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年,全村人都外出打工,他守着老屋,却等来一个找旧主人的邮差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10-29 07:42 1

摘要:1989年的夏天,热得像一口倒扣的铁锅,把我们整个槐树村都焖在里面。

1989年的夏天,热得像一口倒扣的铁锅,把我们整个槐树村都焖在里面。

村里最后那点人气,也像锅里的水汽一样,呲溜一下,蒸发得干干净净。

年轻的,中年的,但凡是还能喘气、能扛得动行李的,都一窝蜂地涌向了南边的城市。

那里的风,据说都是带着钱味的。

我爹临走前,把一个旧得发亮的帆布包甩到我面前,红着眼圈,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你个犟种!守着这破屋子能长出金元宝来?!”

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帆-布包又推了回去。

他气得一脚踹在门槛上,门槛没断,他自己的脚疼得嗷嗷叫。

我娘在旁边抹着眼泪,嘴里念叨着:“默娃,听话,跟我们走吧,外面有的是活路。”

活路。

我望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它的叶子在没有一丝风的空气里纹丝不动,像一幅凝固的画。

我的活路,就在这儿。

或者说,我得等我的活路回来。

他们终究还是走了,拖拉机突突突地冒着黑烟,载着全村人的希望,消失在土路的尽头。

整个槐树村,一下子就空了。

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陈默,成了这座空城的最后一个守卫。

守着村东头那座青瓦灰墙的老宅子。

这宅子不是我家的祖产。

它的主人,姓苏。一个十年前突然出现在我们村里的外乡人。

村里人都叫他苏先生。

苏先生来的时候,和我现在差不多大,穿着一身蓝布长衫,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文质彬彬,说话慢条斯理。

他不像我们村里人,我们说话靠吼,走路带风。

他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他买下了村东头这间没人住的破落院子,自己动手,一砖一瓦地修。

村里人都笑他傻,城里人跑乡下吃苦。

只有我,当时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我,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他修墙,我递砖。他种花,我浇水。

他会给我讲很多我听不懂的故事,讲山的那边,海的那边。

他教我认字,教我写毛笔字。

我的第一支毛笔,就是他用院里黄鼠狼的尾巴毛,亲手给我做的。

他告诉我,写字要像做人,要“横平竖直,堂堂正正”。

他还说,他在这里,是在等一个故人。

“她会回来的,”他总是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槐树,眼神悠长,“她认得这棵树。”

后来,村里开始有人出去打工。

苏先生却把这些年攒下的钱,都托人换成了各种各样的书,堆满了整整一间屋子。

他说,外面越是喧嚣,心里越是要有一方净土。

三年前,他也走了。

走得和来时一样突然。

没有告诉任何人。

只给我留了一封信,和满屋子的书。

信上说,他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了却一桩心愿。如果他没回来,这屋子,这些书,就都留给我。

让我,替他等。

所以,我留下了。

在全村人都奔向“活路”的时候,我守着这座老屋,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我成了村里人眼里的怪人,傻子。

但我不在乎。

我每天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把院子里的花草侍弄得生机勃勃。

我练字,看书。

累了,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槐树下,看来来往往的云。

我觉得,苏先生会回来的。

就像他说的那样,故人也一定会回来。

日子就像院里那口老井里的水,平静无波,清冽,也带着一丝孤寂的凉。

直到那天下午。

一个邮差的出现,打破了这潭死水。

那是个老邮差,五十多岁,一身洗得发白的绿制服,背着一个硕大的邮包,脸上的褶子像干涸的河床。

他的自行车停在院门口,吱呀一声,像一声叹息。

“同志,问一下。”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我从书里抬起头,有点意外。

村里都快没人了,谁还会写信来?

“您找谁?”我站起身。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什么宝贝。

信封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毛了。

上面的字迹,是漂亮的毛笔小楷,隽秀挺拔,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风骨。

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苏先生的字。

我心里猛地一跳。

是苏先生的信?他回来了?还是他从远方寄来的消息?

我的手甚至都有些发抖。

“这封信,”老邮差眯着眼,对着信封上的地址看了又看,“是寄到槐树村东头,老槐树下的青瓦房。”

“对,就是这儿。”我急切地回答,伸出手,“是给我的吗?”

老邮-差却摇了摇头,把信往怀里收了收,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

“收件人,叫林清徽。”

林清徽。

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心湖,激起一阵陌生的涟漪。

我愣住了。

我在这里守了三年,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苏先生的信里,也从未提过。

“是不是搞错了?”我问,“这房子的主人姓苏,后来……后来是我。”

老邮差固执地摇摇头,他指着信封上收件人那一栏,一字一句地念:“林、清、徽。没错。”

他又说:“我送了三十年信了,地址和人名,对不上号,信是不能给的。”

我被他这种“认死理”的态度搞得有些哭笑不得。

“大叔,我们村里就没这个人。你再去别处问问?”

