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站在高铁站的出站口,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备注——“小安”。
雨下得很大,像要把整座城市浸泡洗刷。
我站在高铁站的出站口,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备注——“小安”。
备注下方,是“常用同行人”的标签。
系统自动生成的,删不掉。
这是周铭的手机。
两天前,他洗澡时,手机在外面响个不停。我拿起来,准备递给他,屏幕就亮了。
一条微信进来,来自“小安”:“周铭哥,我到家啦,今天谢谢你送我。那个柠檬水超好喝!”
我点开那个订票软件,只是下意识的。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标签。
“常用同行人”。
我和他在一起五年,坐过无数次高铁,我的名字,也只是躺在备选列表里,需要手动勾选。
而这个“小安”,已经是系统默认的“常用”。
我站在原地,浴室的水声像另一个世界的轰鸣。
我把手机放回原处,屏幕暗下去,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两天,我照常上班,下班,和他一起吃饭,讨论周末去哪家新开的餐厅。
我的情绪像被一层厚厚的玻璃罩住,外面风平浪静,里面早已山崩海啸。
但我没哭,也没闹。
我只是在等。
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把所有东西,一次性摊开,清算干净。
列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
人群像潮水一样从闸机口涌出。
我一眼就看到了周铭。
他身边,还跟着他的父母。
三个人都拖着行李箱,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疲惫。
周铭看到我,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歉意的笑:“等很久了吧?路上有点堵。”
他想接过我的伞。
我退后半步,避开了。
他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
“叔叔阿姨好。”我朝他身后点了下头,声音平淡得像在播报天气。
周铭的妈妈立刻热情地拉住我的手:“哎呀,林曦,真是辛苦你了,还专门来接我们。”
她的手很热,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熟稔。
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插回大衣口袋里。
“不辛苦,”我说,“走吧,车在外面。”
气氛瞬间有些凝固。
周铭的爸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只是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自己儿子,没说话。
周铭赶紧打圆场:“下雨天路滑,我们快走吧。爸,妈,林曦她开车来的,方便。”
一路上,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
周铭的妈妈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话。
“这高架桥修得真漂亮。”
“哎,你看那栋楼,真高。”
“林曦啊,你这车开得真稳,比周铭强多了。”
我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偶尔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周铭不安的眼神。
他几次想开口跟我说话,都被他母亲兴高采烈的话头给堵了回去。
车子平稳地驶入一个高档别墅区。
这是我爸妈上周刚过户给我的房子。
他们怕我因为那件事……因为我被诊断出怀孕困难,在周家的处境会变得微妙。
这套别墅,是他们给我的底气。
周铭知道这件事。
我告诉他的那天晚上,他抱着我,声音激动得发抖:“林曦,你爸妈对你真好。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当时,我以为他的激动,是为了我们共同的未来。
现在想来,或许,他只是在为他自己的未来激动。
车在别墅门口停下。
雨小了很多,淅淅沥沥地敲在车顶上。
周铭的妈妈第一个推开车门,站在那栋三层带花园的别墅前,发出一声惊叹。
“天哪,这么大的房子!”
她回头看着我,眼睛里放着光:“林曦,你爸妈可真疼你。”
我没说话,拿出钥匙,打开门。
“滴”的一声,门锁解开。
房子里是全新的,家具家电都是我爸妈亲自挑选布置好的,带着一股新木头和织物的清香。
周铭的父母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换上拖鞋,就开始一层一层地参观。
“这个客厅真大,能摆两桌麻将了!”
“哎哟,这个厨房,比我们家整个都大!”
“二楼有几个房间啊?”
