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大娘将熬好的驴尿当“醒酒汤”送去,日本军官说:您先补补

B站影视 日本电影 2025-10-29 07:30 1

摘要:寡妇王徐氏守着祖传的小饭铺,更像一头护崽的母狼,用自己干瘪的身躯,死死护着貌美的儿媳秀云。她沉默寡言,却心如铁石,只想在这吃人的世道里保全儿子留下的最后一点血脉。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1941年的华北乱世,日军铁蹄之下,寻常百姓的日子如履薄冰,在夹缝中艰难维系。

寡妇王徐氏守着祖传的小饭铺,更像一头护崽的母狼,用自己干瘪的身躯,死死护着貌美的儿媳秀云。她沉默寡言,却心如铁石,只想在这吃人的世道里保全儿子留下的最后一点血脉。

可当新来的日本军官佐藤点名要她熬制“醒酒汤”,并让儿媳亲自送去时,这道温柔的催命符终于撕碎了所有的平静。

面对绝境,王徐氏毅然端去了一锅精心熬制的驴尿。

她将那碗气味诡异的“神汤”奉上,佐藤却并未伸手,反而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指着那碗汤,对脸色煞白的王徐氏缓缓说道:“看您脸色不好,您先补补。”

空气瞬间凝固,是喝下这足以毁灭尊严的汤,还是让身后的儿媳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01

一九四一年的华北,秋风已经带上了刮骨的凉意。天边刚泛起一点死鱼肚般的白,榆树屯的公鸡还没扯开嗓子,王徐氏小饭铺的后厨里,就已经亮起了昏黄的油灯。

灯光下,一个干瘦的身影正吃力地拉着风箱,“呼嗒、呼嗒”的声音,像是老人临终前的喘息,规律而又沉重。这是王徐氏,村里人都喊她王大娘。五十出头的年纪,看着却像六十多了。岁月和苦难在她身上刻下了太多的痕迹,背微微佝偻着,像是常年背着什么看不见的重物,脸上的褶子沟壑纵横,如同自家后院那块被旱了多年的田地。

灶膛里的火苗被风箱鼓得“噗”地一下蹿高,舔着黢黑的锅底。锅里熬着棒子面粥,米不多,水不少,但对那些要赶早路去镇上做工的苦哈哈来说,能在天亮前喝上一碗热乎的,就是天大的福气。

空气里混杂着粮食的香气、柴火的烟味,还有一股子怎么也散不去的、属于旧房子的霉味儿。这味道,就是榆树屯的烟火气,呛人,却也证明人还活着。

王徐氏是个寡妇。男人是前些年得痨病没的,扔下她和唯一的儿子。她没哭天抢地,只是默默接过了男人手里这家从公公那辈儿就传下来的小饭铺,一天天把日子往下磨。

儿子王铁柱倒也争气,长得人高马大,孝顺能干,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指望。可好日子没过上几年,日本人就来了。前两年,铁柱在路上被抓了壮丁,从此就没了音信。

一开始她还天天盼,夜夜想,后来慢慢地,心就凉了,死了。在这个年头,被抓走的,哪还有能回来的。

现在,她唯一的念想,就是屋里还睡着的儿媳妇,李秀云。

粥熬得差不多了,王徐氏用布垫着手,把大锅端下来,放在一旁凉着。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进了里屋。油灯的光勉强照亮了一角,炕上,一个年轻的女人蜷缩着身子,睡得正沉。那是秀云,长得俊,皮肤白,嫁过来才一年多,丈夫就没了信儿。这姑娘性子温顺得像只猫,话不多,跟着婆婆起早贪黑地干活,从不抱怨。有时候王徐氏看着她,心里就针扎似的疼。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命怎么就这么苦。守着她,就像守着儿子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

婆媳俩相依为命,守着这家小饭铺,还有后院那头老驴。驴子是铁柱当年起早贪黑给人扛活,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钱买回来的,取名叫“老伙计”。这些年,全靠这“老伙计”拉磨、驮货,这家才没散。王徐氏待它比待自己还好,每天的草料都弄得干干净净,从不让它多干一点重活。看着这头驴,就像看着儿子一样。

天色渐渐亮了,饭铺的门板被卸下,三三两两的乡邻和过路客走了进来,各自找地方坐下。
“王大娘,来碗粥,俩窝头。”
“好嘞!”王徐氏应着,手脚麻利地盛粥、拿窝头。
秀云也起来了,默默地帮着收拾桌子,擦洗碗筷,她的身影在晨光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像一朵在灰尘里悄悄开放的小白花,惹人怜爱。

日子就像后院那盘磨,一圈一圈,沉重又单调地转着。可这磨盘上,早就落满了砂子。

“哐当”一声,饭铺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穿着黄布军装的日本兵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领头的,是村里的二狗子。这二狗子原是村里游手好闲的泼皮,日本人来了,他摇身一变成了翻译,仗着狐假虎威,在村里横着走,谁见了他都得绕道。

“王大娘,生意不错啊!”二狗子吊儿郎当地喊道,眼睛在店里扫了一圈,像是在巡视自己的地盘,“给太君们上点好吃的,白面馒头,再切二两肉!”

王徐氏心里一沉,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不快,她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二狗子,小店哪有白面,肉也……也没了。”

“没了?”二狗子眼一瞪,“糊弄鬼呢?当我不知道你后院还藏着东西?赶紧的,别让太君们等急了!”

