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我像一棵被刨了根的老树,守在老屋里,听着电话那头一次次被挂断的忙音,看着邻居家孙子从蹒跚学步长到能骑着小自行车满院子飞驰。逢年过节,别人家是满屋的欢声笑语,我家只有电视机空洞的回响。
那一巴掌下去,我和儿子李文博的家,就隔了整整五年。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我像一棵被刨了根的老树,守在老屋里,听着电话那头一次次被挂断的忙音,看着邻居家孙子从蹒跚学步长到能骑着小自行车满院子飞驰。逢年过节,别人家是满屋的欢声笑语,我家只有电视机空洞的回响。
我时常在深夜里惊醒,手心还残留着那一瞬间灼热的触感。我一遍遍地回想,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我没有错。我是一个母亲,一个婆婆,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好。
可时间倒回五年,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一个掏心掏肺的婆婆,怎么就成了拆散这个家的恶人?故事,要从那碗我炖了三个小时的鲫鱼汤说起。
第1章 一碗鲫鱼汤
五年前,儿媳林晓静生下了孙子安安,我揣着几十年攒下的积蓄和一颗滚烫的心,从老家兴冲冲地搬进了儿子在城里的新家。我的任务很明确:伺候晓静坐月子,把孙子养得白白胖胖。
对于坐月子,我有着一套从我母亲、我婆婆那里传承下来的,颠扑不破的“真理”。月子里的女人,不能见风,不能碰凉水,不能看电视手机,最关键的,是要“补”。
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早市上挑最新鲜的鲫鱼,回来用小火慢炖,炖到汤色奶白,香气四溢。这汤,是我当年坐月子时的“圣品”,能下奶,能恢复元气,是我能给儿媳的、最实在的关爱。
可这碗满含我心意的汤,第一次就被晓静推开了。
“妈,太油了,我喝不下。”晓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声音有气无力。她刚出院没几天,整个人都恹恹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堆起笑脸:“怎么会油呢?妈特地把油都撇干净了。听话,喝点,为了安安也得喝啊,不然哪有奶水?”我把碗又往她面前递了递。
晓静却把头扭向了另一边,眉头紧锁:“我真的没胃口,闻着就想吐。”
儿子文博赶紧过来打圆场:“妈,晓静刚生完,可能口味变了,要不先放着,等会儿再喝。”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但当着儿子的面不好发作。我把汤端出去,心里嘀咕着,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娇气,想当年我生文博,第三天就下地干活了,什么没吃过?哪有这么多讲究。
这是第一次交锋,无声无息,却在我心里埋下了一根刺。
接下来的日子,这根刺越扎越深。我坚持不开窗,说月子里见了风,老了要得头痛病。晓静却说房间里空气不流通,闷得她喘不过气,趁我不注意就偷偷开条缝。我让她卧床休息,少看手机,说伤眼睛。她却整天抱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有时候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她对安安的态度。安安一哭,我就心急火燎地冲过去,想抱起来哄。晓静却拦住我,说育儿书上写的,不能一哭就抱,会惯坏孩子。
“书上写的?书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孩子哭了不抱,那要当妈的干什么?你听听,安安哭得多可怜!”
“妈,这是科学育儿。”晓静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什么科学不科学的,我养文博的时候,可没看过这些书,不也养得好好的?”我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的火苗“噌”地一下就蹿了起来。
文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劝我:“妈,您就听晓静的吧,她看了很多书,比我们懂。”然后又转头劝晓静:“晓静,妈也是为了你好,是老经验。”
可这种和稀泥式的调解,根本无济于事。这个家里,仿佛有两个战场。一个是我和晓静之间关于新旧观念的对峙,另一个,是压抑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默的低气压。
我感觉自己像个外人,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老妈子。我每天从早忙到晚,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照顾孩子,可换来的却是晓静越来越沉默的脸和紧闭的房门。那碗精心熬制的鲫鱼汤,常常被原封不动地端出来,再被我赌气地倒掉。
我开始失眠,翻来覆去地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是我做得不够好吗?还是这个儿媳,从骨子里就看不起我这个乡下婆婆?
