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不用再跟那帮想当官的官迷斗智斗勇,每天就是巡视一下禁军营房,检查一下王城防务,剩下的时间,又可以回家抱我的书简了。
1.兼职魏王,我是专业的吗?
我叫崔琰,字季珪,出身清河崔氏。
当上中尉之后,我的日子清闲了不少。
不用再跟那帮想当官的官迷斗智斗勇,每天就是巡视一下禁军营房,检查一下王城防务,剩下的时间,又可以回家抱我的书简了。
我本以为,我的刺头生涯,在经历了骂诸侯、怼霸主、教公子、定国本这一系列高光时刻后,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从此安安稳稳地当我的高级禁军头子,直到退休。
然而,我还是太天真了。
我崔琰的命里,似乎就跟安稳二字八字不合。
建安二十一年(216年),老板曹操的威望达到了顶峰,他正式称魏王了。
称王之后,四方来贺。
这其中,就包括了北方的匈奴。
匈奴派了一位使者前来朝贺。
这在当时可是件大事,意味着曹老板的威名,已经远播塞外,连桀骜(jié ào)不驯的匈奴人都来表示臣服了。
曹老板自然是十分重视,决定要亲自接见这位使者,好好显摆一下大魏的国威。
可就在接见的前一天,他突然又把我给叫了过去。
我到的时候,发现老板正在他的寝宫里,对着一面巨大的铜镜,左照右照,唉声叹气。
“大王,您召我来,有何吩咐?”我躬身问道。
曹操回头看了我一眼,又愁眉苦脸地转过去看镜子,指了指镜子里的自己:“季珪,你来,你帮我看看。
我这模样……是不是有点……太寒碜(chen)了?”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
镜子里,是一个身材不算高大,皮肤黝(yǒu)黑,相貌平平的老年男人。
说实话,曹老板的长相,确实跟英俊潇洒这四个字不沾边。
扔人堆里,也就是个普通庄稼汉的水平。
我心里嘀咕:您老人家都当上魏王了,还关心这个?
您是靠脸吃饭的吗?
您靠的是手里的刀和心里的智谋啊!
但我嘴上不能这么说,只能含糊道:“大王雄才大略,威震四海,气度自是不凡。”
“哎,气度,气度是内在的!”曹操烦躁地一挥手,“那匈奴使者远道而来,代表的是整个匈奴。
我这个魏王,代表的是大魏的脸面!
你说,我这副尊容往那儿一坐,会不会被人家看轻了?
会不会觉得我大魏……无人啊?”
我听明白了。
合着曹老板这是要见外宾了,突然犯了容貌焦虑症。
我正想再劝两句,说外貌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
结果曹操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我身上,上下打量了我好几遍。
那眼神,就像是屠夫在看一头待宰的肥猪。
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主公,您……您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曹操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猛地一拍大腿:“有了!”
他几步走到我跟前,兴奋地拉住我的手:“季珪!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什么主意?”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替我当这个魏王!”
“哈?”我怀疑我的耳朵出了问题。
曹操指了指我,又指了指他自己,越说越兴奋:“你看你!
声姿高畅,眉目疏朗,往那一站,威风凛凛!
你这一尺长的美髯(rán,胡子),更是气派非凡!
由你来扮演魏王,接见那匈奴使者,绝对能镇住场面!
至于我嘛……”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就扮成你的侍卫,提着刀,站在你床头!
如何?
这个主意,是不是天衣无缝?”
我整个人都傻了。
大哥,您是魏王啊!
一国之尊!
您让我一个当臣子的去坐您的位子,然后您自己跑去给我当保镖?
这要是传出去,咱俩都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这叫什么?
这叫大逆不道,这叫无礼僭(jiàn)越!
“主公!万万不可!此举乱了君臣之礼,万万不可啊!”我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有什么不可的?”曹操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礼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这不叫乱礼,这叫灵活变通,是为了国家脸面!
你想想,让一个威武雄壮的魏王出现在匈奴使者面前,对我大魏的声威,有多大的好处?”
