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了一下,我没睁眼,也知道那是什么。是银行的到账短信,八千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像每个月一号准时响起的闹钟,提醒着我,新一个月的“搭伙”生活,又开始了。我翻了个身,背对着身边还在熟睡的老常,心里像被一块湿透了的棉花堵住,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了一下,我没睁眼,也知道那是什么。是银行的到账短信,八千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像每个月一号准时响起的闹钟,提醒着我,新一个月的“搭伙”生活,又开始了。我翻了个身,背对着身边还在熟睡的老常,心里像被一块湿透了的棉花堵住,沉甸甸的,透不过气。
我叫林秀芳,今年五十八岁。街坊邻居都说我命好,老了老了,还能找到老常这么个“金饭碗”。老常,常建军,六十五岁,退休前是搞工程的,攒下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家业。我们这个二线城市里,他有三套房,两间铺面,开着一辆看起来就很气派的黑色轿车。而我呢,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寡妇,老伴前几年得急病走了,留下我和一个刚成家立业的儿子。我靠着早年间开小裁缝铺的手艺,勉强糊口,日子过得紧巴巴。
我和老常的相识,说起来有点戏剧性。是社区的王大姐牵的线。她说老常那个人,除了有钱,啥都好,就是老伴走得早,一个人住着大别墅,太孤单,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搭个伙,过完下半辈子。王大姐拍着胸脯跟我说:“秀芳啊,你别想歪了,人家老常是正经人,就是想找个伴儿。他人实在,说只要你愿意过去照顾他起居,陪他说说话,他保证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每月还给你八千块零花钱,就当工资也行,当生活费也好,随你怎么想。”
于是,半年前,我拎着一个行李箱,搬进了老常那栋两百多平的复式楼里。房子很大,装修得金碧辉煌,大理石地面光得能照出人影,水晶吊灯像瀑布一样垂下来。可我住进来第一天就觉得,这房子太冷清了,空荡荡的,说话都有回音。
老常这个人,确实像王大姐说的,不难相处。他不抽烟,不酗酒,生活极其规律。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去公园打一趟太极,回来吃我做的早饭。上午看看报纸,摆弄他那些花花草草。下午睡个午觉,晚上看看新闻联播。他对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家里要干净,饭菜要准时。
我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伴侣”。我把他那大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他换下来的衣服,我第一时间手洗熨烫。我研究他的口味,变着花样给他做三餐,从南到北的菜系,我对着菜谱学了个遍。他有胃病,我就每天熬养胃的小米粥。他偶尔咳嗽,我就炖冰糖雪梨。我把我前半辈子照顾老伴和儿子的所有耐心和本事,都用在了他身上。
可就是这句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的女人”,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没有一丝温情,倒像是在宣示一件物品的所有权,就像他在向别人介绍他新买的古董花瓶一样。
我们之间,不像夫妻,不像情侣,甚至不像朋友。我们更像是一种雇佣关系。我提供家政服务和陪伴,他支付报酬。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他夜里打鼾,我给他盖好被子。我起夜,他也只是翻个身,从不会问我一句怎么了。我们几乎没有交流。饭桌上,他谈论的是国家大事,股票涨跌,我听不懂,也插不上话。我跟他聊邻里之间的琐事,我儿子工作上的烦恼,他总是心不在焉地“嗯”两声,然后就没了下文。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养在金色笼子里的鸟,吃喝不愁,却失去了飞翔的能力和歌唱的欲望。以前在我的小裁缝铺里,虽然累,但心里是热乎的。老街坊们来做衣服,会带些自己家种的蔬菜,跟我唠唠家常。我和她们一起笑,一起抱怨,感觉自己是活生生的人。可在这里,我感觉自己慢慢变成了一个影子,一个高级保姆。
他当时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头也没抬,说:“哦,应该的。要不要我给你点钱,买点好些的祭品?”
