖父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弟子礼:「老师,学生来迟了。」
外祖父大惊:「殿下?您怎么……」
萧凛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转瞬即逝:「老师受此磨难,学生亦有失察之责。父皇已下旨,将我分封至云州,即日启程。说来也巧,正好与老师同路。」
云州,就在岭南隔壁。
谁都听得出来,这是明着分封,暗里贬谪。外祖父倒了,他这个当学生的,也受了牵连。
外祖父急了:「殿下,万万不可!阿凝,你快跟三殿下回京!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跟着我们这群罪人,只会毁了你!」
我摇了摇头,回头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那里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
我转回头,看着外祖父,一字一句道:「外祖父,京中已无我容身处。您在哪,哪儿就是家。」
流放的路,比我想的还要难走。
风餐露宿,官道崎岖。外祖父年事已高,忧愤交加,没几天就病倒了,咳得撕心裂肺。押送的官差只给些劣质草药,根本不管用。
那晚,我们在破庙歇脚,冷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外祖父咳得快要背过气去,我急得直掉眼泪。
就在这时,萧凛走了进来。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手里还拿着一件厚实的狐裘。
「我让随从快马去前面县城抓的好药,加了人参川贝,趁热给老师喝下。」他把药碗递给我,又把狐裘盖在外祖父身上,「夜里寒气重,盖这个能好受些。」
一路上,他始终和我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每天清晨,他的侍卫会送来清水和干粮;每到宿处,他总会提前派人打点,至少让我们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会陪外祖父谈论经义,也会在我愁眉不展时,找些有趣的话本子给我解闷。
有了他,这段本该九死一生的路,竟也没那么难熬了。
终于到了岭南。这里湿热,草木都长得野蛮,和京城的精致全然不同。
萧凛的封地云州就在隔壁,他早就派人打点好了一切。我们没去住官府安排的破屋,而是住进了城中一处僻静巷子里的两进院落,院里还有棵大荔枝树。
外祖父安顿下来后,便开了家私塾。表兄林清言精通药理,就在隔壁开了个小药堂。我则给外祖父打下手,磨墨、理书,教小孩子背《千字文》。
日子过得平淡又安稳。
萧凛时常过来。他换下锦袍,穿着寻常布衣,安安静静地走进院子。
有时帮外祖父校对书稿,有时帮表兄炮制药材,更多时候,是帮我管那群皮猴子。
街坊们不知他身份,只当他是个富家读书人。见他来得勤,又总围着我转,免不了善意地打趣。
「阿凝,你这未婚夫可真体贴,天天都来帮忙!」隔壁张婶嗓门最大。
「就是,人俊学问又好,跟你站一块儿,真是登对!」
我被说得脸皮发烫。有次张婶又在门口开玩笑,我窘迫地回头想解释,却发现萧凛就站我身后,不知听了多久。
他脸上挂着笑,那笑意从眉梢荡到眼底,像春水化了。
「殿……公子,您别听她们瞎说……」
他却摇摇头,目光锁着我,认真地说:「她们说的,也不全是玩笑。」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刚好能让我听清:
「起码,我对阿凝,是当真有这份心思的。」
我的脸“轰”一下烧了起来。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时,我收到了娘托人送来的信。
信纸很薄,寥寥几行字,全是关于妹妹沈清晚的。
她说妹妹已被指婚给四皇子,即将行册妃礼,风光无限。
信的后半段,全是给我的警告。
她让我必须“护好清白”,在外不许提与侯府的关系,免得我这个流放犯家眷的身份,脏了她宝贝女儿的名声。
信纸从我手里滑落。
从头到尾,没有一句问我好不好,没有一句关心外祖父。
外祖父捡起信,只看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剧烈地咳嗽起来:「岂有此理!她怎么能这么对你!委屈你了,阿凝……」
我赶紧帮他顺气,心里的寒意反倒被外祖父的怒火驱散了。「外祖父,我不委屈。在这里,我过得很安心。」
外祖父叹了口气,握住我的手:「你娘虽然混账,但有句话没说错。你到了议亲的年纪了,总得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护着你。」
我脑子里瞬间闪过萧凛那双含笑的眼睛,脸又不争气地热了。
外祖父见状,哈哈大笑起来,捻着胡须打趣我:「原来我们家阿凝动了凡心了。三殿下人品才学俱佳,配我们阿凝,不委屈。」
那之后,萧凛来得更勤了。
街坊们再打趣,他就老老实实地回答:「还不是,尚未向老师提亲,不敢唐突了阿凝姑娘。」
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私下里,他却对我无比郑重:「阿凝,我并非木讷。我只是……不想让你被人看轻。」
他轻声说:「你值得最好的一切。我不想让任何人觉得,你是因为流放至此,无依无靠,才选择了我。我希望我们在一起时,是光明正大,万众瞩目的。」
我当时没全懂,直到一年后。
这一年,云州在萧凛的治理下,百废待兴,政绩斐然。一道圣旨将他召回了京城。
紧接着,第二道圣旨快马加鞭送到了我们的小院。
圣旨上说,外祖父一案纯属冤假错案,即刻平反,官复原职,并擢升为当朝首辅。
我们祖孙三人抱头痛哭,外祖父捧着圣旨,老泪纵横。
可我们谁都没想到,还有第三道圣旨。
那是给我的。