第22章 紧闭的房门
那扇卧室的门,成了我和晓静之间最遥远的距离。
白天,只要文博一去上班,晓静就抱着安安躲进卧室,把门轻轻带上。我能听见里面安安偶尔的哼唧声,还有晓静低声哼唱的、不成调的歌。更多的时候,里面一片死寂,静得让我心慌。
我敲门进去送饭,她总是靠在床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怀里的安安睡得正香。看见我,她会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接过饭碗,机械地往嘴里扒拉几口,然后就说吃饱了。
“怎么就吃这么点?跟猫食似的,奶水怎么够?”我忍不住数落她。
她不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拍着安安的背。
那种无声的抵抗,比大吵一架更让我难受。我觉得自己的一腔热情,全都砸在了一堵棉花墙上,软绵绵的,却坚不可摧。
有一次,我炖了乌鸡汤,在里面加了上好的党参和黄芪,那是我托老家亲戚特地带来的。我端着汤,推开卧室的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我定睛一看,窗户竟然开着一条大缝!
“林晓静!”我当时就炸了,连名带姓地喊了出来,“你不要命了!坐月子开窗,你想落下病根吗?”
晓静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怀里的安安也“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慌忙去哄孩子,嘴里辩解道:“妈,屋里太闷了,我就是想透透气……”
“透气?透气比身子还重要?你知不知道……”我的话被安安响亮的哭声打断了。
晓d静抱着孩子,一边哄一边掉眼泪,那眼泪一滴滴砸在安安的襁褓上,看得我心烦意乱。
“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有什么好哭的?我辛辛苦苦伺候你,给你当牛做马,你还不知足?”我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积攒了半个多月的委屈和愤怒,像山洪一样爆发了。
晓静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看着我,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眼神,不是委屈,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深深的绝望。
那天晚上,文博回来,家里气氛降到了冰点。我把白天的事跟他学了一遍,等着他去“教育”一下晓静。
可文博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听着卧室里隐约传来的争吵声,心里五味杂陈。我觉得自己像个孤军奋战的将军,而我的儿子,那个我一手拉扯大的儿子,已经彻底叛变到了敌人的阵营。
后来,卧室的门锁上了。
我再去送饭,需要敲门,等好一会儿,晓静才会把门打开一条缝,默默地接过饭菜,然后迅速关上。
那扇紧闭的门,像一道冰冷的屏障,彻底隔绝了我和他们。我被关在了门外,也关在了这个家的心门之外。我做的饭菜,我说的话,我的关心,都无法穿透那扇门。
我开始怀疑,晓静是不是得了产后抑郁症。电视上、报纸上都说过。我试探着跟文博提了一嘴。
文博的反应很激烈:“妈,你别胡思乱想!晓静就是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你别整天逼着她喝汤,让她清静清静吧。”
“我逼她?”我气得浑身发抖,“我那是为她好!我是她婆婆,关心她有错吗?”
“你那不是关心,是控制!”文博也提高了声音,“你总想让所有人都按你的方式来,可时代不一样了,妈!”
“时代不一样了?”我冷笑一声,“时代再怎么变,妈为儿子好,婆婆为儿媳好,这个道理总不会变吧?”