周铭跟在他们身后,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情,既有炫耀的满足,又有一丝对我眼色的窥探。
我站在玄关,没有动。
我像一个局外人,冷静地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在这个属于我的房子里,进行着一场喧闹的巡视。
很快,他们参观完了。
周铭的妈妈拉着他爸爸,走到我面前,脸上是那种不容置疑的规划表情。
“林曦啊,我和你叔叔商量了一下。”
她清了清嗓子,像是在宣布一个重要的决定。
“你看啊,这房子这么大,你们俩也住不完。我和你叔叔年纪也大了,老家的房子又小又潮。我们就想着,搬过来跟你们一起住。”
我看着她,没说话。
她像是没看到我冰冷的眼神,自顾自地指点江山。
“主卧你们俩住,这个是肯定的。旁边那个朝南的书房,采光最好,就给我们老两口当卧室。”
“还有三楼那个带露台的房间,可以留给周铭他弟,他放假了也能过来住住。”
“至于那个小一点的次卧嘛……”她顿了顿,看向周铭,“以后要是……要是实在不行,领养个孩子,也得有地方住啊。”
她提到了“孩子”。
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周铭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急忙拉他妈的胳膊:“妈,你胡说什么呢!”
“我怎么胡说了?我这是为你们长远考虑!”他妈理直气壮地甩开他的手。
我一直没说话。
直到他们把所有的房间都“瓜分”完毕。
周铭的妈妈最后总结陈词:“就这么定了,我们今天就不走了,行李都带来了。周铭,去,把你和林曦的东西搬到主卧去,我们今天就住下。”
周铭站在那里,一脸为难,求助似的看着我。
我终于动了。
我慢慢地走到客厅中央,从口袋里拿出我的手机,点开相册。
我把那张“常用同行人”的截图,放大,举到周铭面前。
“周铭,”我开口,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客厅里,清晰得可怕,“你来解释一下,这个‘小安’,是谁?”
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铭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他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爸妈还没反应过来,他妈凑过来看了一眼,一脸茫然:“什么小安?常用同行人?这是什么东西?”
“妈,你别问了!”周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恐慌。
我没理会他们的骚动。
我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牢牢地钉在周铭脸上。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坐过多少次高铁?”
“从北京到上海,四个半小时。你们在车上,都聊些什么?”
我每问一句,周铭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林曦,你……你听我解释……”他声音干涩。
“解释?”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好啊,你解释。”
“我当着叔叔阿姨的面,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我转向他父母,他们的表情从茫然,到疑惑,再到隐约的明白。
他妈的脸色也开始变得难看。
“林曦,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阴阳怪气的?”她开始维护自己的儿子。
“阿姨,”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现在,就是在‘好好说’。”
“我只是想弄清楚,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您的儿子,和另一个女人,建立了多么深厚的‘革命友谊’,以至于连订票软件都认为,他们才是‘常用’的伴侣。”
“常用”两个字,我咬得特别重。
周铭的爸爸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周铭,到底怎么回事?”
周铭浑身一颤,像是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林曦,我们……我们回家说,好不好?”
“回家?”我环顾了一下这栋空旷而崭新的别墅,“这里,不就是‘家’吗?”
“你们刚才,不是已经把每个房间都安排好了吗?”
我的话,像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脸上。
周铭妈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我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叔叔,阿姨。”
我收起手机,表情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这套房子,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是我父母,全款买给我的,个人财产。”
“我欢迎客人来做客,但我不欢迎任何人,没经过我的同意,就企图鸠占鹊巢。”
“至于您,”我转向周铭,“在我们俩的关系没有理清楚之前,你,和你所谓的‘家人’,没有资格踏进这个家门一步。”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现在,”我抬起手,指向门口,“请你们,带着你们的行李,离开这里。”
“全都滚蛋。”
最后四个字,我说得很轻,但分量,足以压垮一切。
周铭的妈妈彻底爆发了。
“林曦!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大老远跑过来,你竟然赶我们走?还有没有教养了!”
“周铭!你看看你找的什么女人!连孩子都生不出来,脾气还这么大!”
她开始口不择言。
周铭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冲他妈吼道:“妈!你闭嘴!”
然后,他转向我,声音里带着哭腔:“林曦,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跟我爸妈没关系,你别这样……”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试图和稀泥。
“跟你爸妈没关系?”我冷笑一声,“是谁,把他们带来的?是谁,给了他们可以‘瓜分’我房子的错觉?”