「兹有沈氏女清凝,娴熟大方,温良敦厚……特赐婚于三皇子萧凛,册为三皇子妃,择日完婚,钦此。」
回京的路,和来时天差地别。
不再是破马车和官差,而是皇家仪仗,车马辚辚。
我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萧凛正骑马护在车旁。他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来,给了我一个安抚的微笑。
回京后,外祖父的首辅府门庭若市。但外祖父谁也不见,他说锦上添花的人太多,雪中送炭的没几个,他懒得应酬。
我没想到,那对在我记忆里快要模糊的父母,竟然也找上了门。
这天我奉命出门办事,刚上马车,就被他们堵了个正着。
「阿凝!我的好女儿!」
「阿凝,可算见到你了!」
他们一左一右围上来,脸上的热络让我浑身不适。
我打量着他们。父亲鬓角染霜,母亲眼角也爬满了细纹,曾经保养得宜的手变得粗糙。他们身上都透着一股落魄和焦急。
「阿凝,你外祖父还好吧?爹备了些好人参,你给带进去。」父亲往我手里塞锦盒。
「还有我,阿凝!」母亲也赶紧打开食盒,「这是我亲手做的杏仁酪,你从小最爱吃的,快尝尝。」
他们一唱一和,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有过嫌隙。
我当然知道他们为什么而来。
妹妹巴结的四皇子贪墨赈灾款,被废为庶人,妹妹也跟着完了。哥哥染上赌瘾,败光了侯府,连宅子都抵了出去。
他们走投无路,才想起了我这个被他们丢掉的女儿。
「阿凝,你怎么不说话?」父亲的笑快挂不住了,「爹知道以前是爹不对。可我们毕竟是父女,你帮爹跟你外祖父说说好话……」
「是啊阿凝,」母亲也急了,「你现在是三皇子妃,身份尊贵,总不能看着我们流落街头吧?」
我看着他们焦灼的嘴脸,忽然觉得很可笑。
我从袖中拿出早就备好的文书,在他们面前抖开。「断亲书」三个字,墨迹未干。
「被亲人抛弃过一次的人,总是不敢再有所依靠的。」 我平静地说,「这样吧,你们谁想让我认,就在这上面画押。用你们另一个心头肉,来换我这个女儿。谁签,我认谁。」
他们的表情瞬间冻住。
「你……你这是大逆不道!」父亲指着我,气得发抖。
「你疯了!」母亲尖叫起来,「我为了你,舍弃月儿?沈清凝,你的心怎么这么狠毒!」
「狠毒?」我冷笑出声,「当初你们和离,把我当垃圾一样丢给流放的外祖父,你们心不狠?妹妹咒我死在半路,你们不觉得刻薄?母亲写信来,只怕我玷污了她皇子妃女儿的名声,你们不觉得寒心?」
「现在侯府败了,四皇子倒了,你们没路走了,就想起我来了?」
他们被我戳穿了遮羞布,恼羞成怒。母亲尖叫着「我白养了你」,扬手就朝我脸上扇来。
我没躲。
在她手掌落下的瞬间,我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在岭南的一年,我早已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闺阁小姐。母亲的手腕被我牢牢钳住,动弹不得,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你放开!我是你娘!」
「我早就不是你们的女儿了。」 我甩开她的手,「一年前,外祖父就上书宗正寺,为我改了姓名,入了林家族谱。我现在姓林,叫林清凝。」
我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目光落在母亲那碗杏仁酪上。
「对了,忘了告诉你们。」 我扯了扯嘴角,「我对杏仁过敏,从小就是。不过想来,你们也从未记起过。」
回到府里,我把自己关在房中。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
当晚,萧凛来了。他什么也没问,只安静地坐在我身边,解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我身上。
「今天门口的事,我听说了。」他温和地开口,「别难过。」
我摇摇头:「我没事。真的。」
「以前,我总以为,只要我再乖一点,他们就会多爱我一点。现在我懂了,不爱就是不爱,和我好不好没关系。」
我看着他,认真地说:「他们不爱我,没关系。我爱我自己。外祖父爱我,你也爱我。这就够了。」
萧凛愣住了,随即眼里的担忧化作了满溢的温柔。
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他们进不了首辅的门,就开始在外面散播谣言,说我不孝,攀了高枝就六亲不认。
他们甚至算准我出门的时辰,堵在巷口,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父亲说软话,母亲抹眼泪,引得不明真相的邻居都来劝我。
直到有一次,他们又在府门前撒泼,正好被外祖父撞见。
外祖父气得胡子直抖,指着他们大骂:「当初把阿凝当弃子丢出来,如今又舔着脸贴上来,你们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周围人指指点点。母亲大概是破罐破摔了,脖子一梗,嚷道:「她是我生的!我养的!她就得管我们!不然就是不孝!」
外祖父气得直捂胸口。
我扶住外祖父,冷眼看着他们:「断亲书还放着,你们不签,就别再来。否则,下一次就不是在门口说话这么简单了。」
一听这话,他们立刻换了嘴脸。 父亲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阿凝,爹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的妹妹月儿现在落了难,你哥哥宗儿又……我们是真的没办法了。你如今是皇子妃,你跟三殿下求求情,帮他们打点打点,不求富贵,好歹给条活路啊。」
母亲也跟着哭哭啼啼,一唱一和:
「是啊,阿凝,那终究是你的亲兄妹啊!你就忍心看他们受苦吗?你的心肠怎么就这么硬呢!」