几个日本兵已经自顾自地坐下,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年轻,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正在收拾碗筷的秀云,嘴里发出一阵“啧啧”的声音,跟同伴说着什么污言秽语,引来一阵哄笑。

秀云的脸瞬间白了,端着碗的手都有些发抖。王徐氏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她不动声色地挪动身子,挡在了秀云和那几个日本兵的中间,用自己干瘪的身躯,像一堵墙一样,隔开了那道黏腻恶心的目光。

“快去后厨待着,这儿不用你。”王徐氏低声对秀云说。

秀云点点头,逃也似的进了后厨。

二狗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一撇,阴阳怪气地笑道:“哟,王大娘,护得够紧的啊。你家这儿媳妇,长得是真水灵,难怪藏着掖着的。”

王徐氏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射出两道冰冷的光,直直地扎在二狗子脸上。二狗子被她看得一哆嗦,竟一时没敢再往下说。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嘟囔了一句:“老东西,不识抬举。”

最终,王徐氏还是从后院的缸里摸出了一小块咸肉,煮了几个鸡蛋,给这帮瘟神端了上去。他们白吃白喝,吃完嘴一抹,拍拍屁股就走了,连个“谢”字都没有。王徐氏看着一片狼藉的桌子,心疼得直滴血。

这事过了之后,王徐氏心里就落下个疙瘩,总觉得不安。果然,没过两天,二狗子又来了,这次没带日本兵,一个人溜了进来。他把王徐氏拉到墙角,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王大娘,跟你说个好事儿。”

王徐氏心里冷笑,他嘴里的好事,从来都跟催命符差不多。

“咱们这儿,新来了个小队长,叫佐藤,”二狗子说得眉飞色舞,“那可是个大大的文化人,跟那些大头兵不一样,喜欢清静,还喜欢咱们这儿的地方特色。我跟队长说了,您这小饭铺,别看小,做得东西地道。”

王徐氏低着头没做声。

二狗子顿了顿,话锋一转:“就是吧……佐藤队长最近应酬多,时常喝醉,这酒喝多了啊,第二天就头疼。我琢磨着,您是老人,懂得多,要是能给队长准备点什么解酒的好东西,让他老人家舒坦了,以后你这饭铺,我包你太太平平,没人敢来找麻烦。”

二狗子说话的时候,一双小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往里屋瞟,那屋里,是秀云住的地方。他那点下流心思,简直写在了脸上。

王徐氏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人猛地揣了一脚。她听明白了,什么解酒汤,什么地方特色,都是幌子。这麻烦,根本不是过去了,而是换了个更阴险的法子,刚刚开始。这个叫佐藤的“文化人”,怕是比那些大头兵更难对付。

她抬起头,看着二狗子那张谄媚的脸,一字一句地问:“要……什么样的解酒汤?”

二狗子嘿嘿一笑:“那得看您的心意了,越‘地道’越好嘛。”

送走二狗子,王徐氏站在院子里,半天没动。秋风吹过,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像冰冷的水,慢慢淹没了她的心。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村东头老李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但很快又被死死压住,只剩下呜呜咽咽的抽泣。村里人都在传,老李家那个刚满十六岁的闺女,昨天下午被两个日本兵以“去驻地洗衣服”的名义带走了,一夜没回来。

今天一早给送了回来,人还好好的,就是眼神空了,走路都打晃,见了爹娘就只会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李家不敢声张,也不敢报官,只能把门一关,一家人抱着哭。

这事像一块千斤巨石,狠狠砸在榆树屯每一个有闺女、有年轻媳妇的人家心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恐慌。

那天晚上,王徐氏一夜没合眼。她把饭铺的门用门闩顶了三道,又搬了张桌子死死抵住。她坐在灶火前,灶膛里的火已经灭了,只剩下一点红色的余烬,明明灭灭,像她此刻的心。她手里紧紧攥着那把用了几十年的切菜刀,刀刃被磨得锃亮,泛着森森的寒光。

她侧耳听着,听着村里的狗叫,听着窗外的风声,听着里屋秀云因为害怕而发出的轻微的梦呓。她又听到了后院传来的声音,“老伙计”在棚里不安地踏着蹄子,偶尔咀嚼几口草料。

就是这咀嚼声,像是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猛地照亮了王徐氏那颗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心。一个疯狂的、决绝的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她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迅速生根发芽,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所有思绪。

她要保护秀云,用她自己的方式,用一个庄稼老太婆的方式。

这个方式,或许就藏在那头老驴的身上,藏在那碗二狗子口中所谓的“醒酒汤”里。想到这里,她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恐惧,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疯狂。

02

没过几天,那个叫佐藤的小队长,真的亲自光临了王徐氏的小饭铺。

他来的时候,没有前呼后拥,只带了二狗子一个人。这让王徐氏有些意外。佐藤约莫三十岁上下,个子不高,身形清瘦,穿着一身笔挺的军官服,却没有挂军刀,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镜片擦得锃亮。他身上闻不到其他日本兵那种汗味和蛮横的匪气,反而有一股淡淡的墨水味。

他不像个军人,倒像个学堂里的先生。

“王大娘,这位就是佐藤队长。”二狗子哈着腰,满脸堆笑地介绍。

王徐氏赶紧低下头,紧张地搓着围裙:“长官好。”

佐藤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在小店里扫了一圈。店里很简陋,几张半旧的方桌,长条凳,但被王徐氏和秀云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油腻。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王徐氏身上,然后用一种生硬但还算清晰的中国话说道:“店家,哪个是……拿手菜?”