他见我还在犹豫,又凑过来,压低了声音:“再说了,那匈奴人又不认识我。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事成之后,我重重有赏!”
我看着他那一脸你就从了我的得意表情,真是哭笑不得。
我崔琰这辈子,当过愤青,当过囚犯,当过人事部长,当过公子太傅,现在居然还要兼职当演员,演的还是当朝魏王……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但我能怎么办?
老板都亲自开口了,还是为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我要是再拒绝,估计他得当场翻脸。
我只能硬着头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谨遵王命。”
第二天,我就被一群宫女太监围着,好一顿拾掇(duo)。
他们给我换上了只有魏王才能穿的十二章纹冕服,戴上了沉甸甸的王冠,还特意把我那一尺长的胡子,用香油梳理得油光发亮,每一根都散发着我很高贵的气息。
当我被搀扶着,坐上大殿中央那张属于魏王的宝座时,我感觉我的腿肚子都在转筋。
这座位,太烫屁股了!
我偷偷抬眼,往旁边一瞥(piē)。
只见曹操穿着一身普通的侍卫服,手里按着一把环首刀,面无表情地站在我的宝座旁边。
他努力想装出一副我是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的样子,但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紧张和兴奋。
我心里一阵无语:您老人家倒是玩得挺开心啊!
很快,殿外传来通报声:“匈奴使者到!”
我赶紧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雅望非常的君王。
一个高大魁梧,穿着皮袍,梳着脏辫(biàn)的匈奴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随从。
他一进来,那双鹰隼(sǔn)般的眼睛,就先落在了我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我心里冷笑:小样儿,让你见识见识我崔琰的气场!
我也不说话,就那么端坐在宝座上,面沉如水,目光平视前方,摆出一副天下英雄在我眼中不过尔尔的谱。
我这八尺高的身板,配上这一身华丽的行头,再加上我那天生洪亮的嗓门,威慑力还是相当足的。
那匈奴使者打量了我半天,脸上的轻蔑之色,果然收敛了不少。
他按照礼节,对着我行了个不怎么标准的汉礼。
接下来,就是一套冗长而无聊的外交辞令。
他说一堆他们单(chán)于如何仰慕魏王神威的鬼话,我这边也有鸿胪寺的官员负责应对。
整个过程,我只需要坐在那里,偶尔嗯一声,或者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就行了。
这活儿,比我想象的要轻松。
但我的精神,却高度紧张。
我不是怕那匈奴使者,我是怕我旁边站着的那位捉刀人。
我总感觉,曹老板那按在刀柄上的手,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不耐烦,或者觉得我演得不好,直接一刀把我给劈了。
他的目光,看似盯着前方,但余光却一直在我跟匈奴使者之间来回扫。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提线木偶,而提线的那个人就站在我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把真刀。
这出戏,演得我冷汗都快下来了。
好不容易,接见仪式总算结束了。
匈奴使者被带下去休息。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怎么样?季珪,”曹操凑了过来,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得意,“我这个主意不错吧?
你看那匈奴佬,是不是被你的王霸之气给镇住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但脸上的肌肉已经僵了。
“大王……英明。”
我只想赶紧把这身要命的衣服脱下来,回家喝口凉水压压惊。
我以为,这件荒唐事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曹老板那颗八卦又多疑的心。
2.影帝的自我修养与老板的杀心
那匈奴使者在邺城待了几天,好吃好喝地招待着。
我以为我的临时演员生涯已经杀青,没想到,曹老板的戏瘾还没过足。
他悄悄派了一个间谍,装成普通的下人,去接近那位匈奴使者,想套套他的话。
间谍回来后,一五一十地向曹操汇报。
当时我也在场。
间谍说,他找了个机会,装作不经意地问那位使者:“您觉得我们魏王怎么样啊?”
曹操立刻竖起了耳朵,那期待的小眼神,就跟等着先生发糖的孩子似的。
间谍清了清嗓子,学着匈奴使者的口气说道:“使者说:‘魏王雅望非常’。”
曹操一听,脸上顿时乐开了花,捋(lǚ)着他那不怎么长的胡子,得意洋洋地看向我。
那意思好像在说:看吧!我就说你行!