“问过了,”他叹了口气,“村里头一个人都没有,就你这儿还亮着灯。小伙子,这房子以前,是不是有一个叫林清徽的姑娘住过?”

我彻底懵了。

这房子在苏先生来之前,已经荒废了好些年。听村里老人说,最早是属于前朝一个地主家的。后来几经易手,早就不知道原主人是谁了。

林清徽?听着像个女人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我只知道这房子上一任主人是苏先生。”

老邮差的眼神黯淡下去,脸上的失望像蛛网一样蔓延开。

他把那封信又小心地放回邮包里,喃喃自语:“难道又找不到了……”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我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那信封上,是苏先生的字迹啊。

这封信,一定对他很重要。

这个叫林清徽的人,也一定对他很重要。

“大叔!”我叫住他,“天快黑了,路不好走。要不您今晚就在这儿歇一晚吧?”

老邮差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我指了指空荡荡的村子:“这儿没别的地方能住人了。我这儿有空房。”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给他下了一碗面条,卧了两个荷包蛋。

他吃得很香,一边吃一边跟我道谢。

我们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借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聊了起来。

我才知道,他叫老钱,是县邮政局的。

而他送的这封信,也根本不是一封普通的信。

“这不是一封信,”老钱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起来,“这是一个‘死信’。”

“死信?”

“对。就是因为地址不详、收件人不明,或者各种原因投递不出去,在邮局里积压了好多年的信。”

老钱说,最近局里清理仓库,翻出来一大堆这样的信件,有的甚至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了。

局里的新领导觉得占地方,本来想一把火烧了。

是老钱和几个老邮递员拦了下来。

“每一封信,都是一份牵挂。烧了,可能就断了一个人一辈子的念想。”老钱的声音很低沉。

他们几个老家伙,就主动请缨,利用休息时间,把这些“死信”一封封重新整理,再出来投递一次。

“就当是,给这些信一个交代,也给写信和等信的人一个交代。”

我看着他布满风霜的脸,心里肃然起敬。

他正在做的,和我有那么一点点像。

都是在守着一份承诺。

“这封信,是什么时候的?”我忍不住问。

老钱从邮包里再次拿出那封信,借着灯光仔细看了看邮戳。

“乖乖,”他自己都吓了一跳,“1966年的。”

1966年。

二十三年前。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捶了一下。

二十三年前,苏先生写给林清徽的信?

那时候,我还没出生。

那时候,苏先生也还是个年轻人吧。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信……是从哪里寄来的?”我追问。

“地址看不清了,被磨掉了。只看得出,是从沪市寄出的。”

沪市。

苏先生说过,他就是从沪市来的。

一切都对上了。

这封信,就是年轻的苏先生,写给一个叫林清徽的姑娘的。

可是,为什么会寄到这里?

为什么二十三年了,才被翻出来?

又为什么,他后来会亲自来到这里,买下这栋房子,开始漫长的等待?

无数个谜团,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我的心脏。

“小伙子,”老钱看着我,“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这个林清徽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我知道,写这封信的人,他等了她一辈子。”

我把苏先生的故事,简略地讲给了老钱听。

讲他如何来到这里,如何修葺老屋,如何教我写字,如何说起那个他要等的“故人”。

老钱听得入了神,手里的茶杯凉了都没发觉。

“等了一辈子……”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圈有些发红,“造化弄人啊。”

他把那封信,轻轻地推到我面前。

“按规矩,找不到收件人,这信我得带回去,登记销毁。”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但是现在,我觉得,这封信应该留在这里。”

“它等它的主人,等了二十三年。现在,它回家了。”

我的手触碰到那个微黄的信封,指尖传来一种奇特的温热感,仿佛能感受到二十三年前,苏先生写下这封信时的心情。

“小伙子,苏先生把这屋子托付给你,就是信得过你。”

“这封信,我也托付给你。或许,你就是那个能解开谜底的人。”

老钱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我把他送到村口,他跨上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回头对我笑了笑。

“缘分这东西,说不清的。好好守着。”

我捏着那封信,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

缘分。

我回到老屋,把那封信放在书桌上,端详了很久。

我没有拆。

这不是我的信。我没有资格。

但是,林清徽到底是谁?