他的语气很客气,不像是在命令,倒像是在询问。这种客气,让王徐氏心里更加发毛。她宁愿对方像之前的那些大头兵一样,一脚踹开门,大吼大叫,那样她知道该怎么应对。可面对这样一个“斯文人”,她反而手足无措,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战战兢兢地报了几个菜名,最后佐藤点了一碗疙瘩汤和两个杂粮饼。

汤很快就端了上来。疙瘩汤是顶普通的家常饭,但王徐氏做得精细,面疙瘩大小匀称,汤里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撒着翠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佐藤拿起勺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然后闭上眼睛,似乎在品味。

过了半晌,他才睁开眼,对王徐氏露出一个微笑:“很好。非常好。”

这个微笑让王徐氏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甚至还很认真地询问王徐氏,这疙瘩汤的面疙瘩是怎么做才能这么爽滑,汤头里放了什么调料才能这么鲜。那副认真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占领军的军官,倒像一个来异国采风的美食家。

就在这时,秀云从后厨端着一碟咸菜出来,正好跟佐藤的目光对上。佐藤的眼神不像其他士兵那样赤裸裸、充满欲望,他的眼神是审视的,冷静的,像一个工匠在打量一块上好的璞玉,思考着该从哪里下刀,才能雕出最完美的作品。这种审视,比赤裸的欲望更让王徐氏感到恐惧和恶心。

秀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放下咸菜就匆匆躲回了后厨。

佐藤收回目光,继续慢悠悠地喝汤,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吃完饭,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军票放在桌上,客气地说了声“多谢”,便带着二狗子离开了。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醒酒汤”的事。

可王徐氏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那碗疙瘩汤,就像是鱼饵,而他,是一个极有耐心的渔夫,正在等着鱼儿自己上钩。

果然,又过了几天,二狗子一脸兴奋地跑来了。他跑到王徐氏跟前,压不住激动地说:“王大娘,机会来了!昨晚上头来了个大官,佐藤队长陪着喝酒,喝了个酩酊大醉。今天一早起来,头疼得厉害,在屋里发脾气呢!”

王徐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队长刚才把我叫去,又提起你了!”二狗子一拍大腿,“他点名了,说听闻中国民间有很多解酒的‘秘方’,让你赶紧做一碗‘真正地道的醒酒汤’送过去!还说……还说……”

二狗子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子,脸上露出那种下流的、心照不宣的笑容。

“他还说什么?”王徐氏的声音有些发颤。

“队长说了,要让那个年轻的,”二狗子朝里屋努了努嘴,“亲自送去。他说,要当面谢谢她家的好手艺。”

这句话,像一道晴天霹雳,在王徐氏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让她去,还是让秀云去,这完全是两码事。让秀云一个年轻媳妇儿,孤身一人进到那个吃人的狼窝里,跟把一只羔羊亲手送到饿狼嘴边有什么区别?

王徐氏的脸瞬间没了血色,她下意识地摇头:“不行……秀云她……她身子不舒服,去不了。”

二狗子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刚刚的笑意荡然无存,换上了一副凶相:“王大娘,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佐藤队长的话就是命令!违抗命令的下场,你不是不知道!村东头老李家,就是例子!你是想让你儿媳妇也去‘洗衣服’吗?”

“洗衣服”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了王徐氏的心里。她一想到老李家闺女那空洞的眼神,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她抬头看着二狗子,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

拒绝,是立刻就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秀云也逃不掉。
顺从,是眼睁睁看着秀云被糟蹋,她这辈子都别想闭上眼。

王徐氏的心,一点一点地沉进了不见底的深渊。屋里,听到了动静的秀云走了出来,她脸色惨白,抓着门框,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绝望,像一张大网,将婆媳俩牢牢罩住。

王徐氏看着儿媳妇那张充满恐惧的脸,她那颗沉到谷底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那双原本浑浊无光的眼睛里,慢慢地,燃起了一股决死的、疯狂的火焰。

她缓缓地直起身子,对着二狗子,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好。你回去告诉佐藤队长,我们家的醒酒汤,是祖传的方子,熬起来费工夫。让他……等一个时辰。”

二狗子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服软了,脸上又恢复了得意的神情:“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快着点儿啊,队长等着呢!”

说完,他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地走了。

门一关上,秀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过来抱住王徐氏的腿,抖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娘……我怕……我不想去……我不想去啊……”

王徐氏没有哭,她甚至连一丝悲伤的表情都没有。她只是伸出粗糙的手,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儿媳妇的后背,嘴里像念经一样,喃喃地说道:“不怕……秀云,不怕……有娘在,天塌不下来。”

她的眼神越过儿媳妇的头顶,望向后院的方向。那里,关着她家的“老伙-计”。

03

饭铺的门板被重新插上,隔绝了外面的光亮和声音。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到秀云压抑的抽泣声和王徐氏沉重的呼吸声。

“娘……我们跑吧……跑到山里去……”秀云哭得几乎要断过气去,她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抓住婆婆的衣角,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跑?”王徐氏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往哪儿跑?这普天之下,哪里还有安生地方?跑了,这家就没了,你爹……你男人留下的根,就断了。”

她的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某些遥远的东西。她不忍心告诉秀云,就算跑,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个轮子?被抓回来,下场只会更惨。

她慢慢地把秀云扶起来,让她坐到炕沿上,然后用手背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不像一双常年跟锅碗瓢盆和柴火打交道的手。

