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父叛国,罪该万死,你服吗?!”龙椅上的帝王声如寒冰,威压如山。“回皇上的话,草民服罪之前,可否先问皇上一个问题?”阶下的孩童身如苇草,声如佩玉。“准。”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乾清宫,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你父叛国,罪该万死,你服吗?!”龙椅上的帝王声如寒冰,威压如山。
“回皇上的话,草民服罪之前,可否先问皇上一个问题?”阶下的孩童身如苇草,声如佩玉。
“准。”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乾清宫,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你……你竟敢给朕……出了道题?”
01
康熙二十年,秋夜。
紫禁城的心脏,乾清宫内,温暖如春,静得能听见烛火在巨大的鹤足铜灯里爆开的轻微声响。高高的穹顶之下,巨大的盘龙金柱沉默地矗立着,冰冷地反射着烛光,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御座之上那个陷入沉思的年轻帝王。龙案之上,奏折堆积如山,而最上面的一本,是刑部与议政王大臣会议联合呈上的,关于内阁大学士李光地“结党营私,非议国政,蛊惑圣听”的罪状总结。奏折的最后一页,用刺目的朱笔,写着八个杀气腾腾的大字——“罪大恶极,当处极刑”。
康熙皇帝玄烨,身着一袭石青色的常服,并未端坐,而是有些疲惫地靠在龙椅宽大的椅背上,双目紧闭。他年轻的面庞在烛火的映照下,轮廓分明,却也投下了一片深沉的阴影。他那总是闪烁着精光的眼眸此刻被眼帘遮挡,但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的眉头,却泄露了他内心的天人交战。
他的内心,正在进行着一场关乎君臣、关乎国策、更关乎他自己帝王道路的艰难抉择。
李光地,这个来自福建安溪的汉臣,才华横溢,见识卓绝,是他在一众老成持重的满洲权贵之外,亲手提拔起来的南书房第一干臣。自入朝以来,李光地屡献良策,在平定三藩之乱的过程中,更是立下了运筹帷幄、沟通南北的不世之功。康熙爱其才,敬其骨,一度视其为未来的张居正,是自己开创盛世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可也正是这个他最倚重、最信任的臣子,却在不久前,联合了一众在民间颇有声望的汉臣,公然上了一道万言奏疏,矛头直指他为了安抚和奖赏在平叛中立下大功的八旗兵将而刚刚颁布的“圈地令”。
那份奏疏,康熙至今还记得每一个字。它言辞恳切,逻辑缜密,却也锋利如刀。
它字字句句,都在剖析“圈地令”一旦全面推行,将给北方数省汉人百姓带来的灭顶之灾——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奏疏的结尾,更是隐晦而大胆地指出,此举无异于重走当年摄政王多尔衮入关之初的暴政老路,将瞬间失去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天下民心!
这番“逆耳忠言”,彻底触怒了康熙。
对于这位刚刚以雷霆之势平定三藩、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而言,这不仅仅是政策上的异议,更是对他至高无上权威的公然挑战!
他刚刚用八年的浴血奋战,打垮了三个拥兵自重、几乎分裂国土的汉人藩王,如今,他绝不允许在自己的朝堂之上,再出现一个以“民意”为名,集结朋党,与自己分庭抗礼的汉臣领袖!