苏先生留下的东西里,会不会有线索?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按捺不住。

我开始在苏先生留下的那满屋子书里,疯狂地寻找。

那不仅仅是书,那是苏先生的精神世界。

我一本一本地翻。

从《诗经》到《楚辞》,从唐诗到宋词,再到各种中外小说和哲学著作。

很多书的扉页上,都有苏先生的题字。

字迹清秀,意境悠远。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

以前我只觉得这些句子很美,现在再看,却觉得字字句句,都藏着无尽的思念和等待。

那个“君子”,那个“子”,会不会就是林清徽?

可这些,都只是猜测。

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

我把目光投向了书房里那个上了锁的樟木箱子。

那是苏先生最宝贵的东西,他从不让任何人碰。

他走的时候,把钥匙和信一起留给了我。

他说,如果有一天,我觉得有必要,就可以打开它。

现在,我觉得,是时候了。

钥匙插进锁孔,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像是开启了一段尘封的岁月。

箱子打开,一股樟木和旧纸张混合的香气扑面而来。

里面没有金银财宝,只有一叠叠用细绳捆得整整齐齐的信件,几本厚厚的日记,还有一个小小的、精致的木盒。

我的心跳得厉害。

我先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本日记。

日记的封皮是深蓝色的硬壳,已经有些褪色。

翻开第一页,是苏先生那熟悉的字迹。

“一九六五年,秋。沪市。”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一个我从未了解过的,年轻的苏先生,慢慢在我眼前清晰起来。

他本名苏哲,是沪市一所大学的青年教师,教古典文学。

他家学渊源,才华横溢,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

而林清徽这个名字,很快就出现在了日记里。

她是他的学生。

一个爱穿白裙子,眼睛像秋水一样清澈,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姑娘。

“今日讲《诗经·蒹葭》,清徽坐于窗前,秋光落于其肩,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大抵如是。”

“清徽问我,何为‘永恒’。我说,庄周梦蝶,不知何者为真。刹那即是永恒。她似懂非懂,莞尔一笑,我心神为之一荡。”

“与清徽同游城隍庙,观九曲桥。人潮汹涌,我护其左右,指尖无意相触,如微电流过,竟至失言。”

日记里的文字,从最初的欣赏,到后来的倾心,再到无法自拔的爱恋。

字里行间,全是那个叫林清徽的姑娘。

他们一起谈诗论画,一起在梧桐树下散步,一起梦想着未来。

苏哲在日记里写道:“遇清徽,方知‘人间值得’四字之真意。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看尽这世间风物。”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在最灿烂的时候,戛然而止。

日记写到1966年夏天,笔锋陡然一转。

“风暴将至。山雨欲来风满楼。”

“今日与清徽诀别。她将随家人远赴海峡彼岸,归期未定。我知此去,或为永别。”

“我将祖传宅院之钥匙交予她,位于徽州槐树村。我说,‘无论多久,无论多远,若有一日你想回来,便去那里。那里有我们的一方天地。我若尚在人世,必在那里等你。’”

“她泪如雨下,只说‘等我’。”

看到这里,我终于明白了。

我们村东头的这座老宅,原来是苏家的祖产。

而林清徽,就是那个苏先生等了一辈子的故人。

那封1966年寄出的信,又是什么?

我继续往下翻日记。

“清徽走后,音讯全无。我寄出数信,皆石沉大海。时局动荡,邮路阻断,或未寄达。”

“今日收到清徽经香港转来之信,仅寥寥数语,报平安。约定来年槐花开时,若能归,必归。”

“我心稍安。遂日日盼,夜夜盼。将所有思念,付诸笔端。”

日记的后面,附着一封已经写好,但没有寄出的信。

正是那封老钱送来的信。

我终于理解了。

苏哲写了这封信,准备寄给远方的林清徽,以解相思之苦。

但不知为何,这封信最终没能寄到她手中,反而成了“死信”,在邮局的角落里沉睡了二十三年。

而他,因为那个“槐花开时”的约定,在日记的最后一页写道:

“十年。我已在此虚耗十年。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我却守着一方孤岛。清徽,你究竟在何方?”