“秀云,别哭了。听娘的,去做点针线活,什么都别想。”王徐氏的语气平静得有些可怕。

秀云愣愣地看着她,婆婆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近乎冷酷的决绝。她不知道婆婆要做什么,但她本能地感觉到,婆婆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

“娘……”

“去吧。”王徐氏不容分说地把她推进了里屋。

关上里屋的门,王徐氏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吸进肺里。她没有去翻箱倒柜找什么祖传秘方,也没有去药铺抓什么草药。她径直穿过厨房,走进了后院。

已是上午,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院子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后院的驴棚里,老驴“老伙计”正悠闲地甩着尾巴,咀嚼着草料。听到脚步声,它抬起头,打了个响鼻,一双温顺的大眼睛看着王徐氏。

王徐氏走到驴棚前,久久地凝视着它。她的眼神很复杂,有不舍,有歉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这是儿子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是这个家的大功臣,是她名副其实的“老伙计”。可今天,她要做一件对不起它的事。

她在墙角找到了一个平日里用来舀水的破葫芦瓢,又从水缸边拎来一只半旧的木桶。她打开驴棚的栅栏门,走了进去。

老驴似乎察觉到了主人今天有些不一样,它不安地在原地踏了踏蹄子,鼻孔里喷出热气。

王徐氏走到老驴的身后,蹲了下来。

这个动作让她感到一阵巨大的屈辱,活了大半辈子,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做这样的事。她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手里的瓢。她屏住呼吸,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是在对她进行漫长的凌迟。

终于,随着一阵水流声,一股浓烈刺鼻的骚味扑面而来。王徐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她强忍着恶心,几乎是闭着眼睛,用抖得像筛糠一样的手,将那黄色的、还冒着热气的液体接了小半桶。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了她那满是补丁的袖子上,那股味道瞬间钻进了她的骨头缝里。

她不敢耽搁,拎着那半桶东西,逃也似的冲回了厨房。

她把厨房的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然后重新生了火。熊熊的火光映着她的脸,她的表情庄重而肃穆,像一个正在举行某种古老而神秘仪式的女祭司。

她将木桶里的驴尿小心翼翼地倒进了那只祖传的、用来炖肉熬汤的粗瓷瓦罐里。然后,她站起身,打开了墙边的调料柜。她像一个正在配置传世秘药的炼金术士,开始往瓦罐里添加各种东西。

她先是切了七八片厚厚的老姜,扔了进去,这是去腥的。
接着,她抓了一大把红得发黑的大枣,也扔了进去,这是添甜味的,也是为了让汤色变得更好看。
然后,她又毫不吝啬地倒了小半碗花椒和几颗八角,用这股霸道的麻香味来压制那股根本压不住的骚臭。
最后,她犹豫了一下,从一个藏在最里面的小布包里,摸出几块金贵的冰糖,也一并投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盖上瓦罐的盖子,把它架在熊熊的灶火上。

里屋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秀云一直躲在门后,从最初的惊恐不解,到后来,她看着婆婆一系列怪异的举动,看着那桶黄色的液体被倒进瓦罐,她好像……慢慢明白了。

那不是醒酒汤。
那是一碗毒药。
一碗不会立刻要人命,却比任何毒药都更加恶毒的“汤”。
婆婆这是在用自己的命,在用她们婆媳俩的命,做一场豪赌。赌赢了,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赌输了,便是万劫不复。

瓦罐在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从盖子的缝隙里,飘散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浓郁香料和隐约恶臭的诡异气味。这气味,就是她们婆媳俩的命运。

04

一个时辰后,王徐氏熄了火。

她用厚厚的布巾,将那只滚烫的瓦罐从灶上端了下来。瓦罐里的“汤”呈现出一种浓郁的、红褐色的酱油汤一样的色泽,红枣在里面翻滚,姜片若隐若现,表面还浮着一层薄薄的油光,看起来竟有几分诱人。只是那股被各种香料强行压制,却又顽固地从底层丝丝缕缕往上冒的骚臭味,提醒着这锅东西的真实面目。

王徐氏自己闻着都想吐,但她的脸上,却是一片麻木的平静。

她从柜子里找出一只最干净的粗瓷大碗,又拿了一个小托盘,将瓦罐和碗一并放好。然后,她走进里屋。

秀云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拿着针线,却一针都没有缝下去。看到婆婆进来,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又涌了出来:“娘,不能去!不能去啊!让……让我去吧!反正我这条命也不值钱……”

“胡说!”王徐-氏厉声喝断了她的话,这是她第一次对秀云这么大声说话。她把秀云从地上拽起来,死死地按在炕上,然后从自己贴身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用布缝得严严实实的小包,塞进了秀云的怀里。

“这里头,是咱家剩下的一点积蓄,还有几块大洋。你听着,”王徐氏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去了之后,你就从后门走,别回头,往南边跑,有多远跑多远!去找你舅舅家!以后……以后就忘了榆树屯,忘了这里所有的人和事,好好活下去!听到没有!”

“娘!”秀云哭喊着,死死抱住王徐氏的胳膊,“我不走!要死我们娘俩死在一起!”

“死什么死!”王徐氏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睛里布满血丝,“你男人还没回来!这个家还得有人等着!你得活着!这是命令!”