而以大学士索额图为首的一众满洲权贵,更是嗅到了扳倒政敌的绝佳机会。
他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蜂拥而上,添油加醋,罗织罪名,将李光地正常的议政,描绘成一场颠覆朝堂、分裂满汉的巨大阴谋。那本请求将李光地明正典刑的奏折,就成了压在他心头的一座沉重的大山。
杀了李光地,可以瞬间震慑所有反对的声音,让“圈地令”再无阻碍,更能向那些自恃功高的八旗勋贵们展现自己恩威并施的帝王手腕。
可杀了李光地,也等于自断臂膀,向天下昭示了他这位满人皇帝容不下汉臣直谏的狭隘,寒了天下无数读书人的心。更可怕的是,这或许真的会将自己,变成一个听不进逆耳忠言、在歌功颂德中走向偏执的孤家寡人。
“皇上。”一旁的内监总管李德全,见他久久不语,端着一杯热茶,小心翼翼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声提醒,“夜深了,龙体要紧,该歇息了。”
康熙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决绝的、冰冷的寒光。他没有接过那杯茶。
“传朕旨意,”他的声音冰冷而疲惫,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沙哑,“将李光地之子,李知源,给朕带来。”
李德全心中猛地一凛,手里的茶杯都险些没端稳。他不敢多问,连忙躬身退下,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知道,皇上这是要做最后的决定了。传召罪臣之子,要么是念及旧情,想从孩子身上看到其父的影子,做最后的宽恕;要么,就是要行那最无情、最决绝的父债子偿、斩草除根之事。
而一个九岁孩童的命运,将在今夜,与他父亲的、甚至与整个大清的国运,被那只看不见的命运之手,紧紧地缠绕在了一起。
02
旨意,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无声无息地划破了京城沉寂的夜空,精准地劈向了位于城南的李光地府邸。
当禁卫军統領图海道带着一队身披铁甲、手持利刃的侍卫,如狼似虎地包围李府时,这座曾经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大学士府,早已是一片愁云惨雾,死气沉沉。李光地在前日被押入天牢的消息,像一阵突如其来的寒风,吹熄了这座府邸所有的灯火和生气。
府门被粗暴地撞开,图海带着一身的杀气和寒气,大步流星地踏入正厅。他身后,禁卫军们迅速控制了府内所有的要道和出口,刀剑出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李夫人白氏,一位温婉的江南女子,早已哭得晕厥过去,被几个同样面无人色的丫鬟搀扶在内堂。家中所有的仆役,无论男女老少,个个面如死灰,被集中在院中跪成一片,在那明晃晃的刀剑和铁甲的威慑下,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在这片被哀戚、惶恐和绝望笼罩的景象之中,只有一个身影,显得与众不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那便是李光地的独子,年仅九岁的李知源。
他没有和那些仆役跪在一起,而是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独自一人,笔直地跪在供奉着李家列祖列宗牌位的灵堂之前。他的身旁,还燃着一炷清香,是他母亲的牌位。他小小的身躯,跪得一丝不苟,脊梁挺得像一杆标枪。
当图海那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厅堂门口,用他那在战场上吼惯了的、如同洪钟般的声音,开始宣读那道冰冷的圣旨时,李知源没有像其他孩子那样惊慌失措地哭闹起来。
他只是在听到“宣李知源即刻进宫面圣”这几个字时,身体微微一颤。然后,他缓缓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对着手持圣旨的图海,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只有在国子监才能见到的书生大礼。
“罪臣之子李知源,接旨。”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却异常地镇定、清晰,在这死寂的厅堂里,一字一句,都敲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图海戎马半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见惯了生死,也见惯了在皇权天威之下,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王公贵胄们,是如何吓得屁滚尿流、丑态百出的嘴脸。可眼前这个九岁的孩童,他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仇恨,没有求饶,只有一片超乎他这个年龄的、如同深潭古井般的平静。
这份异乎寻常的平静,让图海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将,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知源!我的儿啊!”被两个老妈子搀扶着赶来的李夫人,看到这副阵仗,看着自己的儿子即将被带入那生死未卜的皇宫,防线彻底崩溃,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想要冲上来抱住儿子。
“娘。”李知源转过身,没有扑进母亲的怀抱,而是对着她,再一次,深深地鞠了一躬。他的眼圈也红了,但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父亲平日教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亦不敢不亡。今夜,皇上召见,是儿子的命数,或许,也是儿子的荣耀。您千万要保重身体,等孩儿……也等父亲,平安回来。”
他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不卑不亢,像个饱读诗书、看透了世事的小大人。在场的禁卫军侍卫们,听了都面面相觑,心中暗暗称奇。
他轻轻推开母亲的手,走到图海面前,平静地说道:“图海将军,我们可以走了。”
图海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刀疤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粗声粗气地挥了挥手。两名原本准备上前来押解的侍卫,看到将军的手势,也只是默默地退后,在他左右两边,形成了一个护卫的姿态,将他“请”出了这座已经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府邸。