“我不能再等下去了。与其在此枯等,不如主动去寻。哪怕走遍千山万水,我也要找到你。”

“徽州老宅,我已托付于陈默。那是个好孩子,他会替我守着。若你归来,见他如见我。”

“此去,不寻得清徽,誓不复还。”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

落款时间,是三年前,他离开村子的那天。

我合上日记,早已泪流满面。

原来,他不是不告而别。

他是去寻找他的爱人了。

他把等待的接力棒,交到了我的手上。

我颤抖着手,打开了那个精致的小木盒。

盒子里,铺着一层深蓝色的丝绒。

丝绒上,静静地躺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年轻姑娘,站在一棵槐树下,笑得灿烂如花。

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正是日记里描述的林清徽。

而她身后的那棵槐树,那面青瓦灰墙,我再熟悉不过。

就是我身处的这个院子。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娟秀的小字。

“赠与苏哲。盼君记取,槐花树下,有我等待。”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等待是双向的。

他在这里等她,她也在远方等他。

可是,命运却给他们开了一个如此残酷的玩笑。

一封迟到了二十三年的信,一个跨越了海峡的误会,让两个相爱的人,生生蹉跎了几十年。

我把那封尘封的信,和这张照片,并排放在一起。

我突然有了一个强烈的冲动。

我要打开这封信。

我必须知道,二十三年前,苏先生想对林清徽说些什么。

这不算是窥探隐私。

我是苏先生等待的继承者。我有责任,让这段被尘封的往事,重见天日。

我小心翼翼地,用小刀划开信封的边缘。

信纸是上好的宣纸,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洁白如新。

上面的墨迹,也丝毫没有褪色。

展开信纸,苏先生那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那不是一封缠绵悱恻的情书。

而是一首词。

“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词的末尾,有一行小字。

“清徽,此心此景,唯你可懂。待我。”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滴一滴,落在石桌上。

我懂了。

我全都懂了。

苏先生不是在写元宵节的景。

他是在写他的心。

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在那个充满了迷茫和动荡的世界里,林清徽就是他穿过拥挤人潮,一眼望见的那束光。

是他在“灯火阑珊处”,唯一的温暖和归宿。

“待我”二字,是他对她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鞭策。

可是,这封承载着他全部心意的信,却迷失了方向。

而他,在苦等十年无果后,踏上了寻找她的漫漫长路。

他们就像两条被命运拨弄的线,不断地错过,错过,再错过。

我坐在院子里,从黄昏坐到深夜,又从深夜坐到黎明。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

我该怎么办?

苏先生不知所踪,林清徽远在天涯。

我守着这座空荡荡的宅子,守着这些秘密,又有什么意义?

难道,就让这个故事,永远埋葬在这里吗?

不。

我不能。

苏先生把这里托付给我,不仅仅是让我看房子。

他是希望,有一天,当林清徽回来的时候,能有一个人,把这个故事,完整地讲给她听。

我是这个故事的守护者,也是唯一的见证者。

第二天,我做了一个决定。

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

我要去找他们。

我不知道苏先生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林清徽在何方。

世界那么大,找两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可是,我必须去做。

我不能让苏先生的寻找,成为又一次没有结果的等待。

我不能让这段跨越了三十年的爱情,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

我开始收拾行囊。

我没有像村里人那样,带上被褥和干粮。

我的行囊里,只有苏先生的日记,那封迟到的信,和那张泛黄的照片。

这些,是我的地图,也是我的信念。

临走前,我把老宅的钥匙,交给了邻村一个远房的表叔。

我告诉他,帮我照看好院子里的花草,每年都来打扫一下。

“如果,如果有一个叫林清徽的女士,或者一个叫苏哲的先生回来,你就告诉他们,我去找他们了。让他们,一定,一定在这里等我。”

表叔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同情。

他大概觉得,我也跟苏先生一样,魔怔了。

我没有解释。

有些事,是无法解释的。

我踏上了那条村里人奔向“活路”的土路。

但我的方向,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去南方,去追逐金钱和梦想。

而我,要去沪市。

那是苏先生和林清徽故事开始的地方。

也是我寻找的起点。

坐上颠簸的绿皮火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

我看着那些陌生的田野和村庄,心里第一次没有了迷茫。

我知道,我不再是那个守着老屋,等待“活路”的陈默了。

苏先生用他的故事,给了我一条新的路。

一条关于寻找、关于承诺、关于爱的路。

这条路可能很长,很苦,甚至可能没有尽头。

但我愿意走下去。

因为我知道,在路的尽头,或许就藏着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个苏先生在日记里问过,我也在心里问过无数次的问题。

何为“永恒”?