“是我,是我……”他语无伦次。
“既然是你,那就由你,来解决。”
我走到沙发边,坐下,双臂环胸。
“我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如果他们还在这里,我就报警,说有人私闯民宅。”
我的冷静,比任何歇斯底里的争吵,都更具杀伤力。
周铭的妈妈被我的话噎住了,她大概从没见过我这个样子。
她求助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周铭的爸爸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拉起她的胳膊。
“走吧,还嫌不够丢人吗?”
他拖着自己的老婆,拿起行李,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周铭的妈妈还在不甘心地叫骂:“我告诉你林曦,我们周家不会要你这种女人的!你等着!周铭,你跟我们一起走!”
周铭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看着我,像一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窗外,还在持续的雨声。
客厅里陷入了漫长而压抑的沉默。
周铭就那么站着,头垂得很低,像一棵被霜打蔫了的植物。
我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像凝固的胶水,黏稠而缓慢。
我能看到他肩膀的线条,从僵硬,到慢慢垮塌下来。
终于,他动了。
他走到我面前,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个动作出乎我的意料。
我皱了下眉。
“林曦,对不起。”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错了,我混蛋,我对不起你。”
他抬起头,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
“你打我吧,骂我吧,怎么样都行,求你,别不要我。”
我看着他跪在我面前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既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心软的怜悯。
只有一片荒芜的冷。
“起来。”我说。
“我不,”他固执地跪着,“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周铭,”我看着他,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你觉得,下跪有用吗?”
“你是在求我原告谅,还是在用这种方式,进行一种道德绑架?”
他愣住了。
“我没有……”
“你觉得你跪在这里,就能抵消你做过的那些事?就能让我忘记那个叫‘小安’的‘常用同行人’?”
“你觉得你表现出足够的忏悔和卑微,我就应该顺理成章地原谅你,然后我们就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锥子,刺破他自我感动的悲情泡沫。
他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站起来,”我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些,“我们谈谈。”
“如果你还想‘谈’的话。”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不敢坐,就那么局促地站在我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坐。”我指了指对面的单人沙发。
他顺从地坐下,身体绷得笔直。
“现在,你可以解释了。”我说,“关于小安。”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是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分在我手下带。”
“她刚毕业,从外地来的,一个人在北京,什么都不懂,挺可怜的。”
“我就是……就是把她当妹妹一样照顾。”
“照顾?”我挑了下眉,“照顾到成为‘常用同行人’?”
他低下头,声音更小了。
“有几次项目出差,公司安排的,正好是她跟我一起。”
“那次去上海,也是。项目结束得早,她说想去外滩看看,我就陪她去了。那杯柠檬水……就是在那买的。”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挤牙膏。
“所以,只是同事关系?只是把她当妹妹?”我追问。
“……是。”他回答得有些迟疑。
我笑了。
“周铭,我们在一起五年了。”
“我了解你,甚至比你自己更了解你。”
“你撒谎的时候,不敢看我的眼睛,左手会下意识地摩挲裤缝。”
他浑身一僵,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那个小动作,他正在做。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说实话。”
巨大的压力笼罩着他。
他额头上的汗,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沉默,漫长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他要一直这么沉默下去的时候,他终于崩溃了。
“是,我承认,我……我对她,是有好感。”
他的声音像漏气的皮球。
“她很年轻,很活泼,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崇拜。”
“你知道吗,林曦,是崇拜。那种感觉,我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跟你在一起,我总觉得很累。”
“你太优秀了,太理智了,太……冷静了。”
“你什么都做得很好,工作,生活,你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在你面前,有时候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尤其是在……在孩子那件事之后。”
他终于提到了症结所在。
“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我从来没怪过你。但是,我爸妈那边,你知道的,他们给了我很大的压力。”
“我夹在中间,我觉得自己像在一个黑洞里,喘不过气。”
“这时候,小安出现了。”
“她像一束光,很明亮,很简单。跟她在一起,我不用想那么多复杂的事情,我觉得很放松,很有……安全感。”
他说完了。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在沙发里。
我听着他的“真情告白”,心里一片冰凉。
累?
我难道不累吗?