说完,她不再看秀云,毅然转身,走出了里屋。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那颗已经硬如铁石的心,就会重新碎掉。

她端起托盘,深吸一口气,拉开了饭铺的大门。

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睛才适应。清晨的村庄静悄悄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但王徐氏能感觉到,在那一扇扇门板后面,在那一扇扇窗户纸的破洞后,有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她。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怜悯,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她不在乎。

她端着那锅决定着她和儿媳妇命运的“汤”,一步一步,走在村里的主路上。她的脚步不快不慢,每一步都踩得异常稳当,仿佛不是走在熟悉的黄土路上,而是走在刀山火海之上。

她脑子里空空的,又好像塞满了东西。她想起了很多年前,丈夫临死前拉着她的手,嘱咐她要带好儿子。她又想起了儿子铁柱离家那天,回头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娘,等我回来,给你盖大房子!”

眼泪涌了上来,又被她生生逼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守护这个家。丈夫没了,她守着儿子。儿子没了,她守着儿媳妇。她就是一个守门的老狗,谁想闯进这个家,她就跟谁拼命。

今天,她就是去拼命的。

她端着瓦罐的手,稳如磐石。因为她心里清楚,这瓦罐里装的,根本不是什么醒酒汤。
那里面装的,是一个庄稼老太婆最后的尊严,和她倾其所有的勇气。

日军的驻地设在村东头的王家大院,那里原来是村里首富的宅子。门口,两个荷枪实弹的哨兵交叉着步枪,拦住了她的去路。

王徐氏停下脚步,低眉顺眼地站着。

很快,二狗子从里面一路小跑着迎了出来。他看到王徐氏真的来了,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但当他看到王徐氏手里那只土得掉渣的瓦罐时,笑容又带上了一丝狐疑。

“这就是……醒酒汤?”他凑上前,鼻子用力地嗅了嗅。

一股浓烈的、混杂着姜味和花椒味的怪异气味扑鼻而来,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什么味儿啊?怎么……怪冲的?”

王徐氏面不改色,用她那沙哑的嗓音,一板一眼地回答:“是药,三分毒。这可是解酒提神的宝贝,里面加了好几味名贵药材,熬了一早上呢。一般人求我,我还不舍得给。”

她的语气是那么地理所当然,那么地一本正经,二狗子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他虽然觉得这味道实在古怪,但一想到这是给佐藤队长的,是自己邀功的机会,也不敢再多问。再说,乡下老婆子的土方子,谁知道是什么名堂。

“行行行,算你识相。”二狗子不耐烦地挥挥手,“跟我来吧,队长都等急了。”

说着,他便转身在前面引路。

王徐氏跟在他身后,一步一步踏进了那座曾经是王家大院,如今却成了魔窟的院子。每往前走一步,她的心跳就剧烈地擂动一下。但她的脸,却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

05

佐藤的房间在大院的正房,和他本人的气质一样,干净得有些过分。地板擦得能照出人影,桌椅摆放得一丝不苟,墙上甚至还挂着一幅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中国山水画,与外面兵营的嘈杂、脏乱形成了天壤之别。

王徐氏跟着二狗子进去的时候,佐藤正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和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里面白色的内衬。他没有戴军帽,头发有些凌乱,正闭着眼睛,用手指使劲地按揉着太阳穴。看样子,昨晚的酒确实没少喝。

“队长!”二狗子一进屋,立刻换上一副点头哈腰的奴才相,声音都甜得发腻,“您要的醒酒汤来了!王大娘一大早就起来,亲自给您熬的,说是祖传的老方子,保证见效!”

佐藤缓缓地睁开眼睛,镜片后的目光扫了过来,像两把冷飕飕的小刀子。

王徐氏的心脏猛地一缩,但她不敢抬头,只是把托盘端得更稳了些。她走到房间中央的方桌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在桌上。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细节都透着恭敬和谨慎。她先是轻轻地揭开包裹着瓦罐的布巾,然后拿起那只干净的粗瓷碗,将瓦罐微微倾斜。

一股黄褐色的、冒着热气的液体,被缓缓地倒进了碗里。随着热气升腾,那股被各种浓烈香料勉强压制住的、怪异的骚臭味,终于无可避免地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味道虽然不至于立刻让人作呕,但那股底子里透出来的腥膻,足以让任何一个嗅觉正常的人感到不适。

佐藤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王徐氏假装什么都没闻到,她将碗倒了八分满,然后放下瓦罐,双手捧起那只碗,恭恭敬敬地递到佐藤面前。

“长官,”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有些干涩,但她努力让它听起来平静,“这是我们乡下传下来的土方子,专治酒后头痛、浑身乏力。趁热喝下去,发一身汗,人就精神了。这汤……还能补身子。”

最后“补身子”三个字,她说得格外用力,仿佛是在强调这碗汤的珍贵。

她把碗往佐藤面前又推了推,然后就垂下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每一次跳动,都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她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听到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成败,在此一举。生或死,也全在这一碗汤里了。

佐藤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立刻去端那碗汤。

他也没有发怒,没有质问这到底是什么怪东西。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过了许久,久到王徐氏觉得自己的膝盖都快要撑不住身体的时候,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没有抬手去碰那只碗。

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此刻像两只在暗夜里捕食的鹰,锐利、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地,死死地盯住了王徐氏的脸。

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端详着她那张因为彻夜未眠、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紧张,而显得异常灰败、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端详着她那双布满血丝、却强装镇定的眼睛;端详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的冷汗。