抵达沪市的时候,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

这座巨大的城市,像一只沉默的钢铁巨兽,吞噬着无数和我一样,满怀心事的外乡人。

我按照日记里提到的地址,找到了苏先生曾经任教的那所大学。

学校很大,很漂亮。

梧桐树的叶子,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青翠。

我找到了学校的档案室。

一个戴着老花镜的管理员,接待了我。

我说明了来意,提到了苏哲和林清徽的名字。

管理员扶了扶眼镜,在厚厚的档案簿里翻找了很久。

“苏哲……”他念叨着,“哦,有印象。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可惜了。”

“可惜什么?”我心里一紧。

“六十年代末,他自己辞职了。说是要回乡。后来就再也没消息了。”

管理员叹了-口气,“那年头,好多人的命运,都说不清道不明。”

我又问起林清徽。

“林清徽?”管理员想了很久,摇了摇头,“学生太多了,这个名字,没什么印象。”

线索,就这么断了。

我走出档案室,站在雨中,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人海茫茫,我该去哪里找?

我在大学附近租了一间最便宜的地下室,住了下来。

白天,我一边打零工,洗盘子,送报纸,挣取微薄的生活费。

晚上,我就回到那间潮湿的地下室,一遍又一遍地看苏先生的日-记。

我试图从那些文字的缝隙里,找到更多的线索。

我去了他们曾经同游的城隍庙,在九曲桥上站了很久。

我去了他们曾经散步的梧桐路,想象着他们并肩而行的样子。

我像一个孤独的灵魂,游荡在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试图复刻他们当年的足迹。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的钱越来越少,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有好几次,我都想放弃了。

我想回到槐树村,回到那座安静的老宅,继续我与世无争的等待。

可是,每当这时,我都会想起老钱那张布满风霜的脸,想起苏先生在日记里写下的那句“不寻得清徽,誓不复还”。

我告诉自己,陈默,你不能退缩。

你身上,背负着两个人的等待。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那天,我送报纸路过一个旧书摊。

书摊老板是个干瘦的老头,正懒洋洋地打着盹。

我无意中一瞥,目光被一本摊开的旧诗集吸引了。

那是一本繁体竖排的《白石道人歌曲》。

苏先生的日记里提过,这是林清徽最喜欢的一本词集。

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拿起了那本书。

书页已经泛黄,但保存得很好。

翻开扉页,一行清秀的钢笔字迹,赫然映入我的眼帘。

“赠与挚友清徽。愿你此去,一路平安。他日归来,仍是少年。”

落款是“婉君”。

时间是1966年夏。

我的心,狂跳起来。

清徽!婉君!

这会不会是林清徽当年离开沪市前,她的朋友送给她的?

为什么这本书,会出现在这里的旧书摊上?

我立刻叫醒了书摊老板。

“老板,这本书,您是从哪儿收来的?”我急切地问。

老板睡眼惺忪地看了我一眼,不耐烦地说:“收来的呗,还能是哪儿来的。都是些老东西,人家搬家不要的。”

“那您还记得,是在哪家收的吗?”

“这我哪儿记得清,”老板摆摆手,“每天收那么多。你到底买不买?”

“买!我买!”我把身上仅有的几块钱都掏了出来,紧紧地把那本书抱在怀里。

虽然线索又断了,但我知道,我离真相,又近了一步。

这个叫“婉君”的人,一定是解开谜团的关键。

可是,沪市这么大,我又该去哪里找一个只有名字,没有姓氏的“婉君”?

我拿着那本词集,回到了地下室。

我把书翻来覆去地看,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突然,我的手指在书的封底内页,摸到了一个轻微的凸起。

我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刮了刮,发现那是一层被胶水粘住的薄纸。

我找来热水,用蒸汽熏了很久,才把那层薄纸完整地揭了下来。

那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沪市思南路XX弄XX号。”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这会不会就是“婉君”的地址?或者,是林清徽曾经的住址?

第二天,我揣着那张纸条,按图索骥,找到了思南路。

那是一条很安静,很美的马路,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

路边的老洋房,都透着一股历史的沧桑感。

我找到了那个弄堂,找到了那个门牌号。

那是一栋三层的老式洋房,红色的砖墙上,爬满了青翠的常春藤。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气质温婉的老太太。

她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请问,您找谁?”她的声音很轻柔。

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

“我……我请问……这里曾经是不是有一个叫‘婉君’的人住过?”

老太太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我就是婉君。小伙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找到了!

我真的找到了!