一边要面对自己身体的问题,一边要应付他父母明里暗里的催促和白眼,一边还要努力工作,维持我们这个家的体面。
我以为我们是战友,是在同一条战壕里并肩作战。
原来,在他眼里,我只是他的压力源。
而那个年轻的女孩,是他的“光”,他的“安全感”。
多么可笑。
“所以,”我总结道,“因为你觉得累,觉得有压力,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从另一个女人身上,寻找慰藉和轻松?”
“你把这当成一种理所当然的补偿?”
“我没有……”他急忙辩解,“我和她,真的没什么,我们最多……最多就是牵过一次手。”
“在黄浦江边,那天晚上风很大,我怕她冷……”
“够了。”
我打断了他。
再说下去,只会更恶心。
“周铭,我们来谈谈婚姻。”
他愣住了,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转换话题。
“虽然我们没领证,但在我看来,这五年的同居关系,和婚姻无异。”
“婚姻,或者说任何一段严肃的伴侣关系,在我看来,就像一份合同。”
“这份合同的基础,是忠诚。这是最核心的条款。”
“共同财产的划分,重大开支的商议,家庭责任的分担,这些都是合同的细则。”
“而你,周铭,你违约了。”
我用一种近乎冷酷的法言法语,来解构我们之间的一切。
他被我这种“合同论”说得一愣一愣的。
“你背叛了我们之间最核心的‘忠诚条款’。按照契约精神,我有权单方面终止这份合同。”
“并且,要求你进行违约赔偿。”
“林曦,你……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终于听出了一丝不对劲,声音里带着恐慌。
“我想说,我们之间,完了。”
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心脏还是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但很快,就被理智压了下去。
“不!”他猛地站起来,想来抓我的手,“林曦,不要,我不能没有你!”
我再次避开。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跟她断了,我马上就跟她断干净!我再也不见她了!”
“我发誓!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承诺。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疲惫。
“周铭,你觉得我们现在的问题,仅仅是那个‘小安’吗?”
“今天,就算没有小安,也会有小李,小王。”
“根本的问题,在于你。在于你处理压力的方式,在于你对我们这段关系的态度。”
“你把它当成一个避风港,但当港口起了风浪,你就想去寻找另一个更平静的港湾。”
“你没有想过,和我一起,去加固这个港口,去抵御风浪。”
我的话,让他哑口无言。
“还有你的家人。”我继续说,“从今天这件事,我看得很清楚。在你们家,我永远是个外人。”
“我的房子,可以被他们随意规划。我的身体,可以被他们拿来当做谈资和攻击我的武器。”
“而你,作为我的伴侣,你的第一反应,不是捍卫我,而是和稀泥。”
“周铭,我们不是一路人。”
我说完,转身想上楼。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消化这一切。
他却突然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我。
“林曦,别走。”
他的身体在发抖,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脖颈上。
“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
“求你了。”
他的手臂箍得很紧,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
我没有挣扎。
我任由他抱着。
良久,我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好。”
他愣住了。
他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然后,我转过身,正视着他。
“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
“但不是无条件的。”
他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你说,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第一,”我说,“从今天起,我们财务彻底独立。这套房子,是我的。你住在这里,算是‘租住’。房租,按照市场价,每月五千,水电燃气物业费,我们平摊。”
他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思议。
“林曦,你……”
“你先别急着反驳,听我说完。”
“第二,我们之间,需要签订一份‘同居伴侣协议’。”
“协议里,会明确规定双方的权利和义务。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忠诚义务’。”
“任何一方,如果再有出轨行为——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一经发现,必须立刻无条件搬离这里,并赔偿对方精神损失费,五十万。”
五十万。
这个数字,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几乎是他全部的积蓄。
“第三,关于你的家人。以后,没有我的明确同意,他们不能踏入这栋房子一步。任何家庭聚会,都必须在外面进行。”
“所有的节日,我们各回各家。”
“第四,”我看着他,说出最后一条,“这个协议,是有期限的。”
“我们就把它,当成一个‘考察期’,为期一年。”
“一年后,如果我们还能继续走下去,我们就去领证,这份协议自动作废,我们重新开始。”