突然,他的嘴角,向上勾起了一抹弧度。

那是一个非常古怪的笑容,带着几分猫捉老鼠的戏谑,带着几分洞察一切的了然,更带着一种令人从骨髓里感到发冷的、残忍的快意。

他依然没有看那碗汤。

他伸出一根手指,先是慢悠悠地指了指桌上那只还在冒着热气的碗,然后,又缓缓地,指向了僵立在那里的王徐氏。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二狗子脸上的谄媚笑容,也僵在了嘴角。

佐藤看着王徐氏,用他那生硬但异常清晰的中国话,一字,一顿地,微笑着说道:

“看您,脸色不好。想必为了熬这碗汤,您也辛苦了。这汤,既然这么好,您先补补。”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还带着笑意,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王-徐氏的耳朵里,扎进了她的心脏里。

王徐氏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佐藤。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但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嘲弄,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知道了。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或者,他根本不在乎这碗汤到底是什么,他只是享受这个过程,享受这种将人的尊严和生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王徐氏端着碗的那只手,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地,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低头看着碗里那黄褐色的、还在冒着热气的、自己亲手熬制出来的、足以令人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的恶心液体,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喝?
还是不喝?

喝下去,那将是比死还难受的、身体与精神的双重毁灭。她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妇人,将当着仇人和走狗的面,喝下自己牲口的尿。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是人,只是一个笑话,一个连牲口都不如的东西。

不喝?
不喝的后果,她想都不敢想。她会立刻死在这里,而秀云,她用尽一切想要保护的儿媳妇,将会落入比死更可怕的深渊。

这一刻,时间仿佛彻底静止了。这间干净得过分的屋子,成了一个最残酷的审判庭。

而桌上那碗冒着热气的驴尿,就是对她,也是对所有在底层苦苦挣扎的中国人命运的最终审判。

06

就在王徐氏的意志即将被彻底摧毁,那只颤抖的手快要把碗摔在地上的瞬间,一种在市井底层摸爬滚打了一辈子才练就的、近乎本能的求生欲,像电流一样猛地击中了她。

她不能倒下。
她要是倒下了,秀云就完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她即将崩溃的心神。下一秒,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噗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倒在地,膝盖和坚硬的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响声。她把手里的碗高高举过头顶,身体剧烈地、夸张地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惶恐万分地拼命摆手。

“长官!长官!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她的声音嘶哑,充满了惊恐,仿佛佐藤让她喝汤不是在羞辱她,而是给了她天大的恩赐,而她受不起。

“咳咳……咳咳咳……”她咳得涕泪横流,上气不接下气,“这……这是孝敬您老的金贵东西!我……我一个的庄稼老太婆,一身的穷酸命,哪儿有福气喝这个啊!会……会折寿的!真的会折寿的!我这身子骨,虚不受补,喝了……喝了就要了老命了!”

她的表演是如此逼真,那种发自内心的、对“贵人”赏赐之物的惶恐与卑微,那种底层小人物面对上等人时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她一边说着,一边还使劲地磕头,“砰砰”作响,额头很快就红了一片。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最卑贱的奴性,却也恰恰是这些占领者最乐于见到的“顺从”。

二狗子在一旁都看傻了,他没想到这个平时挺硬气的老婆子,居然能瞬间软成一滩泥。

佐藤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饶有兴致地靠在椅背上,抱着胳膊,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滑稽戏。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看着一个人的尊严被自己一句话就碾得粉碎,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像虫子一样蠕动求饶。这种精神上的征服,比肉体上的摧残更能满足他变态的控制欲。

他微微倾身,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用更恶毒的言语来继续这场残忍的游戏。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一个日本士兵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连报告都来不及敬礼,对着佐藤叽里呱啦地焦急汇报着什么。

王徐氏听不懂日语,但她从那个士兵惊惶的表情和佐藤瞬间变化的脸色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佐藤的脸色由刚才的戏谑和悠然,瞬间变得阴沉如水。他猛地站起身,镜片后的眼睛里迸发出凶狠的光。他听完汇报,嘴里咒骂了一句,接着一把将面前的桌子狠狠地推开。

桌上的瓦罐和碗被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哐啷”一声摔得粉碎。那碗黄褐色的液体泼洒了一地,整个房间立刻被那股浓烈的骚臭味彻底占领。

但此刻,已经没人顾得上这股味道了。

佐藤抓起挂在衣架上的军刀和帽子,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还跪在地上的王徐氏和目瞪口呆的二狗子,用尽全身力气不耐烦地嘶吼了一句:“滚出去!”

这一声吼,对王徐氏来说,简直不亚于天籁之音。

她如蒙大赦,也顾不上膝盖的疼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头都不敢回,疯了一样地朝门外冲去。

二狗子也被佐藤那副要吃人的样子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跟在她身后,两个人像是躲避瘟疫一样,逃离了那间屋子。

王徐氏一口气跑回了家,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插上门闩,然后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双腿一软,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坐在了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透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里屋的门开了,秀云冲了出来。她看到婆婆这副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扑过来抱住她:“娘!娘!您怎么了?他们把您怎么了?”

王徐-氏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抱着儿媳妇,身体不住地发抖。

劫后余生。
她们暂时安全了。

可是,王徐氏的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她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佐藤最后那个冰冷的、带着笑意的眼神。

那碗汤,摔了。她的计谋,从结果上看,是失败了。
佐藤没有喝。
最可怕的是,他最后那个让她先喝的举动,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里,并且还在不断地往里钻。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或者说,他根本就是什么都知道,今天这出戏,只是他心血来潮的一个开场白?