我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把那本《白石道人歌曲》递了过去。

“您……您看这个……”

婉君老人接过书,看到扉页上的题字时,她的手明显地抖了一下。

她的眼睛里,瞬间涌上了泪光。

“这本书……这本书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在一个旧书摊上找到的。”

“清徽……我的清徽……”她喃喃自语,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把我请进了屋。

屋子里的陈设,古朴而雅致。

我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她给我倒了一杯热茶。

等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她开始给我讲述那段尘封的往事。

婉君和林清徽,是中学时代最好的朋友,情同姐妹。

林清徽的家,原本就在这栋洋房的对面。

“清徽她……是个特别美好的姑娘。善良,有才情,对所有人都很好。”

婉-君的眼神里,充满了怀念。

她告诉我,林清徽和苏哲的爱情,她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

“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苏老师那么有才华,清徽那么聪慧。我们都以为,他们会是神仙眷侣。”

然而,那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打碎了所有人的美梦。

林清徽的父亲,有海外关系,在那样的环境下,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为了保护家人,他决定举家迁往海峡彼岸的亲戚家。

“走的前一晚,清徽来找我,哭了一整夜。”

“她说,她不想走,她舍不得苏老师。”

“苏老师把他们家在徽州老宅的钥匙给了她,跟她说,会在那里等她回来。”

“我劝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先保全自己,以后总有相见的机会。”

婉君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清徽走后,苏老师来找过我好几次,问有没有她的消息。”

“后来,清徽从香港转来一封信,我立刻就转交给了苏老师。”

“再后来……时局越来越乱,我们就都断了联系。”

“直到很多年后,我才辗转打听到,苏老师辞了职,回了徽州老家。”

“我以为,他会在那里,一直等着清徽回来。”

听到这里,我把苏先生的日记,拿了出来。

“他等了十年,”我沙哑着声音说,“然后,他去找她了。”

婉君老人接过日记,一页一页地翻看。

她的眼泪,再次无声地滑落。

“这个傻孩子……这个傻孩子……”她不停地念叨着。

“那……林清徽女士呢?她后来……回来过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婉君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去。

“没有。”

“她们一家到了那边之后,一开始生活也很艰难。后来,她父亲很快就病逝了。”

“她一个女孩子,要照顾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吃了很多苦。”

“等生活安定下来,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了。”

婉君站起身,从书房里拿出一个信匣。

“这些年,我们一直有通信。她也一直在打听苏老师的消息。”

“她也写过很多信回大陆,寄到苏老师的大学,寄到徽州的老宅,但全都石沉大海,没有一封有回音。”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错过。

又是错过。

他们在世界的两端,拼命地向对方伸出手,却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前几年,两岸关系缓和了,她终于可以回来了。”

婉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她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徽州,去了那个槐树村。”

我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她。

“她去了?什么时候?”

“三年前。”

三年前!

正好是苏先生离开村子,出去寻找她的那一年!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她去了之后呢?”

婉君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她到了村子,却发现那座老宅,已经换了主人。”

“村里人告诉她,原来的主人,那个姓苏的先生,已经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以为……她以为苏老师已经不等她了,已经把房子卖了,有了新的生活。”

“她在村口的槐树下,站了一整天,最后,哭着离开了。”

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苏先生要留下那封信。

“见他如见我。”

他是怕,万一他走后,林清徽回来了,会产生误会。

而我,那个他托付的“陈默”,却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在那里!

如果……如果那天我没有下地干活,如果我正好在院子里,如果我能遇见她……

那该多好。

我的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懊悔和自责。

“她回去之后,就病倒了。相思成疾,加上多年的劳累,身体一下子就垮了。”

婉君的声音,充满了悲伤。

“去年,她走了。”

“临走前,她一直握着我的手,嘴里还在念着苏老师的名字。”

“她说,她不恨他。她只是遗憾,没能再见他一面,没能亲口对他说一句,她也等了他一辈子。”

我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所有的寻找,所有的期待,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我以为我是在追寻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却没想到,我追寻到的,是一个早已注定的悲剧结局。

苏先生还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个已经不在人世的爱人。

而我,这个唯一的知情者,却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把这个残酷的真相告诉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婉君老人的家的。

我只记得,我走在思南路的梧桐树下,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回到那间潮湿的地下室,大病了一场。

我发着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脑子里全是苏先生和林清徽的影子。

他们年轻时的笑容,他们诀别时的泪水,他们漫长的等待,和最终的错过。

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我守护了那么久的秘密,追寻了那么久的真相,最后,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病好之后,我变得沉默寡言。

我找不到继续留在沪市的理由,也找不到回到槐树村的勇气。

我该怎么面对那座空荡荡的老宅?

我该怎么面对苏先生那满屋子的书,和那句“见他如见我”的嘱托?