“如果不行,或者在这一年内,你再次违反任何一条规定,我们就彻底结束。你净身出户,我们一拍两散,永不相见。”
我把我的条件,像法律条文一样,一条一条,清晰地陈列在他面前。
没有给他留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呆呆地看着我,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林曦,你……你这是在跟我签合同吗?”他声音干涩。
“是。”我点头,“一份关于我们未来一年的,对赌协议。”
“你在赌,你能做到。”
“我在赌,你值得我再给一次机会。”
“你赌吗?”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人对峙的呼吸声。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有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一片清冷的白。
周铭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屈辱,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接受。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是我用我全部的理智和克制,从崩塌的废墟里,为他刨出来的,唯一一条生路。
“我签。”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但异常坚定。
“协议呢?我现在就签。”
“不急。”我说,“我会找律师起草一份正式的文本。等打印出来了,我们再签。”
说完,我不再看他。
“我累了,想上去休息。客房在二楼左手边第一间。你自己收拾一下吧。”
我转身,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我的背挺得很直。
但我知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回到主卧,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直到这一刻,那层包裹着我的坚硬外壳,才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无声地痛哭。
我哭的,不是他的背叛。
而是我们那五年,一去不复返的,纯粹的时光。
那个会在冬夜里,跑遍半个城市,只为给我买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的男孩。
那个会在我来例假时,笨拙地给我煮红糖姜茶,自己却被烫得龇牙咧嘴的男孩。
那个在我被诊断出怀孕困难,抱着我说“没关系,我只要你”的男孩。
他死了。
死在了那个叫“小安”的常用同行人标签里。
死在了他母亲那些刻薄的言语里。
死在了他那句“跟你在一起,很累”的真情告白里。
现在活着的这个周铭,是一个我需要用合同和条款去约束的,陌生的合伙人。
我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
我只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
生活不是电视剧,不能快意恩仇,一刀两断。
五年的感情,像藤蔓,早已盘根错节地长进了我的生命里。
强行拔除,会血肉模糊。
我需要时间。
需要用这种近乎残忍的理智,来给自己一个缓冲期。
来观察,来判断,这棵已经生了蛀虫的树,到底还有没有救。
那一夜,我睡得很沉。
没有做梦。
第二天早上,我下楼的时候,周铭已经做好了早餐。
小米粥,煎蛋,还有两根烤得金黄的油条。
是我们以前周末最常吃的搭配。
他穿着围裙,站在餐桌旁,有些局促地看着我。
“你醒了?快来吃吧,不然要凉了。”
我走过去,坐下,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
很烫,暖意顺着食道,一直流进胃里。
我们之间没有交流。
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他收拾碗筷的时候,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
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给整个客厅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一切,看起来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就像这个房子。
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完整的家,但从昨天开始,它已经被无形的界限,分割成了“我的区域”和“你的区域”。
我们之间,也是。
下午,周铭的母亲给我打来了电话。
我看到来电显示,毫不意外。
我走到花园里,按下了接听键。
“喂,阿姨。”
“林曦啊……”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没了昨天的盛气凌人。
“昨天……是阿姨不对,阿姨说话太冲了,你别往心里去。”
她先是道歉。
这是我没想到的。
“我就是……就是想着,一家人能住在一起,热闹。没考虑到你的感受。”
“周铭都跟我说了,是他的错,是他对不起你。我们已经狠狠地骂过他了。”
“你看,你们在一起五年了,也不容易。年轻人,谁还没犯过错呢?给他个机会,好好过日子,行吗?”
她开始打感情牌,走传统的“劝和不劝分”路线。
我安静地听她说完。
“阿姨,”我开口,语气平静而疏离,“周铭的错,是他的事。您昨天说的话,做的那些事,是您的事。”
“我们得分开来看。”
她被我噎了一下。
“我……我那不是着急吗!”
“您着急,就可以随意规划我的房子?您着急,就可以拿我生不了孩子这件事来攻击我?”