那次争吵,不欢而散。我和儿子之间,也出现了一道裂痕。
这个家,越来越不像个家了。它像一个高压锅,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哪个动作不对,就点燃了引线,然后“砰”的一声,粉身碎骨。
而我没想到,那个点燃引线的人,会是我自己。
第3章 无声的眼泪
矛盾在持续发酵,家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开始变得神经质,对晓静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敏感。她多看一会儿手机,我就觉得她不关心孩子;她吃饭时皱一下眉头,我就认定她嫌弃我做的饭菜;她和文博在房间里多说几句话,我就怀疑她在告我的状。
我的好意,我的付出,仿佛都成了驴肝肺。我心里那杆天平,已经严重失衡,委屈和怨恨的那一头,沉甸甸地坠着。
一天夜里,我起夜上厕所,经过他们卧室门口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是晓静。
那哭声很轻,像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地挠在我的心上。但那时的我,心里已经被偏见和怒火填满,我没有听出哭声里的无助和痛苦,只听出了“矫情”和“示弱”。
我心想,又在跟我儿子装可怜了。白天给我甩脸子,晚上就哭给他看,好让他来指责我这个当妈的不是。
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决定找晓静“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我不想再这么憋屈下去了。
我趁文博上班前,把晓静叫到了客厅。
“晓静,我们谈谈吧。”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一些。
晓静抱着安安,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没看我。
“你是不是对妈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有的话,你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也别总跟文博哭哭啼啼的。咱们把话说开了,对大家都好。”我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劝解,但字里行间,却带着质问的味道。
晓静的身体僵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脸色比之前更差了。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她的沉默,彻底点燃了我。
“摇头是什么意思?没意见?没意见你天天给我甩脸子?没意见你把房门锁起来?没意见你半夜三更地哭?”我一连串地发问,声音越来越大。
“妈!”文博从房间里冲出来,挡在晓静面前,“你干什么?晓静身体不舒服,你让她好好休息行不行?”
“我干什么?我就是想跟她说几句心里话!这个家都快被她作成什么样了!”我指着晓静,手都在发抖,“李文博,你给我看清楚,她就是装的!她就是不想让我这个老婆子在这里待着!”
“你简直不可理喻!”文博的脸涨得通红。
那是我儿子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我愣住了,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晓静在文博身后,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在发抖,怀里的安安也被吓得大哭起来。整个客厅里,充斥着我的咆哮声,文博的怒吼声,晓静的啜泣声,和安安的啼哭声。
一个家,乱成了一锅粥。
那次“谈话”之后,晓静彻底不再和我交流。她把自己和孩子完全封闭在那个小小的卧室里,仿佛那里是她唯一的避难所。
我也赌着气,不再主动去敲那扇门。饭做好了,就放在门口的地上,像是在施舍。她吃不吃,我也不管了。
我心里憋着一股狠劲,我想看看,她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明白,那时的晓静,不是在跟我赌气,她是在求救。她用沉默,用眼泪,用紧闭的房门,在向我们发出求救信号。
而我,这个自以为是的婆婆,却把她的求救,当成了对我的挑衅。我亲手关上了回应她信号的门,一步步,把她,也把我,推向了深渊。
第4章 那一记耳光
导火索,是一份外卖。
那天下午,我午睡起来,准备给晓静炖点燕窝。我刚走到厨房门口,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辣的味道。我循着味道找过去,发现客厅的垃圾桶里,赫然躺着一个麻辣烫的外卖盒子。
我瞬间血冲上头。
坐月子!吃麻辣烫!这种又凉又辣的东西,是月子里的女人能碰的吗?她不要自己的身体了?她不管安安的口粮了?
我端着那个外卖盒子,像端着一份罪证,气冲冲地走到卧室门口,“砰砰砰”地砸门。
“林晓静,你给我出来!”
门开了,晓静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手里还拿着手机。
我把盒子狠狠地摔在她面前的地上,红油溅得到处都是。“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天天给你做好的补的,你嫌油,嫌腻,背着我偷偷点这种垃圾食品!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文博,还是对得起安安?”
晓静看着地上的狼藉,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可能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也可能是被说中了心事,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我……我就是想吃点有味道的东西……”她小声地辩解。
“有味道?你的奶水还要不要了?安安吃了你的奶,拉肚子怎么办?你这个妈是怎么当的?”我的声音尖利得像刀子,一句句往她心上捅。
也许是我的话太伤人,也许是她压抑了太久,晓静突然爆发了。
“够了!”她尖叫起来,声音嘶哑,“我受够了!我不是你的犯人!这不是你的家,是我的家!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开窗就开窗!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
“放过你?”我被她的话气得浑身发抖,感觉天灵盖都要被掀开了,“我辛辛苦苦来伺候你,到头来倒成了我的不是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我没有求你来!是你自己要来的!”晓静哭喊着,“你走!你现在就走!”
“你让我走?”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为了这个家,背井离乡,掏心掏肺,现在,她竟然让我走?