就在我准备离开沪市,随便找个地方流浪的时候,婉君老人找到了我。

她给我带来了一个包裹。

“这是清徽的遗物。”她说,“她生前交代,如果有一天,能找到苏老师,就把这些东西交给他。”

“现在,苏老师下落不明,你又是他唯一的嘱托人。我想,这些东西,应该由你来保管。”

我打开包裹。

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

是这些年,林清徽写给苏哲,却没能寄出的信。

还有一本画册。

画册里,画的全是槐树。

春天的槐树,夏天的槐树,秋天的槐树,冬天的槐树。

每一幅画的旁边,都有一句小诗。

“槐花开,君未来。”

“槐叶落,君未归。”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最后一幅画,画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槐树下,眺望着远方。

画的旁边,没有诗。

只有一行字。

“苏哲,我老了。你,还好吗?”

我的心,像是被揉碎了一样。

婉君老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陈默,别太难过。他们虽然错过了,但他们的心里,从来没有放下过对方。”

“这份爱,已经超越了生死,超越了时间。”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自责,也不是放弃。”

“而是带着他们的故事,好好地活下去。”

“你要替他们,去看这个他们没能一起看的世界。你要把这份爱,这份等待的精神,传递下去。”

婉-君老人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我黑暗的心里。

是啊。

故事虽然悲伤,但爱本身,没有错。

等待本身,也没有错。

我不能沉浸在悲伤里。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必须找到苏先生。

我必须把林清徽的故事,完整地告诉他。

我要让他知道,他等的那个姑娘,也等了他一辈子。

他们从未错过彼此的心。

我向婉君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重新振作了起来。

我开始思考,苏先生会去哪里?

日记里说,他要去“了却一桩心愿”,“走遍千山万水”。

而林清徽的家人,是去了海峡彼岸。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我脑海中浮现。

他会不会,是去了沿海的那些城市?

那些离海峡最近的地方?

比如,福建。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无法遏制。

我告别了婉君老人,买了一张去往福建的火车票。

这一次,我的行囊里,又多了一些东西。

林清徽的信,和那本画满了槐树的画册。

我成了两个灵魂的信使。

我不知道苏先生是不是真的在福建。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但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必须去试一试。

火车一路向南,窗外的风景,从平原变成了丘陵。

空气中,也多了一丝咸湿的海洋气息。

我抵达了福州,然后是厦门,泉州……

我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找。

我去了很多寺庙,因为苏先生信佛。

我去了很多图书馆和书店,因为他爱书。

我拿着苏先生的照片,逢人就问。

“您见过照片上这个人吗?他叫苏哲,是个教书先生。”

大多数人,都只是茫然地摇头。

有好几次,我都以为自己找到了。

但走近一看,却只是一个相似的背影。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破灭。

但我没有放弃。

每当我感到疲惫和绝望的时候,我就会拿出那本画册,看看那棵槐树,看看那个白发苍苍的背影。

我告诉自己,陈默,你不能停。

你的身上,寄托着两个人的执念。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

我几乎走遍了福建所有沿海的城市。

我的头发长了,胡子也长了。

我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流浪汉。

但我的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

那天,我流浪到了一个小渔村。

渔村很偏僻,也很宁静。

我在村里唯一的一家小饭馆吃饭,跟老板打听附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老板是个很健谈的中年人。

他说:“我们这儿没啥特别的。哦,对了,后山上有个小庙,叫‘望海庵’。听说很灵的。”

“望海庵?”

“是啊。庵里有个很奇怪的老师父,不念经,不做法事,整天就在庵门口的悬崖上,对着大海写字。”

我的心,猛地一颤。

写字?

“他……他长什么样?”我急切地问。

“瘦高个儿,戴个眼镜,文绉绉的。不像和尚,倒像个教书先生。”

就是他!

一定是他!

我扔下饭钱,疯了一样地向后山跑去。

山路很陡,很滑。

我摔倒了好几次,身上被划破了好几道口子,但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我只知道,我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终于,我看到了那座小小的庵堂。

庵门口,果然有一片悬崖。

悬崖边,站着一个瘦削的背影。

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僧袍,头发已经花白。

他手里,没有拿笔。

他只是伸出手指,在空中,一笔一划地,对着那片无垠的大海,写着什么。

海风吹起他的衣袍,他的身形,在风中显得那么孤寂,又那么执着。

我看不清他在写什么。

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写那两个字。

“清徽。”

我站在他的身后,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不敢上前。

我怕,那只是我的又一个幻觉。

我怕,我一开口,那个背影就会消失。

他就那么一直写,一直写。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巨大的声响。

他的世界里,却仿佛只有他自己,和那片望不到尽头的海。

终于,他停了下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

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

他的眼神,不再像日记里描述的那样清亮,而是充满了无尽的沧桑和疲惫。

但是,那副黑框眼镜,那个文质彬彬的轮廓,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就是苏先生。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

我哽咽着,叫出了一声:

“苏……先生……”

他听到我的声音,浑身一震。

他缓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陈……默?”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再也控制不住,冲了过去,跪倒在他的面前。

“苏先生!我找到您了!我终于找到您了!”