我的反问,让她再次陷入了沉默。
“阿姨,我尊重您是长辈。但尊重是相互的。”
“我和周铭之间的事情,我们会自己处理。至于我们未来的关系要怎么走,取决于他,也取决于我,而不是一份口头的道歉。”
“我希望您能明白,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婚姻和伴侣关系,更看重边界感和平等的尊重。”
“我不是那种,会为了‘家庭和睦’而无限度忍让和委屈自己的传统女性。”
我说得很直白,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我知道,她可能听不懂什么叫“边界感”,但她一定能听懂我的潜台词:别再想干涉我的生活。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最后,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她挂了电话。
我站在花园里,看着一株我妈种下的石榴树。
上面已经结了几个小小的青色果实。
我忽然觉得,我和周铭的母亲,就像两种不同时代的植物。
她习惯于盘根错节,把所有人都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而我,需要有自己的土壤和空间,才能独立地生长,开花结果。
没有谁对谁错,只是观念的代沟,无法逾越。
晚上,周铭下班回来,手里提着一个锅。
“我……我把我妈炖的汤端过来了。”他有些不自然地说,“她炖了一下午,说……说给你补补身体。”
我看着那个还在冒着热气的保温锅。
心里五味杂陈。
这大概是那个强势了一辈子的女人,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示好了。
“放着吧。”我说。
他把汤盛出来,乳白色的鱼汤,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你喝点吧,她看着我装锅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味道很好。
但我心里清楚,这碗汤,和那顿早餐一样,都是他和他家人,试图修复我们关系的“道具”。
我在配合他们表演。
也在冷静地观察。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周铭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每天准时下班,不再有任何不必要的应酬。
他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他的手机,可以随时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屏幕永远朝上。
他会记得我无意中提过想吃哪家店的蛋糕,然后下班绕远路去买回来。
他会给我发信息,汇报他一天的行程,详细到见了什么客户,开了什么会。
他把那种“被掌控”的姿态,做得十足。
像一个正在努力表现,以求获得减刑的犯人。
周末,律师把拟好的《同居伴侣协议》发到了我的邮箱。
我打印了两份,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周铭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
他走过去,拿起那份协议,一页一页,看得非常仔细。
我没有打扰他,只是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
从平静,到屈辱,再到无奈,最后,归于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协议的条款,比我口述的更加严苛和细致。
律师甚至加入了“社交媒体行为约束条款”,规定双方不得在未告知对方的情况下,与异性进行超出工作范畴的,频繁的线上互动。
每一条,都像一把枷锁。
他看完了。
抬起头,看着我。
“林曦,这是你想要的吗?”他问。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摇摇头,“周铭,我想要的,是一个不需要用协议来约束的爱人。”
“但你,已经让我失去了那份信任。”
“这份协议,不是为了惩罚你,而是为了保护我。”
“保护我,不会再在一段不对等的关系里,受到更深的伤害。”
他沉默了。
拿起笔,在协议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周铭”。
那两个字,他写得缓慢而用力,像是刻上去的。
我也签下了我的名字。
“林曦”。
两份协议,一人一份。
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我们的关系,进入了“合同期”。
生活,在一种微妙而怪异的平衡中,继续着。
我们像合租的室友,客气,疏离,但又在生活细节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依然每天给我做饭。
我依然会吃。
他生病了,我也会给他买药,提醒他按时吃。
我们之间,有一种奇怪的温情在流动。
但那层坚冰,始终没有融化。
我们分房睡。
他睡在客房,我睡在主卧。
那道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楚河汉界。
有一次,半夜我口渴,下楼喝水。
看到他房间的门没关严,里面透出光来。
我走过去,从门缝里看到,他正坐在书桌前,看着一张照片发呆。
那是我们的合影。
五年前,我们刚在一起时,在大学的银杏树下拍的。
照片上的我,笑得一脸灿烂,满眼都是他。
照片上的他,意气风发,眼神清澈。
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我的脸。
然后,我看到他的肩膀,在微微地抽动。
他在哭。
我站在门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我默默地转身,回了房间。
我开始思考,我用这种方式,到底是在“修复”关系,还是在用一种更残忍的方式,凌迟我们两个人。
我把时间当成硬币,一枚一枚地投进去,想要换取靠近。
