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紧攥着茶盏,手背上青筋隐隐暴起:「江映芙,我寻了你三年,你当真没有心?」
他紧攥着茶盏,手背上青筋隐隐暴起:「江映芙,我寻了你三年,你当真没有心?」
我揉了揉发酸的面颊,迟疑道:「那、多谢……?」
他无奈地阖上眼,吐出一口郁气。
「你为了与我置气,宁愿与一个哑奴成亲,也不肯低头吗。」
「当年你若听了我的话,肯多等些时日,如今你已是官夫人,何须日日夜夜缫丝织绢?」
「阿芙,你知不知晓,那桑夜不过是二皇子手下的暗卫,一条不会吭声的疯狗!骗你说是当侍卫,实则是替二皇子办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既无声名,也无威望,甚至连——」性命都难以保证。
啪——!
谢澜剩下的话没说过,左脸上多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我甩了甩手,问:「说够了吗?」
他呆愣地望着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我认真地看向他眼眸,声量抑制不住地增大:「可正是你口中这样一位哑奴,肯在我十九岁快要被官府拉去配婚时,愿意三媒六聘同我成亲!」
「我不需要我的夫君有什么威望,只要他肯为我煮上一份热粥,那便是极好的事。」
「再者,缫丝织绢又如何?凭一双巧手养活自己,又岂有贵贱之分!」
哪怕再苦再累,我也要盘活这间丝锦铺。
里头不只有我的心血,还有许多无家可归的蚕娘。
她们有的被夫家驱赶下堂,有的守了望门寡,甚至有小小年纪被卖给人牙子的可怜姑娘。
谢澜骨子里生来便有世家子的矜贵。
以前我会因为他的看轻而难过。
可如今,他的只言片语犹如一缕风,过了耳边便散。
再也生不起任何波澜。
13
世间安稳下来并没有多久。
为了繁衍人口,朝中早有规定,过了年岁还未成婚的女娘子,会强行随机配给孤身的寡汉。
娶不起妻者大多家贫。
情况好些的能嫁到边城的军户,倒霉点就是游手好闲的懒汉。
而谢澜知识博长,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对法令倒背如流。
他当真不知晓吗?
「就像你曾说的。」我讽刺地笑道:「蚕娘身份低贱,不堪为妻。」
「配哑奴岂不是正好?」
「若郎君与公主好事将近,也不必再来信告知阿芙。」
「我不喜她,亦不喜你!」
青年的面容褪去血色,像一株生机渐弱的枯藤。
他喃喃道:「不是这样的……」
「我只是想让你换个身份,从未想过,让你嫁予旁人!」
我饮了口茶,闭上眼片刻,内心终于平静些许。
「谢郎君应当知晓,并非世上的所有事,都如你心中所想。」
我一锤定音:「是,或许你曾心悦我,可你心中装了太多,阿芙占的地方太少。」
「所以你不在意。」
「你不在意我是否会难过,也不在意他人对我的为难和轻慢,更不在意我的想法。」
他焦急道:「那小厮口出秽语,我已将他打发走了。」
「明昭也已回京,不会有人为难你。」
看,他永远抓不住重点。
我失望地摇了摇头,朝院门抬起手,「吃完了茶,就请走罢。」
「我并非与你置气。」
「如今我已不在意你的想法,又何来的置气之说?」
「供你读书识字,亦是为了报答谢夫人的恩情,你不必觉得亏欠。」
这话是假的。
报恩只是其中之一,我也曾交出过一腔真心。
可等了太久,失望积攒太多,便收回了。
闻言,谢澜僵坐在原地许久。
半响他才站起身,眼眸黯然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将你让与他人。」
我内心已毫无波动,只想让他赶紧离开。
毕竟小哑巴桑夜爱吃醋得紧,如今腿心还隐隐泛酸。
然而我送走谢澜合上门时,却没注意到,远处有一双阴毒的眼眸正死死盯着我所在的方向。
14
到了凌晨,因心中挂念着别的事,始终睡不安稳。
桑夜临时出门已有好几日,也不知何时才会归家。
当热意扑面而来,我顿时从梦中惊醒。
外头火光闪烁,木门窗户上不断有火花跳跃,没一会儿就烧没了整个院落。
「咳咳——」
我被浓烟呛得直咳,想要逃出去,却被掉落的横梁挡住了去路。
隐隐约约传来许多喧哗声。
「不好了!此处走水!快来救火!」
「里头还有人,唉,这火势大的,怕是救不出来了。」
我这是要死了吗?
意识模糊之际,我蜷缩在墙角,忽然一道身影猛地闯进来将我抱起。
我闻着来人身上熟悉的檀木香,呜呜出声:「夫君……」
「别、怕。」危急关头,他竟磕磕绊绊地说出了话:「我……在。」
昏迷前,我甚是欣慰地想到——
药没白吃,银子也没白花,这可太好辣!
后来我才知晓。
那夜的火势凶猛,竟烧了半片街巷,丢了性命者不知凡几。
桑夜冒险进来救我,早已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
15
再次醒来时,我听到耳边有不同的声音在议聊。
「暗一,你是孤最器重的下属,当真要为了一个女子舍弃功名利禄吗?」
「父皇正打算要封孤为太子,届时何患无妻?」
暗一是谁?
