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戏梦粮仓”是乌镇戏剧节最具性的单元,不仅总策划杨婷是女性,六部剧目的导演也都是女性——郝蕾、阿朵、柯蓝三位知名女星来做戏剧导演,每部新剧都一票难求的朱虹璇再出力作,乌镇戏剧节的老朋友肖竞和韩燕楠菲也带来新作品。
出乌镇西栅景区大门,向北再向东步行十分钟,就能看到一处叫“北栅粮仓”的地方。
上世纪 60 年代,这里曾是乌镇粮管所,而自去年乌镇戏剧节把全新单元“戏梦粮仓”的演出场地设放在这里之后,粮仓就成了剧迷心中的一块宝地。
今年,“戏梦粮仓”是乌镇戏剧节最具性的单元,不仅总策划杨婷是女性,六部剧目的导演也都是女性——郝蕾、阿朵、柯蓝三位知名女星来做戏剧导演,每部新剧都一票难求的朱虹璇再出力作,乌镇戏剧节的老朋友肖竞和韩燕楠菲也带来新作品。
当海报上全女班导演阵容一字排开,路过的游客都会关注到这个现象,一位游客大妈跟身边的大爷感慨:竟然都是女导演哎 ! 而剧迷们早早就冲着女导演们开始抢票,抢不到票的只能现场排队几个小时,等待当日的余票。
乌镇戏剧节今年举办到第 12 届,走入第一个本命年之际,终于有这样一次集结,让戏剧界的女性力量被看见和关注。在这里,观众们看到女导演们的表达,而女导演们也在乌镇找到盟友。
她们在表达什么?
对于今年“戏梦粮仓”的全女导演阵容,乌镇戏剧节发起人兼总监制黄磊告诉娱理工作室,“做女性单元,是因为去年很巧都是男导演,我们负责这个板块的杨婷导演是女性导演,她跟我说,去年都是男导演,今年咱们来做女性导演。”
单元总策划杨婷表示,另一个原因是今年乌镇戏剧节的主题是“扶摇”,而说到“扶摇”这个词,她脑海中浮现的一定是女性的形象,这也催生了她做一个女性单元的想法。
在戏梦粮仓“ women/ 我们”这一大主题下,虽然六位导演不可避免地被贴上女性导演的标签,但她们的作品并不被女性主义的概念所束缚,“女性”意味着与生俱来的看待问题的视角,但故事与文本却是面向整个世界。
透过她们的作品,我们可以窥见女导演们此刻在关注什么,想给观众传递什么,以三位跨界的明星导演的作品为例——
郝蕾首次做导演执导的《诛》,讲述易梦玲饰演的女主角一个人与自己内心的斗争,两位男演员则化身为“贪、嗔、痴、慢、疑”这五种负面心理状态,她在与“五毒”的共生与修行中,慢慢找到“本我”。
内心的修行是所有人都会面临的人生课题,但在女性视角下,这种内化的情感被更加细腻地具象化表达,郝蕾解读自己的作品时表示,“女性或许更加敏感,容易受到外界因素影响情绪,虽然近些年女性意识大幅度觉醒,但长久以来的来自于社会家庭的规则束缚依然存在。找到本我、认知本我的意义在于最终明确目标——我们为什么而活?我们需要的究竟是什么?我们真正应该创造些什么 ? ”
阿朵自编自导自演的舞台剧《天生傲骨》今年开启了全国巡演,此次她在乌镇带来的是《天生傲骨》的前传《 TA 知道》。在这部肢体剧里,阿朵的视角里不仅有“她”,更有大自然中的万事万物,风云雷电、时间都成为剧中的主角。
阿朵认为,女性创作者的优势是感受力更细腻和敏锐,在跟万物沟通时会更加敏感,“女性创作者强调个人感受并不是‘只关注自己’,而是要先了解自己的内心、感受自己的情绪,这样才能做到同理他人,这份同理能力,正是创作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同样是首次做导演的柯蓝选择改编契诃夫的剧本《求婚》和《蠢货》,并将两者合二为一。对于百年前的戏剧经典,柯蓝的改编方式是赋予女主角更多的选择权,比如在剧情下半场,当女主角在面对求婚时,有一句台词大致是说,现在遇上了一位有钱、有土地的贵族,而她自己只是一个守寡多年的女人,但此处话锋一转,她说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呢”。
柯蓝表示,在作品里,她一直用的一个词是“他们说”,这三个字背后就传递了她的思考,“‘他们说’背后是教化,是所谓的传统,是我们被教成了现在的样子,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质疑一下他们,‘我们说’,就是我们今年的主题, Women ,我们也可以说。我只要有一个发声的舞台,我只要有一个发声的麦克风,我们可以说,我们可以选择。”
单元总策划杨婷在看了六部作品后,最惊喜之处就是看到女性在成长的不同时期的笃定,以及拥有自我选择的权利。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她们在作品里全部代表了女性非常坚定的一种对待世界的立场和看法,里面也有很大程度上的女性觉醒,包括朱虹璇导演的《明堂夜雪》,讲的是武则天,韩燕楠菲导演的《跷跷板定律》讲的是女人生育的选择权,阿朵导演也讲到了男人女人之间情感上的一种选择,我们跟自然之间的一种选择。”
她们如何影响观众?