深夜的寒风,吹起他那略显单薄的衣衫。他小小的身影,在两排高大的、身披铁甲的禁卫军的簇拥下,显得愈发孤单和渺小。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雷霆之怒;他也不知道,他今夜的一言一行,将如何改变他自己、他父亲、乃至整个帝国的命运。
03
乾清宫大殿,此刻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空旷、威严,也更加冰冷。
为了营造出至高无上的皇权压迫感,康熙特意下令,撤去了殿内大部分的陈设和地毯,只留下了那些巨大的、冰冷的盘龙金柱。所有的宫灯都被点燃,将殿顶的藻井和雕梁画栋照得纤毫毕现,却也因此,让那些照不到的阴影角落,显得更加深沉和黑暗,仿佛隐藏着择人而噬的猛兽。
除了分列御座两旁、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几名一品大员和宗室亲王,整个大殿再无旁人。他们都是康熙特意留下来的“见证者”,要亲眼见证,天子的威严,是如何碾碎一个“叛臣”最后的血脉。
当李知源被图海亲自带着,走进这空旷威严的大殿中央时,他那瘦小的身躯,与远处那高高在上的、被十二扇巨大屏风簇拥着的龙椅,形成了一种极不协调的、令人心悸的视觉对比。他像一只不小心闯入巨龙巢穴的羔羊,随时都可能被那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无形的龙威,碾得粉身碎骨。
但他没有哭,也没有腿软,更没有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被这阵仗吓得不知所措。
他只是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大殿的正中央,然后,撩起衣袍,对着御座之上那个看不清面容的、模糊的黄色身影,一丝不苟地,行了三跪九叩之大礼。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标准得无可挑剔。
“罪臣之子李知源,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稚嫩的童音,在这空旷得能听到回声的大殿里响起,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突兀。
龙椅之上的康熙,一直用一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注视着阶下这个小小的身影。他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的孩童。可眼前这个孩子的镇定和从容,再一次,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也让他心中的那股无名之火,烧得更旺了。
他要敲碎这层可笑的、故作镇定的外壳!他要让这个“叛臣”的后代,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卑微如尘!
“抬起头来。”康熙的声音,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如同两块浮冰在碰撞。
李知源闻言,缓缓地抬起了头。
“李知源。”康熙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天之上的审判,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你可知,你父李光地,身为内阁大学士,食朕俸禄,享朕恩宠,却不思为国分忧,为君解难,反而结党营私,非议国政,妄图以汉臣之见,左右我大清之国策!其心可诛!”
“他上万言书,妖言惑众,阻挠‘圈地令’,此举意在挑拨满汉关系,分裂朝堂,动摇国本!此等行径,与当年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之吴三桂,有何分别?!”
康熙的声音越来越严厉,如同滚滚天雷,在大殿之上来回炸响。阶下的几位大臣,包括索额图在内,早已吓得伏跪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能感觉到,皇上这是动了真怒,今夜,恐怕是要见血了。
李知源那瘦小的身体,在康熙这摧枯拉朽般的雷霆之怒下,如同暴风雨中的一株苇草,微微颤抖。但他依旧倔强地挺直了自己小小的脊梁,没有低下他那颗高昂的头颅。
康熙失去了所有戏耍的耐心。他从龙椅上缓缓站起,一步一步,走下那九层台阶,走到了李知源的面前。他那高大的、穿着龙袍的身影,将李知源完全笼罩在了自己巨大的阴影之中。
他居高临下地逼视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孩子,声音压得极低,却比刚才的雷霆之怒,更加让人感到彻骨的恐惧:
“你父叛国,罪该万死,你服吗?!”
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凝固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那豆大的烛火,在不安地跳动。
04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跪在地上的、瘦小的身影之上。
这个问题,是一个绝杀之局。是一个不留任何余地的、必死的陷阱。
说“服”,等于当场承认了父亲的滔天罪名,是为大不孝;说“不服”,等于公然顶撞天子,质疑皇权,是为大不忠。在这皇权至上的紫禁城里,无论是不孝还是不忠,最终的结局,都只有一个——死。
满朝文武都屏住了呼吸。他们觉得,皇帝用如此的雷霆之威,去逼问一个九岁的孩子,实在是有些有失君王的-气度。但在这皇权天威之下,无人敢出言劝阻,甚至连为之求情的心思都不敢有。
他们只是想看看,这个从进殿开始就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孩子,将如何回答这个必死的问题。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李知源没有立刻回答。
他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眼睛,在与康熙那双充满了威压和审视的龙目对视了片刻之后,竟然没有丝毫的退缩和畏惧。他只是再次,恭恭敬敬地,对着近在咫尺的康熙,磕了一个头。
“回皇上的话,”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得听不出任何的波澜,“在回答皇上这个问题之前,草民……可否也先问皇上一个问题?”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一个待罪的九岁孩-童,竟然敢在回答天子这关乎生死的质问之前,反过来要先向天子提问?这是何等的胆大包天!这是何等的荒谬绝伦!这简直是在公然挑战皇权的威严!