我心中一片茫然,没敢睁眼。
只听到一道呕哑嘲哳的嗓音回道:「求……殿下……开恩。」
「阿芙、她、不是别的女子。」
「她是……吾妻,不为所弃。」
是桑夜。
这一刻,我心中无比的确认,此人口中的暗一,便是我那憨厚老实且俊美的夫君。
「罢了。」
二皇子幽幽说道:「孤不懂你们之间的情情爱爱,虽说这小娘子长相确实颇为清丽,但为何谢探花竟也会喜欢她呢?明昭那小妮子可气坏了。」
「不过,既然你想要脱身,那便帮孤再做最后一件事。」
「办成了,你就能带着小娘子离开。」
「办不成……咳,那就再办。」
桑夜:「是。」
待屋内重归寂静,我才敢悄悄睁开一只眼打量周围。
床头覆下一片阴影。
宽厚的手掌抚过我的面容,拭去细汗,又拉上裘被盖好。
我侧过脸,蹭了蹭他掌心,「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桑夜的动作一顿。
「火是明昭公主命人放的,那位谢郎君身旁有她的眼线。」
我不满:「你明知我不是问这个。」
「夫妻之间应当坦然相对,你若瞒了我,日后便不准脱光衣裳。」
他沉默了一瞬,歪过头耳尖通红。
想和以往一样当哑巴,奈何草药效果实在太好。
「我、我是二皇子的暗卫……」
「明昭公主乃皇后所出,江陵郡是二皇子的属地,唯有在他的庇护下,你才能安然无恙。」
「很快、我们就能回家。」
至于二皇子让他办什么事,桑夜没说。
但摸着他身上那些陈年旧疤,大约也能猜到其中有多少刀光剑影。
我扑入他怀中,心疼地捏了捏那依旧结实的臂膀,「去吧,我等你。」
16
白驹过隙。
我在二皇子的旧邸中待了数个日夜。
这里头没主子在,唯有几个老奴和婢女,倒也算安稳。
桑夜时不时会给我寄信,附带着他的月例银。
闲来无事,我便教婢女们如何织绢缫丝,偶尔还下厨做些酒糟鱼。
他们投桃报李,便会和我提起往事。
「当年贤妃娘娘被皇后所污行巫蛊之事,悲愤之下自缢而亡以证清白,连带着小主子也被陛下所厌弃,幼时就被打发到封地来……」
二皇子年幼,身边的危险却不少。
后来他用一张饼,换回了一个忠诚的暗卫。
桑夜,也就是暗一陪着二皇子从微末走至顶端,意义自是不同。
若非如此,二皇子根本不会轻易放人。
我等过了又一个春日,直至某个平常的白天。
桑夜带着一身血气归来。
他如释重负道:「殿下登基了,有人上书斥责明昭公主当年所行恶事,就连当年你坐的那艘官船,遇到的水匪亦是由其指使。」
「她被夺了公主之位,送去蛮夷之地和亲,不日就要启程。」
「只是……听说谢郎君为了洗清族中冤屈,进了一趟诏狱,御医称其已时日无多。」
「他想再见你一面,你……要见吗?」
我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银铃铛,「福宝应该会开心的吧?」
「会。」桑夜颔首。
他又给我递了把簪子,这回是金的,掂着十分趁手。
不知从何时起,桑夜外出总要给我带各式各样的簪子回来。
我欢喜地找了铜镜试戴,一边试一边问:
「那便不见了,我们何时归家呀?」
他紧绷的棱角一下子变得柔和,轻握上我的指尖回道:
「现在。」
屋外水池里的荷叶轻轻摇晃。
清波微荡,光阴正好。
恰与旧人共白头。
17
番外 1
二皇子登基的第六年,平民百姓终于有了休养生息时刻。
我的丝锦铺开到了京城,新颖的浮光锦更是风靡一时。
桑夜的哑症已好了大半,正带着一双女儿在田中采麻。
乔装打扮前来微服私访的新帝走到田畔,随机抱起了一个小团子掂了掂:「哟,好像沉了不少,让朕猜猜你是芝芝还是莲莲啊?」
大闺女糯声喊道:「是芝芝!」
不远处拽着麻叶的小团子招了招手,「莲莲在爹爹这呀!」
双胎女儿长得极为相似,扎着羊角辫玉雪可爱,皆随我姓。
我吓了一跳,连忙去将崽子抱回来,蹲下行礼,「见过陛下。」
「起来吧,不必见外。」
新帝挥挥袖,拽过桑夜又是一阵大吐苦水。
「哎呀那些老贼好烦!」
「朕就修个皇陵怎么了,天天上旨骂,看得朕好想砍几个助助兴。」
「还有那些妃嫔,一见到朕就眼冒绿光,真是瘆得慌……」
一旁伺候的宫人:「……」
桑夜:「……」
桑夜:「嗯,陛下看开点。」
明明是及其敷衍的话语,他的表情却十分认真。
我噗呲一笑。
怀里的小崽子叹了口气:「唉,爹爹又在糊弄人了。」
知父者莫若女也。