每天开演时间的一个半小时前,戏梦粮仓现场会发售当日余票,每场大约 20 张,很多戏迷为了这些余票,会提前几个小时排队等候。其中抢票情况最火爆的当属朱虹璇开创的九人剧团的新作《明堂夜雪》。
最后一日的最后一场演出是 14:30 ,而清晨 4 点多,已经有观众在粮仓门口排队等票,到五点多已经排了 20 多号人,一位剧迷早上七点到粮仓以为能赶个大早,结果只能排到 30 多位,与剧票擦肩而过。
在戏梦粮仓外排队买票的剧迷
《明堂夜雪》为什么这么火?不仅是因为导演朱虹璇和她的九人剧团通过《四张机》《春逝》《庭前》《翻山海》等多部口碑佳作积累了大批忠实观众,也是因为《明堂夜雪》这部戏对朱虹璇、对九人而言也是一次突破:触碰历史题材,讲述一代传奇帝王武则天的故事。
在粮仓有限的空间,以及 60 分钟一部剧的时间限制里,朱虹璇用青年武则天与成年武则天相遇、对话的方式,展现一位帝王如何面对成长中的艰难时刻、如何用自己的意志去突破环境的阻力。
她笔下的武则天不同于以往的任何影视剧,不再是被性化的“媚娘”形象、不是被妖魔化的昏君、也不是充满逆袭桥段的爽文大女主,而是去探究一个女性在当时的环境中,如何找到自己的盟友,又在孤独的成长中逐渐强大。
朱虹璇说,因为对武则天的敬畏,她之前一直不敢触碰这个题材,但后来她决定夺回书写的权力:
“武则天对于我而言非常重要,她是我们的同类,我很害怕写不好她。后来我发现我们不写,你就只能让垃圾去写,因为你找到了很多过去的很差劲的东西,他们毫无敬畏心可以大写特写,我现在的创作观念和以前大不相同,我觉得我要大写特写……挨骂我也要写,哪怕你这个东西也是垃圾,你也要在现存的垃圾堆里占有一席之地。
我不是说我这个东西是垃圾,我的意思是,女性创作者很多时候自我的规训或者自己的拷问是很多的,因为大家真的很看重这样来之不易的机会,很在意观众的想法,大家反而更敏感、更在意方方面面的各种各样的话语,所以落笔也好、做一件事情也好,尤其做一件开创性的事情也好,要说服自己的理由需要很多,才敢去干这样的事情。我以前就是经常不太敢,但是我现在不一样了,我觉得先干了再说吧,挨骂就挨骂吧,挨骂也要把这个痕迹留下来。”
朱虹璇笔下的武则天打动了很多观众,在剧场里,观众席上是此起彼伏的小声啜泣,离开剧场,剧迷们开始分享和传播那些剧中的金句。
比如有两段台词是这么说的:
“假使我也拥有良骑骏马,配着舒适马鞍,骑的好与不好都有的是人鼓与呼。前头是几千年的男人们做开路明灯,脚下是几千年的女人们做上马石,我是不是也能挥动马鞭,肆意驱驰?”
“那么厚一本《左传》,提到的女人不过几页纸,女人的出路不过那么几样,政治的附属、联姻的工具、霍乱的源泉或者美德的典范,你想做哪一种?我想按照自己的意志活着,有可能吗?”
戏剧与观众产生连接的方式很多,有的是润物细无声的美育,但也有像九人剧团作品这样更直接的影响:不仅在叙事上夺回女性的话语权,也用掷地有声、振聋发聩的台词击中观众,给观众提供一个看待“她者”的全新视角,最后留下的是关于此刻我们要如何走好自己的前路的思考。
朱虹璇作品中蕴藏的女性力量影响了很多观众,但 35 岁的她带领一个女性剧团在商业市场里摸爬滚打,这是一条几乎无人走过的路,成长的过程中,朱虹璇也需要想象出一个更强大的自己,去解答自己的很多问题。她说,剧中很多大武则天说给小武则天的话,其实也是她想说给自己的话。
《明堂夜雪》里,武则天需要培养盟友上官婉儿,也在幻想一个自己作为盟友,戏外朱虹璇则认为,男人的人生里总会有几个大哥,而女人们已经各自为战很久了,所以女性之间的连结、在人群中寻找自己的盟友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她们在谈论什么?