我只能报以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然而,间谍接下来的话,让曹操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使者还说,”间谍顿了顿,小心翼翼地看了曹操一眼,“‘然床头捉刀人,此乃英雄也。’”
魏王风采确实不同凡响,但是他床头那个提着刀的侍卫,那才是真正的英雄!
话音一落,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结成了冰。
我站在那里,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
穿帮了。
我偷偷瞥(piē)了一眼曹操。
他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
他那双原本还闪烁着得意的眼睛,此刻正眯成一条危险的缝,里面射出的寒光,比他腰里的环首刀还要锋利。
他没有说话,但放在案几上的那只手已经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
我心里狂跳一下。
这下坏了。
这匈奴使者,眼光也太毒了!
我这个八尺高的影帝坐在这里,他没看上,偏偏就看中了旁边那个一米七不到的龙套?
还一眼就看穿了,那个提刀的才是真正的主角!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把曹老板的脸按在地上来回摩擦啊!
他精心策划的一场大戏,自以为天衣无缝,结果在人家眼里就是个笑话。
他最在意的形陋,非但没能掩盖过去,反而被人家以一种更具侮辱性的方式给点了出来。
更要命的是,这位使者不仅看穿了真相,还表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洞察力。
一个能透过表象看穿本质的人,一个能从一个默默无闻的侍卫身上嗅出英雄气息的人,这样的人太敏锐,也太危险了。
曹操在想什么,我几乎能猜到。
他一定在想:此人眼光如此锐利,今日能看穿我,他日回到匈奴,焉知不会成为我大魏的心腹之患?
我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种时候,千万别去触老板的霉头。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曹操那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了。
他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看不出丝毫的喜怒。
他只是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对那个间谍淡淡地说了一句:
“知道了。”
然后,他转向我,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了笑:“季珪,今天辛苦你了。
这事办得不错。
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如蒙大赦,赶紧行礼告退。
走出大殿,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才发现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我快步往宫外走,刚走到宫门口,就看到一队禁军骑兵从我身边策马而过,朝着城外驿馆的方向疾驰而去。
为首的那个校尉,我认识。
是老板手下的一个心腹,以心狠手辣著称。
我心里猛地一沉,停下了脚步。
我回头望向那座灯火通明的魏王宫殿,心中百感交集。
那个匈奴使者,恐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他没有死于战场,没有死于阴谋,仅仅因为他太聪明,说了一句真话,就要被灭口。
这就是曹操。
一个前一秒还能跟你开玩笑,为了自己的容貌而焦虑得像个小姑娘的男人;
后一秒,就能因为一句让他不快的话而毫不犹豫地杀人。
他的胸襟,可以广阔到容纳我这样的刺头,当众认错,从善如流。
他的心眼,又可以比针尖还小,小到容不下一个看得太透彻的聪明人。
我崔琰,辛辛苦苦当了这么多年的刺头,怼过莽夫,骂过诸侯,顶撞过霸主。
我自以为已经把这个时代的枭雄们,看得差不多透了。
可今天,我才真正明白。
在这些真正的掌权者面前,所谓的公亮,所谓的刚直,甚至所谓的信任,都不过是他们手中的一件工具。
他们用你,是因为你需要被用。
他们敬你,是因为你值得被敬。
我帮他演了一出好戏,骗过了匈奴使者,可到头来,那个站在床头,手里握着刀的人,才是这场游戏里唯一的导演和裁判。
而我,不过是他手中一个比较顺手、比较威风的道具罢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那一尺长的胡子捋了又捋(lǚ),开始反思:
我专治二代各种不服的本事,确实炉火纯青。
就连魏王这种创一代,也能被我辅佐得知错就改。
可就是不知道,我这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还能在这条布满杀机的路上,安稳地立多久。
我总有种预感,我这辈子恐怕就要栽在我这张什么都敢说的嘴,和这颗什么都敢想的脑袋上了。
来源:崔浩畅谈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