那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全部涌上了心头。我的理智,在那一刻彻底崩断了。
我扬起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着她那张泪流满面的脸,狠狠地扇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房间里回荡。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晓静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她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歇斯底里,只剩下彻底的、死灰般的绝望。
安安在床上,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吓得停止了哭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我们。
我看着自己还在发抖的手,也懵了。我……我怎么会动手打人?
就在这时,门开了。文博下班回来了。
他看着眼前的一切——地上的麻辣烫,捂着脸哭泣的晓静,还有呆立在一旁、手还没放下的我——瞬间就明白了。
他没有问一句话,径直走到晓d静身边,把她和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他检查着晓静的脸,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愤怒,是对着我说的:
“妈,你走吧。”
那三个字,像三把尖刀,插进了我的心脏。
我踉踉跄跄地退后了两步,看着我的儿子,那个我曾经以为会永远站在我这边的儿子,此刻像一头护崽的狮子,用一种看仇人的眼光看着我。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胡乱地把几件衣服塞进行李箱,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那个我曾一心想融入的家。
走出单元门的那一刻,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才发现,原来,我从来都不属于这里。
第5章 五年
离开文博家的那天,我没有回老家,而是在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下。我心里还存着一丝幻想,我觉得文博只是一时生气,等他冷静下来,一定会来找我,会给我道歉,会接我回去。
我等了一天,两天,一个星期。
手机安静得像一块砖头。
我终于忍不住,主动给文博打了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是文博疲惫的声音。
“文博,是我……”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有事吗?”他的语气,客气又疏离。
“我……妈想问问,你们……还好吗?安安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们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如果没别的事,我先挂了,在忙。”
“嘟嘟嘟……”
听着忙音,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甚至没有问我住在哪,过得好不好。
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可能,真的回不去了。
我回了老家。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文博的联系,仅限于每个月他打到我卡里的生活费,和逢年过节几句言简意赅的短信问候。他从不提晓静和安安,我也赌着气不问。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毒的慢性毒药。起初的愤怒和委屈,慢慢沉淀下来,变成了无尽的思念和悔恨。
我开始在无数个夜里,反复回放那一天的情景。我开始想,晓静为什么会那么反常?为什么会突然爆发?我是不是真的,做得太过分了?
我开始从邻居、亲戚的口中,零星地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听说他们请了月嫂,后来又请了保姆。听说安安上幼儿园了,很聪明,很可爱。听说文博升职了,工作更忙了。
每一次听到,我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我孙子的成长,我儿子的奋斗,我全都错过了。
这五年,我老得特别快。头发白了大半,背也有些驼了。有时候对着镜子,我都不认识里面那个愁容满面的老太太。
我学会了用智能手机,笨拙地翻看文博的朋友圈。他的朋友圈很少更新,偶尔发一张照片,也总是风景,或者工作餐。我找不到任何关于晓静和安安的痕迹,他们的生活,对我来说,成了一个严防死守的秘密。
我不敢主动联系他们,怕被拒绝,怕听到儿子冰冷的声音。那份可笑的自尊,像一道枷锁,捆住了我。
直到第五年,我的生日那天。我一个人,给自己下了一碗长寿面。正吃着,手机响了。
是文博。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
“喂,文博?”