她不敢想下去。

这一次,是靠着一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游击队,她才侥幸逃过一劫。
那下一次呢?
下一次,那个“斯文”的魔鬼,又会想出什么更恶毒的法子,来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折磨她们婆媳俩?

危机,根本没有过去。它只是暂时蛰伏了起来,像一条毒蛇,在暗中吐着信子,等待着下一次发动致命一击的机会。

07

佐藤带着人,怒气冲冲地赶去处理铁路被炸的事件,王家大院里留下了一片狼藉和紧张的气氛。

二狗子没敢跟着去。那种枪林弹雨的场面,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凑热闹。他惊魂未定地留在佐藤的房间门口,一边拍着胸口,一边琢磨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队长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二狗子心里嘀咕着。

他往屋里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屋里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破碎的瓦罐和瓷碗碎片,以及一股……越来越浓郁,越来越清晰的骚臭味。

刚才情况紧急,他没顾得上细闻,现在静下来,这股味道简直是无孔不入,钻得他直犯恶心。他捏着鼻子,心里犯了嘀咕:这王大娘搞的到底是什么名堂?这味儿也太上头了!什么祖传秘方,闻着倒像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不对。这汤要是真有问题,王大娘刚才敢那么理直气壮地端来?佐藤队长那么精明的人,让她先喝,可能也只是一种试探,一种惯用的下马威罢了。说不定这汤真是什么宝贝,只是味道比较特别而已。良药苦口嘛,宝贝冲鼻也正常。

二狗子的心里,开始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小人说:快走吧,这地方晦气,队长的东西可不能乱碰!
另一个小人说:怕什么!队长都走了,那汤也洒了。你想想,这可是王大娘熬了一早上,连队长都点名要的“宝贝”啊!刚才队长是生气,可等他回来,气消了,问起醒酒汤,你怎么说?

第二个小人的话,说到了二狗子的心坎里。他是个削尖了脑袋都想往上爬的人,伺候好佐藤是他唯一的出路。他总得知道这“醒酒汤”到底是个什么滋味,有什么功效,等队长回来问起,他也能对答如流,显示出自己的尽心尽力。

再说了,地上泼了那么多,就算自己偷偷……尝一点点,也神不知鬼不觉啊。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心。贪小便宜和谄媚邀功的心理,最终战胜了恐惧。

他贼眉鼠眼地往院子里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便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屋子。他蹲下身,看着地上那一摊黄褐色的液体。大部分已经被地面吸收了,但在几块比较大的瓦罐碎片里,还汪着一点点。

他捡起一块还算干净的、凹进去的碎片,像个小碗一样,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最大的一滩液体里,舀起了那么一小口。

他把这片“碗”端到鼻子底下,又闻了闻。姜味、花椒味、大枣的甜味,还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腥臊味,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语言无法形容的“复合香型”。

“妈的,豁出去了!”

二狗子心里一横,眼一闭,脖子一仰,将碎片里的那口液体“咕咚”一下,倒进了嘴里。

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他预想中的药味、甜味、咸味,全都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热的、无法形容的腥膻和骚臭,像一颗炸弹,在他的口腔里轰然引爆。那股味道不是通过味蕾,而是直接穿透了他的舌头、他的喉咙,以雷霆万钧之势,直冲天灵盖!

二狗子的眼睛猛地睁大,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

“呕——”

他甚至来不及跑到门口,就当场趴在地上,胃里像是装了个抽水泵一样,翻江倒海,将早饭、午饭,连同前一天吃的隔夜饭,全都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他终于明白了!他终于知道那股熟悉的、却又不敢确认的味道到底是什么了!

这不是什么醒酒汤!这他娘的是驴尿!

王大娘那个老不死的,她居然敢用驴尿来糊弄太君!

二狗子吐到最后,连黄色的胆汁都吐了出来。他趴在地上,浑身虚脱,又羞又怒,又怕又恨。他想立刻就冲到王徐氏家里,把那个老虔婆拖出来,活活打死!

但他不敢。

他更想杀了现在的自己。

他现在面临一个比刚才佐藤发火还要可怕一万倍的绝境。

他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佐藤。

如果他说了,王大娘固然是死路一条。但他呢?他怎么解释自己会知道那是驴尿?难道说,队长,我为了替您分忧,替您先尝了一口?

那等于承认自己偷喝了献给队长的“贡品”。而且,喝的还是驴尿。

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他二狗子会立刻从一个人人畏惧的汉奸翻译,变成整个驻地、整个榆树屯最大的笑柄!他以后还怎么见人?那些平时被他欺负的日本兵,那些被他敲诈的乡亲,会怎么在背后嘲笑他?

佐藤队长要是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他会因为自己被戏耍而迁怒于王大娘,还是会因为自己手下的翻译是个喝驴尿的蠢货而感到奇耻大辱,一枪先崩了自己?

以他对佐藤那变态性格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二狗子越想越怕,吓出了一身比刚才还冷的冷汗。他现在和王徐氏,居然在一种最荒诞的情况下,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成了一对不能言说的“共犯”。

他必须死死地捂住这个秘密,比捂住自己的命根子还要紧。为了保全自己,他必须帮王徐-氏掩盖这个天大的秘密!

当天晚上,二狗子黑着一张比锅底还难看的脸,像个游魂一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王徐氏家的后门。

王徐氏正在后院喂驴,看到他,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二狗子走到她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指着王徐氏,嘴唇哆嗦了半天,那张因为屈辱、愤怒和恶心而扭曲的脸上,五官都错了位。

他想骂人,想打人,想把这个老婆子千刀万剐。

可最终,他只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几个字:

“算……你……狠!”