我心里一凉,说:“不用,我都准备好了。”
他“嗯”了一声,继续看他的报纸,仿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我把饭菜和一小杯白酒摆在朝南的窗台上,对着窗外拜了拜,心里默念着对老伴说的话。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我不是哭他走得早,我是哭我自己,怎么把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要是他还在,我们就算吃糠咽菜,家里也总是有说有笑的。
那一刻,我没有感动,只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屈辱感。在他眼里,似乎一切情绪,一切悲伤,都可以用钱来量化,用钱来抚平。我的思念,我的悲伤,在他看来,不过是两万块钱就能解决的事情。他不是在安慰我,他是在用钱,堵住我的眼泪,让我不要用这种“负面情绪”打扰到他平静的生活。
我没有接那张卡。我摇摇头,说:“老常,我不要。我只是……想他了。”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把卡硬塞到我手里:“拿着吧,跟我还客气什么。”说完,他就转身回书房了,留下我一个人,握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朋友来家里打牌,他会把我介绍成“家里请的阿姨”,虽然事后会跟我解释说是开玩笑,怕朋友们胡思乱想,但我心里明镜似的。他带我出去参加宴会,会提前告诉我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仿佛我是一个需要提线的木偶。他从来不问我的过去,也从不关心我的家人。有一次我儿子打电话来,说孩子发烧了,我急得不行。他在旁边听到了,第一反应不是问孩子怎么样了,而是说:“要不要送点钱过去?去最好的私立医院,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我终于明白,我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的人生信条是,钱能解决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而我固执地认为,剩下的那百分之一,比如尊重,比如理解,比如真心,才是人活着最重要的东西。
我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躺在那张柔软昂贵的大床上,我怀念的却是我那间小屋里吱呀作响的旧木板床。我吃着他买回来的进口水果,却想念街口王大妈送我的那几个自家种的歪歪扭扭的西红柿。我穿着上千块的羊绒衫,却觉得没有我亲手缝制的粗布罩衫来得贴身暖和。
上个星期,我生病了,重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我浑身无力,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我给他打电话,他正在外面和朋友喝茶。他在电话里说:“你多喝点热水,我让小区的诊所医生上门给你看看。我这边走不开。”
半小时后,医生来了,给我打了退烧针,开了药。费用是老常电话里直接支付的。从头到尾,他没有回来过。直到晚上他回来,也只是站在卧室门口问了一句:“好点了吗?”然后就去洗澡睡觉了。
那天晚上,我烧得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的老伴,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坐在我床边,用他那粗糙的手摸着我的额头,着急地说:“秀芳,你怎么这么烫啊,快,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我哭着醒来,枕头湿了一大片。
这几天,我身体好些了,就开始默默地收拾我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我来的时候就一个行李箱,走的时候也只有一个。那些他给我买的昂贵衣服和首饰,我一件也没打算带走。那不属于我。
今天早上,收到那条到账短信后,我终于鼓起了勇气。我起床,给他做好了早餐,一碗小米粥,两个他爱吃的肉包子。他像往常一样,坐在餐桌前,一边吃一边看手机上的新闻。
我坐在他对面,平静地开口:“老常,我们聊聊吧。”
“我想……搬出去。”我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但很清晰。
他愣了一下,随即皱起了眉头:“搬出去?为什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还是钱给少了?要是觉得八千块不够,我给你加到一万。”
你看,又是这样。他永远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钱。
“什么样的日子?”他显然不理解,“我给你吃好的,穿好的,你不用干重活,不用为钱发愁,这样的日子,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你怎么就过不了?”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老常,我想要的日子,是饿了,有个人会着急地给我做一碗热汤面,而不是给我钱让我自己叫外卖。我病了,是希望有个人能坐在我床边,给我递杯水,而不是让医生上门。我难过了,是希望能有个人抱着我,哪怕什么也不说,而不是甩给我一张银行卡让我去买东西。这些,钱给不了。”
他沉默了,眉头锁得更紧了。他可能一辈子都没听过这样的话。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说的这些……太虚了。人老了,图的不就是个安稳吗?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能当饭吃吗?”
我站起身,回到房间,把我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拿了出来。然后,我拿出我的手机,当着他的面,把他这个月刚转给我的八千块钱,原封不动地转了回去。
“这个月的钱,我不能要。我只住了半天。”我说。
老常看着手机上的转账记录,又看看我脚边的行李箱,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有震惊,有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落寞。
“想好了。”
我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换上了我自己的鞋。我回头看了看他,也看了看这个我住了半年的“家”。我说:“老常,谢谢你这半年的照顾。你保重身体。”
说完,我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那块堵在心口的湿棉花,终于被拿掉了。
听到儿子的話,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这一次,是温暖的,是踏实的。
我知道,未来的路可能不会那么平坦。我可能要重新捡起我的裁缝手艺,再去租个小铺面,每天忙忙碌碌,一分一毫地挣辛苦钱。我不怕。因为我知道,我找回了比那八千块钱重要得多的东西,那就是我的尊严,和我对生活的热情。
一个女人,无论到什么年纪,都不能把自己当成一件商品,等着别人来标价。能给我们带来真正安全感的,从来不是银行卡里的数字,而是我们自己那双能创造价值的手,和一颗永远懂得自己想要什么、并敢于去追求的心。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