我语无伦次地,把我离开槐树村之后的所有经历,都告诉了他。

从遇到老邮差,到发现日记和照片,再到去沪市寻找婉君老人。

最后,我把那个包裹,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林清徽女士的遗物。”

苏先生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伸出那双因为常年写字而布满老茧的手,颤巍巍地,接过了那个包裹。

他打开包裹,看到了那些信,看到了那本画册。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哭,也没有笑。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当他看到画册的最后一页,看到那个白发苍苍的背影,和那句“苏哲,我老了。你,还好吗?”时。

他那双枯井般的眼睛里,终于,涌出了一滴浑浊的泪。

那滴泪,划过他满是皱纹的脸颊,滴落在那幅画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画上那个白发的女子。

他的嘴唇,翕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我凑近了,才听清。

他在说:

“清徽……我来晚了。”

那天晚上,我们就在望海庵里,彻夜长谈。

苏先生告诉我,他离开槐树村后,就来了福建。

他花光了所有的积蓄,甚至想过要偷渡过去。

但最终,他还是留在了这里。

他觉得,这里是离她最近的地方。

他每天都来这片悬崖上,对着大海,写下她的名字。

他觉得,海风会把他的思念,带到她的身边。

“我以为,她早就嫁人了,有了自己的生活。”

“我以为,她早就忘了我,忘了那棵槐树。”

“我只是想在这里,守着我们的回忆,了此残生。”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

我把那封迟到了二十三年的信,拿了出来。

“苏先生,您看。”

他接过信,看着那首熟悉的《青玉案》,久久无言。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他低声念着,眼泪,再次滑落。

“我寻了她一生,却不知道,她也一直在阑珊的灯火下,等着我回头。”

“陈默,是我错了。”

“我不该离开槐树村。我不该放弃等待。”

“如果我还在那里,我们就能见到了。我们……”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我只能默默地陪着他。

第二天,苏先生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回家。

回到那个槐树村,回到那座青瓦房。

我们一起,踏上了归途。

回到槐树村的时候,又是一个夏天。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枝繁叶茂,绿得像一块巨大的翡翠。

表叔把院子照顾得很好。

花草依旧,物是人非。

苏先生站在院子中央,抚摸着那棵槐树粗糙的树皮,泪流满面。

“清徽,我回来了。”

他把林清徽的画册和信件,小心地安放在那个樟木箱子里。

和他的日记,他的照片,放在一起。

从此,他再也没有离开过那座老宅。

他依旧每天看书,写字。

只是,他不再对着空气写。

他把林清徽画册里的那些诗,一首一首地,写在宣纸上。

写完,就拿到院子里,在槐树下,一张一张地烧掉。

他说,他要让清徽,在另一个世界,看到他的回信。

我的生活,也回到了正轨。

我依旧守着这座老宅,陪着苏先生。

我们很少说话。

但我们都懂彼此。

几年后,苏先生在一个槐花开满枝头的清晨,安详地走了。

他走的时候,手里,还握着那张林清徽的照片。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按照他的遗愿,把他和那些他未来得及烧掉的信,一起,埋在了那棵老槐树下。

让他,永远地守着她,也让她,永远地陪着他。

我继承了这座老宅,也继承了苏先生那满屋子的书。

我没有再离开。

村里开始有人陆陆续续地回来。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家,只有一个。

他们带回了钱,也带回了一身的疲惫和故事。

他们看到我,不再觉得我是个傻子。

他们说,陈默,你才是我们村里,活得最明白的人。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明不明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守住了这个故事。

我守住了这份跨越了半个世纪的爱与等待。

如今,我也老了。

我常常会搬个小板凳,坐在槐树下,给村里的孩子们,讲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邮差,关于老屋,关于一个姓苏的先生和一个叫清徽的姑娘的故事。

孩子们总是听得入了迷。

他们会问我:“陈默爷爷,后来呢?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我总是笑着回答:

“在一起了呀。”

“他们,一直都在一起。就在这棵槐树下,从来没有分开过。”

风吹过,槐花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

我仿佛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姑娘,站在槐树下,笑靥如花。

一个穿着蓝布长衫的年轻人,站在不远处,深情地望着她。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我想,这,大概就是“永恒”吧。

来源:小七闲谈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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