我看着他们那副贪婪又急切的嘴脸,反倒被气笑了。
「当初和离分家产,你们没想起我。妹妹跟着四皇子风光无限,你们也没想起我。现在他们走投无路了,倒又想起我这个妹妹了?」
我环视一圈看热闹的众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当初我被赶出家门,流放岭南,九死一生的时候,我那好兄长、好妹妹,可曾有过半句挂念?没有。他们只怕我这个污点,玷污了侯府的门楣。」
「现在,他们需要我了,就又成了我的骨肉至亲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划算的美事。」
我这番话堵得他们哑口无言,周围人的目光也从同情转为鄙夷。
他们臊得满脸通红,灰溜溜地走了。此后几日,总算清净了些。
可这清净日子没能持续多久。
半个月后,宫里突然风向大变,说是查明四皇子贪墨赈灾款一案,实则「另有隐情」,乃是被人构陷。
父皇不仅恢复了他的皇子身份,还对他多有安抚。
一时间,四皇子府门前又变得车水马龙。
母亲听闻这个消息,立刻又神气活现起来。
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四处与人宣扬,说她女儿沈月是天生的贵重命格,之前不过是小人作祟,如今总算苦尽甘来。
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实在令人作呕。
更蹊跷的是父亲那边。
他不知从哪里得了一大笔银钱,竟将兄长沈宗欠下的赌债全都还清了。
我那好兄长不必再东躲西藏,又恢复了纨绔做派,日日流连于酒肆赌坊。
与四皇子的东山再起截然相反的,是三皇子萧凛的处境。
朝堂上弹劾他的奏折忽然堆积如山,说他结党营私,又说他治理云州时曾贪污受贿。
皇上震怒,下旨申斥了他,还将他禁足在府中,命他闭门思过。
一时间,风向彻底变了。
从前门庭若市的三皇子府,一下子冷清得门可罗雀。
我心中担忧,换了身不起眼的素服,从侧门进了三皇子府。
他却正在书房里练字,神情专注,看不出半分颓丧。
见我来了,他放下笔,拉着我的手坐下,给我倒了杯热茶。
「都听说了?」他笑着问我,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
我点点头,眉间的忧色藏不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弹劾,分明都是捕风捉影。」
「我晓得。」
他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沉静如水。
「你放心,没事的。不过是演给某些人看的一出戏罢了。 你只管安心待在府中,照顾好老师,其余的,都交给我。」
他的镇定安抚了我。
回到家,我将此事告知外祖父。
外祖父听完,只是捻着胡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殿下让你安心,你便安心。」他看着我,目光深远,「你好好歇着便是。」
听他们这么说,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大半。
就在这时,下人来报,说我爹娘又来了。
这次,他们不是在门口纠缠,而是正经递了拜帖,指名道姓要见我。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让人把他们带到了偏厅。
他们一进来,我便察觉到了不同。
没有了之前的卑躬屈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扬眉吐气的傲慢。
母亲穿着一身崭新的锦缎,头上的金钗在光下晃得人眼晕。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嘴角撇了撇,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不值钱的货物。
「啧,瞧瞧,三皇子一失势,你这身行头都跟着寒酸起来了。」
父亲则背着手,一副官老爷的派头:「沈清凝,我们今天来,是来跟你做个了断的。」
他说着,从袖中甩出两份文书,拍在桌上。
我定睛一看,竟是两份签好了他们名字的断亲书。
还是我当初给他们的那一式两份。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
母亲见我发愣,得意地尖笑起来:「怎么?傻了?当初你不是拿着这东西逼我们吗?现在,我们主动签了,称你的心,如你的意。」
「你的妹妹如今还是四皇子妃,而且眼看着四皇子就要得势。你兄长也走了运,得了贵人相助。」她顿了顿,用一种施舍般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沈家,将来是要跟着四皇子享福的。你这个被禁足的三皇子妃,我们可攀附不起。免得将来你和那三皇子倒了台,还要连累我们。」
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
这副嘴脸,真是半点都没变。
我拿起那两份断亲书,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确认上面的签名和手印都是真的。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你们可想清楚了?这白纸黑字一旦落下,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你们是生是死,是荣是辱,都与我再无半分关系。」
「啰嗦什么!」
我爹不耐烦地皱起眉。
「让你签你就签!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当初改姓入林家族谱,不就是想跟我们划清界限吗?现在我们成全你,你怎么还拿乔起来了?」