乌镇戏剧节,其实就给女性创作者们搭建了一个找到盟友的平台。
今年不仅戏梦粮仓单元都是女性导演,特邀剧目中也有女性导演的身影,比如开幕大戏《人类之城》由德国女导演卡琳 - 拜尔执导,被称为“中国的独角戏女王”的黄湘丽带来了自己的导演首作《厕所在这里》。
在戏梦粮仓演出的倒数第二日,本届乌镇戏剧节的女性创作者们在粮仓集结,举办了一场真正的圆桌会。导演们围坐成一个圆,观众们也在外圈继续围成更大的圆,这像是一种具象化的同盟关系:没有起点与终点,每个人都在这个圆里紧密相接,看见彼此,环环相扣也生生不息。
在这样一个场域里,女性创作者们坦率地分享自己的感受,圆桌上,她们看着彼此的眼睛频频点头,既从别人的感受里找到共鸣,也从别人的经历里收获鼓舞。她们谈论的问题不局限于国别,是世界性的议题。
其一是从业者比例、话语权、女性创作者能走得多远的问题。
导演Katerina Evangelatos刚刚结束了在雅典埃皮达鲁斯戏剧节艺术总监任期,在这个职位上她思考现状也在改变现状:
“我 2019 年当艺术总监的时候,我是这个艺术节 75 年以来第一位女性艺术总监,也是最年轻的艺术总监,我当选的时候这是一个很大的新闻……但是另外一方面我在想,花了 70 多年,我们这个戏剧节才有了第一个女性的艺术总监,一个年轻的艺术总监,我们需要花这么长的时间吗?
所以我在想,我是否应该利用这样的机会给更多的女性艺术家和年轻的艺术家提供平台,让她们有机会去国外演出,也有机会在希腊本国被看到。在戏剧节当中除了让女性占更多的百分比,我也会说服这些女性艺术家,你可以做更大的作品,不要害怕去做这件事情,要做更挑战、更大胆、更冒险的作品去呈现给观众,这也是我任期当中的期望。”
其二是女性创作者如何从社会的规训中觉醒,以及如何与敏感的特质共处的问题。
阿朵说:“作为一个女性,年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多时候都是次好的,女性非常敏感,在这种敏感当中我们更加容易受伤。男性对于政治、经济、战争比我们女性相对可能更加敏感一点。但是我们看到的是不一样的角度,甚至我们比他们的眼光要早一些看到。回到世界的起头和世界的最后,没有政治,没有战争,只有天、地、男人、女人、母亲、父亲和孩子,其实到最后剩的还是关于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其实最后剩的还是关乎爱。因为这样的原因,我们更懂得。看剧的更多是女性观众,让女性观众能够感觉到我们作为女性创作者所表达出来的这些艺术作品,让她们感觉到不孤独。”
对于女性创作者们频繁提到的“敏感”一词,朱虹璇认为敏感不应该成为枷锁。
“敏感这个特质不是我们天生的,敏感是所有失去权力的人群会有的特征,因为她处于权力的下位者太久了,她知道怎么去揣测别人的心情保护好自己。所以,如果我们要在有限的空间里面去靠自己百倍的努力才能够得到一点生存的机会,与此同时我们还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好人,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在团队里面把每个人都照顾得面面俱到,这个工作太难了。
敏感是基于我们过去的人生经验和现在形成的状态,但是我希望以后的女导演或者女性创作者,不需要再去被要求必须是善解人意的、温柔的,她们也可以是野蛮的、充满生命力的,像野兽一样往前冲的,大家可以不用再去迎合或者不得不去受困于外界的眼光,可以百花齐放地去做自己的样子。”
在世界范围内,在影视和戏剧领域,女性主义都是趋势。
这意味着越来越多的女性被看到,在争取话语权,但这也意味着她们太过少数,才会被贴上女性导演的标签,作为一种独特的现象被讨论。
在当下谈论女性导演群像,是希望有一天她们可以不再被这一标签归类,而是成为主流叙事。
为此,女性导演需要集结起来,找到彼此的盟友,占据自己的空间,拿回书写的权力,让 history 不仅仅是 history ,也有 herstory 。
来源:小镇评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