“放肆!”站在康熙身旁的索额图,终于找到了表现的机会,他立刻一步上前,厉声呵斥道,“黄口小儿,目无君父!竟敢在圣上面前谈条件!来人……”
“慢着。”康-熙抬起了他那戴着玉扳指的手,制止了索额图。
他的脸上,也露出了极度讶异的神色。他死死地盯着李知源,他发现,这个孩子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狡黠或者想要拖延时间的诡计,只有一种纯粹的、执拗的、仿佛真的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关乎天地大道的人生难题,而向上天求索答案般的澄澈。
康熙心中的怒火,竟然鬼使神差般地,被一股强烈到无以复加的好奇心所取代。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小的脑袋里,到底藏着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他倒要看看,他能问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问题来。
他缓缓地走回御座,重新坐下,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阶下的那个孩子。他沉默了片刻,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准。”
得到允许之后,李知源再次叩首谢恩。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再一次,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御座之上那张年轻而威严的帝王面孔。
他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一字一句,清晰地,提出了他的那个问题。
05
话音落下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整个乾清宫,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之前还想厉声呵斥的索额图,此刻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彻底僵住了。他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的表情,是极致的惊骇和不敢置信!他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站在一旁的、李光地的政敌明珠,原本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冷笑,等着看李家父子如何人头落地。可此刻,他脸上的笑容也彻底僵住了,变成了见鬼一般的错愕!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眼前这个九岁的孩子,是什么洪水猛兽!
而阶下那几位被康熙特意留下来的宗室亲王和满洲重臣,更是个个面如土色,他们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他们看着那个跪在地上的孩童,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口吐诛心之言的妖孽!
御座之上,康熙那张万年不变、充满了帝王威严的面孔,如同被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的冰面,瞬间寸寸碎裂!
他猛地从龙椅上向前倾过身子,双手死死地抓住龙椅两旁的龙头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他那双深邃如海、掌控着天下一切的眼眸,在这一刻,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下意识地想拍案而起,想厉声呵斥“放肆!”,想立刻下令将这个胆大包天、言辞大逆不道的黄口小儿拖出去,凌迟处死,诛其九族!
但这两个字,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卡在了他的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因为,他清楚地看到,那孩子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的挑衅,没有一丝的狂悖。那里面,只有一片纯粹的、执拗的、仿佛一个最虔-诚的学子,在向自己的老师,请教一个最根本的、关乎天地大道、关乎君王本分的终极问题的澄澈!
这位年轻的、战无不胜、自诩为千古一帝的君王,第一次,在他的宝座之上,感到了言语上的窘迫和一种前所未有的、被逼到墙角的狼狈。
他那双掌控着天下亿万人生杀大权的手,竟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指着殿下那个瘦小的、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身影,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异与干涩,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质问这满天神佛般,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
“你……你竟敢……给朕……出了道题?”
一道让他这位自诩圣明的天子,都感到棘手无比、无从回答的题!
一道将罪与忠、生与死、暴与圣,都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让他无可逃避地,做出选择的题!
一时间,君臣、父子、罪与忠的界限,仿佛都被这惊天一问,彻底地搅乱、颠覆。
乾清宫内,落针可闻,只剩下皇帝那陡然粗重起来的呼吸声,和他那句在空旷大殿之中,不断回响的、充满了震撼与荒谬的低语。
06
李知源那句石破天惊的反问,其实很简单,也很直接。
他看着龙椅之上,那个脸色变幻不定、陷入了巨大震惊的年轻帝王,用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称的、平静的语调,清晰地问道:
“皇上,草民自幼随家父读书,听闻上古的尧舜之所以能成为万世敬仰的圣君,在于他们能广纳天下之谏言,从善如流,哪怕那话再难听,只要对社稷有利,他们都会采纳;而夏桀商纣之所以会成为遗臭万年的暴君,在于他们只能听天下之顺言,拒谏饰非,哪怕是忠臣的血泪,他们也听不进去。”
“草民斗胆,敢问皇上。我父之言,若能使大清国祚延绵,使北方万千百姓免于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此为‘谏言’,还是‘顺言’?”