但我们之间,却好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能看到彼此,却无法触碰。
秋天的时候,我妈送来的那棵石榴树,结果了。
红彤彤的石榴,挂在枝头,像一个个小灯笼。
周末,周铭把石榴摘下来,剥开,把晶莹剔透的石榴籽,一粒一粒地,放进一个玻璃碗里。
他剥得很认真,手指被染得通红。
他把那碗石榴籽,端到我面前。
“尝尝,我们自己家种的。”
他说“我们自己家”的时候,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很甜。
“周铭,”我看着他,“你觉得累吗?这样的生活。”
他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
“不累。”
“以前,我觉得累,是因为我把你的好,当成了理所当然。把你的优秀,当成了压力。”
“现在我才明白,那不是压力,那是动力。”
“是我自己,太懦弱了,选择了逃避。”
“林曦,这几个月,我想了很多。”
“我想明白了,我不能失去你。”
“不是因为习惯,不是因为这五年,而是因为,我爱你。”
“这份协议,不是枷锁。它像一面镜子,让我每天都能看到,自己曾经犯下的错,有多愚蠢。”
“它提醒我,信任一旦被打破,重建起来,有多难。”
“我愿意,用剩下的所有时间,去重新赢得你的信任。”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很平静,也很真诚。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哀求和卑微。
多了一种,我很久没见过的,坚定和沉稳。
我的心,在那一刻,久违地,动摇了。
也许,这棵树,真的还有救。
也许,时间,真的能抚平一些伤口。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主卧。
我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一部很长的电影。
周铭也没有去睡。
他拿了条毯子,给我盖上,然后就坐在旁边的地毯上,陪着我。
我们没有说话。
但空气中,那种紧绷的,疏离的氛围,似乎在慢慢地,融化。
电影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我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把我抱了起来。
那个怀抱,很温暖,很熟悉。
我没有睁开眼,顺势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把我抱回了主卧,轻轻地放在床上,给我盖好被子。
他在床边站了很久。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脸上。
然后,我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他转身,准备离开。
我却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他浑身一僵。
我睁开眼,看着他。
“别走了。”我说。
他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和不敢置信。
“林曦,你……”
我没说话,只是往床里面挪了挪,给他腾出了一个位置。
他迟疑了片刻,终于在床边坐下。
然后,他慢慢地躺了下来,和我隔着半尺的距离。
我们谁都没有再靠近一步。
但那一刻,我知道,那道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冷的墙,终于,裂开了一条缝。
阳光,可以照进来了。
我们的关系,在以一种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回温。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协议约束的“合租室友”。
我们开始像真正的情侣一样,分享彼此的生活。
我们会一起去逛超市,为晚餐的菜单争论不休。
我们会一起窝在沙发里,看一部无聊的喜剧,笑得前仰后合。
他会给我讲公司里的趣事,我会跟他吐槽难缠的客户。
那份冰冷的协议,还放在抽屉里。
但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起。
它像一个历史的遗迹,证明着我们曾经走过的弯路,也警示着我们,未来的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
他的父母,再也没有来过。
只是偶尔,他母亲会给他打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我们的情况。
周铭会直接告诉她:“我们很好,你不用操心。”
他的态度,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硬。
我知道,他也在用他的方式,为我,为我们这个小家,建立一道防火墙。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甚至开始觉得,也许,一年后,我们真的可以去领证,重新开始。
我脖子上,一直戴着一个玉坠。
是我妈给我的,说是能保平安。
在我最低落,最痛苦的时候,我总会下意识地去摩挲它。
那冰凉温润的触感,能给我带来一丝平静。
最近,我已经很少去碰它了。
直到,那天晚上。
我们刚庆祝完我们在一起的第六个纪念日。
周铭花了很大的心思,在家里布置了烛光晚餐。
我们喝了点红酒,气氛很好。
他送给我一条新的项链,是我之前在杂志上看过,很喜欢但嫌贵没舍得买的。
我把那条项链戴上,把旧的玉坠取了下来,放在了床头柜上。
一切都很完美。
我以为,我们的故事,会迎来一个温馨的,治愈系的结局。
直到我洗完澡出来,看到我的手机屏幕亮着。
是一条短信。
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点开。
上面只有一句话。
“你以为,他只骗了你‘小安’这一件事吗?”
来源:进取帆船32xT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