我笑了。
我提笔蘸墨,在落款处写下「林清凝」三字,随即将文书推还他们。
「好了。」
他们如获至宝,一把抓过文书,仔细看过后,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狂喜。
「来人。」我扬声道。
两名高大的家丁走了进来。
我指着他们,语气平静:「把这两位,打出去。」
家丁愣了一下,但还是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他们。
「你敢!」
我娘尖叫起来。
「沈清凝,你别后悔!等我们月儿……」
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家丁半拖半拽地弄了出去,嘴里还骂骂咧咧,说等着我跪着去求他们。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只觉得心中一片清明。
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牵绊我了。
爹娘以为,我会等到三皇子被彻底废黜的消息,然后哭着上门去求他们收留。
他们等啊等,却等来了另一道惊雷——四皇子,再度入狱。
这一次,罪名是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而之前那所谓的「沉冤得雪」,不过是他放出的烟雾。
那笔所谓的「陷害」他的贪墨款项,其实只是他贪污的冰山一角,真正的大头,早被他用来私下招兵买马。
三皇子之前的失势、被斥责,全是君臣二人联手做的一场戏。
为的就是引蛇出洞,让四皇子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而我爹那笔不知从何而来的巨款,正是四皇子用来笼络人心的赃款。
谋逆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一夜之间,忠勇侯府被查抄,我爹、我娘、我兄长沈宗,还有刚刚风光了几日的妹妹沈月,一家人整整齐齐,全下了大狱。
这一次,他们再无出头之日。
尘埃落定后,萧凛来接我。
他依旧穿着那身月白锦袍,站在府门口的光影里,对我伸出手。
「都结束了。」
他说。
我将手放在他的掌心,他紧紧握住。
回去的路上,他才告诉我全部的始末。
原来,外祖父的平反,本就在计划之中。
当初的流放,不过是为了让他暂时避开京城的漩涡。
而四皇子的野心,皇上早已察觉,只是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
萧凛被分封到云州,一是为了保护外祖父,二是为了在外历练,同时暗中调查四皇子的党羽。
回京后的种种,都是他们演给四皇子看的一出戏。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拂开我颊边的一缕碎发,指尖的温度有些烫。
「阿凝,」他低声唤我的名字。
「委屈你了。」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指尖有些凉,我便拢在掌心,想给他捂热。
「不委屈。」
我说。
「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从他们签下那份断亲书开始,他们的荣辱生死, 就都与我无关了。」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说起来, 我还得谢谢他们。若不是他们当初急着撇清关系,我也拿不到那两份文书。如今他们倒台,我才能干干净净地站在你身边,不必背负一个罪臣之女的名声。」
萧凛没有笑,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阿凝, 」他看着我, 一字一句, 郑重无比。
「无论有没有那些事, 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想娶你之心, 从未变过。」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
车厢里很安静,我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我知道。」
一个月后, 我与萧凛大婚。
十里红妆, 凤冠霞帔,我从首辅府出门,嫁入了三皇子府。
婚后的日子,平淡又安稳。
他没有纳侧妃, 府里只有我一个女主人。
他处理公务, 我便在一旁看书作画。
他闲下来时,会陪我打理院子里的花草, 或者手谈一局。
我们很少提起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 却又都默契地珍惜着眼下来之不易的安宁。
有一回, 我们去京郊的别院小住。
院里有片杏林, 春日里开得正好, 风一吹, 落英缤纷。
他折了一枝开得最盛的杏花,想为我簪在发间。
我笑着躲开了:
「忘了告诉你, 我对杏仁过敏,连带着这杏花的味道,闻久了也会不舒服。」
他愣了一下, 随即歉意地收回手,将那枝花远远地扔开,好像那是什么会伤人的东西。
他拉着我的手,认真地看着我: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你喜欢什么, 不喜欢什么, 都告诉我。以后,我一样都不会弄错。」
阳光透过杏花枝叶的缝隙落下来, 在他脸上跳跃。
我看着他紧张又认真的模样,忽然就笑了。
我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我喜欢你。」
我说。
「只喜欢你。」
来源:栀子的美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