“妈,生日快乐。”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前成熟了很多,也柔和了一些。
“哎,好,好。”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地说:“妈,这个周末,你回来看看吧。安安……他想见奶奶了。”
我的眼泪,“唰”地一下就涌了出来。
我等这句话,等了整整五年。
第66章 陌生的家
周末,我坐上了去城里的大巴。
一路上,我的心情忐忑不安,像是要去赶一场迟到了五年的考试。我反复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对着车窗照了又照,生怕自己看起来太憔悴,太落魄。我给安安买了他最喜欢的奥特曼玩具,给晓静买了一条丝巾,虽然我并不知道她喜不喜欢。
车子驶进熟悉的城市,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站在那个熟悉的单元门口,我却迟迟不敢按下门铃。五年了,这里面,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家吗?晓静……她会怎么对我?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了颤抖的手。
门开了。
开门的是文博。他瘦了些,也黑了些,但眼神温和了许多。“妈,你来了。”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进去。
客厅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多了很多孩子的玩具和书籍,阳台上晾着小小的衣物,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一个穿着蓝色奥特曼睡衣的小男孩,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我。他有一双和文博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眼睛,明亮又清澈。
“安安,叫奶奶。”文博轻声说。
小男孩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小声地喊了一句:“奶奶。”
“哎!”我应了一声,眼眶瞬间就湿了。这就是我的孙子,我已经错过了他五年的成长。我把手里的玩具递给他,他看了看爸爸,得到允许后,才开心地接了过去。
这时,厨房里走出来一个人。是晓静。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五年不见,她变了。瘦了很多,剪了利落的短发,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脸上没有化妆,但神情很平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沉静的美。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对我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有想象中的冷嘲热讽,也没有刻意的热情,就是一种……对待普通客人的礼貌。
“饭马上好了,你们先坐。”她说完,就转身回了厨房。
我被文博按着在沙发上坐下,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个家,熟悉又陌生。晓静的态度,让我心里更加没底。
吃饭的时候,气氛有些尴尬。我努力想找些话题,问安安在幼儿园的情况,问文博的工作。安安很乖巧,有问必答。文博也耐心地回应着。
只有晓静,她默默地吃饭,给安安夹菜,偶尔和文博低声说两句,自始至终,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也没有正眼看我。
我心里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一点点浇灭了。我知道,有些伤害,不是时间能够轻易抹平的。
饭后,文博说带安安下楼去玩,让我和晓静单独待一会儿。我心里一紧,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电视开着,却没有人看。
我坐立不安,手心直冒汗。最终,我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晓静,那年……是妈不对。妈给你道歉。”
晓静正在收拾碗筷的手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不,过不去。”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我知道那一巴掌伤你有多深。这五年,我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妈那时候……是昏了头了。”
晓静终于转过身来,看着我。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疲惫,有释然,但没有恨。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再开口。
然后,她轻轻地说:“张阿姨,你坐下吧。有些事,文博应该跟你谈谈。”
她叫我“张阿姨”。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我知道,我和她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而我更震惊的是,她口中,那件需要文博来跟我谈的事。那到底是什么?那才是今天,我回到这个家的真正原因。
第7章 文博的坦白
晓静回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了我和文博。
文博从楼下回来,脸上的神情很凝重。他给我倒了杯水,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妈,有些事,我五年前就该告诉你。但那时候……我们都太乱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的声音很低沉。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觉告诉我,接下来要听到的,会彻底颠覆我这五年的所有认知。
“晓静她……生病了。”文博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不是普通的身体不舒服,是生病了。在生安安之前,她就有轻度的焦虑症,一直在吃药控制。我们没告诉家里任何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焦虑症?”我喃喃自语,这个词对我来说很陌生。
“对。”文博点了点头,继续说,“怀孕加重了她的症状,生完安安后,荷尔蒙急剧变化,直接诱发了非常严重的产后抑郁症。你来照顾她的那段时间,其实是她病情最严重的时候。”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不是娇气,不是故意跟你作对。”文博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和自责,“她吃不下东西,是因为抑郁导致味觉失调,吃什么都像嚼蜡,甚至会恶心。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是因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害怕伤害到孩子,也害怕和你起冲突。她整夜整夜地哭,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不是一个好妻子,她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她。”
“她偷偷点麻辣烫,是因为医生说,偶尔吃点刺激性的东西,或许能唤醒她的味蕾。她开窗户,是因为她觉得房间里快要窒息,她需要呼吸……妈,她做的每一件在你看来是‘无理取闹’的事,其实都是在挣扎,在自救。”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水杯里的水洒了出来,烫在手背上,我却感觉不到疼。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我脑海里浮现出晓静那张苍白的脸,她空洞的眼神,她无声的眼泪,她歇斯底里的哭喊……一幕幕,像电影一样闪过。我曾经以为的挑衅、矫情、不尊重,原来全都是一个病人在痛苦中的呻吟。
而我,都做了些什么?
