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太行山脚的老槐树,树瘤上还嵌着民国三十年的刀痕,树底的青石板被七代人的鞋底磨得发亮。每天辰时,石板上准坐满晒太阳的老人,手里的旱烟杆、针线笸箩摆成排,嘴里总绕着句嚼了百年的老理儿:“六十不交言,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
老槐树下的劝留歌
太行山脚的老槐树,树瘤上还嵌着民国三十年的刀痕,树底的青石板被七代人的鞋底磨得发亮。每天辰时,石板上准坐满晒太阳的老人,手里的旱烟杆、针线笸箩摆成排,嘴里总绕着句嚼了百年的老理儿:“六十不交言,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
六十不交言·秋阳里的烟杆
秋分那天,张老汉的旱烟杆差点砸了王记豆腐摊。他蹲在摊前,灰布褂子沾着麦秸,指节粗大的手攥着三枚铜钱:“后生,两文钱,称块嫩豆腐。”卖豆腐的王小二正给邻村媳妇装豆腐,回头应了句:“叔,您要二十文的?这得切半块板呢!”
张老汉的脸“腾”地红了——他这耳朵,打六十岁那年生了场伤寒,就跟塞了把干棉絮似的。“你这娃咋讹人?”他霍地站起,旱烟杆的铜锅“当啷”撞在豆腐板上,白花花的豆腐块震得晃了晃。王小二急得直跺脚:“俺说两文!您听岔了!”
围过来的人正劝着,王秀才提着个布兜子挤进来。他比张老汉小五岁,却总爱管闲事,兜子里的热粥还冒着气:“叔,先喝口粥暖暖。”他把粥碗递过去,指了指张老汉烟杆上刻的“安”字,“您忘了去年李大爷?跟人吵了句地界,回家就心口疼,躺了三天没起来。您这烟杆,不就是想图个安稳?”
张老汉捏着温热的粥碗,烟杆从手里滑到石板上。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望着豆腐摊前的热气,闷声说:“俺这耳朵不争气,别再给人添堵了。”第二日清晨,张老汉的院门上多了块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耳聋嘴拙,少言免争。”
七十不留宿·冬夜的铜盆
腊月二十三的雪,下得跟棉絮似的。李二婶刚把腌好的腊肉挂上房梁,院门外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是远房表叔,七十岁的人了,裹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手里拎着个布包,说是从山西来投奔。
“表婶,俺就住一晚,明儿一早就走。”表叔搓着冻得发紫的手,布包里的红薯还冒着点热气。李二婶心里犯了嘀咕,可看着表叔冻得皴裂的脸,还是把人让进了屋。她把炕烧得滚烫,又给表叔端了碗姜糖水:“您夜里要是不舒服,就喊俺。”
后半夜,李二婶被“咳咳”的咳嗽声惊醒。她披衣摸进东屋,就着油灯的光一看,表叔蜷缩在炕角,脸憋得通红,嘴角挂着白沫。“您咋了?”李二婶慌了,伸手一摸,表叔的额头烫得吓人。她想起村里的郎中住在十里外,雪夜根本走不了路,只能把家里的铜盆装满热水,拧了帕子给表叔擦身子。
天快亮时,表叔的烧才退了点。李二婶坐在炕沿上,看着铜盆里凉透的水,后背的冷汗把里衣都浸湿了。等表叔走后,她把那只铜盆擦得锃亮,放在堂屋的供桌上。后来有人来借宿,她就指着铜盆说:“不是婶子不留您,这夜里的病,俺担不起啊。”
八十不留饭·暮春的白瓷碗
刘举人的八十大寿,办得热闹。院里搭了戏台,流水席摆了十二桌,最中间的八仙桌上,放着碗冰糖炖的东坡肉——那是他最喜欢的菜,儿媳炖了三个时辰,肉皮颤巍巍的,一抿就化。
“爹,您尝尝这个。”三儿子夹了块肉,送到刘举人嘴边。老人张着嘴,牙床已经没剩几颗牙,肉刚进嘴,突然“咳咳”地呛了起来。他身子往前倾,青筋在脖子上暴起,涎水沾在花白的胡须上,脸憋得像紫茄子。
满桌的人都慌了,大孙子赶紧拍他的背,儿媳端来茶水,灌了几口才缓过来。刘举人喘着气,指着那碗肉,半天说不出话。后来郎中来了,号完脉说:“老太爷的食管跟筛子似的,油腻的东西沾不得,以后得吃软粥。”
从那以后,刘家的饭桌上多了只白瓷小碗,每天辰时,碗里准盛着熬得稠稠的小米粥,有时加勺南瓜泥,有时撒点芝麻。刘举人捧着碗,总念叨:“以前觉得老规矩太凉,现在才知道,那是怕热饭烫了咱这老骨头啊。”
九十不留坐·初夏的藤椅
陈老太太的藤椅,是儿子从城里捎回来的,藤条编得细密,坐上去软乎乎的。初夏的晌午,她常坐在藤椅上晒太阳,重孙女丫丫蹲在脚边,把蒲公英吹得满院飞。
“太奶奶,您看俺吹得高不高?”丫丫举着朵蒲公英,仰着小脸问。陈老太太眯着眼笑,刚想点头,突然觉得腿麻得厉害——她坐了快一个时辰,身子早就僵了。“丫丫,扶太奶奶起来。”她伸手去抓丫丫的手,可腿一软,两人一起摔在青石板上。
“咚”的一声,陈老太太的胯骨传来钻心的疼。丫丫吓得哭了,声音像被踩住的猫崽。邻居听见动静,赶紧把陈老太太扶起来,送到村卫生室。拍片出来,胯骨骨折了,医生说:“老人家的骨头跟脆饼干似的,久坐不动,一摔就碎。”
陈老太太在床上躺了三个月,才能拄着拐杖慢慢走。后来有人来串门,刚坐在藤椅上,她就催:“快起来走走,别跟俺似的,坐久了就起不来了。”藤椅的扶手上,渐渐积了层薄灰,只有丫丫偶尔会坐在上面,说:“太奶奶,俺替您晒太阳。”
如今老槐树上挂了个广播喇叭,每天晌午会喊:“各位老人,有不舒服的,打120,急救车二十分钟到!”张老汉的曾孙在城里当医生,过年回来时,给村里的卫生室带了台电子血压计。
可王秀才还是爱坐在青石板上,给年轻人讲老规矩。他指着老槐树的根,说:“这规矩不是不让咱亲近,是怕咱老了,给别人添乱,也给自己找罪受。就像这树根,扎得深,才护得住树顶的叶啊。”风一吹,槐树叶“沙沙”响,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来源:望星空183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