“皇上您,今日是欲做那从善如流的尧舜,还是……要做那拒谏饰非的商纣?”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最锋利、最精准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康熙此刻面临的所有困境的核心,并将那个血淋淋的心脏,直接暴露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它极为巧妙地,将对李光地个人“罪”与“非罪”的审判,直接转化和上升到了对康熙这位君主“圣”与“暴”的历史定位的终极抉择之上。
这不再是一个关于李光地是否有罪的问题,而是康熙自己,选择成为何种君主的问题。
它不再是一道关于臣子命运的“判断题”,而是一道摆在皇帝面前,让他自己来做的、关于君王道路的“选择题”。
你要杀李光地,可以。但你杀了一个向你进“谏言”的忠臣,那你就是和夏桀商纣一样的暴君,你所谓的“康熙盛世”,也不过是建立在堵塞言路、杀戮忠臣基础之上的虚假繁荣。
你要赦免李光地,采纳他的意见,那你就是能听进逆耳忠言、心怀万民、从善如流的、和尧舜一样的千古圣君。
这个问题,将康熙逼到了一个两难的、却又只有一个正确答案的墙角。他可以不在乎一个臣子的生死荣辱,但他不能不在乎自己身后在史书上的名声!他不能不在乎自己能否成为比肩尧舜、超越秦皇汉武的千古一帝的宏伟理想!
乾清宫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
康熙就那么僵在龙椅之上,死死地盯着阶下那个跪着的、瘦小的身影。他的大脑,在进行着前所未V有的剧烈运转。愤怒、震惊、羞恼、欣赏、后怕……种种复杂到极致的情绪,在他的胸中疯狂地交织、碰撞。
突然,他笑了。
起初是低低的、压抑的笑,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紧接着,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最后,变成了一阵充满了释然、畅快、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般后怕的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欲做尧舜,还是商纣’!好一道难题啊!朕……朕竟被一个九岁的娃娃,给问住了!哈哈哈哈!”
笑声在大殿里回荡,将那凝固的、令人窒-息的空气,彻底震碎。
阶下的索额图等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皇帝为何会突然发笑。他们只觉得,这笑声里,充满了他们听不懂的、更深层次的东西。
康熙笑着,从龙椅之上,再一次走了下来。但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沉重,他的脸上不再有冰冷的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对一块绝世璞玉的欣赏。
他走到李知源的面前,没有让他起身,而是自己,缓缓地蹲下了高贵的身体,与这个九岁的孩童,平视。
“你叫,李知源?”他的声音,温和得像一位邻家的长辈,再无半分刚才的杀气。
“草民,李知源。”
“这个问-题,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你父亲教你的?”康熙饶有兴致地问,这个问题对他很重要。
李知源摇了摇头,眼神清澈,认真地回答:“回皇上的话,父亲只教过草民读圣贤之书,辨是非黑白。这个问题,是草民在来乾清宫的路上,自己想的。因为草民不明白,为何读了圣贤书,一心为国为民的父亲,会成为‘叛国’的罪人。草民想,或许,只有皇上您,才能给草民一个答案。”
康熙看着他那双清澈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再次沉默了。
是啊,一个九岁孩童都能看明白的、最朴素的道理,自己,这位自诩圣明的天子,竟然险些被权力的傲慢和一时的愤怒,彻底蒙蔽了双眼。为了维护自己一时的威严,差点就冤杀了一位真正的国之栋梁。
他缓缓地站起身,然后,伸出手,亲自将跪在地上的李知源,扶了起来。这个动作,让在场所有的大臣,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一个李光地!好一个李知源!”康熙牵着李知源的小手,环视着阶下那些早已目瞪口呆的大臣,朗声说道,“李光地能教出你这样的儿子,又何愁不是我大清的忠臣栋梁!”