说完,他死死地盯着王徐-氏,又补上了一句警告,那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飘出来的:“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敢让第三个人知道,尤其是让队长知道……我……我先弄死你全家!”

王徐氏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张比吃了死孩子还难看的脸,看着他眼神里那滔天的恨意和更深的恐惧。

这一次,她没有低下头。
她也没有害怕。

她只是缓缓地,挺直了自己那有些佝偻的腰杆。
在这个耀武扬威、人见人怕的汉奸面前,她第一次,感觉自己站得比他要高。

08

从那天起,榆树屯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二狗子。他再也没有踏进王徐氏的小饭铺一步。在村里,如果远远地看见王徐氏,他会立刻像见了鬼一样,要么低下头匆匆走开,要么干脆绕一个大圈,躲得远远的。他看王徐氏的眼神,也从过去的轻蔑和淫邪,变成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混杂着仇恨、恐惧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

村里人都觉得奇怪,但谁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道。

而那个让整个榆树屯都提心吊胆的佐藤队长,也出乎意料地没有再来找麻烦。那次铁路被炸事件,似乎让他焦头烂额。

附近山里的抗日游击队活动越来越频繁,今天拔个炮楼,明天割段电线,搞得驻地的日军鸡犬不宁。佐藤作为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整日忙于清乡、搜捕,似乎已经彻底把“醒酒汤”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忘在了脑后。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而又脆弱的平静中,一天一天地滑了过去。

秋风扫尽了最后一片落叶,冬天,带着凛冽的寒风,降临了。

一天清晨,天还没亮,村子里就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和嘈杂的脚步声。王徐氏被惊醒,和秀云一起,悄悄从窗户缝里往外看。只见村里的主路上,一队队的日本兵正在紧急集合,装载物资,看样子是要连夜开拔。

天色大亮的时候,村里传来了确切的消息。因为华北战局发生了变化,佐藤的小队接到了紧急调防的命令,要去更重要的战场。他们走得非常匆忙,天不亮就全部撤离了榆树屯。

当王徐氏再次卸下饭铺的门板时,街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清。那些让她和所有村民都日夜惊恐的黄皮军装,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地上,只剩下凌乱的车辙和脚印,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印在冰冷的黄土地上。

那个叫佐藤的魔鬼,走了。
那个叫二狗子的走狗,据说也跟着部队一起走了,大概是怕留下来被村民清算。
压在榆树屯头顶的那片乌云,暂时地,散了。

村民们从家里走出来,互相看着,眼神里有迷茫,有不敢置信,最后,是劫后余生的狂喜。有人小声地欢呼,有人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王徐氏没有欢呼,也没有哭。她只是默默地回到后厨,生火,熬粥。她的小饭铺,照常开张。

那年冬天,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

鹅毛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给整个榆树屯,给整个华北大地,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洁白的银装。屋顶,树梢,田野,全都变成了白色。大雪覆盖了一切,覆盖了泥泞的道路,覆盖了肮脏的角落,也仿佛覆盖了那些屈辱、恐惧和挣扎的印记。

大雪过后,天气放晴。王徐氏的小饭铺里,又恢复了些许往日的人气。人们谈论着这场瑞雪,谈论着来年的收成,小心翼翼地回避着那些刚刚过去不久的噩梦,仿佛那些日子从未发生过。

一个清闲的午后,店里没有客人。王徐氏一个人在后厨收拾东西。她搬来一张小凳子,站了上去,将那只曾经熬过“醒酒汤”的粗瓷瓦罐,从水缸边拿了起来。

她把那只瓦罐里里外外,用草木灰和丝瓜瓤,洗了不下十几遍。但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她总觉得,那股味道,已经渗进了陶土的每一个缝隙里,永远也洗不掉了。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舍得把它扔掉。这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她擦干瓦罐,把它放在了后厨那个最高的木头架子的最顶层。那个位置,平时既用不着,也碍不着眼。她不准备再用它煮任何东西了,就让它待在那儿吧。

做完这一切,她走下凳子,直起腰,习惯性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个静静立在架子顶端的瓦罐。

阳光从后厨的小窗户照进来,形成一道光柱,光柱里,无数微小的尘埃在飞舞。她的目光穿过这些尘埃,落在那只粗笨的瓦罐上。那一瞬间,那个惊心动魄的早晨,佐藤那张带着微笑的脸,二狗子那副想杀人又不敢的样子,全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没有枪声,没有流血,甚至没有一句慷慨激昂的口号。
但那确确实实,是一场战争。
一场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无声的战争。

她赢了。用一种最卑微,也最惨烈的方式。

“娘,看,出太阳了!”

秀云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带着一丝久违的轻快。

王徐氏走出后厨。院子里,积雪被扫出了一条小路。秀云正站在院子中央,仰着脸,任由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嘴角挂着一抹笑容。那笑容,虽然还带着几分脆弱和胆怯,却像雪地里开出的第一朵小花,真实而又充满希望。

王徐氏看着她,心里那块一直被冰封着的地方,似乎也照进了一丝阳光,开始慢慢融化。

她缓缓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白气。那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升腾,然后消散。

“这日子,”她看着满院的洁白,看着她用命护下来的儿媳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还得过下去。”

驴棚里,正在晒着太阳打盹的“老伙计”,仿佛听懂了她的话,用力地打了一个响鼻,甩了甩尾巴,算是回应。

来源:清风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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