我逼她喝油腻的汤,我指责她不负责任,我把她的求救当成是对我的攻击。
最后,在她最绝望,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
“那一巴掌……”文博的声音哽咽了,“那一巴掌,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你走后,她彻底崩溃了。她开始出现幻觉,甚至……有过自残的行为。”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我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不敢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绝望。
“后来,我们去看了医生,她住了半个月的院,开始接受系统的治疗。吃了两年的药,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做心理疏导,才慢慢好起来。”文博擦了擦眼睛,“这五年,我们过得很辛苦。我不敢告诉你,一方面是怕你担心,另一方面……晓静她,不想再见到你。我怕你来了,会刺激到她。”
“那我今天……”我颤抖着问。
“是晓静主动提出来的。”文博看着我,“她说,安安不能没有奶奶。她说,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她已经放下了。她让我接你回来,不是为了原谅,而是为了让生活继续下去。”
不是为了原谅,而是为了让生活继续下去。
我瘫在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受害者,是那个付出一切却被辜负的婆婆。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是一个多么愚蠢、多么残忍的加害者。
我的无知和偏执,差点毁了一个人,毁了一个家。
这五年,我活在自怨自艾的痛苦里。而他们,却是在真正的地狱里,艰难地跋涉,互相扶持着,一步步走了出来。
我所震惊的,不是这个家的变化,不是晓静的态度,而是这迟到了五年的、残酷的真相。
第88章 未曾说出口的“对不起”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老家。文博给我收拾了客房,让我住了下来。
躺在陌生的床上,我一夜无眠。文博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我过去几十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我引以为傲的“经验”,我自以为是的“为你好”,在残酷的真相面前,显得那么可笑,又那么可憎。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起了床,走进厨房。我想为他们做一顿早饭。
打开冰箱,里面塞得满满当当,各种食材分门别类,贴着标签。我看到一张便利贴上,写着晓静的字迹:周三,排骨汤,少盐。
我的心又被刺痛了一下。
我没有再去做那些我认为“大补”的食物,而是按照冰箱里的食材,熬了一锅清淡的小米粥,蒸了几个包子。
晓静和文博起床后,看到桌上的早餐,都有些意外。
晓静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坐下来,盛了一碗粥,小口地喝着。
吃完饭,她对我说:“张阿姨,安安的奥特曼,他很喜欢。谢谢你。”
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主动对我表达善意。我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我连忙点点头,说:“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那个周末,我留在了儿子家。我没有再试图去“教”他们怎么生活,而是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
我看到晓静会耐心地陪着安安拼一整个下午的乐高,即使安安反复犯错,她也从不大声呵斥。我看到她会在文博加班回家时,给他端上一杯温水,然后安静地走开,给他留出放松的空间。我看到她会定期去健身房,会看书,会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不再是五年前那个脆弱、敏感、被困在月子里的新妈妈。她变得强大、从容、有力量。这种力量,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在痛苦的深渊里,一点点挣扎着生长出来的。
周日下午,我要回去了。文博开车送我。
临走前,晓静把安安叫到我面前。
“跟奶奶说再见。”
安安扑过来,抱了抱我的腿,奶声奶气地说:“奶奶再见,你要常来看我哦。”
我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晓静站在门口,看着我们。阳光从她身后照进来,给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她对我,还是没有喊出那声“妈”,但她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冰冷和隔阂。
我知道,我们之间那道深深的伤疤,不可能完全愈合,它会永远留在那里,提醒着我曾经犯下的错。
回去的路上,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我终于明白,那一巴掌,打掉的不仅仅是晓静对我的最后一丝情分,更打掉了我作为一个长辈的傲慢和偏见。
它用五年的时间,给我上了一堂无比沉重的人生课。
爱,从来不是强加,不是控制,而是理解和尊重。真正的家人,不是要用自己的方式去改造对方,而是在对方最需要的时候,伸出手,轻轻地问一句: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
那句迟到了五年的“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有当面对晓静说出口。因为我知道,再多的道歉,也无法弥补我造成的伤害。我能做的,就是用余生,去尊重他们,去祝福他们,去远远地、安静地爱着他们。
车子开上了高速。我给文博发了一条信息:
“儿子,好好对晓静。她是个好妻子,好妈妈。妈……知道了。”
来源:完美溪流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