他转过身,声音再次变得威严而决绝,但这一次,威严的对象,却不再是李家父子:
“传朕旨意!李光地一案,错漏百出,颠倒黑白,即刻发回重审!另,将索额图、明珠等一干构陷忠良之人,革职查办,听候发落!”
“再传朕旨意!朕之前颁布的‘圈地令’,思虑不周,即刻收回!并下罪己诏,告于天下,朕之过也!”
07
康熙的这几道旨意,如同一连串的惊雷,在整个紫禁城,乃至整个大清的朝堂之上,炸响。
索额图等人面如死灰,他们知道,他们非但没有扳倒李光地,反而将自己给搭了进去。而那些支持李光地的汉臣们,则喜出望外,奔走相告,无不称颂皇上从善如流,有上古圣君之风。
几天后,李光地被无罪释放,官复原职。他走出天牢的那一天,并未直接返回府中,而是穿着一身囚服,径直来到乾清宫外,长跪不起,只为叩谢天恩。
康熙没有见他,只是让李德全传了一句话出去:“朕谢的,不是你李光地,而是你那个好儿子。朕已将他留在宫中,做太子伴读。你当好生为国效力,莫要辜负了朕,也莫要辜负了你儿子的这番苦心。”
李光地听完,再次叩首,泪流满面。他知道,自己这条命,是儿子用惊天的胆识和智慧,从鬼门关里给拉回来的。
而李知源,这个用一句话扭转了乾坤的九岁孩童,他的命运,也因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康熙没有让他返回李府,而是下了一道让所有人再次感到意外的旨意——将李知源留在宫中,破格作为太子胤礽的伴读,与众皇子一同,在尚书房读书,并由康熙亲自教导。
这个消息,比赦免李光地,更让朝野震动。
这是何等的荣宠!这几乎是等于,将李知源当成了半个皇子来看待。所有人都明白,李家,从此将圣眷不衰,无可动摇。
康熙这么做,既是为了向天下人展示他广开言路、不计前嫌的圣君姿态,也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喜爱这个孩子的聪慧与胆识。他要将这块未经雕琢的、却已经散发出璀璨光芒的璞玉,留在自己身边,亲手将他打磨成未来能够辅佐大清江山的国之大器。
08
岁月流转,斗转星移。
紫禁城里的风风雨雨,从未停歇。太子两立两废,九子夺嫡,血雨腥风,无数王公大臣,在这场惨烈的权力绞杀中,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而李光地和他的儿子李知源,却始终如中流砥柱,屹立不倒。
李光地官至文渊阁大学士,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成为了康熙朝后期最受倚重、平衡满汉关系的一代名相。
而李知源,则在康熙的亲自教导和帝王心术的耳濡目染之下,长成了一位风度翩翩、才华冠绝京城、却又深藏不露的少年才俊。他与众皇子一同长大,既是他们的伴读,也是他们的良师益友,更是康熙安插在他们身边,用来观察、平衡、甚至制约各方势力的,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多年以后,当康-熙步入晚年,平三藩、收台湾、驱沙俄、定蒙古,缔造了史无前例的康乾盛世,回顾自己这波澜壮阔、战功赫赫的一生时,他时常会想起那个改变了他很多想法的、风雨交加的秋夜。
他会想起那个跪在乾清宫冰冷的金砖之上,用一双清澈得不含任何杂质的眼睛,直视着自己的九岁孩童。
他也会想起那句石破天惊的、直击他帝王灵魂的反问。
“皇上您,欲做尧舜,还是……商纣?”
他常常在深夜里,批阅完奏折,独自一人,对着那幅员辽阔的疆域图,扪心自问。他这一生,究竟是更像从谏如流的尧舜,还是更像刚愎自用的商纣?
他不知道最终的答案。历史的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但他知道,是那个孩子的童言无忌,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当时被权力、愤怒和猜忌所笼罩的迷雾,点醒了他作为一个帝王的千秋大梦。是那句问话,让他明白了,真正的皇权,不在于能否用雷霆手段让天下人“服”,而在于,能否用广阔的胸襟让天下人“信”。
广开言路,从善如-流,方能成就千-古一帝。
这或许,才是那个九岁的孩子,在那一夜,真正教给他的、最重要的一课。那一课,比任何一本帝王教科书,都来得更加深刻,更加振聋发聩。
来源:方圆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