吐完苦水,新帝一派正经地问道:「蕃地献上一奇种为棉花,据说能让朕的子民们不惧严寒,你们可否能将其育养裁衣?」
「能。」
我认真地点了点头,笑意吟吟道:
「民妇善织巧!」
风也会带起一粒粒种子,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18
番外 2 桑夜视角
阿娘本是位官家女子,却在访亲时被我的父亲掳回了部落。
我讨厌父亲,他性子残暴会打阿娘,我却力气太小拦不住。
后来,阿娘趁部落灭亡,带着我来到了江陵郡。
许多人看到我的眼睛时都会面带鄙夷,唯有隔壁的小姑娘不会。
她还会偷偷给我塞吃食,是个好姑娘。
这么好的姑娘,却只需要一点肉食便能买回来。
阿娘也很喜欢她,还另外给她取了名字——江映芙。
阿芙,阿芙。
我偷偷在心里念着。
可没过多久阿娘便死了。
她说,日后我们便是唯一的亲人。
我点了点头,转头把自己卖了张饼。
那张饼有巴掌大,不会太惹眼,又能足够她走到京城。
再次见到阿芙时,我已成为二皇子的暗卫,随着他入京贺寿,在街上看到一个小姑娘抱着狸奴在四处求救。
我一眼便认出她了。
只可惜狸奴已彻底没了气息,少女哭得很伤心,一边哭一边骂少爷狠心。
我本没有和她相认的打算,只暗自出手帮过几次。
毕竟身为暗卫,干得都是些危险的活,不一定有朝夕。
她嫁给那位谢郎君,比嫁给我好。
可眼瞧着官府就要把她拉走,我没忍住,顺着心思买了六礼去找媒人。
于是我便有了家。
阿芙是个傻姑娘。
卖丝锦賺来的银钱大多用来给我治了哑症。
我想说不用的,毕竟不会说话的暗卫比会说话的更得信任。
可我忘了自己说不出来。
她鬓发上从无饰物,于是我求二皇子恩裳时,便多要了些簪子。
我出门办差一时不察,竟让姓谢的寻上了门,稳了多年的心不由得心烦意乱。
若是阿芙随他走了,那我大概会忍不住天天去蹲房梁。
好在阿芙没有。
哑症好些后,二皇子说我这嗓音应该学会发出桀桀桀的笑声。
有点难。
后来的后来,明昭公主上路时,我托人在行囊中塞了瓶毒酒。
许是做了好事有回应。
来年春时,杏花吹满头。
阿芙生下了一对女儿,我视若珍宝。
「为什么不让她们姓桑呢?」
「因为这不是什么好姓。」
我说为了阿娘,还是让父亲断子绝孙比较好。
阿芙笑得眉眼弯弯。
窗边探进一枝春,落下鹊鸟报喜。
那是我此生见过,最美的画卷。
19
番外 3 谢澜视角
我从未想过,阿芙会离我而去。
江映芙是我谢家买来的蚕娘。
娘亲向来心善,这样的婢子府中多了去,我对她的印象也只是微微记得——
这小蚕娘眼睛生得好生干净,像一汪清澈的池水。
直到家中出了变故,只剩我一人苟延残喘。
我起初没想活,是她不惧危险,将我从悬崖边上拽了回来。
无数个日夜里,我常常惊醒,唯有见到她恬静的睡靥方能安心。
后来,我开始读书,所耗钱财非同一般。
可唯有出人头地,我才有为谢家洗刷冤屈的机会。
谈不上喜欢与否。
我怕阿芙也放弃我,便当着夫子的面,声称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我利用了她的心软和爱意,在这世间苟活,却渐渐掺杂了一丝真心。
直到她离去的消息传来,我才恍然察觉到心中的惊慌。
而阿芙是什么时候开始失望的?
我不知晓。
后来我缠绵于病榻上,才回想起,福宝死于明昭公主之手时,她眼中不断溢出的泪花。
我想着委屈一时,日后再行补偿便好。
于是为了一己私欲,从头到尾皆未护过她。
再后来,阿芙嫁予了旁人。
我期盼着她能回心转意,在得知明昭公主做下的恶事后勃然大怒。
我不顾一切,请旨将其送去和亲。
蛮夷之地遥远,公主吃不了苦,活不到那的。
可阿芙那哑奴夫君却来训斥我,说我给她带去的唯有不幸。
我闻言一怔。
却还是忍不住苦苦哀求:「我快要死了,能不能……让阿芙再来见我一面?」
那人沉默着,大概是不愿答应。
临死前,我写了一纸婚书,烧在自己的碑前。
期盼有来世,能认清心意,再续前缘。
直到气息微弱之际,我好似看到了——
少女戴着一支红豆木簪,抱着一只小狸奴,巧笑嫣兮地朝我奔来。
「快瞧,像不像你?」
有人替我回答了她:
「不像,闺女还是像你好。」
……
屋外正唱着戏:
「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
完
来源:一颗小白菜一点号
